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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葫芦,银葫芦

2019-09-10戴小雨

散文 2019年4期
关键词:麦种金樱子野菊花

戴小雨

金樱子,别名糖罐子、山石榴。蔷薇科植物。中国中、南部各省均有分布。果实酸甜可食,可用以熬糖或酿酒。根、叶、花、果可供药用。

——《中国药典》

金葫芦,银葫芦,打开葫芦取麦种。这个谜语是母亲无数谜语中,我记得最真切的一个。好多年过去,母亲讲谜语时的表情神态犹在眼前。谜底是金樱子,别名糖罐子、刺榆子、糖莺子、山石榴。在老家,糖罐子叫得最广,这名字叫起来会满口甜开。

“饱”与“甜”是那个时代的奢侈,金樱子能将这奢侈变成现实。花期5月,花瓣白色,花托粉末淡肉红色。雨后天晴数日,从草丛找到那种笔直中空茎蔓,掐一截充当吸管,一头伸进花蕊,轻轻一吸,可以尝到一线沁心透骨的甜,久旱不雨没有机会享受得到。如果心急,雨后立即去吸,到嘴里便是一线露水,无味得很。这些经验没大人传授,全靠我们捋出来。

花期很快就过,花托上长出一个青涩瘤果。开始只绿豆那般大小,一个日头长一圈个儿,待到有葫芦形儿已是夏天的事。

十月金黄,金樱子成熟的颜色。其实这个时候,我与小妹就开始采摘了,尽管不是很甜。直到变成金红色,毛刺不扎手,金樱子才完全熟透。除毛刺的方法有多种,顺着果蒂推搓,去掉粗刺,再用手指揉捏一遍方可以剖肚食用。剖肚也有讲究,得顺着才能剖得网范。若是拦腰而断,便不好清膛。有时图便捷,将一捧金樱子倒在地上,用脚搓踩,让它们相互撞碰搓揉,后才去小溪里清洗。一般分工是我用脚剔刺,小妹用手清泥。

吃法也有多种,剖肚清膛后直接送进嘴嚼。一个字:甜。空气中仿佛有了甜的气味。想到现在人嚼槟榔,感受应是完全不同,它没有充饥本能动机。另一种方法是熬糖浆,将清洗干净的果片,放进父亲伤寒煎药时用过的瓦罐,加入水,升火煎熬。我们没有一次能煎出糖浆,原因很简单,一边熬,一边急不可耐地倒些在碗里喝,然后再加水。每次都是在小妹嗔怪中结束这美妙的造糖工程。

乡村孩子的童年空落得只剩下饥饿,到1978年分田地到户,才把想象力转移到其他领域。散落在丛林岗岭上的野果变成添加剂,童年已成为记忆。原来,在这种环境下长大的树,上面滋长着一种酵母菌,随着年龄增长,它开始发酵。四十岁本该不是生命窖藏期,于我,向前了。

打开葫芦取麦种,一个时代的谜语。金樱子肚里有无数坚硬的小瘦果,像极了挤在一起的麦子,剖开后它们会散落在地上。小妹坚信它就是麦种,邀我去山坡上埋种。她找来一把挖野菜用的小锄头,扛在肩上,像模像样。我用缺口的红花瓷碗,在鸡笼里盛了鸡粪。选择鸡粪因为它干燥,不臭,不粘手。

山坡上长满野菊花,小妹一边用手摘着花朵儿,一边坚定地往前走。荆丛时深时浅,我跟在后面,小心翼翼护着怀里的瓷碗。从小妹手肘反弹回来的荆蔓,常会将瓷碗里的鸡粪扫出碗去。终于到了一处平坦地方,我说就这里,小妹当然会相信我的判断。我负责挖地,小妹负责将地里的石块捡到外沿去。无意间,小妹用捡出来的石块,在地边垒起一个石头房子。说,等麦子熟了,就用这个石头房子装。

我说,还是等麦子种出来再定,小妹坚持:你先同意,不然就不播种。

播种,施肥,过程全照着大人葫芦画瓢。洒水时出现难题,小溪隔那么远,当初选择这里是我的失误。小妹罚我去小溪里舀水。我灵机一动,抠出小鸡鸡洒水。小妹说你是在耍赖。这就是你不懂了,尿可以当水,又是肥料,我说。小妹觉得是有理,也褪去裤头蹲在地上。

接下来的日子,我们都是用这种方法给埋在土里的麦种洒水。这一切,全是瞒着父母的地下活动。希望有朝一日,我们手里拿着金黄的麦子,惊喜万分地出现在大人面前,等待父母惊羡的目光。

坡沿上的野菊花,一朵一朵谢去。我们焦急等待,日子变得越来越漫长。一天夜里,我做了一个梦。天刚放亮,我起床将这个梦告诉小妹。小妹拉着我的手,飞快跑向麦地求证,果然发现几株绿芽从麦地泥土缝隙挤出头来。缩头缩脑,却是顽强姿态。可以用金樱子肚里的瘦果做麦种了,我们用事实证明了母亲谜底的真实。

我迫不及待跑回家告诉母亲,母亲笑着说,待麦子熟了,一起去收割,磨粉做面条吃。 小妹饿得难受的时候,我就安慰她,麦子就要熟了,坚持一下。我饿得受不了,小妹自然也这样安慰我。得到母亲的肯定,我们更有信心了,继续用尿液给麦苗洒水。时间一长,通向麦地长满荆丛的山坡,被我们踩出一条蛇形小路来。

霜降那天,小妹哭了很久。见小妹那么伤心,我禁不住落下泪。其实我早有预感那不是麦苗,我的眼泪一大半是为小妹流下的。小妹说,哥,我们没面条吃了。我说,嗯,明年我们认真再种,一定能种出金黄的麦子。

这就是我与小妹的农耕,童年的农耕。虽然失败,却永远记得那美妙过程以及过程中那些由此忘记饥饿的日子。

人到中年,加上一次重大车祸,我的身体每况愈下。肾虚不固,脾虚泻痢。爱人领我去看中医。老中医把脉观色,开出处方,并嘱一定按时足量服用,一个疗程会有效果。回家打开药包,发现里面有几颗风干的金樱子。三十多年一晃而过,再次见到竟是靠了老中医,想来不免怅然。

药书上有这么一句:固精缩尿,涩肠止泻。那时,每个日子都是饥肠辘辘,无物可涩,亦无物可泻。于童年,除去果腹,它并无他用,只留下这个故事人药。

如今小妹已结婚,远嫁成都。我们都有了孩子。麦种其实一直都在那金葫芦里,只是我们的孩子不会知道,也没有人跟他们讲起“金葫芦,银葫芦,打开葫芦取麦种”的谜语。每年十月,金葫芦挂满故乡屋后那片开满野菊花的山坡,母亲一人看着它们一个个由青变黄,由黄转红。而后,一个个脱蒂掉落在地上。

責任编辑:鲍伯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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