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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陵玉圭的形制与纹饰

2019-09-25张北霞

关键词:万历装饰

张北霞

(湖南工业大学 包装设计艺术学院,湖南 株洲,412007)

玉圭,中国古代礼玉之一,形制有平首和尖首之分,平首圭可能源于原始人的生产工具—斧,逐渐演化为礼器;尖首圭则可能源于古代兵器—戈,是其简化形式,象征权力和力量[1]P84。《周礼》中有对玉圭名称和使用等级的记载,但对形制,却仅有尺寸,而无其它详细记录,夏鼐先生认为《周礼》记载的各种玉圭,可能是编者构想的理想化瑞玉[2]。虽然玉圭的起源和先秦的玉圭还有待进一步考证,但它们一直作为重要的玉礼器使用,古人常常试图描绘《周礼》所记各种玉圭的形象,如汉代画像石、宋代聂崇义《新定三礼图》。

明代,玉圭成为皇室礼服的重要组成部分,用来象征尊贵。依《大明万历会典》(以下简称《明会典》)所记,洪武六年定,亲王朝觐天子,先穿常服、行家礼,再穿冕服、行君臣之礼,行君臣礼时,天子要执传位大圭,上刻“奉天法祖,世世相传”[3]P972,以正君臣之位。而明代玉圭用于冠服,始于洪武二十六年,规定冕服玉圭,皇帝长一尺二寸,太子长九寸五分、亲王长九寸二分五厘,世子和郡王长九寸。永乐三年,皇室冠服制度进一步完备,不仅将皇帝冕服用圭的形制和纹样细化,而且增加了皇帝、太子、亲王、郡王、世子等男性成员的皮弁服用圭。同时,增加了皇后、皇妃、太子妃、亲王妃、郡王妃等女性礼服用圭。此外,规定在圭外加丝套,皇帝和皇后之圭“以黄绮约其下,别以袋套之,金龙文”,其他皆“以锦约其下,并套”。嘉靖八年,又增定了皇帝武弁服用圭;嘉靖十年,增定了皇嫔冠服用圭。[3]P1017-1022

考古发掘证实了文献所记明代皇室用玉圭的制度化。迄今,明代陵墓出土玉圭34件,其中定陵8件,鲁荒王墓2件、郢靖王墓5件、梁庄王墓4件,江西各藩王墓12件,其他墓葬有3件。此外,一些博物馆也藏有明代玉圭,如首都博物馆有1件,故宫博物院有4件,晋祠博物馆、武汉博物馆、常熟博物馆分别有1件。定陵玉圭展现出最高等级的玉圭形制和纹饰;各地藩王墓出土的玉圭,显示了玉圭使用的等级和质地,它们与《明会典》的定制基本吻合。比较特殊的是,鲁荒王朱檀墓中的玉圭(图1)早于洪武二十六年[4]P91。朱檀是明太祖第十子,出生并册封于洪武三年,洪武十八年就藩于兖州,逝于洪武二十二年。按周尺计算,两件玉圭皆超过一尺,按后来《明会典》之制,其中一件甚至超过了天子玉圭的一尺二寸。这说明其并非亲王冠服所配之物,合理地推测,鲁王崇信道教,玉圭不仅可以作为礼器,也是道教法器之一,鲁荒王墓玉圭当与明代礼制无关。

定陵出土玉圭共8件(图2),其中4件出自万历帝棺内西端胸前,4件分别出自随葬器物箱内。下面以定陵玉圭为主,结合其他皇室墓葬出土玉圭及传世玉圭,综合分析明代玉圭的形制和纹饰。

图1 鲁荒王朱檀墓出土玉圭 明代左:通长29.6cm,宽6cm,厚1cm右:通长25.4cm,宽6.2cm,厚1.3cm 山东省博物馆藏

图2 定陵出土玉圭 明代

图3 玉圭 西汉(图片来源:《中国出土玉器全集(14)》p123)

一、形制

关于古代玉圭的形制,历来争议颇多,主要原因是不似璧、琮、璜等礼玉,《周礼》等早期文献对其记载语焉不详。以圭首造型来分,圭有平首和尖首两种,二者源流不同,但皆由实用器演化为礼器。汉之前,平首圭还比较多见,汉代,《说文》还将“圭”字释为“上圜下方”的“瑞玉”[5]P289,“上圜”应该是指圭首带有一定弧度。但同时,《说文》在解释“璋”字时说:“剡上为圭,半圭为璋。”[5]P11这和“圭”字的解释似乎是矛盾的,《说文》又释“剡”字:“锐利也。”[5]P91正是尖首圭之形,也正是郑玄所说“圭锐象春物初生”。从考古发现看,汉代以后,玉圭多为“剡上方下”的尖首圭(图3)。明代玉圭规定“剡上方下”,这已经由出土物完全证实。明代玉圭造型一致,用以区别等级的首先是长度。《周礼·冬官·考工记》“玉人”曰:“玉人之事:镇圭尺有二寸,天子守之;命圭九寸,谓之桓圭,公守之;命圭七寸,谓之信圭,侯守之;命圭七寸,谓之躬圭,伯守之。”[6]P644《礼记·杂记下》曰:“赞,大行曰圭。公九寸,侯伯七寸,子男五寸。”[7]P377天子所用玉圭皆“尺有二寸”,其余玉圭都不盈尺。玉圭的度量标准,《明会典》规定“凡尺皆以周尺为度”[3]P1018,问题是,明代所用周尺的标准是什么?周尺不仅在周代无统一标准,到后世出入更多,其度量范围,大概在21到23cm之间[8]。然而,明代早期郢靖王(1388-1414)和梁庄王(1411-1441)墓的玉圭都较长(图4,a-e),前者是24.2cm(共两件素面玉圭,长度几乎相同),后者是25.7cm(共三件素面玉圭,长度几乎相同,取中间数),两件玉谷圭的大小则几乎相同,长度分别为16cm和15.8cm,合周尺约为七寸,显然,两位亲王的玉圭都不合制度,表明明代早期对亲王玉圭尺寸控制并不严格。另有一件故宫博物院藏墨玉圭(图4-f),长度为24.8cm,宽6cm,与两位亲王的玉圭大小相仿,推测也为明早期之物。

图4 郢靖王墓(a、b)、梁庄王墓(c、d、e)出土玉圭,故宫藏墨玉圭(f) 明代a:(HS:114-4-1)长24.2cm,宽6.45cm,厚0.9~1cmb:(HS:114-4-2)长 24.15cm 宽 6.3cm 厚 1.35~1.45cmc:青白玉素面圭[棺:30]长25.7cm,宽6.6cm,厚1.1cmd:青玉素面圭[前:82]长25.6cm,底宽6.2cm,肩宽6.1cm,底厚0.9cm,首厚0.8cme:青玉素面圭[前:83])长25.8cm,底宽6.2cm,厚0.8cmf:墨玉圭 长24.8cm,宽6cm,厚1cm(图片来源:《郢靖王墓》《梁庄王墓》《故宫文物藏品大系·玉器卷6》)

图5 玉圭 明代 长21cm,宽5.6cm,1cm 江西省南城县朱良乡明墓出土 江西省博物馆藏(图片来源:《中国出土玉器全集(9)》P119)

表1 定陵出土玉圭尺寸

通过考察定陵玉圭的尺寸,可以了解明代晚期的玉圭等级制度。定陵出土8件玉圭,尺寸不一。皇帝冕服所配镇圭(图2-a)为万历登基所用,级别最高,也是万历时期制作最早的玉圭,假设它的尺寸完全合制,那万历玉圭所用周尺可能为22.75cm。可以此为标准,考察万历时期出土玉圭的长度是否合制(表1)。如江西南城县朱良乡藩王益藩罗川王族成员墓葬出土的玉圭,长21cm(图5),其所有者薨于万历二十一年,若以定陵镇圭尺寸为标准,则此圭约合周尺九寸二分三厘,符合亲王的玉圭标准。

图6 《明会典》武弁服所用圭图

定陵皮弁服所配脊圭(图2-b)长一尺一寸八分,比镇圭小二分。而永乐三年定,皮弁服所配玉圭“长如冕服之圭”。《万历会典》载,嘉靖八年,详定了皇帝武弁服之制,“视镇圭差小,剡上方下,有篆文曰‘讨罪安民’”(图6)[3]P1027,定陵没有出土武弁服之圭,但将皮弁服之圭的尺寸“视镇圭差小”,可能是万历时期在制作玉圭时有意为之。

定陵的两件素面玉圭都为青玉质地。编号[万244]的一件(图2-c)出于万历帝棺内,长25.8cm,其底部似为子榫,有对穿三孔,目测底部子榫有1cm左右。折合周尺,此圭又比皮弁服之圭小了五分,长度特殊、形制特殊,但又放置在万历帝西端胸前,用途暂无可考。另一件编号为[X13:6]的素面玉圭(图2-e)出自第十三箱内,长19.8cm,合周尺八寸七分。《明会典》载,皇太子冠服用圭长九寸五分,此圭应是朱翊钧在隆庆二年被立太子时的玉圭,定陵玉圭中仅有此圭基本符合条件。至于尺寸的差异,或是所用周尺长度不同,或是迁就了玉料的长度,或是因太子尚幼而特意缩减尺寸,原因莫衷一是。

长度最难解释的是定陵的四件玉谷圭。最长的一件青玉谷圭([万42],图2-d)长23.2cm,宽仅4.4cm,是八件玉圭中最窄的一件。谷圭具有特殊用途,《周礼·冬官·考工记》“玉人”云:“谷圭七寸,天子以聘女。”《典瑞》云:“谷圭以和难,以聘女。”据《明会典》记,谷圭不仅是明代皇室女性成员(公主除外)的冠服必备,也是大婚时的纳徵礼之一,长度不分等级,均为七寸。明代皇帝大婚之仪注始定于正统七年英宗纳后之时,①万历六年,神宗大婚,虽新增定了皇帝纳后之仪,但玉谷圭也仅为纳徵礼,并无特殊,也没提到大婚时皇帝也要用到谷圭。故定陵的此件玉谷圭用途待考。

定陵的两件皇后所用玉谷圭(编号为:[X2.8]、[X14.10],图2-f,2-g),分别出自第2、第14随葬器物箱,前者属于孝端皇后,长22.4cm,合周尺九寸八分;后者属于孝靖皇后,长22.5cm,合周尺九寸九分,两者宽度一致,前者略厚,而质地、纹饰完全相同。这两件玉圭的尺寸让人匪夷所思,远远超过了《会典》所定的七寸之制,倒是大致和明尺的七寸相合[9]P211,故有研究者认为万历时期,为了彰显皇后的地位,使用的谷圭以明尺七寸为准已成定制[10]。目前,出土的明代玉谷圭不少,长度都在15到17cm之间,合为周尺,均为七寸左右。定陵的这两件皇后玉谷圭长度几乎盈尺,说明皇后玉圭的特殊化,但这种特殊始于何时,是否为定制,目前都难下结论。这两件玉圭虽然极其相似,但制作应有先后,孝端皇后的玉圭当制作于万历六年(或之前一年),是万历大婚时的聘礼,而孝靖皇后的玉圭当作于万历四十八年,是明熹宗追封并将其袝葬定陵时制作,后者可能以前者为蓝本仿制,故二者在大小、质地和纹饰上完全相同。以镇圭尺寸为基准,这两件皇后之圭都在九寸五分之上,一尺之内,这应当是特意制定的标准,比皇太子所用圭略长,以示皇后的嫡母身份,但又不能盈尺。至于长度约为明尺的七寸,应该只是巧合,所有玉圭、冠冕都用周尺,没有理由只将皇后的玉圭用明尺度量。目前所见玉谷圭中,还有三件尺寸特殊,一件藏于首都博物馆(图7-a)[11]P233,高21.2cm,宽6cm;一件出自北京西郊明代妃嫔墓(图7-b),高21.3cm,宽6.2cm;另一件藏于故宫博物院(图7-c),高21.3cm,宽6.2cm,这3件玉谷圭合周尺也在九寸到一尺之间,但都小于定陵出土的皇后玉圭,可以据此推测,明代后妃的玉圭并不完全依从《明会典》所定的七寸之制,而是有等级区分,只有藩王妃使用的玉圭仍为七寸。

定陵最小的一件玉圭(编号:[X17.7],图2-h),出自第十七随葬器物箱。考古报告认为“第十七箱位于孝靖后棺椁南侧,但从出土物中不能明确其归属”[9]P299。此件玉圭长16.3cm,合周尺七寸二分,基本符合妃嫔用圭的定制。孝靖皇后王氏,于万历十年被册封为恭妃②,万历三十四年先后晋封贵妃、皇贵妃③,万历三十九年去世④。在册立为恭妃之时,应当有玉圭,故此谷圭当属孝靖皇后。

明代用圭只制定了长度标准,至于宽度和剡上之度,则没有详细的规定。《礼·杂记下》所记圭的形制是“博三寸,厚半寸。剡上,左右各寸半。”[7]P337《仪·聘礼》则说:“所以朝天子,圭与缫皆九寸,剡上寸半,厚半寸,博三寸。”[12]P453两处对宽度和厚度的记载相同:宽度为三寸,厚度为半寸;对“剡上”的记载却有差别。周南泉先生据此绘制了圭的比例图(图8-a)[13],可以看到,《礼记》所言“博三寸”和“剡上,左右各寸半”是矛盾的,不论圭的尖首为锐角还是钝角,圭的左右两个斜边之和都会大于圭的宽度。《仪礼》则记为“剡上寸半”,这里没有强调是左右两边“各寸半”,似乎可以有另一种理解,即从圭上部寸半的位置向顶部中间切为锐利之形(图8-b),使圭的顶部形成一个90°的夹角,这样解释似乎更为合理。目前出土的西周和西汉时期的玉圭,尖首多为锐角(图9)。而定陵出土的8件玉圭,大部分都是钝角,只有编号为[X13.6]的素面玉圭的尖首为锐角,能见到的其它明代玉圭也都是100°~120°之间的钝角,这应该是明代玉圭“剡上”的标准形制。

图7 a首都博物馆藏玉谷圭、b北京西郊明墓出土玉谷圭、c故宫收藏玉谷圭

图8 a周南泉先生描绘的圭形器尺寸比例摹图(图左)、b笔者假设的玉圭比例图(图右)

图9 西周和西汉玉圭a: 玉 圭 西 周 长 12.8cm,宽2cm, 山西省洪洞县永宁堡西周墓地3号墓出土(山西省博物馆藏《中国出土玉器全集(3)》p84)b:玉圭 西汉 长9.4cm,宽2.35cm,厚0.4cm 河北省满城县陵山中山靖王刘胜墓出土 河北省文物保护中心藏(《中国出土玉器全集(1)》p183)

二、纹饰

定陵玉圭6件带纹饰,2件素面。明代玉圭的使用上,基本遵从古礼。古人定礼,有以装饰为贵的,但也有以朴素为贵的,玉圭即是后者的代表,祭祀用的玉圭不加雕琢,即所谓“至敬无文”。虽然依古礼,但定陵有三种带特殊纹饰的玉圭:四山纹的镇圭、双植纹的脊圭和谷纹的谷圭,以下就这3种纹饰分别加以探讨:

1.四山纹

定陵出土镇圭一件(出土编号:W43),长27.3cm、宽6.4cm,厚1cm(图2-a),出土时以漆匣盛放,放置在万历棺内。玉圭上尖下方,正面刻四山纹,纹样描金,玉质洁白细腻[9]P211。

明代的镇圭“长一尺二寸,剡其上,刻山四,盖周镇圭之制,以黄绮约其下,别以袋韬之,金龙文”[3]P1018。按图绘的样式(图10-a),圭的顶部为尖首,即“剡上”,在向上收的过程中有一定的弧度,并向内略凹进,其四山纹分为上中下三组,一山靠顶部,两山并列居中,一山靠下,因为下部约以黄绮并需手持握,整体装饰集中在圭上面的三分之二区域。定陵镇圭(图10-b)和《明会典》所绘基本一致,仅细节略有不同:《明会典》所绘镇圭的造型和纹饰都有圆润的曲线,而定陵出土镇圭则是方正的直线。出土镇圭的四山两大两小,以最上部、位于北方方位一山更高大和复杂(图10-c),是为主山,有明显的象征意义。明代的镇圭以四山为饰,以北方为主,其意义是坐镇京师、安定四方,四山仅为江山和四方之象征,并无确切的指代,当为明初礼官根据郑玄所注《周礼》设计的纹饰。

对于镇圭的纹饰,永乐三年的制度只言“刻山四”,嘉靖八年称“上刻山形四”,都表明装饰方法是“刻”,未言其它。而定陵镇圭纹饰不仅用刻,还加了金[9]P211。考古报告称之为“描金”,描金是漆器上常用的工艺,《髹饰录》言:“描金,一名泥金画漆,即纯金花文也,朱地、黑质共益焉。”[14]P40描金在明代很常用,如盛装镇圭的漆匣就用了描金龙纹(图11)。但是,镇圭的纹饰是先刻后填金,下方的山纹可见金粉脱落后的刻痕(10-d),并非直接用泥金描画在玉圭表面。隆庆六年五月,明穆宗猝然驾崩,隆庆六年六月初二,下令礼部准备即位之仪,⑤六月初九,神宗登极,首次穿皇帝衮冕之服⑥,皇帝的登极典礼,虽未说用圭⑦,但皇帝身穿衮冕,应当手持镇圭,以此推断,神宗的镇圭当作于隆庆六年六月初,因准备仓促,虽玉质绝佳,却非精雕细琢,只是用了刻纹填金,令四山纹样凸显。

2.双植纹

定陵出土的带有竖条纹的玉圭((图2-b)编号:万44),长26.8cm、宽5.9cm、厚0.9cm,报告形容其“正面中间有脊,两侧各有一道凹槽,槽内突起一条抹角圆棱或谓‘双植纹’”[9]P211,将其定名为“脊圭”。也有学者将其称为“桓圭”[15]。

《周礼·冬官·考工记》“玉人”云:“命圭九寸,谓之桓圭,公守之。”《周礼·大宗伯》曰:“公执桓圭。”郑注云:“公,二王之后,及王之上公。双植谓之桓。桓,宫室之象,所以安其上也。桓圭盖亦以桓楹为琢饰,圭长九寸。”[16]P680《说文》云:“桓,亭邮表也”[5]P121;“楹,柱也”[5]P120。贾公彦释“双植谓之桓”曰:“桓,谓若屋之桓楹。以其宫室在上,须桓楹乃安,天子在上,须诸侯乃安也。”[16]P680《礼记·檀弓》云:“三家视桓楹”[7]P92,原注“四植谓之桓者”,“彼据柱之竖者而言。桓若竖之,则有四棱,故云四植,植,即棱也。此于圭上而言,下二棱著圭不见,唯有上二棱,故以双言之也。”[16]P620故汉代认为,桓圭作为公之命圭,长九寸且带有双植纹样。明代在永乐三年,制定用圭制度之时,将天子的皮弁服玉圭用了双植纹样,但此圭和桓圭尺寸不同,持有者的身份等级也不同,而《周礼·冬官·考工记》之“玉人”所记各圭,主要是以大小区分等级,并未提及纹饰,《明会典》也只称其为“玉圭”,并未因纹饰相同而称其为“桓圭”。

图10 《明会典》镇圭图和定陵出土镇圭

图11 描金云龙纹皮玉圭匝(《定陵出土文物图典(卷二)》)

《明会典》记天子皮弁服之圭:“长如冕服之圭,有脊并双植文,剡其上,黄绮约其下,及有韬,金龙文。”绘制的玉圭图有三条竖纹(图12-a),左右两条表示“双植”,中间一条则为“脊”,双植纹从平面来看,也可解释为两组四条阴刻竖线,每两条阴线构成一个凸条纹,是为代表桓楹的两个竖柱,即双植。双植纹的图绘始于聂崇义的《新定三礼图》(图13),但这种竖线装饰在商代玉圭中已有出现。妇好墓出土有3件带竖条纹装饰的玉圭(图14-a),故宫博物院也收藏有一件商代玉圭(图14-b),表面饰有12条阴刻竖线,这些都可视为双植纹的源流。目前所见,明代也有条纹玉圭(图15),玉圭正面带有5条凸起的竖纹装饰。

“脊”即中间高起,向两侧呈坡状倾斜。考古报告称此玉圭为脊圭,即源于此。此玉圭中间略高(图12-b),向两侧倾斜,双柱置于两个凹槽之内,为抹角圆棱,棱柱约0.7~0.8mm。从拓本(图12-c)来看,凹槽内的双柱和脊侧、圭侧同高,应该是先将玉圭做成中间高两侧低的坡状,再于脊的两边各开两个凹槽,最后在凹槽内打磨出柱状纹样。玉圭起脊也非明代首创,尖首玉圭的造型源于先秦时期的兵器—戈,目前所见,商代戈的特点常见中间有脊(图16),而商周时期的玉圭也有中间起脊的(图17)。而明代玉圭中,起脊并不常见,除了定陵出土这件脊圭,只有晋祠博物馆收藏的一件玉谷圭(图18)中间起脊。为何要将皮弁服玉圭定为“有脊”?双植象征楹柱,脊是否象征宫殿之屋脊?此问题还需进一步探讨。

图12 a《明会典》所绘皮弁服所用圭、b定陵出土神宗皮弁服玉圭、c神宗皮弁服玉圭拓本

图13 《新定三礼图》之桓圭

图 14 玉圭 商代a:妇好墓出土玉圭 长22.7cm,宽3.8cm~4cm,厚0.9cm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藏(杨伯达《中国玉器全集(上)》p135)b:商代玉条纹圭 长22.3cm,宽4.4cm,厚0.8cm 《故宫博物院藏品大系-玉器卷-夏商西周》

图15 白玉条纹圭 明代 长20.3cm,宽4.8cm,厚1cm (《故宫博物院藏品大系-玉器卷6-明》)

图 16 玉戈 商代a(上图):通长25.8cm 河南安阳殷墟妇好墓出土 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藏 《天地之美—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所发掘商与西周玉器精品展》b(下图):长25.3cm,宽5.8cm 上海博物馆藏 《中国美术全集·玉器卷》

3.谷纹

谷圭是明代皇室女性成员用圭,制度规定,不分等级,皆为七寸,只有皇嫔之圭指明要用“次玉谷纹”。定陵出土有4件谷圭,1件出自万历帝棺内,另3件分别出自第2、第14、第17随葬器物箱内[9]P211。出自万历棺内的谷圭(图2-d,出土编号:W42),长23.2cm、宽4.4cm、厚lcm,为碧玉质地,每面皆饰108枚谷纹,共5行,中间3行有谷纹22枚,两边两行各有谷纹21枚,错位排列,靠下部光素无纹。属于孝端皇后的玉谷圭(图2-f,出土编号X2:8),长22.4cm、宽6.2cm、厚0.8cm;属于孝靖皇后的玉谷圭(图2-g,出土编号Xl4:1),长22.5cm、宽6.2cm、厚0.7cm,下部织金黄绮套长6.8cm。另有一件出自第17箱的玉谷圭(图2-h,出土编号 Xl7:7),长16.3cm、宽5.3cm、厚0.9cm,织金黄绮套长5.3cm。此3件皆为白玉质地,每面饰谷纹81枚,谷纹以5列16行排布,中间一列顶部多1枚。

谷纹流行于东周到秦汉时期,出土物证明,此时谷纹曾广泛用于璧、璜、环、珩、剑饰等玉器的装饰中。《周礼·大宗伯》:“子执谷璧。”[6]P280谷璧即用谷纹装饰之璧。用谷纹装饰的玉圭则称为谷圭,《周礼·冬官·考工记》“玉人”云:“谷圭七寸,天子以聘女。”《典瑞》云:“谷圭以和难,以聘女。”以谷纹装饰玉圭,文献虽早有记载,实物却最早见于西汉时期,陕西省长安县茅坡村汉墓出土的四件玉圭虽有谷纹装饰(图19),但明显系玉璧改制而成。古礼所定谷圭仅用于天子大婚时的纳徵之礼玉,而明代却将谷圭作为所有皇室婚礼的纳徵之礼和皇室女性成员的冠服组成,因此目前出土的明代玉谷圭较多,且有少量传世品。

明代玉谷圭上的谷纹数量、大小和排列方式均没有定制,但从现存实物来看,定陵所出四件玉圭都比较特殊。首先是谷纹数量的特殊。目前出土的明代多数代玉谷圭,都是双面各装饰83颗谷纹,谷纹最多的是晋祠博物馆收藏的玉谷圭(图18),单面装饰有谷纹186颗,而且中间起脊,左右两边斜向装饰有4列23行谷纹,最下端向内侧又多两颗谷纹,和上一行错位排列,谷纹排布密集,此圭长25.4cm,宽6.6cm,比万历帝的谷圭在长度和宽度上都多2.2cm,可惜因为是传世品,对其所知甚少,也难辨真伪。万历帝的谷圭双面各装饰有108颗谷纹,其它三件双面各装饰有81颗谷纹。108和81这两个数字还是比较特别,都与佛教文化有关,考察定陵地宫,发现地宫的门钉也是九九八十一颗,这是巧合吗?神宗生母李太后笃信佛教,对神宗的影响极大,但玉谷圭上的谷纹之数,是否真的受佛教文化影响,还需进一步论证。

其次是谷纹排列方法的特殊。明代藩王墓出土了多件玉谷圭,形制和装饰大致相同(图20),谷纹有5列,外侧的两列均为16颗,中间三列各17颗,邻近两列错落排布。定陵出土的玉圭中只有万历皇帝的谷圭是以这种方式排列,而其他3个谷圭均以5列16行均匀排布,中间列顶部多1颗,共计81颗谷纹。目前所见,仅有首都博物馆藏的一件玉谷圭(图7-a)排列方式与此相同,能明显地看到玉圭表面有刻划出的横线,应该是雕琢谷纹前打底用,此圭谷纹较大,单个谷纹的间距较小,谷纹装饰的区域稍高于圭的四周,形成一个外缘,这是明代玉圭常见的做法。

图17-a:玉圭 商代 长17.1cm,下端宽5.5cm,孔径1cm,厚0.cm 河南安阳殷墟妇好墓出土 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藏(《天地之美—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所发掘商与西周玉器精品展》)b:玉圭 周代 长8.55cm,宽1.88cm,厚0.45cm安徽省凤台县大孤堆遗址出土 安徽省博物馆藏(《中国出土玉器全集(6)》p69)

图18 谷纹玉圭 明代长25.4cm,宽6.6cm晋祠博物馆藏(《中国传世玉器全集(3)》p234)

图19 玉圭 西汉(《中国出土玉器全集(14)》p124)

第三是单个谷纹构成形式和制作方法的特殊。单个谷纹的大小由玉圭的长度和宽度决定。中国地质大学朱勤文等人对江西南昌出土的宁靖王妃吴氏(1439-1502)所属玉圭(图20-d)进行了测量,每个谷纹直径在5mm左右[17]。此圭长15.3cm,宽5.3cm[18],按这个宽度估算,谷纹之间的间隔也近似为5mm,谷纹排布比较均匀。万历的玉谷圭宽4.4cm,比此圭稍窄,单个谷纹大小相似,各列之间更紧密。学界对玉器上的谷纹早有关注,对谷纹的年代也曾提出疑问[1]P646。夏鼐先生认为谷纹和卷云纹一样,皆源于春秋战国时期流行的蟠虺龙纹,是其简化形式[19]P177。近期又有研究者提出谷纹“源于商代晚期呈谷尾窃曲状的羽毛纹”,其称谓是“后人望文生义所致”[20]。出土物显示,目前被称之为谷纹的装饰有圆形带螺旋状尾部的谷纹(图21)、圆形乳钉状的谷纹、平面阴刻的螺旋线谷纹和以蒲纹作地的蒲格谷纹等类型。这几种在明代的仿古玉器上都能见到(图22)。而明代玉圭上的谷纹属于最后一种,从梁庄王墓出土青白玉谷圭线描图(图23),可以较清晰地看到谷纹周围的网格线。明益庄王朱厚烨元妃王氏墓出土的玉圭(图24),以纵斜相交的阴刻线装饰,常被称为蒲纹圭,但实际应该是未完成的谷圭[15]。可以说,明代玉谷圭上的谷纹是简化了或者程式化了的蒲格谷纹,即在雕琢谷纹前,先阴刻四条纵向的直线,将圭面分为五等分,同时向左和右分别刻出18条斜线,在斜线与直线相交后形成的六边形区域内琢出乳钉状谷纹。而定陵出土的3件玉谷圭和首都博物馆藏玉谷圭则比较特殊,单个谷纹呈凸起的圆形,谷纹较大,顶部平整,底部不见打底的蒲格,制作方式应该不同。第17箱出土的玉圭(X17:7)大小与亲王妃一致,谷纹装饰却完全不同,此圭虽为白玉质,却制作较粗,特别是装饰的谷纹,仅用管钻出圈状痕迹,并未将多余部分打磨,像是未完成之作[15],此圭的主人生前一直被神宗厌弃,生活凄惨,此玉圭或是册妃时赶制,或是去世时后补,都像是仓促所作。然而,从此圭可以看出,定陵出土的两件皇后之圭也是同样的方法制作,即先在玉圭表面用阴刻线琢出边框,再管钻出圆形谷纹,最后将谷纹和边框中间的地子剔去,形成凸起的谷纹。

总之,从现有出土物来看,明代亲王女眷的玉谷圭大小、谷纹数量和装饰方法都是比较确定的,而皇帝、皇后和妃嫔的玉谷圭则比较特殊,至少万历时代有此特点。

图20 明代藩王墓出土玉谷圭a:郢靖王(1388-1414)墓出土玉谷圭 长16cm,宽4.8cm,厚0.72cmb:梁庄王墓(1411-1441)出土玉谷圭 长15.8cm,宽4.8cm,厚0.8cmc:昭定王朱奠垒妃宋氏(1430-1475)墓出土玉谷圭 长16cm,宽4.5cmd:宁靖王夫人吴氏(1439-1502)墓出土玉谷圭 长15.3cm,宽5.3cm,厚0.85cme:益端王朱祐槟妃彭氏(1494-1537)墓出土玉谷圭 长15.3cm,宽5.2cm,厚 0.9~1.2cmf:益宣王朱翊鈏元妃李氏(1538-1556)墓出土玉圭 长15.5cm,宽4.9cm,厚0.7cmg:益定王朱由木次妃王氏(1600-1634)墓出土玉圭 长15.8cm,宽5.3cm,厚0.9cm

图21 玉环 战国中期 直径11.8cm,孔径6cm,厚0.4cm 湖北省江陵县望山2号墓出土 湖北省博物馆藏(《中国出土玉器全集(10)》p118)

图22 青玉谷蝉纹杯 明代 高8.8cm,口径9.6cm,足径4.6cm 故宫博物院藏《故宫博物院藏品大系-玉器卷7-明》

结语

除形制和纹饰外,玉圭的质地也是区分等级的重要标志。《考工记·玉人》云:“天子用全,上公用龙,侯用瓒,伯用将。”规定了玉材质地的使用等级:天子用没有杂质的纯色之玉,上公用四分玉一分石之玉,侯用三分玉二分石之玉,伯用半玉半石之玉[21]P60。定陵出土的8件玉圭,质地等级相差很大,神宗所用镇圭和脊圭都是莹润无比的白玉质地,对玉的质地,嘉靖之前并无明确规定,嘉靖八年始明确为白玉[3]P1039。皇后所用谷圭虽也为白玉,但质地与天子用圭相差很大。神宗作为皇太子时的命圭(编号:X13.6)为青玉质地,杂质较多,但又比另一件不知用途的青玉素面玉圭(编号:万244)质地稍好。而孝靖皇后封妃时用圭(编号:17.7)则明显用比较次的玉制成,《明会典》定皇嫔冠服“圭用次玉,谷文”,孝靖皇后生前备受冷遇,此玉圭也是一个例证。唯一的例外是神宗皇帝的玉谷圭,不仅形制和装饰难以理解,使用的玉材也是一般的青玉,令人费解。

图23 谷纹圭 [后:42] 明代 线描图和拓片(《梁庄王墓(上)》p53)

图 24 玉圭 明代 益庄王朱厚烨元妃王氏墓出土 长15.4cm,宽5.6cm,厚1cm (《江西藩王墓》)

定陵出土玉圭不论是形制、纹饰,还是质地、包装,都是等级森严,但从皇后用圭来看,又在《会典》规定的等级之外,有了重大的改变,以突显皇后的特殊地位。而变化最大的,应该属玉谷圭,不仅出现了皇帝所用的谷圭,还在谷纹的数量和排列形式上有了较大改变。但因为明代皇陵的发掘仅定陵一例,无其他同等级墓葬的实物可以类比,对明代帝后用圭的认识,只能利用《明会典》所记进行解读,定有不足或难以解释之处。同时,对产生变化的原因,也需进一步研究和探索。

注释:

①郭正域等:《皇明典礼志》卷九“皇帝大婚”。

②《明神宗实录》卷一百二十五“万历十年六月壬寅”。

③《明神宗实录》卷四百一十九“万历三十四年三月己卯”、卷四百二十“万历三十四年四月戊午”。

④《明神宗实录》卷之四百八十七“万历三十九年九月癸丑”。

⑤《明神宗实录》卷二“隆庆六年六月丙辰”。

⑥《明神宗实录》卷二“隆庆六年六月癸亥”。

⑦郭正域等:《皇明典礼志》卷一“登极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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