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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装艺术:我们将面临的与我们将失去的①—为“千年对话:2019时装艺术国际特邀展”论坛而写的主旨发言

2019-01-09

关键词:大丰时装艺术

许 平

(中央美术学院,北京,100105)

感谢主办方,更要感谢吕越老师苦心孤诣十多年打造的这个平台,让我们每年都有机会在这块小小的却又温暖的、有限的却又自由的空间中,充分地分享彼此的故事与心得、思考与发现,每次的聚集都会有一种超出语言层面的获得感,我想这也是时装艺术国际展近年来越来越像是一个创新的磁场、一个思想的熔炉的能量所在吧。

这些年,我们到过长沙,到过鄂尔多斯,今年我们到了大足。大足,这是个众神聚集、智慧充盈的地方,今年的主题叫作“千年对话”,用当下的语言来形容:“霸气十足”!

这不仅是因为晚唐肇始大足摩崖的造像超过千年,还应该是因为这里每块巨石所承载的历史内涵。这种时空交错的历史厚度足以让任何可能是伪装的当代性立刻显示出虚假与浅薄,我想这也是时装艺术国际展第一次以如此直接的方式将时装艺术的时空交织性与哲学冲突性放到主题对话的层次上,这将是一次在这个学术共同体的身心沉浸史中留下宝贵记忆的思想碰撞。

2019年,是多层意义上的历史节奏的切分符,今天我们在这里,又为这种切分增加一个以人的内心充盈为话题的艺术主题。所以,展览《前言》中说:2019的大足之旅,面对千年之石,我们何以对话?更为关键的是,一场穿越古今的千年对话,将何以从持存的消逝中引出自在的未来?

今天的世界,身处已然的消退和未然的焦灼之间,过去的千年,曾经留下一个“大足”的安身立命,但是面对又一个千年的蓦然降临,今天的我们,却未必那么坦然无恙、那么心安理得、那么心满意“足”。

我想指出的是:“足”与“不足”是一个思辨性的话题。我们不做把头埋在沙堆中的驼鸟,更无需天真到以叶障目穿越古今。谁都不能否认,今天的城市、今天的网络、今天的大地、今天的星空,有着千年之前无法想象的万千气象,但是以今天人心的焦虑、世事的乱象,又将何以比肩千年至今的“大丰大足”?我的家乡在江苏。苏北的泰州、盐城之间有个自唐宋以来就是著名盐垦产地的县区名叫“大丰”,与巴蜀之间的“大足”堪称绝配。然而怎么理解历史上的“大丰大足”?大唐心态中的“大丰大足”,并非只有纸醉金迷对酒当歌的市井繁华,更有沉舟侧畔、百舸争流的盛世进取。唐中晚期一代诗豪刘禹锡,曾在巴山楚水间留下“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的千古绝唱,那种直面现实、激流勇进的自信,才是在“足”与“不足”的辩证中真正鼓起精神风帆的大丰与大足,这才是“人心充盈”的“大足”如何降临今天这个时代追问的本意所在。

所以我想,来到大江之畔摩崖之下的大足之旅,正是一次重新体验“我们是谁”的千年之邀。千年之邀,既可能是一个吞噬一切的黑洞,也可能是一场天机无限的遭遇。所谓“天机”,不因为超越客观的历史主观,只因为前无古人的人类自觉;而无限,不在于今天令人炫目的科技喷发、物质暴富,只在于人类族群前所未有的主动把握,和在由必然转至偶然、从绝境“通往”新生的缝隙间为世界敞开创新之门的可能。

所以,如何面对过去、如何面对未来,如何把握将所面临的,如何面对将要失去的……所有这些,都取决于如何塑造“人的内心”的设计之学。

设计之学是关系之学。设计过程是将各种冲突转为和谐的创造过程;设计的构建,是人与理想的现实关系的构建。但设计的本身是一种不断地在放弃中更新的行为,历史上从没哪个学科像设计学科那样,总是在既有与未知、在持存与想象、在理念与方法争辩的喧嚣中变身,以它的不确定性服务着变幻莫测的现实。时装艺术是摆在眼前的例子。因为时装艺术恰恰是在这种毫无前车之鉴的“通往”中宿命地走在了时代的前列。当今天各个学群、各个专业都在为未知的出路而焦灼寻觅之际,“时装艺术”宛如一颗闪耀的新星脱颖而出,引人注目。其中机遇,既可以解释为从个体加工、规模生产、品牌营造再到高级定制这样基于专业技术发展逻辑的过程使然,也可以解释为发生在中、韩、欧、美之间、个体与个体的艺术家之间神奇的、可遇而不可求的艺术邂逅使然;但事实上,在这样一个万事以商业为动机、市场为依据、赢利为指标的功利时代、却能容忍“时装艺术”这样的“无用”之道、无本之学自然存在,不可不谓之奇迹。它是“无用之道”,离经叛道地将最具实用标签的“服装”拉向了“非服装”领域;它是“无本之学”,放下了既有的身段与定式,转向无所不用其趣、一切为我所能。这种艺术用心对于传统的成衣之道,无异于一次自残式的“釜底抽薪“。在走出专业传统的十余年间,时装艺术犹如一颗洒落在塞北江南的种子,破土而出,春风又绿,每一次都在拓展时装的疆土与艺术的边界。正如展览创始人之一、韩国弘益大学琴基淑教授本届新作所显示的,《春与夏》的作品主题除了显示她对历史、时间与生命律动的敏感与思考之外,每年重复出现的丝丝扣扣结绊而成的作品形式,又似乎在隐喻“打开”与“联接”这两大贯穿始终的创造性主题。“打开”是一种舍弃,是一切既有规定性的终结;而“联接”则是一种拥抱,是对所有已知和未知、既有和未有可能性的牵手同行。另一位大展创始人吕越则以影视元素与衣装形式的联接展示出一个新维度的牵手;来自美国的安利·洛则把她以出神入化的编程驾驭能力造就的纤维与纱线机织故事直接命名为“交织”,既是物性与人性的交织,也是技术与快乐的交织,生动地演绎了时装艺术世界中时空交错、每天都在生成的丰富和智慧的话语存在。而炫酷高手邹游的《石作》则一如既往地在技术与风格的狭缝中游走,创造属于他自己的刹那间光焰闪耀的定格。毫无疑问,十年与千年,微观与宏观不可同日而语,但十年的时装艺术论坛一旦以千年的持存为背景,穿越式“同框”的瞬间就刷新了它的色温与调性,对于中国设计教育而语,从“服装专业”到“非服装的时装艺术”这条险径,不失为一个走出“有限”通往“无限”、冲破“无限”创造“有限”的“剪刀式交差”与“历史性歧点”。一路走来,其中既有服装专业高端发力的突破重围,也有艺术与设计互为转型的平台合姻,但更为本质的,却仍须归为正在成为时代大潮的、由确定性哲学转向不确定型哲学、由必然性价值主导转向偶然性价值主导、由一元性技术主义转向多元性技术主义这样一个巨大转机中所蕴含的文化能量。在这个意义上,时装艺术代表着这个时代中应运而生的偶然艺术、黑洞艺术、不确定艺术和由现象“通往”本体、“物性”通往“心性”的本体艺术。

1863年波德莱尔提出:“现代性就是过渡、短暂、偶然,就是艺术的一半;另一半是永恒和不变”②。彼时以来,人们一直在寻找他所断言的“艺术现代性”中“偶然”的真正意义所在。人们很容易将“偶然”“短暂”“过渡”理解成一种语言、一种样式甚至一种风格,只有到了今天,人们终于从量子物理的现实启示中领受到世界偶然性的真相、领悟到“唯有变化是唯一的不变”真理之际,才真正有可能对艺术的偶然性哲学作出合理地解释。而时装艺术则从它诞生的第一刻开始,就在以实践和话语的方式阐释着、演绎着当代艺术中势如潮涌的偶然之势。事实上,古往今来的所有艺术,当它一旦成型便已成为过去,便已失去了蕴育着未来的偶然;唯有时装艺术,它的诞生便是对千年衣装服事的否定性延续、解构性传承与偶然性生成。它的语言的不确定性、形式的不确定性、风格的不确定性甚至边界的不确定性使它失去了所有可以简单重复的既定依据与理由,造成它“无用之道”“无师之事”“无本之学”的尴尬;唯有与“人”的社会生存状态的关注与反哺成为照耀于、笼罩于每次创作与展示过程的一种维系与贯穿。也正是因为如此,我们才能说:当人们已经习惯于从“必然性”的逻辑推演中形成一种思维定势与价值判断时,这种基于不确定性与偶然性的创造形式,才更有理由面向未来、面向现在,也更坦然自“足”地面向消隐在神秘深沉之中的已逝千年。

面对滔滔流水,赫拉克利特曾经感叹“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伟人毛泽东曾经歌咏:“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今天在这里,面对千年不断的长江水,更可以理解到已然与未然的一体与分立、对峙与依承。让我们以长江为证、大足为势、时装为体、造化为题,以人的“内心充盈”为千秋梦想,继续这场人文所在、魂脉所系的千年对话。

注释:

①本文根据作者在“千年对话:2019时装艺术国际特邀展”论坛上的主旨发言整理而来,经作者和主办方同意,授权发表。

②(法)波德莱尔:《现代生活的画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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