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例恶性腹膜间皮瘤误诊为结肠癌报道及文献复习
2019-08-29廖子君张彦兵郑琪徐瑞郭亚焕
廖子君 张彦兵 郑琪 徐瑞 郭亚焕
恶性腹膜间皮瘤(malignant peritoneal mesothelioma,MPM)是一种起源于腹腔浆膜间皮和间皮下层细胞的恶性肿瘤,该肿瘤细胞呈嗜酸性、多形性、双向分化、胞质丰富,管状乳头状结构最常见。间皮瘤发展迅速,约50%的腹膜间皮瘤会侵犯到胸膜,约20%的胸膜间皮瘤会转移到腹膜。腹膜间皮瘤起病隐匿,缺乏特异性,因此在临床上该病误诊率较高。现报道一例恶性腹膜间皮瘤误诊为结肠癌的病例并文献复习。
一、病例介绍
(一)病史及入院诊断
患者邓某某,男,54岁,农民,2016年8月18日以“腹胀、纳差2周”入住陕西省肿瘤医院内一科。2周前无明显诱因自感腹胀、纳差,无腹痛、腹泻及便血,无恶心、呕吐,无发热、黄疸。外院腹部B超、CT提示“左胸腔积液(少量);腹盆腔大量积液,部分网膜模糊,系膜增厚”,腹腔积液脱落细胞学检查提示“腹腔积液中查见腺癌细胞”,肠镜检查为“慢性大肠炎,直肠息肉”。全身PET-CT检查(见图1),腹腔、盆腔以及肠袢间隙可见大量积液,乙状结肠与直肠交界处肠管管壁不规则增厚,其右前壁可见一外生性团块状稍高密度影,大小约2.5 cm×3.4 cm,SUVmax 8.91;腹膜、肠系膜及大网膜可见多发结节状、斑片状、长条状核素高代谢灶,SUV4.3~5.6;肝门静脉内可见结节状核素高摄取,大小约2.8 cm×1.9 cm,SUVmax 6.66;其余未见异常;PET-CT诊断“结肠恶性肿瘤,伴肝门静脉、腹膜、肠系膜及大网膜多发转移,腹腔积液形成”。外院血清肿瘤标志物CA-125>5 135 u/mL(正常值0~35 u/mL)。
图1 PET-CT。腹腔、盆腔以及肠袢间隙可见大量积液,腹膜、肠系膜及大网膜可见多发结节状、斑片状、长条状核素高代谢灶
既往否认肝炎、结核等传染病史,否认肝硬化、高血压、糖尿病史,否认外伤、手术、输血史,无疫区、疫情、疫水、石棉接触史,吸烟30余年。
入院查体,一般情况可,ECOG-PS评分1分,体表面积(BSA)2.19 m2,浅表淋巴结未触及,左肺呼吸音稍低;腹部明显膨隆,肝脾肋下触及不满意,全腹软、无压痛、反跳痛及肌紧张,移动性浊音阳性,肠鸣音正常;皮肤、四肢、神经系统无异常发现。根据病史、外院腹腔积液病理报告及PET-CT检查结果,入院初步诊断为“结肠癌(腺癌,Ⅳ期),腹腔广泛转移,胸腔积液(少量),腹腔积液(大量)”。
(二)入院检查与治疗经过
入院时外院已进行了肠镜、影像学、病理学等检查,入院后血常规、肝肾功能、电解质、血糖、心电图、粪尿常规及CEA、CA50、CA199、CA242、AFP等消化系肿瘤标记物均无异常,而CA-125高出正常值上限100余倍;胃镜检查提示“慢性萎缩性胃炎”。因此,即按“结肠癌(腺癌,Ⅳ期),腹腔广泛转移,胸腹腔积液形成”之诊断进行治疗。
从2016年8月18日到2017年6月14日,历时10个月,住院12次,引流腹腔积液22次,总量62 050 mL,2次为血性、12次为淡黄色,8次为浑浊、乳糜状;合并左侧胸腔积液,并引流胸腔积液2次,总量9 300 mL,呈淡黄色。腹腔、胸腔灌注药物主要有顺铂(PDD)、氟尿嘧啶(5-FU)、白介素-2(IL-2)、恩度(血管内皮抑素)及肿瘤坏死因子。11次腹腔积液脱落细胞学检查,其中2次腹腔积液及沉渣查见“恶性肿瘤细胞”,2次报告查见“大量异型增生的间皮细胞”。
因腹腔积液引流至12次后仍未控制,且根据腹腔积液查见“大量异型增生的间皮细胞”,故怀疑“结肠腺癌”之诊断的准确性(一般而言,大肠癌腹腔积液腹腔灌注化疗4~5次即能控制其生成),故于2017年1月13日转至普外科行腹腔镜下探查及活检术。1月17日在全麻下行腹腔镜腹腔探查术,术中见腹腔大量暗黄色浑浊腹腔积液,腹盆腔肠管黏连,部分小肠、结肠探查不满意,未见明显肿块,胃前壁可见数枚米粒大小结节,肝脏表面未见明显结节,腹膜、膈肌、肝镰状韧带可见散在肿瘤结节;于右侧腋前线肋缘下2 cm处再刺入10 mm Trocar作为主操作孔,用剪刀剪取膈肌、肝镰状韧带结节4枚,送检快速冰冻病理,提示“腹腔恶性肿瘤,考虑浆液性乳头状腺癌或间皮瘤”。最后病理诊断为“高分化乳头状型间皮瘤”,免疫组化为“PLAP(-)、Calretinin(+)、S-100(-)、D2-40(-)、MOC31(-)、Ber-EP4(+)、CD15(-)、CEA(-)、WT-1(+)、E-ca(+)、CK20(-)、Villin(-)”(见图2A~F)。根据该病理结果,更换治疗方案,于2017年2月5日开始给予培美曲塞静脉给药联合腹腔灌注顺铂及细胞生物因子(IL-2、血管内皮抑素、肿瘤坏死因子),给予2周期的培美曲塞治疗后,腹腔积液未见明显控制,且生成速度仍快,考虑该治疗方案无效;于2017年4月11日,给予抗VEGFR-2靶向药物阿帕替尼口服(500 mg/次,每日1次)联合腹腔细胞生物因子灌注,其后观察腹腔积液生成速度逐步减慢,但仍未有效控制,且左侧胸腔积液量明显增多。自4月11日至6月8日,引流胸腔积液2次、腹腔积液4次。其后拒绝住院治疗,在家口服阿帕替尼,直至2017年11月死亡。
二、讨论
(一)流行病学
恶性腹膜间皮瘤(malignant peritoneal mesothelioma,MPM)是一种起源于腹膜腔上皮或间皮组织的恶性肿瘤,由Miller等[1]于1908年首先报道。MPM属临床少见肿瘤,发病率男性约50~300/万、女性约 20~200/万[2],约占所有间皮瘤的12.5%~25%[3],占全部恶性肿瘤的0.03%;以40~70岁多见,中位年龄65~69岁;多见于男性,梁建华等[4]统计国内报道的165例MPM,男93例,女72例,男性略高于女性;而孙鑫义等[5]报道的112例MPM,男45例,女67例,男女比例1:1.5。本例为男性,54岁。
1960年首次报道MPM与石棉密切接触有关[6]。近年来,众多报道亦指出,有石棉接触史者的发病率较无石棉接触者明显增高[7-9];孙宁宁等[10]报道7例MPM,6例有石棉接触史;孙鑫义等[5]报道的112例MPM中,有石棉接触史者105例,占93.8%;有报道称,男性MPM患者接触过石棉的约29%~58%,而女性只有2%~23%[11]。但该患者无石棉接触史。
(二)组织病理分型
MPM病理组织学上分上皮型、混合型和肉瘤型三型[12],混合型与肉瘤型均较为少见;根据病变范围分为弥漫型与局限型[13],弥漫型在病理上多为上皮型,局限型在病理上多为混合型和肉瘤型。本例为乳头状上皮型。
(三)临床病理诊断
目前对腹膜间皮瘤的诊断仍是一个临床十分棘手的问题,皆因其临床少见、起病隐匿,几乎无特异临床表现[14]、敏感性实验室指标及影像学明显特征,早期诊断困难,故易误诊[15]。
图2 HE染色及免疫组化。2A:HE乳头状型间皮瘤(HE×10);2B:WT-1:阳性(Envision×10);2C:Calretinin:阳性(Envision×10);2D:CEA:阴性(Envision×4);2E:Villin:阴性(Envision×10);2F:CK20:阴性(Envision×4)
一般而言,MPM首发症状以腹胀、腹痛为最常见,其次为消瘦、乏力、腹部肿块及纳差等,这些症状、体征均无特异性,但以腹腔积液最为突出[16],据报道[4],腹腔积液占首诊时临床表现的96%,且多为渗出性,极易误诊为结核性腹膜炎,误诊率高达60%。无腹腔积液者十分罕见,无腹腔积液者即为干痛型MPM,王香芹等[17]曾报道1例,孙宁宁等[10]报道了7例干痛型MPM,为目前报道的最大样本量。
根据作者长期临床所见,在恶性肿瘤中合并腹腔积液最常见的实体肿瘤为晚期卵巢癌、原发性肝癌、胰腺癌、胆囊癌、胆管癌、胃癌、结肠癌,本例患者也以大量腹腔积液就诊,前期各项检查高度怀疑原发肿瘤为结肠癌,故入院诊断为结肠癌合并腹腔积液。
超声检查主要用于穿刺活检、腹腔穿刺置管定位及评定腹腔积液量,孙鑫义等[5]报道的112例MPM中,94.6%为超声引导下腹膜穿刺活检。MPM之CT表现具有多样性,典型表现为边界模糊不清、弥漫性增厚的腹膜和多发结节,伴腹腔积液,以及增厚的肠系膜、广泛粘连形成类似饼状的大网膜[18];MRI表现与CT类似。腹膜间皮瘤的18F-FDG-PET-CT表现为腹膜弥漫性不规则、结节状增厚或局部肿块形成,病变部位呈结节状、团块状或片状放射性异常浓聚。国内陆东燕等[6]报道,结核性腹膜炎与恶性腹膜病变(包括原发性和转移性)在18F-FDG-PET-CT代谢上无明显差异,故为非常规检查手段,诊断腹膜病变缺乏特异性[19],提高诊断的准确性,需结合临床症状、肿瘤标志物等实验室检测,但对分期、疗效判定有一定意义。
实验室检查中,约25%的患者血清CA-125可有升高[11,20],该患者入院前外院检查CA-125>5 135 u/mL,高出正常值上限146倍,其后住院期间多次复查亦显著高于正常值;因此,血清、腹腔积液中CA-125异常升高可能对MPM初步判断有一定参考意义[21-22]。另外,恶性间皮瘤细胞具有分泌透明质酸的特点,腹腔积液中透明质酸升高对腹膜间皮瘤的诊断亦有一定价值(尤以透明质酸大于0.8 g/L者)[15];也有报道,部分MPM患者可伴血小板显著增多,且与预后差相关,但该患者血小板无异常改变[23]。
毋容置疑,MPM的诊断需经病理证实,可通过细针穿刺活检、腹腔镜与开腹手术获取新鲜肿瘤组织。
腹腔积液细胞学检查虽简单易行,但其实际意义不大,除非有大量肿瘤细胞脱落,否则一般皆呈阴性。梁建华等[4]报道的165例MPM中,仅10例通过腹腔积液细胞学检查明确诊断(占6%)。该例患者送检11次腹腔积液,仅2次查见恶性肿瘤细胞,且不能明确分类及来源。
针刺活检虽创伤小,然所取组织量少而致难以确诊。开腹手术活检创伤大,仅适用于高度怀疑本病、病变范围较大及其他方法仍不能获取肿瘤组织者,如李想等[24]报道的25例MPM,有15例开腹手术,60%通过术后病理确诊。腹腔镜取活检是目前确诊本病的一种微创手段,具有简便、创伤性小、安全、准确率高等优点。梁建华等[4]报道的165例MPM中,80%的病例是通过剖腹及腹腔镜探查活检而明确诊断的。本例患者在多次腹腔积液送检阴性的情况下,进行了腹腔镜探查与活检,最终获得了明确的病理学诊断。
因恶性间皮瘤形态变化广泛,故免疫组化在其诊断中尤为重要。一般而言,Vim、WT-1、CK5/6、Calretnin、PAX2、HBME-1、CA125等比较具有特征性,其中Calretnin的特异性最高,其次是WT-1[25]。WT-1是一种抑癌基因,在间皮细胞中正常表达,但在恶性间皮瘤中却发现其突变,扮演着促癌基因的角色[26];Cedrés等[27]检测52例胸膜间皮瘤中WT-1的敏感度为78.1%。本例患者,WT-1、CA-125表达阳性,而CEA表达阴性。
(四)治疗与预后
MPM是一种高度恶性肿瘤,因其沿腹膜呈“匍匐样”生长,导致腹膜广泛受累,瘤组织呈散在或弥漫性小结节或斑块被覆于腹膜的壁层或脏层,数量可多可少,可伴有大小不等的肿瘤包块或大头钉样结节;随着肿瘤进展,腹膜呈厚薄不均的胼胝样增厚,大网膜、肠系膜受累,并可侵及内脏;且约50%的腹膜间皮瘤会侵犯到胸膜,约20%的胸膜间皮瘤可转移到腹膜[28]。该患者后期即合并大量胸腔积液。
毋容置疑,MPM的治疗亦是以手术为主的多学科综合治疗,然而因其临床特点可行R0切除的患者极其少见,故外科多采取肿瘤细胞减灭术(cytoreductive surgery,CS)。目前最为推崇的是CS联合腹腔热灌注化疗(hyperthermic intraperitoneal chemotherapy,HIPEC),该类文献报道众多[29-30],然远期疗效十分有限。因其腹腔病变广泛,放疗可使肠袢粘连及小肠梗阻的发生率增高,故目前较少使用。
间皮瘤对诸多细胞毒药物不敏感,培美曲塞联合顺铂虽被称为首选方案与标准方案,但完全缓解率为0%~12%,有效率为20%~28%[31-32]。体外热循环腹腔灌注化疗亦存在很多不足之处,如可能对脱落的游离肿瘤细胞有一定作用,而对种植在腹膜、网膜上的肿瘤结节的作用可能微乎其微,且作用时间短(一般为90 min),不如全封闭式非体外循环药物灌注作用时间长。该患者,静脉使用培美曲塞、胸腹腔多次灌注顺铂、白介素、恩度、肿瘤坏死因子等,胸腹腔积液仍难以控制,且生长十分迅速(间隔2~3日即复原),引流胸腔积液、腹腔积液总量达7万余毫升,尚未见如此多的积液文献报道;其后联合口服针对VEGFR-2靶向抗血管生成药物阿帕替尼维持治疗6月余,积液生长速度减慢,提示抗肿瘤血管生成可能有一定疗效。
相关不良预后因素主要包括年龄大于60岁、肿瘤组织浸润深、腹膜瘤结节直径大、未行肿瘤切除术手术、肉瘤型和混合型及淋巴结转移等[31];梁育飞等[33]对33例恶性腹膜间皮瘤COX-2、NF-κB、WT-1及PTEN的表达进行了研究,发现COX-2、NF-κB高表达提示预后不良,且PTEN是影响MPM的独立预后因素;Scattone等[34]报道,在间皮瘤中WT-1低表达患者中位生存期明显低于高表达患者(P=0.0001),多变量分析,WT-1是影响MPM的独立预后因素。
因该病临床少见,多为个案或综述报道,无大样本、多中心临床研究,更无明确的指南与规范,且易误诊,确诊时多为晚期,病死率高,预后极差。大多数患者在获得诊断后1年内死亡,中位生存期为6~12个月[35],该患者生存15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