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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亿量级的托育市场,如何能够御风飞翔

2019-09-10谷珵

教育家 2019年31期
关键词:托育婴幼儿机构

谷珵

被称为“托育元年”的2019年,无疑点燃了资本市场。据估算,托育目标用户数在1500万-2000万之间,市场总体量为2100亿-4000亿元。兴味盎然地投资后,不可忽视这片蓝海的暗潮涌动。蓝海代表着机遇,也意味着商业模式尚待检验。其中最难解决的恐怕仍是“教育”消费者的成本——很大一部分潜在用户并未形成购买托育服务的概念,即便是有意愿的家长,也对这个新兴行业疑虑重重。

空档期的困惑

“兄弟姐妹们,现在各地托育机构申请牌照的办理流程是怎样的?”连续3天,张彤(化名)在几个微信群里向同样关注托育的从业者求助,得到的回复以及由此衍生的讨论五花八门。

28岁的张彤,是广东省从事幼儿教育大军中的一员,最近筹划着在本地开办托育服务机构,可申请牌照的过程“让人抓狂”。“先是跑到市场监督局,收到的消息是个体不能注册,要以企业形式注册。工作人员说没有‘婴幼儿照护服务机构’,核名发现只有‘婴幼儿有限公司’,可没有规定的经营范围;还告诉我要去教育局拿资质才能办营业执照。去了教育局,又说0-3岁不属于他们的管辖范围。来回跑了几趟,真是一脸蒙。”

事实上,近几十年来,0-3岁托育的管理部门几经变化,始终成分复杂,但相关服务条文只是散见于学前教育政策中。直到今年5月,国务院办公厅印发《关于促进3岁以下婴幼儿照护服务发展的指导意见》(以下简称《指导意见》),托育服务才终于找到了“娘家”。然而,多名学者及业内人士对记者表示,从国家层面的政策启动到落地操作,尚未达到无缝衔接状态。一边是迫切渴望搭上政策红利班车的举办者,却不知道去何处注册、备案;另一边是面临新政的地方负责部门,显得准备不足,于是出现了当下的政策空档期。

等待与奔波五味杂陈。焦灼的张彤选择求助有经验的同行,所幸发现自己并不孤独——虽然也不乏个别拿到“托育有限公司”资质的“幸运儿”,但大多数从业者所在省份目前规定的证照依旧是“教育咨询服务有限公司”“教育科技有限公司”,此后再将托儿所服务添加在经营范围内。这帮她理清了些许头绪。

在充满不确定性的阶段,一些非官方组织发布了所谓的行业标准,每次消息扩散都要在张彤所在的微信群引起一阵“骚动”。此前一份标准的发布,由于误解太多,甚至引得国家卫生健康委不得不出面发表声明。像张彤这样的“新手”,自然被搞得一头雾水。

“这表明大家都在期盼推出相关规范,并借此迅速占领市场。”在托育行业里历练了多年,亿佳佳教育科技(北京)有限公司创始人马琳琳通透许多。如果能够利用标准作撬动点,做强成为连锁,占据的市场份额就更多,但标准本身的严谨程度还有待推敲。

目前,市场上已经形成了包括专业托育机构、提供托育服务的幼儿园、开展托育业务的早教机构与家庭托育点在内的至少4种托育模式,亟待明确的管理办法来认证“身份”。“大家都觉得自己合法不合規,处于游离状态。”张彤略显无奈地对记者说。

中国民办教育协会学前教育专业委员会原常务理事朱建新指出,《指导意见》中“政策引导,普惠优先”作为托育服务发展的基本原则之一,明确了普惠化是托育机构未来发展的方向之一。喜忧参半的情绪弥漫在从业者间,普惠代表着政府补贴和购买服务的可能,但细则明晰前,退出机制也呈现空缺。

此外,从国际经验审视,托幼一体化是趋势所在,《指导意见》鼓励支持有条件的幼儿园开设托班,但在目前地方的执行中存在难度。一位不愿具名的举办者告诉记者,作为有些许落寞的四线城市,当地教育系统对于托幼一体化的支持力度并不大,招生工作甚至存在行政阻力。即便在一线城市,托幼一体化因涉及0-3岁和3-6岁不同学段,上级归属部门究竟是教育部门还是卫生健康委相关部门,操作环节如何进行,依旧是笔说不清的“糊涂账”。

阿喀琉斯之踵

某种缓慢推进的态度背后,直指制约托育市场良性发育的关键环节。

数据显示,国内幼教的师资缺口高达300万,作为劳动密集型行业的托育入局后,人才资源更为紧缺。以育婴师为例,马琳琳发现,其标准更接近看护者角色,且初中以上学历便可准入。“从世界各国关于0-3岁师资培养来看,一个重要的规律是年龄越小,需要教师的水平越高。”倒置的行业门槛与人才匮乏息息相关,“不管职业教育还是师范教育,托育人才培养方案寥寥无几”。

高效能的人才成了“紧俏品”。理想的师幼比在1:7至1:9之间,而现实中的情况不尽如人意,许多机构的保育员仅完成7-15天的培训便直接上岗。上海市普陀区早教指导中心主管骆小燕对记者表示,在普陀区,社会力量办园的教师取得育婴师资格后,要在早教中心接受跟岗实践,“怎样观察分析婴幼儿的日常行为表现资料、做晨检保健、统筹食堂营养安排等,都要进行实地操练,单纯的理论学习还是不接地气”。国内没有专门的托育教师资质认证,从业人员的专业素养和技能方面,尤其是护理技术和医疗保健技术普遍欠缺。

全国人大常委会委员、北京市师范大学教授庞丽娟曾犀利指出,婴幼儿早期发展服务存在诸多市场机构,但并非全部算得上教育机构。“从上海的经验来看,托育机构的课程以报备为主,规范化内容有关注但没有完成跟进。”骆小燕表示,0-3岁婴幼儿的教育具备特殊性。养育是基础,以“养”为托育的主体和保底,而“教”的意义同样需要关注,才能满足家长“优生优育”的需求。但教到什么程度、教学方式是否适宜,是必须督导和关注的。一些机构盲目迎合家长,过度强调课程和游戏活动对孩子发展的作用,超前教学甚至影响婴幼儿适当的休息。“托育不是学前教育的缩小版,不能有高结构的课程。要尊重婴幼儿身心发展规律,在生活照顾中渗透教育,从情感上走近孩子,观察和引导孩子,提供良好的环境与支持是最为关键的。”

形形色色的托育机构良莠不齐,没有应急救护、没有风险评估、消防难达标、食品安全成难题……亟待有形之手的管理。市场托育人员也急迫地期盼获得配套的支持与规范的认可。北京师范大学开展的一项调查显示,托育人员希望能够得到更多专业培训和学习机会,排在最期待培训内容的前五项为“与父母、社区沟通技巧”“婴幼儿活动设计与实施”“急救培训”“婴幼儿健康与安全防护”“婴幼儿发展理论”。

除了专业度缺乏外,一些现实状况也阻碍了人才聚集,比如社会地位不高,缺乏保障,工资低得惊人——绝大多数从业者月工资在4000元以下。用马琳琳的话说,“远远满足不了优质教师的需求,自然无法吸引人才向托育领域流动,同样的群体可以选择从家政方向切入婴幼儿照护行业,收入要高得多”。付出回报不成正比,导致人员流动性大,好教师难找,直接影响教育质量。

暗礁密布的蓝海

7月中旬,一则“上海早教机构凯瑞宝贝多家门店关停”的新闻在媒体上扩散。凯瑞宝贝通过官网回应,部分门店因经营成本增长过快,现金流无法支撐。仅隔半月不到,“馨哈早教陷入跑路疑云”的消息见诸报端。留下的一地鸡毛全部转嫁给家长承担:“我们不需要馨哈赔钱,能把孩子送去就行,家里实在没人带孩子了。”

今年3月的政府工作报告中,国务院总理李克强表示,要加快发展多种形式的婴幼儿照护服务,支持社会力量兴办托育服务机构。到了《指导意见》出台,政策频频释放利好信号,让张彤感觉“再不行动就晚了”。虽然办理执照的过程波折,却不减损她的热情。

实际上,从2017年开始,托育市场便逐渐升温;到了2018年更甚:据i-EDU智库数据显示,去年托育赛道获得融资9起,总金额超3亿元。

业内普遍认为,托育在2019年初的爆发式表现,最直接的原因是幼儿园行业资本发展被限制。马琳琳的说法佐证了这一观点:“2018年11月份的《关于学前教育深化改革规范发展的若干意见》明确规定,民办园一律不准单独或作为一部分资产打包上市。一些从学前教育中撤退或转移的资金希望寻找到下一个爆发点,于是向上瞄准高中,向下下沉至托育。”根据她的观察,涌现的托育机构中,大概有2/3的投资机构是由资本驱动而来,“未必对教育行业有多少理想,而是看重托育的新兴行业属性”。

资本与风险的转移吹出了又一个风口。可托育是否真的能御风飞翔,还是个未知数。

号称千亿元量级的托育市场,显然是块诱人的大蛋糕。吊诡的是,被视为蓝海的托育却面临盈利难的困境。相比海外成熟的运营服务体系,国内的托育市场碎片化特征明显,多数机构的盈利能力尚不稳定。“叫好不卖座,”马琳琳一针见血,“很多机构轰轰烈烈开起来,但运营一两年后发现盈利很困难。看起来很美的原因在于,市场需求虽然存在,但可替代方案还有很多。”父母抚养、隔代照料、育婴嫂聘任,托育中心显然不是唯一选择,消费者的付费习惯并没有形成,即便有一定意识的家长,也常常信心不足,导致招生并不似想象中火爆,开学后一半托额闲置的情况实属寻常。

此外,不少托育是从18个月开始,孩子们不断毕业,等于要不断招生,压力可想而知。举办者还要为选址忧心,一方面考虑店面覆盖范围内适龄婴幼儿数量,另一方面还要兼顾户外人均面积不低于2平方米的要求,适合的场所十分有限。

纽诺教育创始人王荣辉分析,托育既没有幼儿园地域上的垄断性,也不像早教一样存在客单价高和大用户体量的消课问题。相同地段下,托育中心的盈利能力要差很多。“从婴幼儿的生理特点、卫生免疫的敏感程度以及管理难度上看,在30-80人之间、小而精的托育机构是比较有利的。而市场本身并没有到达跟幼儿园一样学位难求的状况,因此建议规模还是要小一些,否则回收周期长,经营压力比较大。”马琳琳说。

呼唤支持合力

不少“80后”都有着入托的经历。不过,上世纪末福利性托儿所已不再适合当下社会的需求,托育需要被赋予新的发展内涵与模式。作为社会人口经济发展矛盾的集中呈现点,托育问题不是某一力量或者部门能够单独承担与解决的,联动共管才能谋求美好的未来。

对于举办者来说,许多细节需要被关照和支持,一种切实的呼声是,希望街道卫生院设置社区医疗点,让生病婴幼儿可以就近就医,降低家长的人力成本。骆小燕在调研走访中发现,道路交通等公共安全方面也值得关注,“有些机构不在社区,斑马线、车位就成了需求,应该让交通变成一种服务设施”。

在托育体系成熟的国家,均离不开政府对托育行业的财政支持和质量监管,这就要求更为科学的成本核算与分担机制。建立与幼儿园分离的托育人员发展体系、完善师资队伍建设、设托育机构白名单等,也成为不少从业者眼中有待纳入日程的管理规范。“硬件的标准只是一方面,后续的课程、师训、教研等软件都是走向规范过程中必不可少的。”骆小燕表示,“我们正在思考如何更好地将社会力量的师资纳入教育体系内,让育婴员获得更专业系统的学习和培训,让托育的生态环境更加清新。”所有的诉求都显示为一种共性的呼吁——尽快规范这个初生的、还很粗犷的市场。

在马琳琳看来,政策制定需要让从业者看到可行性,“不要打开一扇门,里面是一堵墙。大力发展托育,应该考虑现行中国住宅配套托育的举办成本、家长需求各方面的因素,让各方都受益”。比如市场上已经出现的民宅照护服务机构,只要满足消防、安全、卫生等标准,马琳琳认为其合法地位就应该被承认,这是中国托育发展的方向之一。“如果在地理位置上制定过高的标准,导致成本上涨,也并非真正需要托育的中产阶级、双职工家庭所能承担的。”

行业的前景虽未完全明朗,但头部机构渐渐露出雏形,拓展服务、提升坪效、建立信任,都是挣得区域性龙头位置的关键点。在幼教的江湖浸润久了,马琳琳格外在意本真的情怀,毕竟童年不可逆,要将一些投机者挡在行业外。“托育是民生工程,应该放到社区的核心工作里。未来的发展趋势会是普惠性的,但未必像幼儿园那般特征显著,可能在实施层面,普惠的比例逐步提升,最后呈现五五开的状态。”

托育不是逐利场。大风过境,依然屹立不倒的企业才会对市场存有尊重之心,也会对教育更加敬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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