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低收入家庭“影子教育”现状分析——以济南市为例

张 婕，高功敬

（济南大学政法学院，济南 250022）

随着工业化和城市化的加快，我国城市贫富差距扩大，城市低收入家庭的弱势日益明显。良好的教育是低收入家庭摆脱困境、恢复和发展社会功能、防止贫困代际传递的有效手段。通常认为教育主要依靠学校正规教育与家庭教育这两种途径。但是，自20世纪90年代末期以来，国际学术界称之为“影子教育”（狭义）的补习教育在中国迅速发展。家庭文化资本丰富的孩子参加影子教育的比例较高，在教育资源质量上也占据优势，进而获得更多升学机会和就业机会，并且国内对于影子教育的研究大部分针对中产阶级或高收入家庭，而鲜有对城市低收入家庭影子教育现状的研究。因此，本文着重研究城市低收入家庭影子教育参与的当代变迁，希望通过个案研究来深入探究当下中国城市低收入家庭影子教育状况的新转变，以及探讨转变过程中城市低收入家庭的弊端与不足并提出建议。从而有助于理解教育不平等和阶层分化现象，有利于完善现有儿童教育福利政策，保障教育公平，维护社会稳定。

一、“影子教育”的内涵及研究现状

“影子教育”（shadow education）也叫补习教育或私人教育。1992年，史蒂文森和贝克对日本高中生的补习教育情况进行深入调查，并开创性的提出了“影子教育”这一概念，认为影子教育是发生在主流正规学校以外的，其目的是为了提高学生在主流正规学校的学习成绩，从而提高被理想大学录取的机会。本文从文化再生产的角度，对“影子教育”概念内涵进行拓展，认为影子教育是发生在学校正规教育之外的，以家庭教育与补习教育为核心，父母通过科学的教养方式，将自身的学习态度、学习技巧以及其他文化资本传递给子女，提升子女的知识、态度与能力等，以应对未来竞争的教育活动。其具有如下特征：第一，实施载体为家庭与非正规教育机构或个人；第二，实施目的为提高孩子的智商、情商、财商、爱商，以实现上一代文化资本的代际传递；第三，影子教育是具有系统性、复杂性、持续性、终身性的教育活动。

近几年，国内关于“影子教育”的研究主要集中于家庭经济地位等方面的比较研究。薛海平和丁小浩在中国城镇学生教育补习研究中指出家庭社会经济背景等因素对城镇学生参加教育补习的可能性和教育补习支出有显著影响。［1］陈功全以武汉市L小学和M大学的调查为基础，研究显示了课外补习与贫富差距之间的关系。“越是高收入家庭，其子女接受课外补习的比例越高。农村孩子因贫穷而丧失了更多的课外补习机会。”［2］庞圣民分析家庭背景对初中生参与影子教育的影响中发现，那些父母年纯收入或父母受教育程度更高的非农户籍初中生不仅更有可能参加影子教育，而且在影子教育的支出上也更多。［3］当前从城乡差异、家庭经济地位等方面对“影子教育”的开展研究较为丰富，为本文的研究提供了基础。但针对“影子教育”阶层差异，尤其是关于城市低收入家影子教育的研究还相对匮乏。鉴于此，本文基于2017-2019年城市家庭儿童教育发展与生活状况基线访谈相关数据，分析现阶段城市低收入家庭“影子教育”参与现状，从实证角度丰富研究内容。

二、城市低收入家庭“影子教育”现状分析

本研究以有儿童的城市低收入家庭为调查对象，所界定的城市低收入家庭是指具有济南市户口且家庭成员人均收入和财产低于当地政府规定的低收入标准的家庭。本研究资料来源于济南市市中区及历下区，分门别类的选择具有代表性的城市低收入家庭进行深度访谈，共计访问89户，其中有效访问资料82份。笔者最终选取7个深度访谈的济南市低收入家庭的案例（部分案例对其他案例亦有提及）。按照学术惯例，文中出现的人名均为化名，个案编码由访谈地区首字母缩与访谈时间先后顺序组成（见表1）。

表1 7位城市贫困家庭被访者基本情况信息表

（一）城市低收入家庭“影子教育”参与内容日益多元，由学业型向发展型转变

基于本文对影子教育概念的拓展，影子教育可以分为家庭教育和补习教育，家庭教育包括亲子阅读、亲子交流、亲子活动、言传身教等，而补习教育则包括学业辅导班、兴趣班、夏令营、游学等。城市低收入家庭的影子教育参与内容逐渐多元化，参与形式逐渐丰富，由学业型向发展型转变。在访谈中小钰家就是这样的一个典型。小钰妈妈（个案HPL20）在访谈时表示，孩子的教育有时候不仅仅只是依靠家长，孩子也可以参与其中，尊重孩子的意见做出选择。“我女儿从小就是那种活泼好动的那种，之前学的电子琴，还有现在报的拉丁舞都是她自己主动要求报的，我看一节60块，其实也还能接受，毕竟孩子想学习东西是好事，咱们也不能拦着，我也想让孩子能琴棋书画都懂一些。

小钰妈妈结合自己家的经济状况，尽可能的为孩子创造良好的学习机会，并且鼓励孩子发展兴趣爱好，不光通过报班学习来培养孩子兴趣，她表示每年会在预算范围内，尽可能的带孩子去见外面的世界。“打着孩子以前小，不好带出去玩，现在逐渐大了，也得让孩子长长见识，增加些阅历啥的吧，还是能拿出来点小钱去旅游，日照，青岛啥的我们都去过。”在亲子陪伴的过程中，家长的言行、周围的环境，进行的活动能潜移默化的影响孩子的认知、思考等能力，很显然小钰妈妈意识到了，像她一样重视子女教育的家长还有小雅妈妈（个案SLLH26）。

小雅妈妈是一位全职妈妈，生完二胎因为身体原因，辞职在家照顾小雅和妹妹，她说现在生活的重心就是围着两个孩子打转，照顾她们的生活与学习。小雅妈妈对孩子家教甚严，在访谈过程中，能深切感受到孩子们礼貌的行为与表现与妈妈平日的教导分不开。“现在两个孩子都还小，大的上二年级，小的才上小班，平时孩子都得一块看着，小雅做作业，我就陪妹妹看绘本，等她写完作业检查完，或者学习学累了，我们还能一起做做游戏啥的，平时睡前会给她们讲《笠翁对韵》，还会专门跟她们聊天、谈心。”小雅妈妈不只是致力于营造良好的家庭氛围，小雅妈妈还乐于周末空闲时带孩子们去科技馆、博物馆。“反正都是免费的，孩子成天对着书也烦，去这些科技馆、美术馆什么的看看，对孩子兴趣的培养都有好处。尤其是大女儿，她特别喜欢去省美术馆那里，所以我跟她说给她报绘画班的时候，她特别高兴，上次还获得“七彩杯”全国少儿书画大赛金奖。”

（二）教育投入水平逐渐提升，投入时间、金钱、情感比重仍不均衡

曾有学者研究，中国家长受“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传统观念的影响，无论是中产阶层还是城市低收入家庭，家长对子女的教育期待普遍较高。在访谈过程中大部分家长都表示希望孩子能取得高学历，并且越来越重视影子教育的投入。虽然对子女存在高期待，并且有强烈的教育投资意愿，但由于家庭经济状况、自身文化程度等因素的影响，城市低收入家庭父母对子女教育缺乏系统而明确的规划，教育投入总体水平虽然有所提高，但在投入时间、投入金钱和投入情感三方面存在不均衡状况。城市低收入家庭在教育投入方面，由于受到自身家庭条件的局限性，在教育投入时间、金钱和情感三方面，并不能完全面面俱到，总有一方面存在欠缺。

小枢妈妈（个案HPL8）是一位单身妈妈，孩子姥姥同她一起照顾孩子的生活。“儿子三岁的时候我丈夫没了，我不出去工作不行的，给孩子报的那些辅导班不都得花钱，说实话压力是很大，但我辛亏有孩子他姥姥帮着，从孩子出生到现在，一直都是我妈照顾孩子，我教不了孩子，我只能多赚钱让他上补习班。平时上班挣钱就够忙的了，我一般就是给他检查检查作业了，辛亏社区有这个三点半课堂帮着照看孩子写作业，不然孩子姥姥也辅导不了。”小枢妈妈一个人负责全家的收入开支，她平时忙于工作以便为孩子创造更好的学习条件，因此在投入时间情感方面存在不足。在城市低收入家庭中，大部分家长忙于生计，奔波劳碌，也是为了能提供给孩子更丰富的物质生活或更优质的教育，迫不得已疏于陪伴，投入的时间、精力相对较少。

另外一种情况属于金钱投入不足，投入时间与情感支持力度大，家长不主张盲目参加补习班，而选择用自己的教育方式来培养孩子。

小晖妈妈（个案DL14）是我们访谈中一个典型的案例。她在四十多岁的时候才当上妈妈，所以对于这来之不易的孩子，小晖妈妈几乎是精心呵护孩子成长。“我是觉得父母是孩子最好的老师，你想让孩子去做什么，只要引导的好，孩子是可以做成的，我们经常会谈心聊天，探索问题之类的。而且我比较喜欢文学，我就会有意识地引导他学习文学。有次出去爬山，正好语文要求背《山行》，我跟他在路上顺便就把课文里的古诗背过了，我觉得就是娱教娱学吧。”在对待孩子的教育问题上，她并不强制但也并不宠溺，善于引导，寓学于乐，把孩子的教育当做自己的兴趣来做，享受与孩子一起成长、一起进步，不盲目跟风报各种辅导班，而是选择用自己的方式来教育培养孩子。

（三）“影子教育”参与实践模式：“教育经纪人型”和“自由放任型”

1.教育经纪人型

“母职的教育经纪人化”指当下教育市场化发展背景下中国城市家庭母职实践中的一种趋势，意指由母亲承担孩子的经纪人式的教育代理服务和居间交易的角色。母亲需发挥经营信息与社交网络、了解教育市场产品与目标学校需求、定制个性化学习路线、规划影子教育学习时间、亲身整合教育资源等一系列功能，以帮助子女在未来激烈的教育竞争中争取优势资源。即便是在发育充分的教育市场，也并非掏钱就能买到有效的教育产品，影子教育行之有效还有一个有机的前提条件— —家庭需具备获取有关教育产品信息、筛选其价值并合理利用的能力。［4］

小聪妈妈（个案HPL19）目前在一家出国留学机构做咨询类的工作。其凭借职业带来的优势，具备了作为孩子教育经纪人的能力，为孩子的未来教育勾画好了蓝图。从一年级就开始给孩子报英语等各种辅导班，为孩子出国留学做准备。“在没接触这一行之前，都没想到还会有家长对孩子的教育这么上心，虽然我干这一行才一年，但是我知道孩子的教育得早做准备。我也想着送孩子出国，现在孩子还小，以后我们努努力说不定可以呢。而且我干了这一行，对于孩子未来选哪个地方、哪些学校，怎么申请，我比一般家长更明确，条件也更便利一些。”无疑，小聪妈妈参与孩子影子教育的实践，完全符合“教育经纪人”类型。

2.自由放任型

对孩子的教育缺乏系统而明确的规划，不认为教育投资对于孩子的未来有重要的作用，对孩子的学习教育也是不闻不问，这种可以看做是“自由放任型”。其教育理念认为顺其自然是对孩子好的，缺乏系统教育投资意识，他们失于对孩子教育成长的责任，使孩子处于自发、自然状态。“自由放任型”实践模式可以分为“有知放任型”与“无知放任型”。

小瑞妈妈（个案SLLH11）目前是一位全职妈妈，平时主要照顾刚满七个月大的二胎。对于小瑞的学习，她自知不如以前用心，时间与精力主要放在二胎身上，孩子爸爸平时忙，更是没有时间陪孩子。虽然他们对小瑞的学习教育没有明确的规划，但还是有意识的为孩子选择了一个舞蹈班。可以看出，有些城市低收入家庭虽然有参与影子教育的意识，但实践行为仍具有盲目性，属于“有知放任”的实践模式。

“无知放任型”是对孩子的学习教育漠不关心的一种不负责任的实践模式。父母由于自身较低文化水平，以及生活经济的压力，往往忽视了对子女的教育义务，更谈不上对于影子教育的重视与参与，在时间、金钱、情感上的投入严重不足。

小浩爸爸（个案HPL27）是负责历下区某街道的环卫工，他们一家三口住在街道附近公厕的二楼。他与妻子正是“无知放任型”家长的典型代表。对于孩子的教育方面，小浩爸爸没有任何想法，他不知道怎么教育培养孩子，他认为自己不具备教育孩子的能力，孩子能健健康康的长大就是他最大的心愿。“我也想让他学习好，以后有出息能挣钱，但是还是看他自己的本事。学好学孬就看他自己是不是那块料，以后只要他自己饿不着怎么都行。”

目前，城市低收入家庭中仍存在忽视子女教育的现象，但是这部分家长的比重逐年减少，大部分城市低收入家庭渐渐开始重视对孩子的培养，有意识地参与到子女的影子教育当中。

三、结论与建议

（一）城市低收入家庭影子教育现状受父母文化程度、家庭收入、家庭结构多重影响

家庭是子女社会化最重要的场所之一，也是子女接触社会生活的基础。城市低收入家庭儿童影子教育参与水平受到父母文化程度、家庭收入、家庭结构的多重影响。根据城市低收入家庭影子教育现状的影响因素，政府及家庭层面可发挥以下作用。第一，影子教育是主流学校教育的“影子”，是国民教育体系的重要部分，各级政府要充分认识发展影子教育的重要性和紧迫性，积极扩大教育资源，整顿辅导教育机构保证教育质量，同时，各级政府应将城市低收入家庭儿童教育经费列入财政预算，加大投入并规范其使用和管理，明确采取多种形式扩大城市低收入家庭儿童福利政策救助经费。第二，进入新世纪后，中国慈善募捐活动的专业化与职业化取向具有了现实基础。［5］中国民间慈善组织快速发展，出现了日益多元化、市场化的募捐方式和专业化、职业化的慈善募捐活动。借助丰富的慈善捐赠活动，为城市贫困家庭儿童教育提供更多的物质与知识层面的帮助与弥补。

（二）城市低收入家庭家长对影子教育的认识较为片面，行为仍存在盲目性

家庭正确认识理解影子教育的重要性，把握影子教育的客观规律至关重要。除了教育机构教授知识外，家长更应该注重自身与孩子相处的方式，为孩子营造良好的家庭氛围，注重培养孩子从生理以及心理方面的健康发展。大部分家长对于影子教育认识片面，注重补习教育，而忽视家庭教育，重视学业成绩，而缺乏亲子互动与陪伴。当前学业负担繁重现象越来越呈现低龄化状态，过早被束缚在课业之下是当今社会普遍存在的问题，盲目跟风补习，强迫孩子学习其能力范围以外的知识，而缺少对天性爱好的发展，或者是家长武断选择而忽视是否是适合孩子的兴趣班，而缺少与孩子的沟通，盲目为孩子制定兴趣培养计划。低收入家庭子女的父母应该重视孩子的影子教育，了解影子教育不仅仅是补习教育，不但要培养其学习兴趣，注重亲子活动，也要注意在家庭与日常生活中对孩子潜移默化的影响，以身作则给子女树立一个良好的榜样。

（三）城市低收入家庭儿童教育投入不足、教育资源分配不均衡

目前我国尚未制定完备的儿童能力发展型福利救助政策，尤其缺乏针对低收入家庭儿童影子教育的福利政策，这在很大程度上表明低收入家庭儿童在参与影子教育方面所面临的困境更为严峻，经济投入明显不足、投入分配不科学、时间投入有限、亲子互动缺乏都是目前低收入家庭儿童面对的现实问题。而教育是实现公平的机会平等的核心机制，教育投资是国家和社会投资的核心内容，是社会再分配的一个基本要求，［6］因此，政府不应当只侧重贫困家庭儿童短期的基本生活需求满足，应该重视对贫困家庭儿童能力发展福利政策支持，通过立法保障有儿童的家庭在收入安全、教育发展、福利服务方面的有效供给，借鉴西方国家经验，建立以家庭为基础的儿童发展账户，通过资产积累来增强贫困家庭面向未来的信心，对于调剂代与代之间的两极分化、打破阶层固化具有基础性功效。［7］

儿童的教育发展不仅是所有未成年子女家庭的根本利益所在，也是民族振兴与国家长期可持续发展的内在要求。［8］本文对城市低收入家庭进行深入访谈的基础上，结合现有文献与研究资料，从内容结构、投入水平、实践模式等方面总结城市低收入家庭儿童影子教育的现状，从城市低收入家庭自身家庭结构、文化资本、社会经济地位等角度探讨，城市低收入家庭影子教育目前状况。提出了严整教育辅导市场、采取多种形式扩大城市低收入家庭儿童福利政策救助经费、纠正家长对影子教育的片面认识，避免盲目跟风行为、重视城市低收入家庭儿童福利政策，促进政策由侧重基本生活保障向投资儿童能力发展方面转变的政策建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