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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谈语义韵的短语及语用属性*

2019-09-28上海交通大学甄凤超

外语教学理论与实践 2019年3期
关键词:涵义短语语义

上海交通大学 甄凤超 杨 枫

提 要:语义韵是语料库语言学研究最具价值的成果之一,但也引起不少争议。文章重新审视语义韵,讨论了“传染说”、“转嫁说”、“极性两分法”等传统语义韵研究存在的问题,并重点讨论了语义韵的短语及语用属性。语义韵不是单词的属性,而是作为意义单位的短语的属性,语义韵会随着短语的变化而变化。语义韵的极性两分法是粗线条的,还应当描写短语在不同语境中涌现出的语用评价功能。文章还提出了语篇语义韵的概念,并且认为搭配、扩展意义单位、语篇等不同层面的语义韵相互关联。最后文章指出了进一步研究语义韵需要解决的若干个问题。

1.引言

语义韵(semantic prosody)是语料库语言学过去20余年来最具价值的成果之一(卫乃兴,2011:82)。Sinclair(2004)在描述扩展意义单位时,特别指出语义韵是判断意义单位的必要条件,足见其重要性。学界针对语义韵不断地进行讨论(Hunston,2007;Bednarek,2008;卫乃兴,2012;王雅刚、刘正光、邓金莲,2014;翟萌、卫乃兴,2015),主要涉及语义韵的定义、极性划分、分析途径等问题,但并没有达成完全一致的意见。例如,Bednarek(2008)认为语义韵不同于语义趋向(semantic preference),前者表示复杂的态度内涵义,后者指词项与具体语义子集的搭配;而王雅刚等(2014)则认为“语义和语用根本不存在清晰的分水岭…….没有必要也无法强行(把语义韵)划归其中任一范畴”。文献中类似的分歧不一而足。

根据Sinclair(2004)的思想,语义韵是短语的属性,是短语作为意义单位时产生的语用效果。但他又指出,语义韵不受语言表达惯例的约束,在表现形式上富于变化,故不易被准确判断。另外,作为意义单位的短语在其理论界定与操作层面还有待完善,这也造成我们在认识语义韵时的困难。鉴于语义韵的重要学术价值以及学界的纷争,本文在梳理前人研究的基础上,重点讨论语义韵的短语及语用属性,并重新审视了“传染说”、“转嫁说”、“极性两分法”等一些传统语义韵研究内容,以期对从事相关研究者有所启发。

2.语义韵的短语属性

Louw(1993)首次发表语义韵的概念,但根据他的说法,早在1988年Sinclair就萌生了语义韵的思想,并与他进行过交流。概念中“韵”(prosody)的含义源自于Firth(1957)在研究音系学时提出的“韵律”。“韵律”指能够跨越音位界限的某种“音系调色”(phonological coloring),如在单词Amen中,由于受到鼻音/m/和/n/的影响,元音//和/e/分别被“染上”了鼻音特质。根据“韵律”思想,Louw(1993)指出,搭配词项能够从意义上对关键词项进行“调色”,当多数搭配词项在语义上呈现一致性时,关键词项便被“传染”了某种特定的语义韵。Louw强调了语义韵的共现(co-occurrence)特点,即词项与词项之间的习惯性搭配形成语义韵,是搭配词项传给关键词项的一种语义特点。在国内,卫乃兴(2002)沿着Louw的思想,最早对语义韵做了解读:“由于这些具有相同语义特点的词项(搭配词项)与关键词项在文本中高频共现,后者就被‘传染’上了有关的语义特点,整个语境内就弥漫了某种语义氛围”(1)语义韵实际上和具体词项的语义已经没有直接的联系,它呈现的是一种态度性的、评价性的含义。因此,在对语义韵术语的界定中因为出现语义(semantic)而受到研究者的质疑,这点将在文章的第3小节详细阐释。卫乃兴(2002)的“语义氛围”应该指语义韵的评价意义,和词项的具体语义无关。(卫乃兴,2002:300)。

“传染说”包含了如下观点:(1)语义韵是关键词项(2)在传统的语义韵研究中,关键词项通常是单个的单词,还包括一些固定的词组,如set in(Sinclair,1991)。但这里的词组有别于语料库语言学中短语的概念,后者实现范围更广,泛指大于一个单词的多词序列。具有的语义特点;(2)语义韵是关键词项与具有某种语义特点的词项搭配时被“传染”上的;(3)“传染”是单向的,即从搭配词项到关键词项。早期的语义韵研究都采用了“传染说”(如Sinclair,1991;Louw,1993;Stubbs,1995;卫乃兴,2002)。但Hunston(2007)指出,主张关键词项被搭配词项传染上语义韵的说法具有误导性。另外,传统的“传染说”还认为当关键词项被“传染”上某种消极或者积极语义韵后,便会限制它在其他语境中对搭配词项的选择(Hunston,2007:251)。也就是说,如果一个词项经常出现在一个具有明显消极或者积极含义的语境中,它便获得了相应的消极或者积极语义韵,那么当它出现在其他语境时,它的语义韵会产生“染色”效果,使新的语境也弥漫着相同的语义韵。Hunston(2007:266)将这种现象称为语义韵在语境间的转嫁。但在数据分析中,时常会发现“转嫁”不成功的案例。例如,根据Louw(1993)的研究,utterly因为与具有消极语义特征的词搭配而具有消极语义韵,按照“转嫁”的思想,它的语义韵在不同语境中应该保持一致,但是在BNC语料库中还是找到了许多不符合该规律的实例。从下列索引行中可以看出,utterly能够与明显表示积极含义的词语搭配(如索引行中加粗的词)。

of Parliament, provide another. Stone is utterlyconvincing in his argument that the more domestic way of ending. I feelutterlysecure in you; I am a part of you.and his love for me making life now utterlyhappy, at the same time fills me with of distrust he needs her love. ‘How utterlyyou love life. Nothing lies hidden in were like a couple of shamans. It was utterlydelightful. I wanted nothing more, joying, surfing sensorial highs, and being utterlyopen, perhaps for the first time in his so to speak, for the first time — yet so utterlyfamiliar and loved.’ ‘You re right — also lovely, and imposing, and above all utterlyfashionable. James I began the trend,and Chateau-Grillet, where it makes utterlydelicious whites at £15 — £30 a rich, content, brash, and above all, utterlyand completely confident that line to where the fish lay, gasping. It was utterlylovely. A creature of absolute beauty.you are seeking to make the report utterlyconvincing and readable. This means in the process. It must have seemed utterlyreasonable to extend the golden rule grasp how crucial relinquishment is, how utterlysafe it is to place your children in ought into the village antiques shop. It is utterlycharming and so unsophisticated.

再如,卫乃兴(2002:304)调查了career的语义韵,认为除了一些表示具体动作意义的搭配词(如resume、start、pursue等)外,career的搭配词项几乎无一例外地属于“积极词语”,可以确立节点词career的积极语义韵。但是在BNC语料库中,我们发现一些“例外”,career能够与明显表示消极含义的词项搭配使用(如索引行中加粗的词)。

ruined my life (Madge). You ruined my career(Goldberg). So Harsnet. And Goldbergcommercial and critical failure ended her career, can be seen as a woman s reply to the the whole Pound managed his amorouscareerwith more decorum than Shelleysaxophonist considering a criminalcareer. He was filmed prancing round the of a complex and often controversialcareer. In 1977 the campaign was already as the drivers soon discovered. its dismal careerended with eighth place at Monza in caused me severe emotional stress and a careersetback. Take my advice, think things Leo Marks and follows the murderous careerof a seemingly gentle young focus-pulltimes would have ended his fighting careerpermanently. But modern technology After a brief and unsuccessfulcareeras a mogul, he is suddenly ousted and apparent aimlessness about a careerdid not justify the money spent on a it dramatises the story of his criminalcareerfrom neighbourhood racketeeringThe wisdom is that it can kill a career. How far would Rock Hudson have researcher who highlighted the poorcareeropportunities she faced. Bray said the years ago which threatened to end his career, said:‘At that time, days like this

对于上述语义韵“转嫁”不成功的现象, Louw(1993:163)尝试使用“文本中的反话”(Irony in the text)和“作者的不诚实”(Insincerity in the writer)等观点来解释。这些观点认为,原则上一个词项的语义韵应保持一致性,但如果出现了与关键词项语义韵不协调的用法,则说明“与话者讲了反话或者表达出一种不诚实的态度”(Louw,1993:164)。但通过分析关键词项的扩展语境,尚不能完全证明这些观点的普遍性。

因此,“转嫁说”的观点存在着问题,也就是说,如果语义是由语境决定的话(Teubert,2003),那么认为词项能够将某个语境中的语义转嫁到另外一个语境中去的说法明显不合乎逻辑(Whitsitt,2005)。Hunston(2007)也指出了“转嫁说”存在的两个问题:(1)在大多数语境中,关键词项的用法呈一致性,但这并不能保证它在所有语境中都保持同一种用法;(2)关键词项具有消极或者积极语义韵的说法过于简单化,因为多数情况下,评价意义并不只有积极或者消极之分,采用不同的视角、立场和观点,对同一种语言现象的评价也会不同。“转嫁说”的问题,说到底是“传染说”的问题,事实上,语义韵不应是某个具体词项的属性,而是一个短语,或者一个意义单位才具有的属性,关于这一点,Sinclair(2004)、Hunston(2007)、Bednarek(2008)都有过论述。

在国内,也有研究者意识到语义韵“传染说”的问题,如卫乃兴(2012:4)指出,语义韵应该是短语单位的一个属性。但在判断短语的语义韵时,他又指出搭配词项的语义趋向极性(semantic preference polarity)是认定语义韵的重要因素,二者可以一致,也可能发生冲突,一致是常态,较为稳定,而冲突是特殊情况,显示了语言的创造性。但这种说法似乎也不太合乎逻辑,也就是说,如果搭配词项的语义倾向是认定语义韵的重要因素,又因何会与语义韵发生冲突?因此,如果语义韵是短语的整体属性,就不能简单地认定它是由搭配词项的语义倾向决定的,而要借助情景语境、语篇、搭配等多个因素来决定。另外,需要指出的是,到目前国内仍然有研究者使用“传染说”来分析语义韵,如邵斌和王文斌(2015)的研究表示,语义韵可由词传染给构成词的词缀,使词缀具有与词类似的语义韵。这一结论的科学性还有待进一步论证。

如果把语义韵看成是短语属性,那么接下来的问题是,怎么界定短语?遗憾的是,在语料库语言学研究领域,对于短语,也就是意义单位的划分并无定论。Sinclair(1996,2004)在描述他的扩展意义单位时指出,语义韵是识别意义单位的必要条件,“语义韵在词项与其周遭语境的整合过程中起主导地位”(Sinclair,2004:24),这里的词项即意义单位。但在意义单位划分的问题上,Sinclair并没有给出精确的描述,只是说“当分析抵达语义韵层面时,就基本逼近了完整词项的边界”(同上)。这显然是一种较为含糊的说法,虽然凸显了语义韵在意义单位中的统领作用,但并没有明确划出意义单位的边界。

我们通过观察大量语料库数据发现,当短语的大小发生变化时,所表现出的“语义韵”会随之发生变化。例如,如果将“incidence of+名词”(卫乃兴,2002)看成一个短语单位的话,在多数情况下,这个短语呈现出一种消极的语义韵,因为位于短语结构中“名词”位置的词项多数表示出一种消极含义,如handicap、theft、disease、syndrome、syphilis等。但是,如果将这个短语单位进行扩展,发现“incidence of+名词”会经常和表示“降低、阻止”意义的动词一起使用,并且有些还与表示积极含义的强势语共现,如significantly,greatly,nodoubts等,如果继续扩展语境,发现“reduce the incidence of”后面经常出现两种不同意义的词,一类表示疾病,一类表示犯罪、偷盗等不良行为,相对应地,在“reduce the incidence of”之前也有两类意义的词,一类是某种药物、医疗措施或者饮食,一类是某种办法或者计划。整个扩展意义单位用来表达说话者对某种措施或者行为具有降低疾病等不好事情发生率的效果进行积极的评价,如下列索引行所示:

of causes, but the reduction of the incidence ofmental handicap clearly is a sound proceeding to have a child. The incidence ofmental handicap can also be prevented security measures to reduce the incidence oftheft. Matters have come to a head wiso be targets aimed at reducing the incidence ofstrokes, heart disease and preventable fit. He said:‘There is no doubt the incidence ofheart disease can be reduced by pay ood pressure check to reduce the incidence ofheart disease and sudden heart jargon — which would reduce the incidence ofhospital care and counteract the possible to significantly reduce the incidence ofDown s Syndrome, remembering that pollution has greatly reduced the incidence ofwaterborne diseases such as diarrhoea -wide campaign, they reduced the incidence ofsyphilis to one case in every ten

从这些索引行中可以找到incidence的两个扩展序列,用来表达积极的评价意义,即“药物/医疗措施/饮食+REDUCE+the incidence of+疾病”和“办法/计划+REDUCE+the incidence of+不良行为”。这两个扩展序列应该是Sinclair(2004)所界定的扩展意义单位。

汉语中也有类似的现象。例如,动词“消除、排除、克服”的搭配词多数具有消极语义特征,如“困难、障碍、疾病”等,使得搭配弥漫着一种消极的语义韵,但是如果把短语单位进行扩展,会出现一些表示积极含义的词,如“有效地、及时、从根本上、胜利”等,整个序列又呈现出一种积极的语义韵。如下列索引行所示:

我保护的一种功能。它们能够有效地排除细菌、异物和清洁呼吸道,使之保持通畅,在战场上或出现火灾时能镇定自若,及时排除各种困难。意志力强,警惕性高,动作机敏,中关系会越来越好。他说,希望日中两国排除障碍,从全球和战略的高度看待日中关系。他们随时在各个车间提供现场帮助,排除设备故障等。安全检测工作小组则定期对生组织力量进行一次全面检查,强化措施,排除隐患,严密防范,切不可麻痹大意。但他坚持真理的意志毫不动摇。他克服了种种困难,写出了《新科学谈话》“芽苗移栽”等九项科研成果;接着又克服重重困难,多年后选育出一种新型的 心兴趣作为自己的发展方向。同时还要克服消极的不良兴趣。清廉的优秀品质,不仅能从根本上防止和克服腐败现象的产生,而且能增强社会的突破国民党几十万军队的围追堵截,克服千难万险,胜利地完成了二万五千里长征。

因此,我们认为,语义韵会随着语境及短语单位的大小而发生变化,搭配、扩展意义单位,甚至语篇,都可能表现出不同的语义韵。搭配的语义韵要服务于扩展意义单位的语义韵,并且最终受到语篇语义韵(discoursal prosody)的制约。语篇语义韵是本研究提出的假设。语篇语义韵是否真的存在?又如何描述?不同单位语义韵相互之间如何联系?这些问题都需要在后续研究中通过语料库实证分析来验证。

3.语义韵的语用评价属性

语义韵术语中使用“语义”一词,很容易让人将语义韵与词语的语义关联在一起。按照Louw(1993)最初界定的语义韵,关键词项的语义原本是“空的”,是由搭配词项的语义“传染”的。但有关语义韵的研究,包括Louw自己的,都表明语义韵实际上和词汇的语义无直接的关系。语义韵是意义单位在具体语境中显现出的语用评价意义。Louw(2000)后来也注意到这一点,提出使用“语境韵理论”(contextual prosodic theory)来突出语义韵的语用功能,即说话者的态度。但在阐释语境韵时又说语境韵是关键词项固有的属性,由一系列有着相同语义特征的搭配词项所赋予,任何与关键词项不匹配的搭配词项均表示“说反话”或者“说话者的不诚实”,可见Louw的语境韵与他之前界定的语义韵并无二致,并在后续研究中继续沿用语义韵这一术语(Louw & Chateau,2010)。为了避免因术语中出现“语义”而产生对语义韵概念的纷争,Stubbs(2001)建议使用“话语韵”(discourse prosody)的术语来强调说话者和听话者之间的关系以及双方在制造话语衔接时的功能;而Hunston(2007)则建议采用“态度倾向性”(attitudinal preference)的术语来代替语义韵。虽然这两个术语都突出了语义韵的语用功能,却没有体现出语义韵的短语学特征。另外,Xiao & McEnery(2006)提出使用“搭配意义”(collocational meaning),该术语虽然突出了关键词项与其经常共现的搭配词项的共现义,但却失去了“韵”这一重要的语用属性。我们认为,问题的关键不在于创造新的术语,而是要准确阐释“语义韵”之一概念才能免去纷争。Sinclair(1991)坚持使用语义韵这一术语,并且一再强调语义韵不是词与词的简单共现,而是由一系列共现词项构成的意义单位所具有的“一致性话语功能”。Sinclair(1996:87)进一步明确了语义韵的语用属性:“语义韵是表示态度的,位于意义——语用连续统的语用端。实现形式不拘泥一格,词项的语义价值在表达语用含义时变得不再相关”。从Sinclair的定义来看,语义韵用来表达说话者的态度,属语用范畴,是一个意义单位具有的话语语用功能,与某个具体词项的语义没有直接的关系。对于Sinclair来说,语义韵是短语序列具有的话语功能,而不是某个关键词项的本身属性,如果短语发生了变化,语义韵也随之发生变化。换句话说,语义韵离不开短语,脱离了短语,语义韵也不复存在,语义韵是具有相似语义特点的词语序列在特定的语境中呈现出的一种评价语用功能,并且是我们识别意义单位的必要条件。因此,语义和韵并不能完全脱离,而是构成一个语义——语用连续统,短语的语义韵靠近语用端。

那么,该如何描述语义韵的语用评价功能呢?Louw(1993)使用“好”(good)与“坏”(bad)来区分语义韵,Stubbs(1996:176)则进一步将语义韵划分为积极(positive)、消极(negative)和中性(neutral)三大类。早期的语义韵研究者也大都沿用了这种极性分类法,但是Hunston(2007)指出,语义韵具有一定隐含性,准确清晰的判断具有很大的难度。另外,她还认为语义韵极性两分法过于简单,建议采用更加微观和具体概括的分析方法,如Hunston(2002)将sitthrough的语义韵概括为boring or uncomfortable(转引自卫乃兴,2012:4)。卫乃兴(2012:4)提出一种折衷的办法:“两分法有助于揭示说话者对人和事物的大致褒贬态度,积极的或消极的,批判的或支持的,微观或更加细化的概括有助于揭示说话者的具体态度和目的,因此,两种抽象方法兼用不失为好的策略”。

在回答上面这个问题之前,我们有必要先讨论下语义韵和内涵义(connotation)的区别。许多研究者都参与过这个讨论,观点大致分为两派。一派观点认为语义韵也是内涵义的一个方面(Partington,1998;Morley & Partington,2009),或者说语义韵是词语内涵义在搭配型式中的扩散或传播(转引自李晓红、卫乃兴,2012:30),或者说语义韵揭示了搭配词项具有的联想和内涵义以及它们包含的假设等。另外,王雅刚等研究者(2015)基于“倘若涵义也可以指比单词更大的单位(比如型式)的意义”的假设,提出语义韵即型式涵义。而另外一派观点则主张“语义韵不仅仅是内涵义的”(Louw,2000:50),内涵义的知识是重复事件的图式知识,而语义韵从严格意义上讲是功能的、态度的(Louw,2000)。Sinclair在界定语义韵时,没有使用connotation,而选择使用了attitudinal一词,显然认为语义韵和内涵义是有区别的。但是对于Whitsitt(2005)来讲,将二者区分开来似乎并不那么简单。并且语义韵极性两分法也造成与内涵义的混淆。

我们认为,二者存在着区别。内涵义是相对于外延义(denotation)的,是单词或者短语本身具有的主观文化或者情感上的联系,能够让语言使用者联想到与之相关的其他事物或者特点。如strong-willed和pig-headed的外延义都指固执的,但前者具有积极的内涵义而后者的内涵义明显是消极的。再如,在大多数文化背景下,“婚礼”让人联想起幸福,而“葬礼”则与悲伤联系在一起。我们对内涵义的掌握是通过可重复事件积攒起来的(Louw,2000)。语义韵则是意义单位在特定语境下呈现出的语用评价功能,表达说话者的态度,与具体词项的外延义和内涵义没有直接的关联。内涵义是相对固定的,存在文化、情感、认知上的差异,而语义韵受具体语境的影响,并且随着短语单位的变化而变化。如在第2节中所论述的,当我们把“incidence of+名词”看成是一个短语单位的话,它所呈现的语义韵和“药物/医疗措施/饮食+REDUCE+incidence of+疾病”所呈现出的语义韵完全不一样。

关于如何描述短语语义韵的问题,让我们先来看下Sinclair的做法。Sinclair(2004:142-147)观察到单词budge经常出现的典型扩展序列包括:

(1)一个表示否定的语法词或者词汇词:如I willnotbudge from my bed;The owner isin no moodto budge on the issue.

(2)表示不情愿:如The Prudential boardrefusedto budge; 或者没有能力:如Firemen…were unableto budge him.

(3)通过暗示的方式表示缺乏移动是导致挫败和烦恼的原因:如

a.Max hurled himself at the door.It did not budge;

b.My ankle is clampedso I can’t budge;

c.He knows he must get four vital sequences performed.By day’s end he has achieved just two.And still the Lincoln Centre won’t budge.

d.To many observersmy position seemed cold and hostilebut I refused to budge.

Sinclair认为当语境显示出要尝试处理困难或者重要事情但却没能成功时,会选择使用序列“没有能力+否定+budge+事情”(inability+negative+budge+something);而序列“不情愿+否定+budge”(unwillingness+negative+budge)则用来表达对某人的不赞许的态度,原因是他缺乏灵活性。不难看出,Sinclair的做法至少说明两个问题,首先语义韵并不是单个单词的属性,而是多词意义单位在不同语境中表现出的语用评价功能;其次,语义韵并不是简单地划分为消极、积极或者中性,而是实现为许多具体的语用目的,如上例中表达的“不赞许”或者“挫败”等。Hunston(2007)赞同Sinclair的上述分析,但同时也指出,在语义韵的研究中,总是会出现与规则相悖的例子,如她发现“did not budge”也能表达“获得成功”而不是“挫败”的语义韵,这也再次说明语境对语义韵的影响。

我们以incidence为例,尝试分析不同短语单位呈现出的不同语义韵。卫乃兴(2002)通过语料库数据分析也已证实,短语“incidence of+名词”具有明显的消极义。第2小节也已提到,如果将该短语单位进行扩展,会发现不同的语义韵特征。那么,该如何描述包含单词incidence在内的扩展意义单位的语义韵呢?我们通过语料库数据分析进行说明。在BNC中,incidence共出现1717次,其中70%是与of搭配,因此,我们将观察的范围聚焦于incidence of。经观察发现:

(1)当语境显示出要对某种药物或者医疗方式或者和健康相关的生活、饮食等表达肯定评价时,会选择使用序列“(would/should)+REDUCE+the incidence of+疾病”;

(2)当语境显示说话者要指出某事物或者某现象会产生不良后果,暗含一种否定态度时,会选择使用序列“表示产生、引起、联系意义的动词+冠词+high+incidence of+名词(如疾病、谋杀、混乱等)”;

(3)当语境显示出要对他人相关研究、数据进行评价时,会选择使用序列“表示研究、调查、数据等意义的名词+表示说明、揭示等意义的动词+冠词+表示高、底、增加的或减少的等意义的形容词+incidence of+名词”,或者其他相关的变化形式,如宾语从句等。

数据分析显示,incidence的搭配与扩展意义单位呈现不同的语义韵,另外,incidence不同的扩展意义单位,所表达的具体的语用评价目的是不一样的。受到文章篇幅及研究手段的限制,我们无法展开语篇语义韵,以及搭配、扩展意义单位及语篇不同层面语义韵关联的分析,这将是我们后续研究的重点。

4.结语

语义韵是语料库研究者通过观察大量语言数据后的重要发现。从概念的提出到今天,已有20余年,但我们对语义韵的认识还远远不够,研究者还在不断地进行讨论。早期的语义韵“传染说”与“转嫁说”备受质疑,“说反话”或者“与话者不忠实”的观点并不能完全解释语义韵不一致的现象。本文在梳理文献的基础上,探讨了语义韵的短语及语用属性。语义韵不是单词的属性,而是短语作为一个单位在具体语境中涌现出的语用评价义,并且会随着短语单位的不同而发生变化。不同语境、不同视角,都会引起语义韵的变化。搭配、扩展意义单位,甚至语篇都有语义韵,较高层面的语义韵统领较低层面的语义韵,它们之间可以一致,也可以不同。另外,语义韵的类别也不是只有消极、积极与中性之分、或者好与坏之分,而是在不同语境中实现各种具体的语用评价功能。

另外,如果将语义韵视为短语单位涌现出的评价功能,并且是判断意义单位的必要条件,那么该如何划分短语单位的界限?如果语义韵指在具体语境下的语用评价功能,那么又与其他理论框架下的语用评价研究有何区别呢?这些问题都有待于我们继续深入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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