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肯齐·泰门·钱神
2019-09-19叶水涛
世界首富要离婚了——2019年1月9日,亚马逊创始人兼CEO杰夫·贝佐斯和妻子麦肯齐·贝佐斯发表联合声明,决定结束他们25年的婚姻。这是迄今为止世界上最贵的离婚案,离婚后麦肯齐有权获得贝佐斯在亚马逊的一半资产,也就是685亿美元。
麦肯齐热爱文学,也有天分,但不是一位有名的作家。她23岁与贝佐斯结婚,35 岁完成第一本小说《路德·奥尔布赖特的考验》。12年过去了,她生了三个孩子并帮助丈夫创业。
亚马逊获得成功后,好多人认为,她嫁给贝佐斯是“中了乐透”。麦肯齐在一次接受采访中回应说:“丈夫的成功的确让我的生活变得更美好,但那不是所定义的中乐透。让我拥有一直支持、相信我可以成为作家的家人,一个爱我的伴侣,这才是中乐透。”
他们离婚声明的末尾写道:“我们非常幸运能遇到彼此,并对这段生活中的点点滴滴深表感激。如果我们知道我们将在25年后分开,我们还是会这样做。作为夫妻,我们共同度过了美好的生活,也看到过美好的未来。”
全球首富的离婚,最昂贵的分手费,这或许是万众瞩目的焦点,但这份离婚声明看起来比绝大多数人的婚誓还要好。不是对金钱的计较,而是对情感的依恋。从人生的苦酒里品味出诗意,这让我们看到另一种人生观与婚姻观。文明、体面、尊严,大概这是人之为人更为珍贵的东西。或者说,钱多了就不在乎了。然而,反过来说,数额太大了,不是更需要争夺吗?
人们可以依稀记得,香港女首富龚如心的遗产争夺案,830亿,与公公打了8年的官司。刚打赢了官司,又撒手人寰,且没有子女继承。接下来又是8年的遗产官司。这豪门恩怨、财产争夺,很容易联想到各种宫斗剧。马克思说“资本家是资本的人格化”,但资本家之间也有不同的个性与观念,生长于不同的文化土壤。
对财富的向往与追逐是人的共性,无论古今中外。古希腊哲人对幸福的定义是“免于匮乏和恐惧”,显然,幸福需要财富作支撑。韦伯将资本主义奠基于清教伦理,勤奋并创造最大的财富,这是世俗成功的标志,也是上帝选民的标志。然而,严重的贫富不均撕裂了社会,造成了极大的不公平,也使人异化为金钱的奴隶。于是就有种种对金钱的谴责,最为有名的是莎士比亚的剧作《雅典的泰门》——
金子,黄黄的、发光的、宝贵的金子!……这东西,只这一点点儿,就可以使黑的变成白的,丑的变成美的;错的变成对的,卑贱变成尊贵,老人变成少年,懦夫变成勇士。……这黄色的奴隶可以使异教联盟,同宗分裂;它可以使受诅咒的人得福,使害着灰白色的癞病的人为众人所敬爱;它可以使窃贼得到高爵显位,和元老们分庭抗礼;它可以使鸡皮黄脸的寡妇重做新娘,即使她的尊容会使那身染恶疮的人见了呕吐,有了这东西也会恢复三春的娇艳。(朱生豪译、方重校《莎士比亚全集》第六册,人民文学出版社,1994年)
二百年后,马克思着重引用到这段精彩台词,他认为:货币是作为这种颠倒黑白的力量出现的,它把坚贞变成背叛,把爱变成恨,把恨变成爱,把德行变成恶行,把恶行变成德行,把奴隶变成主人,把主人变成奴隶,把愚蠢变成明智,把明智变成愚蠢。(《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第三手稿·货币》,人民出版社,1985年)
追溯到我国的晋朝,有一篇《钱神论》,亦庄亦谐、入木三分,逼真地写出钱的神通与罪恶:
钱之为体,有乾坤之象。内则其方,外则其圆。其积如山,其流如川。动静有时,行藏有节。市井便易,不患耗折。難折象寿,不匮象道。故能长久,为世神宝。亲之如兄,字曰孔方。失之则贫弱,得之则富昌。
钱之为言泉也,百姓日用,其源不匮。无远不往,无幽不至。京邑衣冠,疲劳讲肄,厌闻清淡,对之睡寐,见我家兄,莫不惊视。钱之所佑,吉无不利。何必读书,然后富贵。
由此论之,谓为神物。无德而尊,无势而热,排金门而入紫闼。危可使安,死可使活,贵可使贱,生可使杀。是故忿争非钱不胜,幽滞非钱不拔,怨仇非钱不解,令问非钱不发。
子夏云:“死生有命,富贵在天。”吾以死生无命,富贵在钱。何以明之?钱能转祸为福,因败为成,危者得安,死者得生。性命长短,相禄贵贱,皆在乎钱,天何与焉?天有所短,钱有所长。四时行焉,百物生焉,钱不如天;达穷开塞,赈贫济乏,天不如钱。(见《晋书·隐逸列传·鲁褒传》)
麦肯齐豪富而不再在乎钱,游弋于文学而追求自我确认。泰门由富豪而坠入穷困,再获金钱时由衷地大发感慨。“钱神”见多了世事的变迁、人情的冷暖,在嬉笑怒骂中饱含着辛辣的讥讽与辛酸的无奈。
麦肯齐、泰门、“钱神”,也从不同的角度,引发我们的思考:什么是人和人性,什么是应然的生活,什么是属人的世界?归根到底,人在多大程度上能摆脱金钱的诱惑与限制,人在什么样的历史条件下才能真正达到彻底的自由与解放?
(叶水涛,著名教育专家,江苏省教育学会副会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