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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西大同方言极性程度补语“痛”的语法特征

2019-11-04王俊清

关键词:补语极性副词

李 旻,王俊清

(山西大同大学文学院,山西 大同 037009)

依据《中国语言地图集》,大同方言属中原官话大包片。大同方言中“痛”频率最高的用法是表达程度。表程度义时,“痛”只能在谓词性成分之后,作补语,构成“X+痛+了”结构。

一、大同方言中“痛”的性质

[thuɣɣ24]在大同方言中常用作程度副词,这里我们记作“痛”。该字的本义是“疼痛”,《说文解字》的解释是“病也。从疒甬聲。他貢切。”在古代汉语中,“痛”可以表示疼痛、悲痛的意思,是形容词;也有表示怨恨、爱惜的意思,是动词;另外还有副词的用法,表示狠狠地、尽情地。“痛”用作程度副词在前秦时期已有记载,易孟醇先生曾对先秦副词做过统计,先秦时期用来表示程度高的副词有21 个,“痛”就是其中之一。例如:奸臣痛言人情以惊主(《管子·七臣七主》)。

我们对语料进行整理后,发现古汉中“痛”的意思和用法同现代汉语十分接近。普通话的“痛”多为书面语,而与“痛”近义的“疼”多用于口语。从地域分布来看,“疼”多用于北方方言,“痛”多用于南方方言。大同方言属于晋语大包片,列入北方官话区,所以在日常口语中表达“难受的感觉”也是多用“疼”。例如:这家伙,下手可重呢,打人打得往死疼呢。同时,在大同方言中表达“悲痛”、“怨恨”、“爱惜”之意也都另有他词,不用“痛”来表达。所以“痛”在大同方言中频率最高的用法是表达程度义,例如:

(1)你可是脏痛了,(洗澡搓背)黑泥儿搓也搓不完。

(2)分数线下啦,我家那个小家伙儿可考痛啦!

表程度义时,“痛”只能在谓词性成分之后,作补语,构成“XP+痛+了”结构。笔者认为大同方言里的“痛”应属唯补副词。同时,大同方言中“痛”具有极性程度补语(刘兰民2003,115)的四个特征。

1.大同方言中程度副词“痛”必须与“了”同现。

2.大同方言极性程度补语“痛”与其前面的述语之间不能插入结构助词“得”。例如,

骂痛了(√) 骂得痛了(×)

笑痛了(√) 笑得痛了(×)

忙痛了(√) 忙得痛了(×)

长痛了(√) 长得痛了(×)

喝痛了(√) 喝得痛了(×)

3.极性程度补语“痛”可用于“把”字句。例如:

(1)让他再不听话,我可把他打痛了。

(2)她把我那个脸丢痛了。

(3)那可不是个东西,夜你个(她)把婆婆家闹痛了。

(4)唉,我呢小子没考上,可把我麻烦痛了。

4.极性程度补语“痛”不能用于“比”字句。

大同方言中“痛”不能用于“比”字句。在比字句中,多用诸如“死”、“灰”、“猛”等表示程度的补语。

你睡得比我死。(√)

你比我灰多了。(√)

你扑得比我猛。(√)

你骂得比我痛。(×)

你比我累得痛。(×)

我们可以看出,大同方言中的“痛”与其前面的动作动词或性质形容词粘合度高,二者之间不能插入宾语、“得”或“了”。在实际语用中,有时二者之间可以加入“了个”,形成“可+V+了个+痛”的结构,因为有表示程度义的“可[kha?43]”,该说法比单用“痛”程度进一步加深,“了个”本身没有实在意义,但使用频率较低。基于以上四个特点,我们认为大同方言中的“痛”在句子中作极性程度补语。

二、大同方言“X 痛了”的功能和语义特点

(一)X 是形容词性成分 “X 痛了”中,X 可以是形容词性成分,单音节形容词、双音节形容词皆可。例如:

晚痛了 臭痛了 黑痛了 丑痛了

老实痛了 灵(聪明)痛了 绵(光滑)痛了

笨痛了 乏痛了 恶心痛了 舒服痛了

好活痛了 麻烦痛了 忙痛了 干净痛了

瘦痛了 肉(胖)痛了 狠痛了 冷痛了

热痛了 难活痛了 凉痛了 懒痛了

香痛了 闲痛了 羞痛了 馋痛了

谗痛了 酸痛了 高兴痛了 红火痛了

漂亮痛了 好痛了 直痛了年轻痛了

红火痛了 嬲痛了

从上例中,可以看出XP 多为性质形容词,而且明显分为三类:

第一类是含动态、过程义的形容词。如上例中的“黑、晚、熟、冷、热、凉”都是单音节形容词,这些X 都经历了从普通到最高级“X-最X”的变化过程,具有量性特征。如“从黑到最黑,从晚到最晚,从冷到最冷”,这些形容词都呈现出状态变化、发展过程,含有[+动态,+过程]义。

对于处于相反或对立语义关系中的性质形容词,只有少数可以两方都出现在“X+痛+了”结构中,例如

黑痛了 冷痛了 香痛了 丑痛了

亮痛了 热痛了 臭痛了 美痛了

第二类具有一定的主观色彩,可以表示人的心理感受、生理活动等如“麻烦(发愁)”、“好活(过得好)”、“羞(害羞)”等。

第三类表示人对事物的态度或看法等,描写事物的情状,如“丑”、“绵(光滑)”、“干净”等。

(二)X 是动词性成分 “X 痛了”中,X 可以是动词性成分,单音节动词、双音节动词皆可,少量的动词词组也可以进入该结构中。例如:

哭痛了 蹦痛了 撕痛了 瞌睡痛了

打痛了 闹痛了 笑痛了 走痛了

跑痛了 吃痛了 喝痛了 考痛了

学痛了 骂痛了 长痛了 吵痛了

游痛了 吹痛了 买痛了 卖痛了

淋痛了 写痛了 难为痛了 整掂(整)痛了扎痛了 下痛了 玩儿痛了 洗痛了

绕痛了 找痛了 转(逛)痛了刮痛了

憋痛了 饿痛了 渴痛了 难受痛了

丢痛了 拿痛了 说痛了 吓痛了

听痛了 不进眼痛了有钱痛了 没意思痛了

从上例中,可以看出“X 痛了”中,“X”多为动作动词,这些动作动词大多都具备以下三个特点:1.多为瞬间动作动词,动作性强。2.这些动作动词施事大多是人,如“打”、“跑”、“写”、“游”等;小部分动作是自然力量的体现。如“吹”、“淋”、“晒”等。3.多表示主动动作,单用时可以放在表示劝阻或制止的“别”之后。

与生理感受动词可以连用。如“饿痛了”、“渴痛了”等。

与表示心理活动的动词连用的情况相对较少,例如,可以说“喜欢痛了”“怕痛了”“想痛了”等,但在实际口语中,使用的频率极少,口语中更习惯使用“可喜欢呢”“爱见(喜欢)死了”“可怕呢”“想灰了”“可想呢”来表达程度极高。

三、大同方言中“痛”的语法意义

通过对比有无“痛”的句子,可以观察大同方言中“痛”的表义情况。

(一)“痛”修饰形容词时,表示程度极高。例如:

(1)好几天没洗碗,厨房可臭呢。

好几天没洗碗,厨房臭痛了。

(2)他家那小子真灵。

他家那小子灵痛了。

(3)过了个年,你看看我肉了。

过了个年,你看看我肉痛了。

以上加“痛”所表示的性状程度比不加“痛”所表示的程度更深,都隐含着比通常所认为的状况程度更深的意思。例(1)中副词“可[khaɁ43]”也是大同方言中常见的一个程度副词,相对与普通话中的“特别、极其”,但若用“痛”表示则程度又加深一级,暗含“臭得无法想象”之义;例(2)“真”修饰“灵(聪明)”意思是“这个孩子真的很聪明”,用“痛”表示时则多了一层“聪明得让人无法想象”的意思;例(3)前句是类似普通话的表述,陈诉客观事实“我胖了”,后句暗含“胖得不能再胖”的意思。通过对比可以很明显的感到:运用“X 痛了”的句子凸显了说话人的情感态度,多暗含“惊叹”“难以置信”“无法想象”的语气。

(二)“痛”修饰动词性成分时,表示动作行为处于一种延续状态,“量”不断集聚,达到最大量。

“X 痛了”的述语为动词时,多是短暂性动词,例如:

(1)我见地上放了一拨溜啤酒瓶儿,约摸这几个人喝多了。

我见地上放了一拨溜啤酒瓶儿,约摸这几个人喝痛了。

(2)高考没考好,把个孩子哭灰了。

高考没考好,把个孩子哭痛了。

“瞬间动作动词+痛了”表示的是一次性瞬间动作形成的状态的持续。例(1)前句“喝多了”表示动作的结果,量多;后句“喝痛了”表示“喝”的动作一直在持续,动作量一直在集聚,直到最大量。例(2)前句“哭灰了”类似于普通话说“哭坏了”,指哭得很厉害;后句“哭痛了”表示“哭”的动作持续了很长时间,暗含“哭得连眼泪都流干了”的意思,言程度之极。

不用“X 痛了”的句子都表示动作行为在当前的持续,是一般性的判断和说明,而用“X 痛了”则表示动作行为持续时间超长,动作的“量”达到顶峰。

四、大同方言程度补语“痛”与普通话程度补语“透”的区别

大同方言程度义的“痛”与普通话中的“透”意义基本相当,有“彻底地、极其地、格外地”的意思,表示性状或动作行为的程度特别高。以下四个例子中的“痛”都可与“透”相替换,语义基本不变。例如:

(1)被子晒完绵乎乎的,可好睡呢,舒服痛了。

(2)这天气吃雪糕,凉痛了。

(3)可可儿(正巧)没带伞,可让雨淋痛了。

(4)跑肚跑了一天,难活痛了。

但在大同方言中不是所有的用“痛”的句子都可以替换成“透”。

例如:

(5)今儿个买卖不赖,卖痛了,一车香瓜儿眼看就没了。

(6)*今儿个买卖不赖,卖透了,一车香瓜儿眼看就没了。

可见,普通话“透”与大同话“痛”表程度义时还有区别。

1.“透”既能作结果补语,又能作程度补语。

(7)工人们抓起早已凉透的馒头就着凉水吃了起来。

(8)听到他不痛不痒的两句话,姑娘的心一下子凉透了。

例(7)“凉透”的“透”表示结果,例(8)“凉透”表示“心寒”的程度。张斌的《现代汉语虚词词典》对此的解释是:透(副)表示程度极深。用在形容词或少数心理动词之后充当补语,多用于不如意的事情,句末必带“了”。

2.对于述语的选择,“痛”和“透”在形容词方面基本一致,但对于动词的选择差异较大。胡红艳(2011)根据语料库查寻可以找到语料支持的并能进入“透”结构的动词共15 个,我们利用表格比照一下这15 个词分别与“透”和“痛”的结合情况。

“痛”与“透”述语选择情况

另外,动作动词不能和表示程度义的“透”连用,但在大同方言中可以和“痛”结合。“透”还可以与少量短语连用,如:“没劲透了”“没意思透了”,而大同话“痛”可以与这些短语连用,但实际口语中,使用频率大大低于“状语‘可’+短语”,“短语+补语‘灰’或‘死’”,如“可没意思”“可没劲儿”、“没意思灰了”。

3.“透”作程度补语时通常与表示消极意义的词搭配,而“痛”的消极倾向不是十分明显。

尽管近几年“透”和褒义词语搭配已被越来越多的人所接受和使用,但数量极少,所以普通话“透”做程度补语大多用在表贬义的形容词后,例如:“坏透了”“傻透了”“懒透了”等,而大同方言中“痛”则无此限制,可以说“红火痛了”“干净痛了”“笑痛了”“爱见痛了”“灵通了”等。

“痛[thuɣɣ24]”在大同方言中频率最高的用法是表达程度义。表程度义时,“痛”具有极性程度补语的四个特征,只能在谓词性成分之后作补语,一般构成“X+痛+了”结构。形容词充当“X”时大多数含有动态、过程义。与“痛”连用的动词多数为动作动词,这与普通话的常见程度补语“透”、“死”、“极”等的动词性述语不相同。大同方言“痛”用“X 痛了”表示动作行为持续时间超长,动作的“量”达到顶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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