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丁纳西语的示证范畴研究

王一君 柳 俊

（1.玉溪师范学院 文学院，云南·玉溪 653100；2.常熟理工学院，苏州·常熟 215500）

示证系统的系统研究最早见于西方，胡壮麟（1994年）指出美国人类语言学家Franz Boas在《Kwakiutl语法》（1947）中正式提出“示证素”，从此便产生言语“可证性”的研究。Aikhenvald（2004年）的《Evidentiality》是第一本从类型学视角对示证系统进行研究的专著，指出示证是指语法化了的信息来源。对藏缅语示证的研究主要有Aikhenvald（2004年）认为藏缅语羌语支羌语属于三分模式，即亲历、推测、报道，而其他多数藏缅语属于两分模式：报道/传闻、其他参项。Lidz（2007年）分析了纳西永宁话的示证系统。片丁纳西语主要指居住在云南省丽江市古城区大东乡白水村委会片丁村的纳西族所使用的语言，属于纳西语西部方言丽江坝土语。

一、片丁纳西语示证标记

Lidz（2010年）认为永宁纳西语示证存在两种系统模式，一种为Aikhenvald提到的A系统，即常识和其他模式，另一种为Aikhenvald提到的C3系统，即四分模式，区分为亲历、推测、传闻和引用。调查点为纳西语西部方言，故将其分为亲见/非亲见、推论/猜测、传闻/引用。

（一）亲历标记

在调查中发现片丁纳西语存在表示亲历的示证标记，但不区分亲见和非亲见次范畴。

1.视觉

片丁纳西语用亲历示证标记jɣ33来表示亲见，jɣ33常后置于句尾，表示言者亲眼看见的事件正在进行或已经完成，如例1、2：

2.其他感觉

片丁纳西语中并未有特定的表示非亲见的语法化的标记词，只能通过相应的词汇来表达，如ni55ɡυ11“感觉”、khɑ33mi33“听见”等，此时句中出现的jɣ33表示这些事件是言者亲历的，即亲历下面不再细分，也可以用零标记来表示。

（二）推测标记

推测标记常被用来指定一些不能看见、听见或亲自经历的事件，但是该事件却可以是基于某个事实可以推断或猜测得到的。

1.推断

片丁纳西语中用推测标记khɯ55来表示推断，用作实词义为“去过”。如例3“听到猪在叫”，推测“可能猪饿了”，khɯ55还可以后接推测表达策略 （strategy）标记mɣ33do11，表示一种不确定性，例4 表示不确定是否是他做的：

khɯ55也可以与道义情态或是由khɯ55与认识情态ʦɑ11构成khɯ55?ʦɑ11表示推测，二者都表示一种主观推测，其中更趋向于主观的不确定性推测，而khɯ55?ʦɑ11趋向于一种主观的确定性推测，如例5中的背景信息可能是听到脚步声或说话声，推测有人来了，表示对信息的确定性：

2.猜测

片丁纳西语没有专门的猜测标记，用认识情态ʦo33表示猜测示证义，如例7中只是凭借言者的主观臆断猜测会不会下雨：

（三）报道标记

1.传闻

片丁纳西语中用来表达传闻的标记为ʦ+ɿ55。ʦ+ɿ55可能由动词“说”语法化而来，该动词在语法化过程中并未发生任何音变的迹象。

说“来骗我”，你这会儿是不是吃到屎了？（阿一旦）如是说。

2.引用

引用是最常见的一类示证次范畴，通常任何语言都需要表达引语，因此大部分语言都有引述标记或引述动词。片丁纳西语中的引述标记为ʦe55，引述动词为ʂɣ55“说”，ʂɣ55在片丁纳西语中既可以做词汇性动词，译为“说”、“称作”，也可以语法化为表示引述义，当用作词汇性动词“说”时，ʂɣ55没有指明信息来源的功能，如例10：

制造了一股烟雾之后又用称作“抹灰铁锁”的东西把门锁住。

ʂɣ55经语法化用来表示引述义时，并未发生语音的变化，如例11中的第一个子句的ʂɣ55为词汇性动词“说”，第二个子句中的ʂɣ55为引述动词，表示词汇性的动词常置于引语前，而表示引述义的动词常置于句尾：

ʦe55在片丁纳西语中也可以用来表示引用标记，常置于句尾，如：

傻一点儿的的那个小孩说是妈妈，妈妈回来了，就给她开了门。

ʦe55可以与ʂɣ55连用，双重标记表明信息来源，此时信息来源对象常被隐含。与报道、听说示证不同的是，引用示证的信息具有明确的对象来源，在片丁纳西语话语材料中，信息的来源对象有时出现在句中，有时隐含在上下文中，如例12指明了信息的来源对象为“那个小孩”，而例13的信息来源对象“女妖”在该句中并未出现，而是隐含在上文中。

说“妈妈在吃什么呢?”（女妖）回答说：“在啃蚕豆呢！”

表示引用示证的ʦe55还具有传闻的语义，如例14：

据说贴在悬崖上的那块石头开始会说话了，因此，根据上文的分析，我们可将纳西语示证系统进行如下划分：

亲历 推测 报道传闻 引用jɣ33 khɯ55 ʦɿ+55、ʦe55 ʂɣ55、ʦe55

二、示证系统与其他语义次范畴的关系

在语法系统中每个语法范畴都不是孤立存在，而是与其他语法范畴相互限制或共现的。

（一）认知模式与示证系统

认知模式是指言者并不能保证所说话语内容的真值，是对已经存在的某种事件的评估。主要的认知模式有确定、怀疑。

1.确定

言者在获知（亲历）某一信息后，对这一信息作出肯定的评估，用来表达这一肯定评估的语法标记就是确定（certainty）标记。片丁纳西语主要在句尾加me11表示对信息的确性，更侧重言者的主观确定性，如：

2.怀疑

言者在获知某一信息后，对该消息做出不肯定的评估，那么用来表达这一不肯定评估或表达言者对这一消息不负有责任时，就用怀疑标记。片丁纳西语中表猜测的ʦo33可以用来表示怀疑，如：

（二）体范畴和示证系统

藏缅语都是体凸显的语言，纳西语示证系统中与体关系密切的是亲历、推测示证，从逻辑来看，亲历示证通常与进行体、完成体相关联，如例15、16：

推测示证一般与将行体、完成体相连用，片丁纳西语中用“来”“去”表示体范畴。如例17a中khɯ55nd33表示过去的标记ɟi33连用，不确定“他有没有回过家”，例17bkhɯ55ʦɑ11与表将行体的bɯ33连用，表示“他回家的可能性较大”。体范畴也可以影响示证系统，如例18都表示“我要感冒”这个事件，ŋɡu11“生病”是一种非自控行为，因此只能由主体进行猜测，18a中有亲历标记jɣ33，表示主体自身有生病的迹象，所以猜测“可能要感冒”，例18b只是对主体感冒状态发展情况的推测，“好像要感冒”。

（三）情态范畴与示证系统

情态范畴与示证系统关系更为密切，情况较为复杂，有时很难区分。尤其是认识情态次范畴和认知模式范畴、推测示证次范畴存在密切的语义关联，同一标记可以表示多种语义功能。如表示认识情态的ʦo33、ʦɑ11可以标记怀疑和猜测示证。言者获悉某一事件一定会进行认知评估，认识情态次范畴就用来刻画评估的结果，而认知模式范畴就用来刻画评估后言者的态度，那么如果言者再传达这样一种基于评估后的信息做出的推理，就需要用推测标记。如例19既有ʦɑ11也有推测标记khɯ55，ʦɑ11用来表达言者对是否是“他做的”持轻微怀疑的态度，ʦɑ11置于句尾管辖的是整个句子，khɯ55表示基于这一态度而做出的推测。

三、片丁纳西语示证标记的句法分布

示证标记的句法分布主要是指各种标记所在的句法位置。

（一）亲历标记的句法位置

亲历（亲见或非亲见）标记位于主要谓语之后，常见于句尾，多和报道示证、认知模式连用，并置于它们之前，如：

（二）推测标记的句法位置

推测标记位于句尾主要谓语后，多和引用示证、认知模式相连用，当与引用示证标记连用时，推测标记khɯ55既可以前置于引用标记也可以后置，如例21：

（三）报道示证的句法位置

传闻的槽位形式比较多样，位于句尾主要谓语动词之后，它的前面常可以有肯定认知标记、引用标记，如：

传闻标记也可以置于体标记后，如：

传闻标记可以与道义情态助词连用，置于其后，如：

我们在话语材料中并未发现有推测标记khɯ55与传闻连用的句子，只发现了认识情态ʦɑ11表推测的例子，如下：

回去用三根柏枝去祭塔，这样她就能生出来了。

四、结语

从片丁纳西语的语言事实和逻辑来看，片丁纳西语存在五个示证次类，示证系统与认知模式、情态范畴等有着密切的语义关联，其中亲历示证通常与进行体、完成体相关联，推测示证一般与将行体、完成体相连用，而认识情态次范畴和认知模式范畴、推测示证次范畴存在密切的语义关联，同一标记可以表示多种语义功能。片丁纳西语示证标记分别具有各自的句法位置，且各标记的句法位置不完全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