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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间维度下的弹幕文化研究

2019-11-05

关键词:弹幕身体空间

钟 靖

(天津工业大学 人文学院,天津 300387)

“佐上弹幕,视频的滋味才算完全绽放”,一个视频网站的广告语提醒着人们弹幕的美妙。弹幕,这种近年来被热捧的媒介表达方式,经历了使用空间的转变——从最初用于战争空间到模拟战争的游戏空间,再到如今网络互动空间。与此同时,弹幕在语义空间的意涵也发生了流变,从火炮子弹密集型攻击形成“幕布”状态(不论是实战还是模拟)到充斥于日本动画网站中大批量流动、 占满屏幕的评论,直至现如今在国内所指针对各种屏幕内容不计评论数量的流动性评论。[1-2]

网络社会是一个色彩斑斓的社会,信息爆炸、 虚拟化、 异质化等特色风云而至。从传播学的视角来看,这是一个现实和虚拟交错、 多元变幻的电子传播时代。20世纪后半叶学术界出现“空间转向”(spatial turn)的趋势,暗合了电子传播时代下虚拟空间的大行其道及传统空间的意义转变。空间也从单纯的现实空间延展开来。亨利·列斐伏尔(Henry Lefebvre)、 米歇尔·福柯(Michael Foucault)、 戴维·哈维(David Harvey)、 爱德华·W·苏贾(Edward W Soja)等不少西方学者都研究过空间问题,他们研究维度和理论侧重虽各有不同,但基本都认同空间承载社会关系。空间是“社会的表现”[3]504。正如苏贾所说:“空间在本身也许是原始赐予的,但空间的组织和意义却是社会变化、 社会转型与社会经验的产物。”[4]2当空间从物质的原始属性中升格,表征为社会关系的载体,它就成为了重要的研究维度。在空间维度下,弹幕如何产生,弹幕文化呈现哪些特点。这是本文试图探讨与发掘的问题。

1 弹幕: 后现代空间中的景观

在信息时代,网络作为“数字化生存空间”成为聚焦中心。电子传媒技术的狂飙猛进,多媒体化、 超链接、 虚拟以及互动等诸多特性让屏幕或界面成为人机分隔的薄纱。现实空间和虚拟空间壁垒分明的区隔模糊起来,能轻易开启对接模式。同时,网络不断吸纳各种媒介,打造出网络体系下层出不穷的立体空间形态。现实-虚拟双重空间交错而成的后现代空间就此浮现,成为“混杂的空间(mixed spaces)”[5]10-12。身处其中的空间杂陈共处,可以急遽分化或重组,彼此之间的障碍逐渐消除。

如火如荼的弹幕正是后现代空间混杂状态下的一个独特景观。一个个弹幕集合建构出风格迥异的弹幕空间。弹幕空间并非独立生成,它首先是现实与虚拟空间混杂交融的产物。倘若缺少现实空间中人的存在,一切弹幕便无从发送。当然摒弃虚拟空间中各种网站、 频道和播放器,弹幕也无法成型。其次,弹幕空间是嵌入式的,它始终依附于网络华盖下各种媒介构建出的视频、 音频甚至游戏空间。如若把这些空间视为主导空间,弹幕空间则作为附属空间而存在。

弹幕空间一般附着于以下几类主导空间: 第一类是A站(AcFun)、 B站(Bilibili)和C站(Tucao)等弹幕视频网站; 第二类则为爱奇艺、 优酷这样的专业视频网站及其专属的弹幕频道(如土豆网的一个弹幕频道“豆泡”); 第三类是游戏网站的弹幕频道或是各种直播网站的游戏频道,如kkfun、 斗鱼游戏、 虎牙游戏、 战旗游戏; 第四类乃是时下非常火爆的各类泛娱乐的社交直播网站和一些短视频平台,例如映客、 斗鱼、 熊猫以及美拍、 秒拍; 第五类是涉及电商、 体育、 教育及财经等方面的直播平台,如淘宝、 蘑菇街、 知牛、 CCtalk等; 最后一类为衍生平台,如其他网络非视屏媒介空间和传统媒体平台。微信平台开始出现“微弹幕”,喜马拉雅这样音频分享平台也开发了弹幕功能,甚至门户网站的一些图文界面上也能发送弹幕,如新浪手机体育频道文字直播2018年平昌奥运会的赛事时,弹幕就在屏幕上掠过。传统的电视屏幕依托网络技术也尝试性开启了弹幕,湖南卫视在2014年金鹰节互联盛典上完成了弹幕的电视“首秀”; 同年,《秦时明月之龙腾万里》开启了弹幕电影点映的吃螃蟹活动。新生成的弹幕空间,含纳了主导空间的视频、 音频、 游戏、 文字等文本,及以文字、 符号、 表情包等形态出现的普通弹幕(主要为彩色、 滚动、 顶端弹幕和底部弹幕)或高级弹幕(各种花式和特效弹幕)。可见,主导文本和弹幕所形成的流动文本交互构建了弹幕空间。弹幕内容的不同,覆盖主导文本区域的差别,发送频率的变化,时间轴点上出现的先后顺序,都会让整个弹幕空间呈现出不同的风貌。

《西游记》中每当孙悟空身体停留在原处,而另一个代表自由灵魂的身体遨游于天庭地府、 四海八荒时,我们总是无比神往。如今这一切已然司空见惯地被人们亲身体验着。媒介技术不断发展建构出现实空间和网络空间并置的后现代空间形态,无限延展人类社会关系的空间网络。人们可以轻而易举地抵达,并进入一个又一个未知的陌生虚拟空间。就如米兰·昆德拉在《生活在别处》中所言:“他在一个梦中沉睡,接着他会做下一个梦,于是他重新在另一个梦中沉睡,然后再做一个梦; 从后面的梦醒来他又回到以前的梦里; 他就这样从一个梦到另一个梦,于是相继体验许多不同的人生; 他居住在不同的人生中,从一个跳到另一个。”[6]262吉尔·德勒兹(Gilles Deleuze)和菲利克斯·加塔利(Felix Guattari)提出的“千高原”(A Thousand Plateaus)[7]21-25正是对网络多彩空间的总结,高低不同之处皆是奇绝之景与绮丽风光,人们能信马由缰地开展游牧式浏览与阅听。媒介技术溶解了现实空间和虚拟空间的边界,突破了现实空间的固有限制。如此,人们能够从单调的实体空间中开启逃逸模式,游走于色彩斑斓的虚拟空间。

“空间因此作为一个生产性要素参与了社会化媒体所铺设的景观叙事。”[8]弹幕空间作为后现代空间景观,充分展示出人们借助社会化媒体生活的创造性。在某种意义上实现了解辖域化(deterritori),弹幕空间创造性地打破了固定、 分层的辖域,是对现实空间的解构与逃逸。所以,不少网友青睐于徜徉在弹幕空间中,组成弹幕一族。在弹幕空间中,弹幕族就是脱胎于现实空间的“孙悟空”们。虽然各自身体安放于一个不相关联的现实空间中,但是弹幕族的精神已经游移至相勾连的弹幕空间中,身在此处而心在彼处,实现了雪莉·特克尔(Sherry Turkle)总结的“在彼此独处的情况下打交道”[9]201。弹幕族抛去了现实的社会角色和地位,作为“缺席的在场者”,以弹幕的方式参与一场场共同围观、 共同吐槽的狂欢。弹幕空间所生成的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的观看模式,打破了原有网络以静态沉寂为主导的观看模式,体现弹幕空间的共生特点。弹幕族依托各自不同的空间维度并随时接通新的空间维度,以弹幕联结他人,建构崭新的社会互动方式,聚集起一个个动态喧腾的“共同在场”景观。这独特景观正是后现代空间形塑的产物。

2 弹幕空间: (伪)聚合空间的叠加

众生喧哗的弹幕空间是由一个个享有独立IP地址的弹幕族共同发表言论聚拢而成的。它漂浮于主导空间之上,却以交互和平等的态势打破了主导空间对其内容的控制,形成变化莫测的风格。作为起伏不绝千高原中的一个个原“plateau”,弹幕空间以“块茎”(rhizome)的图式发展,每一个原都是各种不同弹幕的共享空间,并以异质、 多元、 裂变等形态发展,“可以在任何维度上被联结,它可拆解、 翻转……可被撕裂、 颠覆,适用于各种设置,被不同的个体、 群体或社会重新加工”[10]12。每一个单独的弹幕空间都自成一体,彼此又交叉共振,具体的弹幕空间内部,由风格不一的弹幕交错拓展而成聚合性或叠加性的空间。弹幕空间的聚合特点呈现出真伪两种不同状态。前文已述,弹幕空间依附于主导空间而存在。这种依附体现在:弹幕空间的呈现形态会受到主导空间的即时和延时性特点的影响,形成不同的聚合或叠加空间。

所谓弹幕真聚合空间,一般主要出现在依托于直播类平台的弹幕空间,还包括电视和电影等传统媒介所构筑的共时观看空间中。在这种情境下,弹幕族发送弹幕,一般都处于即时状态,无论是对某位主播的评价还是对电影哪个情景的解读,都是在虚拟空间下共时性的评论。奔涌而来的弹幕能让弹幕族深刻体会到弹幕评论的现场感,及其众说纷纭且漂浮于主导文本之上的独特魅力。这种高度共时性的交流类似一个虚拟的实时聊天室,弹幕族虽然分散在不同的现实空间,但媒介技术让他们在聚合的弹幕空间中实现着“缺席的在场”,共同开展一场跨越空间的即时性集体狂欢。主播、 游戏玩家、 节目、 影片和弹幕族隔空神交,合力完成了一个同步的共时性演出。

另一类弹幕聚合空间可称作“伪”聚合空间,弹幕视频网站、 专业视频网站等其他类弹幕空间多呈现这一态势。这类弹幕空间中,喧腾嘈杂的弹幕绝大多数并非是弹幕族同步观看所表达的观感或意见,而是一种异步交流的叠加呈现。此类弹幕空间是一种伪即时的虚拟观看空间。弹幕聚集形成的繁茂景观只是时间长轴中所有的弹幕层层叠加累积而成的效果。弹幕族即便深夜观看视频发送的弹幕,也常常能被其如潮水般的弹幕掩盖和吞没。身处其中的个体很容易会产生“吾道今不孤”的归属感。但是,倘若你要对某一弹幕惺惺相惜式的回应一番,常常会发现无人回应。原因则是你所见之弹幕不过是某位弹幕拥趸者踏足过后留下“题壁诗”罢了。

不同的弹幕族发送的弹幕汇聚叠加构建出一种虚假式共同观看。这种喧闹仪式的开展完全仰仗于持续性叠合而成的弹幕空间。“科技已经有效溶解了时间,[11]177” 原本分隔的评论被虚拟技术溶解了时间边界,导致每条弹幕原有的定域性(locality)(1)这是李·斯莫林在《时间重生》一书中提出的概念。他认为我们受制于一个低维世界,现代科技出现之前地球的二维表面使得人与人之间相对隔离。低维空间中存在着严格的定域性,即指固定的领域和范围。被破坏。因此,处于不同现实空间的弹幕族人在不同时间节点下发送的弹幕能瞬间脱离定域性的约束联通起来,交叠堆积后共同被容纳进一个崭新的空间形态中。因为技术的隐秘性,弹幕族常常忽视了这类弹幕空间衍生而成的伪聚合特点,所以伪聚合弹幕空间的特点并不被每一个参与其中的弹幕族人所了解。从这个意义上来说,弹幕真可谓是跨越了时空的众生喧哗和集体嘉年华。

无论是聚合还是伪聚合,弹幕空间都呈现出一种无限开放、 去中心、 多元化的包容特点。弹幕族通过后现代空间强大的互动、 多元、 分散机制,以发送弹幕的方式有机组合在一起,产生共生效应,塑造了弹幕空间。

3 弹幕空间中“无器官身体”的游荡

借助于块茎图式的旁逸斜出、 变化多端,弹幕族从独自封闭的现实空间中游移而出,脱离自己纯粹的“有机身体”(organism),在界面另一端一个无限开放的空间中遨游。此时的弹幕空间,“连接了不同的场域,清除了各种无器官身体的障碍,使得无器官身体(法语为Corps sans organe,缩写为 CsO)能在一个容贯性平面上的最大程度的敞开”[10]。德勒兹与加塔利认为“无器官身体”并非先于有机体而存在,“它与有机体毗邻相生,而且处于不断建构自己的过程中”[7]165。当固化而僵硬的有机身体,从被束缚和限定的境域中逃离出来幻化为“无器官身体”时,弹幕族“成为与社会不关连的、 解离开的、 解辖域化了的躯体,因此它能够以新的方式进行重构”[12]118。无器官身体在游荡中重构,形成不确定、 流变、 多样化的风格。

“无器官身体就是欲望。……无器官身体在一个或另一个关系下的构成,欲望就显现了。”[7]153亨利·詹金斯(Henry Jenkins)认为,跨越多种媒体平台的内容流动,即所谓的融合,往往基于网友寻求各种不同的娱乐体验所产生的“迁徙行为”(migratory behavior)。[13]2弹幕族凭借他们的“无器官身体”,在各自不同的欲望驱使下,追寻不同的娱乐体验,迁徙辗转于不同的主导空间。在众多类型不一的主导空间中,弹幕族可以根据自己的浏览需求,随意驰骋其中。以B站为例,在动画、 番剧、 音乐、 舞蹈、 游戏中心等十六个分区里,平均每天有1 000万以上用户活跃其中,每天视频播放量超过1亿,弹幕总量超过14亿。[14-15]早在2015年,各种风格的直播间每日高峰时段同时在线人数就已接近400万个,而同时进行直播的房间数量则超过3 000个。[16]不同直播间里集结着不少弹幕族。有些资深弹幕族人同时在一个网站或数个网站中开启多个窗口,甚至坐拥数十个、 数百个账号,每日游弋于不同网络空间发送弹幕成为他们必不可少的工作。

受弹幕空间流变、 开放、 多元的特性影响,“无器官身体”热衷于解构、 颠覆或边缘化主导文本。虽然针对主导文本而存在的弹幕不绝于目,但在这部分弹幕中,也存在不少吐槽、 剧透、 空耳的解构弹幕。更不用说一些临时起意的聊天讨论,单纯的情绪宣泄,个人化的表白,广告和不知所谓的符号、 表情包,以及“某某地方发来贺电” “某某路过”这样的弹幕接龙等游离于主导文本之外的弹幕了。另外,不少弹幕族把主导视频当做展现其弹幕技能的舞台。如在弹幕视频网站中,有的弹幕族青睐于展示自己惊人的全弹幕装填技能。其中翘楚者每秒发送弹幕量能上万,能完全封盖住整个主导文本。也有弹幕族醉心于弹幕的艺术表达。五颜六色的弹幕,浮雕式、 表情包式、 图片式等形态,飞入、 渐变、 劈裂、 向内溶解等呈现方式,组合之下的弹幕真是千姿百态、 千变万化。2017年五四青年晚会张艺兴演唱《精忠报国》这段视频成了弹幕族的狂欢舞台。在短短几分钟的视频中,各种弹幕层出不穷地轮番出现。它们以红黄蓝三色主导,里三层、 外三层的不断叠加,像鲜花一样绽放,像霓虹灯一样闪烁,完全遮蔽了视频表演的主体张艺兴(见图 1)。弹幕族随心所欲地发送弹幕,消解和颠覆了传统的观看仪式,形成自娱自乐的集体狂欢。

图 1 张艺兴演唱《精忠报国》的弹幕视频(2)图片来源:张艺兴一首《精忠报国》被高级又凶残的弹幕刷爆了![EB/OL]. 2017-05-09 [2018-06-12].http:∥tieba.baidu.com/p/5107609309.

游逛在解辖域化、 去中心化的弹幕空间中,“无器官身体”就是去层级化、 去主体化的身体。[6]弹幕族还利用弹幕直接介入主导文本行径走向的方式来开展去层级化的对抗行为。他们通过弹幕开展评议,影响节目的选题、 进程。芒果TV自制的直播真人秀节目《完美假期》(第二期)就因为强大的弹幕族质疑节目游戏、 直播等存在不公行为,重新拟定了节目流程。在网络直播互动中,弹幕也是非常主要的互动反馈方式。弹幕族以此影响直播平台的选题,对主播提出特定的要求,或是改变原本的安排,等等。可见,弹幕族通过发送弹幕,可以影响甚至操控直播活动和流程。

弹幕族以“无器官身体”混迹于弹幕空间中。不论是基于主导文本内容的弹幕,还是游离于主导内容之外的弹幕,总体都体现出多元、 碎片、 裂变、 异质、 颠覆、 无秩序、 无权威、 去中心化、 去层级化的特点。弹幕族的无器官身体可谓强势介入其所依附的主导文本中,共同构建了繁复多变弹幕空间的内容逻辑和空间特性,某种意义上形成了对主导空间的僭越和颠覆。

4 弹幕空间: 显性和隐性的双重控制

弹幕空间并非封闭静态的空间,而是开放动态的空间。它是“无中心化的组织结构……处于变化和生成状态,[17]” 是弥散、 游牧性的,体现出异质、 多元、 裂变等特色。在开放、 平等、 交互的空间下,弹幕族被赋权,他们的无器官身体变得灵动不拘,流动而充满弹性。发送的弹幕没有所谓的中心,没有层级的高下,打破权威,摆脱规训。

弹幕空间绝非乌托邦式的存在。德勒兹和加塔利的空间哲学,实现了对辖域化的颠覆和解构之后,解辖域化会再次配置,从而实现再辖域化(reterritorialize)。[7]65-67空间复杂多变,现实空间和网络空间交错而存,也不断进行着“辖域化-解辖域化-再辖域化”。弹幕空间作为后现代空间的产物,脱离了现实空间固定、 分层的辖域化,开始作为解辖域化的空间存在。然而在网络空间中,弹幕空间和其他网络空间显现形式也是多方交织、 不断联结、 互相影响,建构出繁复的空间结构。网络空间会从内部重新统一设置和装配这些迥异的空间。空间被人类拓展发现的同时,它又会反转构建人类的行为。[5]9-14弹幕正以其特有的方式限制着弹幕族的空间表达,这就进入了新的辖域——再辖域化的阶段。

弹幕族的“无器官身体”不可能真正摆脱有机身体的制约,它与有机身体的关系呈现分离和依附并存的胶着状态。事实上,现实空间对有机身体的管控同样作用于无器官身体在弹幕空间的表现。2017年 9月,A站就曾因提供节目内容违规被北京市文化市场行政执法总队通报,关闭了影视、 时政和军事频道,清理了其他频道32万余条的视频,并被罚款12万元,在整治过程中执法部门专门针对该站弹幕内容提出了要求。[18]2017年10月1日开始实行的《互联网跟帖评论服务管理规定》,对包括弹幕在内的跟帖评论形式进行相应的规范和约束。尤其值得注意的是第五条:跟帖评论服务提供者应当严格落实主体责任……对注册用户进行真实身份信息认证,不得向未认证真实身份信息的用户提供跟帖评论服务。[19]真实身份的记录在案,让“无器官身体”犹如带着镣铐跳舞,无法恣意妄为。可见,“无器官身体”不可能真正成为与社会不关连的躯体。弹幕族并没有也不可能获得逃脱现实空间规训的“尚方宝剑”。

登录注册的弹幕族,还得遵守来自不同主导空间的管理条例。B站著名的小黑屋处罚条例明确列举了对违反规定的处罚措施,如有弹幕族人违规会遭受禁言7天至半个月不等的处罚,严重者甚至直接被封停账号剥夺发送弹幕的权利。[20]弹幕族发送的弹幕都经过各个主导空间网管中心工作人员和系统的审核与过滤。不少违规的弹幕会被系统直接过滤而无法显示,亦或由网管中心的工作人员审核剔除。2015年《完美假期》上线的20天时间,芒果TV信息安全中心两拨人马,一拨每人每天负责审核排查6万条弹幕的同时,另一波工作人员 24小时无缝隙地展开监控。[21]121可见,后台的审核、 巡查和监控始终在场,这种全景监狱式的管控方式正是对弹幕空间的一种管理状态。这种分层的、 持续的规制和管控体现出从法律和社会规范模态(modality)[22]28角度自上而下式的规训和惩罚,是显性的管制手段,也是辖域化和再辖域化的表现。

除显性管制之外,弹幕族还受到隐性的控制。弹幕族发送弹幕资格也有严格的规范。注册、 登录只是发送弹幕的低阶门栏。事实上,不管是爱奇艺、 熊猫TV,还是A站、 B站(还为正式会员设立的考试,涉及到弹幕礼仪、 动漫等诸多内容)等主导空间,都会设置一些等级、 经验值或积分类的管理方式。发送弹幕需要相应资格。不同类型的弹幕发送必定匹配着弹幕族所拥有的象征着权力大小等级的表征符号。诸如QQ空间直播发送弹幕,每条弹幕需要10颗星星。斗鱼直播中彩色弹幕的发送则需要消费相对应的鱼翅或是鱼丸积分。在B站,正式会员使用高级弹幕需要向UP提出申请,并向系统支付相应的积分或硬币(特殊弹幕2个硬币或200积分、 代码弹幕5个硬币或500积分)。而A站注册会员只能发滚动弹幕,5级解锁会员才能发高级弹幕。这些资格的获取要通过直接充值交费、 每天签到、 在空间挂机等方式获取。弹幕族花费的金额和时间越多,发送弹幕的能力越强,这两者之间呈现清晰的正相关态势。

上述显性与隐性的双重控制把弹幕族置于再辖域化的“五指山”下。然而,相较现实空间,弹幕族遭受惩罚与限制更不易产生直观切实的痛感,导致他们对再辖域化的管控不再那么敏感。可见,主导空间与弹幕空间所具备的虚拟与混杂的特性发挥了一定的间隔效用。网络管控者正是借助网络空间的特点顺畅地开展双重控制,并在此基础上提供了各种刺激手段强化弹幕族“无器官身体”的愉悦感知——去抑制感、 归属感、 满足感等种种快感的满足,成功地阻止了弹幕族逃逸。

弹幕族在被赋权获取了上述各种去中心化、 无等级化快感的同时,他们已经被数字化的“捆金绳”牢牢地捆缚住了,愈是动弹,愈是无法逃脱。弹幕空间属于被尼尔·波斯曼(Neil Postman)称为新“极权主义的技术统治”的数字化生存空间的一种。[22]28弹幕空间中生成的一切(如个人基本信息、 观看偏好、 语言风格、 消费特点、 社交习惯等)皆被数字化媒介技术转化成为代码和数据,被记录、 分析、 分享和使用。在没有察觉时,弹幕族就已被纳入到整个网络空间体系下弹幕经济的消费计划和消费目的之中。“无器官身体”的登录、 参与、 传递、 游荡等方式,都被置换成为数字化的经济资本。根据付费多少和挂机时间长短,弹幕族被重新等级化、 序列化。弹幕族聚沙成塔的非物质劳动最终形成庞大的资本。这种隐性而间接的管控正是资本利用技术及代码对弹幕族开展的进一步掌控。在弹幕空间不断营造的沉浸式体验中,弹幕族通过不断发送弹幕提升能力获取积分,而被潜移默化地培养和涵化,最终沦为“弹幕劳工”。弹幕族发送弹幕生成新空间的同时,也生产了“既为政府又为商业监测和营销机构所提供的、 作为其在线互动产品的数据”[23]124。正如凯利·贾乐特(Jarrett K)所言,网络空间下的管控是一种有特效的“训诫技术”,是以自由、 选择和活动等概念为基础的理想主体性的训诫。[24]这种数字技术带来的控制是“最严酷的禁锢”,不是使我们自由,而是更深地奴役我们。在即时性或快速转换的政治背后,存在着实际上的劳动力密集型定制技术。[25]弹幕族的“无器官身体”成为了“纳入轨道的、 载在持续集束上的波”[26]243,但由于数字控制以不显山不露水并持续无穷尽的方式打开,导致“这最严酷的禁锢对我们来说都仿佛是美妙而亲切的回忆”[27]243。

与德勒兹所宣称的我们进入了“控制的”社会,脱离了“惩戒的社会”的观点不同[27]243,我们可以看见人在现实空间和网络空间交融之下生存,他会变成一个混杂的主体。在拥有更多元化特点的同时,他受到来自这两种空间的交错管制。弹幕族自然无法摆脱显性和隐性的双重控制,无法逃离来自惩戒社会明确而断续的规训和来自控制社会遮蔽而无限的禁锢。在管控者借助技术的强力操控之下,弹幕成为了弹幕族的可卡因。弹幕族沉溺其中,甘之如饴地让渡了自己的自由却不自知。

5 结 语

亨利·列斐伏尔曾经说过,空间是社会的产物。[28]5整个社会的空间体验与空间结构在新媒介技术的影响下被深刻地改写。后现代空间由此而生。弹幕空间作为其中景观的代表体现出混杂的特点。虽然依附于网络各种主导空间而生成,弹幕空间却体现出了多元和不确定的状态。这也意味着弹幕空间并不是主导空间的替补和附庸,而是开创了一片崭新气象。它能充分体现出弹幕族的共同在场感,只是这种空间的聚合感存在真伪。无论真伪,都让弹幕族在其中乐此不疲地徜徉。“无身体器官”似乎解辖域化地逃离了个人的有机身体,在弹幕空间中安闲自得,为弹幕空间碎片、 裂变、 异质、 颠覆、 无秩序、 无权威风格的形成贡献力量。但就其本质而言,现实空间中的有机身体和网络空间中的“无器官身体”根本无法完全剥离。对于弹幕族而言,这不过是多了一个共同在场的体验而已,而且这种体验还是以双重控制为代价而得来的。并且,管控者巧妙地利用网络主导空间和弹幕空间虚拟混杂的空间特性,借助数字化强大的渗透与操控技术,使弹幕族奉送了自由却浑然不知。弹幕族成为深陷其中却喜不自胜的“弹幕劳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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