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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代“炊具”文化考

2019-09-04孙振涛

四川旅游学院学报 2019年5期
关键词:胡饼炊具诗云

孙振涛

(集宁师范学院,内蒙古 乌兰察布 012000)

民以食为天,烹饪技术在唐代达到了一个崭新的水平。唐代的饮食文化丰富多彩,呈现出地域性、民族性、阶级性等多元化的发展态势。唐人的饮食文化和食品种类与唐代炊具的蒸、煮、煎、烹、炒密切相关。

1 “鼎”“镬”考

在唐人作品中,经常出现的两种炊具为“鼎”和“镬”。考察古代相关的文献资料,“鼎”“镬”发端于上古的新石器时代。随着殷、周时期礼乐文物制度大备,这两种工具在宗庙祭祀场合前后相继、联袂使用。因此,“鼎”“镬”在后世的诗文作品中往往被同时提及。其实,“鼎”“镬”二者之间,在体制、功用上既有相同的地方,又有许多的相异之处。

“鼎”多由青铜或陶器制成,按其体制、形状上不同可分为两类。一类是三足两耳的圆鼎,一种是四足两耳的方鼎,其中以三足两耳的体制居多。东汉许慎《说文解字》云:“鼎,三足两耳,和五味之宝器也。”[1]刘禹锡《酬思黯见示小饮四韵》诗云:“三足鼎中知味久,百寻竿上掷身难。”[2]1396鼎上的两耳是供人抬举、挪动之用;底下的三足用来支撑鼎身,同时可以在下面燃薪加热鼎中的熟牲,正如唐人王季友《杂诗》中所云:“岂为鼎下薪,当复堂上琴。”[2]988

每逢朝廷的祭祀大典,虽然“鼎”和“镬”都同时出现,但二者的用途各异。“镬”主要是用来煮熟全牲,而“鼎”则主要是盛放和调味全牲。《周礼·天官·烹人》云:“烹人掌共(供)鼎镬,以给水火之齐。”郑玄为之注曰:“镬,所以煮肉及鱼腊之器,既熟,升于鼎。”[7]95朝廷在祭祀时炊煮牲体的程序是:先用“镬”把全牲煮熟,然后在“鼎”中调味盛放,随后拿出来放在“俎”(砧板)上切割,最后放在豆(食案)上进奉神灵加以祭祀,因而古人通常将“鼎”“镬”二字连用,也经常“俎”“豆”二字并举。如《周礼·天官·内饔》云:“王举,则陈其鼎俎,以牲体实之。”郑玄注云:“取于镬以实鼎,取于鼎以实俎。实鼎曰升,实俎曰载。”[7]90承前启后、历代相因,唐王朝祭祀时的礼仪规范也不例外,其炊具的使用、礼器的陈设皆依古制。《新唐书·礼乐志二》云:“(祭祀时)至于坛埳、神位、樽爵、玉币、笾豆、簋簠、牲牢、册祝之数皆略依古。”[8]210在唐王朝的祭祀大典中,“豆”用来盛放切碎煮熟的肉浆“豆以韭葅醓醢、菁葅鹿醢、芹葅兔醢、笋葅鱼醢”。“俎”用来盛放牲体,《新唐书·礼乐志》云:“上下诸祝各执篚,取玉、币、祝版礼物以上。斋郎以俎载牲体、稷、黍饭及爵酒,各由其陛降坛,诣柴坛,自南陛登,以币、祝版、馔物置于柴上。”[8]208全牲在“镬”中煮熟后,需要放在“鼎”中调味,调味时其添加的佐料有梅、盐、饴、椒、花卉等。如,唐人贯休《酬韦相公见寄》诗云:“盐梅金鼎美调和,诗寄空林问讯多。”[2]3211柳宗元《放鹧鸪词》亦曰:“鼎前芍药调五味,膳夫攘腕左右视。”[9]1247

在唐代,“鼎”除了作为炊煮食物外,还有另外一个重要的用途即炼丹煮药。如耿湋《送叶尊师归处州》诗云:“石髓调金鼎,云浆实玉缸。”[2]1020许浑《姑熟官舍寄汝洛友人》诗曰:“药鼎初寒火,书龛欲夜灯。”[2]2041陆龟蒙《自遣》亦曰:“长叹人间发易华,暗将心事许烟霞。病来前约分明在,药鼎书囊便是家。”[2]2440

2 “鬲”“锅”考

“鬲”作为唐代炊具中的一种,主要是用来煮粥用的。早期的“鬲”始于新石器时代,是用泥土陶制而成,后世的“鬲”则用铜铁铸造而成。“鬲”从形制特征上来看,亦可根据有足、无足分为两类。有足的“鬲”与三足的鼎相似,《尔雅·释器》云:“款足者谓之鬲。”疏曰:“款,阔也,谓鼎足相去,疏阔者名鬲。”[10]这种“鬲”与“鼎”所不同者在于,“鬲”底下的三足中空与其腹部相通,“鼎”则足部充实且与腹部不相通。“鬲”的这种形制特点,可使其在加热时最大程度受火以加快米熟。三足的“鬲”,又有另外一种名称叫作“铛”,《太平御览》卷七五七引汉人服虔诚《通俗文》云:“鬲,有足曰铛。”[11]刘义庆在其《世说新语·德行》篇中,有陈遵守的母亲“好食铛底焦饭”之记载。宋人苏轼《送柳宜归》诗云:“折脚铛边煨淡粥,曲枝桑下饮离杯。”[12]苏轼在诗中描写的“铛”(鬲)是有足,而且其功用是专门用来煮粥的。“鬲”的另外一种形制为无足,这时的“鬲”与“釜”“镬”相似,据扬雄《方言》卷五云:“鍑(釜)……吴扬之间谓之鬲。”[13]32郭沫若《今昔集·论古代社会》亦云:“鬲字是象形字,音如力,就是现在的砂锅。”[14]

唐代诗文中提到炊具“鬲”的例证很多,如陆龟蒙《五歌·食鱼》诗云:“江南春旱鱼无泽,岁晏未曾腥鼎鬲。”[2]2417顾少连《嵩岳少林寺新造厨库记》诗曰:“若乃曲突以舒烟,疏窦以流恶,陈其鼎鬲,扃其釜鬶,释之蒸之,惟精惟洁,俾其潘汁有所注,气焰有所通,香风时来,荡涤烦燠,斯乃厨之制也。”[15]唐人顾少连在文中,提到当时少林寺厨房中的炊具有鼎、鬲、釜、鬶三种,而且明确指出了它们用途是用来蒸煮食物。此外,众所周知的唐人柳宗元散文名篇章《段太尉逸事状》,文中有这样的记载:“太尉始为泾州刺史时,汾阳王以副元帅居蒲。王子晞为尚书,领行营节度使,寓军邠州,纵士卒无赖。邠人偷嗜暴恶者,卒以货窜名军伍中,则肆志,吏不得问。日群行丐取于市,不嗛,辄奋击折人手足,椎釜鬲瓮盎盈道上,袒臂徐去,至撞杀孕妇人。”[9]175文中提到,当时邠州集市上货卖的炊具器皿有釜、鬲、瓮、盎。又,《新唐书》卷一百九十六云:“(武攸绪)盘桓龙门、少室间,冬蔽茅椒,夏居石室。所赐金银、铛鬲、野服,王公所遗鹿裘、素障、瘿杯,尘皆流积,不御也。”[8]4305文中提到,朝廷及王公贵戚赏赐或赠送给武攸绪的器皿衣装非常很多,单炊具中就有“鬲”“铛”两种。

“锅”的原初本意并不是炊具,而是指“车釭”,即古代车毂外面的铁箍。东汉许慎《说文解字》云:“釭,车毂口铁也。”[16]扬雄《方言》卷九云:“车釭:齐燕海岱之间谓之锅,或谓之锟,自关而西谓之釭。”[13]57后来,“锅”由意指车毂外的铁圈引申开来,逐渐成了俗语中“釜”“镬”的代名词。不过,“锅”作为“铁箍”(铁圈)的最初本意,在唐代社会仍然保留着,如唐人有时将铜钱称为“钱锅子”。《太平广记》中有这样的记载:“唐吏部侍郎韩愈外甥,忘其名姓,幼而落拓,不读书,好饮酒……唯与小臧赌博或廐中醉卧,三日五日,或出宿于外,吏部惧其犯禁陷法,时或朂之。暇日偶见,问其所长,云善卓钱锅子。试令为之,植一铁条尺余,百步内卓三百六十钱,一一穿之,无差失者。”[17]331引文中韩愈外甥善于套掷“钱锅子”,这种称呼必定是受到了“锅”的本意(车釭)的影响。

唐代以前,作为炊具意义上的“锅”在文献资料中很少出现;唐代以后,“锅”在诗、文、小说及佛经中出现次数就很多了,而且呈现出取代“镬”的趋势。如陆龟蒙《奉和袭美茶具十咏·茶灶》诗云:“盈锅玉泉沸,满甑云芽熟。”[2]2415李洞《题慈恩友人房》诗曰:“塔棱垂雪水,江色映茶锅。长久堪栖息,休言忆镜波。”[2]2842又《大唐传载》云:“贾至常侍平生毁佛,尝假寐听事,忽见一牛首人,长不满尺,携小锅而燃薪于床前,公惊起而讯之。对曰:‘所谓镬汤者,罪其毁佛人。’公曰:‘小鬼何足畏。’遂伸足床下。”[18]由该引文“携小锅燃薪”,“所谓镬汤者,罪其毁佛人”,可以看出此时的“锅”即为“镬”,二者之间已没什么区别了。随着佛教东传,佛经中不仅出现了炊具“镬”字,而且也有了“锅”字。如《慧林音义》卷十四引《大宝积经》在释“锅”中云:“(锅)古禾反,烧器也。《字书》云‘小镬也’。”(《大正藏》第五十四册)《慧林音义》卷六十二引《根本毗奈耶杂事律》释“粪锅”云:“(锅)下古禾反,亦俗字也。正作鬲,鎗釜之属也,无足小镬也。”(出处同上)《太平广记》“转神通”条云:“蜀州刺史奏神通晓黄白,玄宗试之,皆验。每先以土锅煮水银,随帝所请,以少药投之,应手而变。帝求得其术,会禄山之乱乃止。”[17]449《太平广记》“田令孜”条云:“长安完盛日,有一家于西市卖饮子,用寻常之药不过数味,亦不闲方脉,无问是何疾苦,百文售一服,千种之疾入口而愈。常于宽宅中置大锅镬,日夜剉斫煎煮,给之不暇,人无远近皆来取之。”[17]1679以上所引佛经及《太平广记》中的记载,说明了唐代人已经将“镬”的这种炊具,直接用浅显的市井语言称之为“锅”了。

3 蒸器“甑”考

“甑”为唐代的蒸食炊具,其形制为圆筒状,底部有许多小孔,使用时放在“锅”“镬”上,通过底部的小孔透出蒸汽来蒸熟里面的食物。在新石器时代,“甑”为陶制,其造型类似于底部有孔的陶盆。殷周以后的“甑”,主要是用青铜器或铁器铸造而成,随着时间发展后来又出现了木制的“甑”,俗叫“甑子”。北魏贾思勰《齐民要术·作酱法》云:“用春种乌豆,于大甑中燥蒸之。”[19]“甑”因其底部有孔,食物在蒸煮时容易漏下,所以要在“甑”的底部放上一个竹箅。如,清人唐训方《俚语征实》云:“甑底篾笆,曰甑箅。”[20]此外,“甑”上还有“甑”带,其用途为蒸煮食物后用“甑带”将“甑具”提着移走,防止水蒸气把手烫伤。

唐代文学作品中,记载与炊具“甑”相关的诗歌很多。这些诗句,形象描述“甑”在唐人日常生活中的重要作用。唐人经常用“甑”来蒸熟芋、笋、梨、茶等物品。如,白居易在诗歌作品中提到唐人用“甑”来蒸笋,其《食笋》诗云:“此州乃竹乡,春笋满山谷,山夫折盈抱,抱来早市鬻。物以多为贱,双钱易一束。置之炊甑中,与饭同时熟。”[2]1624可以看出,白居易诗中的食物“笋”与“饭”的做法是不同的:“饭”是由“镬”或“锅”煮熟的,“笋”则是由“镬”“锅”上面的“甑”来蒸熟的。晚唐诗人韦庄《赠渔翁》诗云:“芦刀夜鲙红鳞腻,木甑朝蒸紫芋香。”[2]2762韦庄在作品中,以钦羡向往的笔触描写了渔翁芦刀脍鱼、炊甑蒸芋的隐逸生活。又,诗僧贯休《田家作》诗云:“田家老翁无可作,昼甑蒸梨香漠漠。只向阶前曝背眠,赤桑大叶时时落。”[2]3180诗人贯休在其诗歌中,亦向读者描写一道诱人的农家特色小吃“蒸梨”。这种“蒸梨”,不是锅里煮的,而是用“甑”来蒸熟的。此外,唐代诗文中“甑”的用途,除了蒸食物外还可以用来蒸茶。如,晚唐诗人李咸用《谢僧寄茶》诗云:“空门少年初志坚,摘芳为药除睡眠。匡山茗树朝阳偏,暖萌如爪拏飞鸢。枝枝膏露凝滴圆,参差失向兜罗绵。倾筐短甑蒸新鲜,白纻眼细匀于研。”[2]2525李咸用在诗歌中描写得很清楚,新摘的茶叶需要放在“甑”中蒸一下,目的是为了保鲜。从常识上来讲,新摘的鲜茶不能放在锅里煮,只能放在“甑”里蒸一下。若煮,其汁液就会流失掉,茶叶失去了味道。当然,唐人制茶除了炊蒸之外,还有晾晒、烘焙等许多道的工序。

在唐代,当时的烹饪技术发展很快,唐人的食谱种类繁多。单就唐人的日常主食“饼”类一项来讲,这时就出现了胡饼、蒸饼、煎饼、环饼、汤饼、薄饼、齑饼、烧饼、笼饼名目。在这些“饼”类主食中,“汤饼”是放在热水中煮熟的,其制作离不开“镬”“锅”;“笼饼”“蒸饼”是“蒸”熟的,自然离不开炊具“甑”具的使用。至于来自边疆异域的“胡饼”,其制作上有两种做法可供考释:一种为用炉子烤熟的,另一种是用“甑”或“笼”蒸熟的。第一类做法,《类说》卷五四引《鬻饼讴歌》云:“刘伯刍侍郎所居巷口有鬻饼者,早过户必闻讴歌当炉。召与万钱,令多其本,曰:‘取胡饼偿之。’”[21]可见,引文中售胡饼者,是用炉子来烤炙焙烙胡饼的。此外,白居易《寄胡饼与杨万州》诗云:“胡麻饼样学京都,面脆油香新出炉。寄予饥馋杨大使,尝看得以辅兴无?”[2]1678诗人白居易在这里,将胡饼的制作特点详细地呈现了出来。诗中提到,忠州的胡饼是按京师著名的辅兴坊的样式制作的,饼从炉内烤熟,含油,上有芝麻。这是唐代胡饼的典型模式。当然,唐代的“胡饼”亦有第二种做法,即用“甑”或“笼”来蒸熟。如唐人皮日休《初夏即事寄鲁望》诗云:“胡饼蒸甚熟,貊盘举尤轻。茗脆不禁炙,酒肥或难倾。”[2]2375该诗为唐人食用“甑”蒸“胡饼”的一个显证。

总之,唐代的各类炊具如鼎、镬、鬲、锅、甑、鍪等,时常出现在唐人的诗文作品中。它们虽然名称各异在体制用途上有着诸多的相同或不同的地方,但是共同为唐代的饮食文化烹饪出了一道道美味佳肴。考释唐代诗文作品中的炊具,对于了解唐人的饮食文化,培养读者阅读相关诗文作品兴趣裨益良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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