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与谢之光先生的交往
2022-12-26王培南
□王培南
《福禄图》谢之光
第一次有缘与谢老见面是在1973年初,当时我刚刚大学毕业,在湖南的一个小县城教书。放寒假时,我回上海探亲并看望了中学时代的老朋友于长寿。长寿和许多书画家都有交往。在他家里,我看到了谢老画的山水和花鸟画,顿时眼前一亮。我是学理科的,但从小就对书画有着浓厚的兴趣。虽然小时候我见过谢老画的月份牌,但我并不喜欢那一类。这次再见其画,谢老的画风早已大变,有了自己独特的风格。他的简笔山水意境幽远,大写意花卉水墨淋漓、线条苍劲,令人喜欢极了。没想到谢老虽已过古稀之年,却仍在探索创新自己的绘画风格,说明他对艺术的热爱是深植于灵魂深处的。长寿见我如此喜欢谢老的画,便说有机会带我去拜访他。
不久后的一天傍晚,长寿带我去拜访了谢老。谢老矮矮的个子,面目清秀和善,精神很好,见到长寿带我来,笑容满面。两人先是聊起了评弹,长寿念中学时是学校评弹组的,弹得一手好琵琶,有一肚子评弹界的传闻逸事,听得谢老哈哈大笑。聊完了评弹,谢老拿出一本小册页对长寿说:“给你画好了。”长寿接过册页展开一看,整本册页是谢老画的简笔山水,精彩极了,每一幅都是不同的构图,寥寥几笔便把山、水、松、石画得出神入化,用最简单的笔墨画出山水的神韵,看似简单,实所不易,是需要智者独悟的。
《松帆图》谢之光
看完册页,谢老对我说:“今天给你也画一幅吧,不过画好以后要请我到绿杨村去吃一客鲜肉汤团。”其实这哪里是什么要求,分明就是谢老有意要送我这个后生作品,而又不想让我觉得不好意思罢了。老先生的良苦用心可见一斑。他问我想要画什么。我说画幅菊花吧。因为在我进门时就看到了墙上挂着的一幅菊花图,非常中意。于是,他走到案桌前铺开宣纸,一边取笔一边对我说:“现在朱砂太贵,我都是用马利牌广告颜料画画。”然后将锡管颜料挤在调色盘中。大约十分钟左右,一幅色彩厚重、水墨氤氲的菊花图便跃然纸上。谢老又对我说:“我的画颜料厚重,一般人都裱不好,只有长寿最有本事,我都是请他装裱的。”画完以后,我们三人冒着寒风步行到绿杨村,要了三客汤团,边吃边聊。冬日的夜晚,配上一碗滚烫的汤团,真是又家常又暖心。谢老随和豁达,平易近人,从来不计较来客的贵贱长幼,令人感动。想到他给我画的菊花,不禁让我想起“心清似水,人淡如菊”两句话,这不正是谢老为人的写照吗!
受了谢老的画,总觉得应该回报他点什么。那时,我正随徐璞生先生学篆刻,于是就为谢老刻了两方印章,一方“之光”,一方“栩栩斋”。我把印章给谢老送去的当天,他正在给家里的来客画画。看了我给他刻的印章,谢老评价我的篆刻水平不错,但也毫不避讳地指出了问题:“为画家刻印,印风需要与画家的画风相契合,而你这两方印与我现在的画风并不相配。”我听了以后如醍醐灌顶,恍然大悟,谢老的教诲我至今铭记于心。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的阅历也在不断加深,对谢老所说的道理也理解得更深刻了。仔细观察许多名家书画中,款识的字体及印章的风格、大小与位置都是有讲究的,都与画面的风格很妥帖地相配在一起。画面上的所有元素如果不能很好地搭配,就好比一幅好的书法作品盖了一方蹩脚的印章,或者穿着一件名牌西装配了一条地摊领带一样。所以,我后来在写字用印的时候就很注意印章的大小、风格、内容甚至印泥的颜色,因为印泥的颜色对不同颜色纸张的效果也是不一样的。
那天下午,谢老站在画案边一刻未停,足足画了两个多小时,我也痴迷地看了两个多小时。看谢老作画是一种享受,那支笔在他的手中仿佛有了生命一样,线条的灵动和苍劲,墨色的浓淡和渗化,都那么恰到好处。看着他落笔飞快而又谈笑风生,似乎很随意,其实整幅画早已成竹在胸。那天,谢老为我画了一幅梅石图和一幅山水。画中的梅花花朵是用手指蘸着红色颜料点出来的,还特地把我给他刻的两方印章盖在画上,尽管我的印章与他的画风并不相配,但我依然感到欣慰。
那年,谢老已经74岁,精力之旺盛令人佩服。时间过去快五十年了,而我业已过了从心之年,然而当年的情景依然历历在目,难以忘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