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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美学视域下的余秀华诗歌创作评析

2019-08-16姜慧博李琦

理论观察 2019年6期
关键词:诗歌创作余秀华

姜慧博 李琦

摘 要:诗歌届轰轰烈烈的“余秀华热”早已悄然退却,此刻,能让围观者记住的除了余秀华摇摇晃晃的步态,恐怕还有那句著名的“穿越大半个中国去睡你”。纵然余秀华的作品中出现过类似这样略带“身体写作”色彩的诗句,然而当我们透过她的作品对她进行再认识时,我们会发现,与其给她贴上“身体写作”的标签,毋宁说她的作品里蕴藏着异常丰富而坚定的生命意识,力透纸背。由此可见,余秀华是在用生命写作,她用生活演绎了一曲节奏跌宕、情韵深厚的生命之歌。

关键词:生命美学;余秀华;诗歌创作

中图分类号:I207.25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9 — 2234(2019)06 — 0129 — 03

2014年,余秀华的诗歌在网络中出现并迅速走红,一时间,这个因脑瘫而异于常人的贫弱女子在媒体和网民的助推下走到了虚拟和现实的双重顶峰:网络上各大论坛开始频频出现余秀华的诗歌,其作品在微信微博上得到了疯狂的传播;各路记者、粉丝拥堵在横店村庄里并不算宽敞的农舍,文化场所相继举办余秀华的“见面会”。“脑瘫女诗人”、“中国艾米丽·狄金森”等各式标签纷至沓来。五年过去,喧闹退却,归于平静。表面上看,余秀华之走红,是因为她以她特殊的身体状况、在主流观念中并不十分适宜产生诗人的生活环境里、创作出了与众不同的诗歌作品,然而如果将其投放在生命美学的视域里,我们会发现,余秀华及其诗歌创作存在着特有的意义和价值。

美源自人类生命欲望的冲动,这是中西方生命美学思想的共同主张。生命美学对人的生命和身体的强调及肯定达到了西方哲学、美学史上从未有过的高峰,真正实现了将美的探讨拉回到了人之为人的维度。由此,学者们发现,以生命为基点讨论美和艺术创作,意蕴深刻,别有洞天。余秀华的诗歌创作,恰恰是基于身体和最原初的生命欲望,从植物到动物到人,从自己到他人到众人,她紧紧围绕“生命”,构建了其庞大而多彩的诗歌王国。

一、疼痛:余秀华生命体验的基础样态

疼痛是余秀华生活的基础样态。她的疼痛呈现着多样性、多层次、多方面、精神和肉体缠绵交织的特点。导演范俭专门为她拍摄了一部纪录片,名叫《摇摇晃晃的人间》。范俭曾这样描述余秀华的疼痛:“当她做一个动作非常不堪时,她用诗的语言描述她的不堪,其实非常疼痛。”〔1〕首先,作为一个脑瘫的患者,她要付出高出常人很多倍的努力,来保证她能够进行维持最基本生活的活动。与此同时,还要极力控制和克服那些不由自主、毫无规律、异常丰富的面部表情。她说过她写一个歪歪扭扭的字都要费上好一般力气,这也是她的作品都是以诗歌呈现的主要原因,因为诗歌具有用最少的字表达最丰富意蕴的魔力。正如纪录片的名字所描述的那样,余秀华的一生是在“摇摇晃晃”中度过的,她这一生都没办法、也没机会体会何为平坦。这种与生俱来的身体上、生理上的疼痛,是余秀华最基础、最原初的痛苦。

身体上的疼痛必然生发出精神上的诸多磨难。由于她身体残疾,家里在她年纪尚轻时就为她决定了婚事,懵懵懂懂中嫁为人妇,对方与她在年龄、身体状况、思想、生活习惯等各个方面都存在着极大差异,随着她每日读书、学习、写作,自我意识、生命意识、独立意识、情感意识等日渐清晰明确,她与丈夫之间的差异也日益加深,她慢慢尝试着想从这段婚姻中出走,然而日日挣扎也不得解脱,父母双亲深深费解,丈夫拒不离婚,由此,余秀华在这段婚姻里承受着越来越重的负担与痛苦,由此形成了精神和肉体的双重痛苦,这双重痛苦在她的诗歌《我养的小狗,名叫小巫》中有着最为生动的描述:我一声不吭地吃饭/喊“小巫,小巫,”把一些肉块丢给它/它摇着尾巴,快乐地叫着/他揪着我的头发,把我往墙上磕的时候/小巫不停地摇着尾巴/对于一个不怕疼的人,他无能为力/我们走到了外婆屋后/才想起,她已经死去多年。诗中,主人公除了天生的身体疼痛,还承受着外力带给身体的疼痛。“一声不吭”是忍耐也是一种无声的反抗,其中,却蕴藏着巨大的精神上的压抑,诗的最后,她想去外婆处寻求慰藉,却终不能得,希望落空,无处寄托,这一事实,将疼痛无限加倍,将痛苦推向高潮。

此外,孤独是余秀华精神痛苦的又一表现形式。这种孤独不是生活上无人陪伴的孤寂,而是精神上无人对话的寂寞,相比之下,这是更为深刻、更为凛冽的孤独。她生活在一个相对闭塞的村庄,村里人都不甚注重精神生活,文化水平也普遍不高,对于“写诗”这件阳春白雪之事,恐怕更是无人问津。她只能每天独自坐在并不宽敞的门廊里读史诵经、伏案写字。累了就跟白云对话,随着鸟儿歌唱,观察摇曳的麦穗,思索卑微的稗草,喂食悠闲的鱼儿……然而值得庆幸的是,这孤独和痛苦却也塑造了作家余秀华,成就了诗人余秀华。“日常生活中的给予、创造、舞蹈、陶醉、积极的孤独都可能具有美学意味。最好的生活是艺术化的,艺术使身体处于精力旺盛的美学状态。”〔2〕王晓华书中的这段话是对余秀华的孤独最恰当的解读和诠释。

正如尼采所主张的那样,一定程度的忍受会更充分的激发创作的灵感和能力,从而获得更多更优秀的作品。在近40年的压抑、忍耐之后,余秀华勇敢地将她的这些痛苦写在诗里、跃于纸上,将血淋淋的伤口一道道撕开示于人前,创作了一个又一个贴近生活、达于心底的诗歌。封孝伦先生在他的著作《人类生命系统中的美学》中写道:“艺术与人的生命意识有关,人类创造艺术不是“无目的”,而是有生命目的。人类创造艺术是为了在精神的时空中满足自己的生命目的。”〔3〕这恰恰证明了,余秀华生活中以疼痛为样态所反映出的生命意识使她在诗歌创作中实践了对生命的礼赞。沈睿也评价说:“余秀華的诗歌是纯粹的诗歌,是生命的诗歌,而不是充满华丽装饰的客厅。”〔4〕

余秀华诗歌中最为难能可贵的是,诗歌中没有假而空的说教口号,没有精心谋划和设计的宏大叙事,有的都是真实日常生活的一点一滴记录。然而这样真实的表现现实的个人境遇、独特的生命体验在中国广袤的农村却有着普遍的现实意义。余秀华在诗歌中看似都在描写自己的“疼痛”,她自己也说“我从来不想诗歌应该写什么,怎么写。当我为个人生活着急的时候,我不会关心国家,关心人类。当我某个时候写到这些内容的时候,那一定是他们触动了我,温暖了我,或者让我真正伤心了,担心了。”,然而就是这样不经意的一瞥,这样毫无计划和设计的记录,却也是广大农村妇女现实生活的最为真实的表达,反映了广大农村妇女由知识匮乏导致的与时代脱节之痛,因贫穷而不得不背井离乡创造财富导致的分离之痛……看似“不经意”,却暗藏着最为博大的悲悯情怀。

二、生命:余秀华诗歌创作的核心表达

余秀华在诗歌中将她对生命的体验与思考通过对植物、动物、人(尤其是她自己)的描寫得到了充分的体现。由于身体状况的局限,余秀华生活中的世界很小,房前屋后,河边麦田,花鸟鱼虫。在她的世界里,原生态扮演着更加重要的角色,初露锋芒的不是职场精英而是成熟的小麦,清脆的不是汽车喇叭而是蛙叫蝉鸣,翱翔的不是各种飞机而是各类飞鸟……由此,在她诗中舞蹈的,也是各种各样的生命。

一棵草能够被她赋予灵性,在《后山黄昏》中写出了主人公的孤独落寞,以至于跟草芥寻求理解。小麦是余秀华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伙伴,傍晚,她会跟“每一棵小麦打招呼”,在《五月·小麦》中,通过对麦子的描写,诉说了自己多个层次的复杂感情,作为一个农民,用汗水经历春播秋收,她有着更为直接的体验促使她能够更加深刻的体味成长的伟大与生命的饱满,然而作为一个不甚完整的“生命”,她又有着诸多无奈和遗憾,也更能体味生命的疼痛,以至于竟表现出了对一颗麦子的“艳羡”,这更反映了她内心的卑微与渺小。而对稗子的描写,则将这种卑微与渺小表达到了极致。“如果给你寄一本书,我不会寄给你诗歌/我要给你一本关于植物,关于庄稼的/告诉你稻子和稗子的区别/告诉你一棵稗子提心吊胆的春天”《我爱你》。诗中,主人公将自己比作稗子,一棵在春天提心吊胆的稗子,然而即便卑微,却也蕴藏着旺盛的生命力,从而也彰显了余秀华诗歌独特的生命之美。

动物在她的诗中也占了很大权重,扮演着重要的角色,狗、鱼、兔子、麻雀、乌鸦、喜鹊、羊、虫……各色动物在诗中轮番登场,承载着诗人不同的意象表达。这其中,最吸引读者的是她养的一只狗,名叫小巫。狗在她的诗中出现多次,还有一首就是以它的名字命名,上文已提到。小巫在她生活中可谓不可或缺,它的存在使她的孤独有些许缓解,它陪在她的身前身后,她有时会向它宣泄情绪,她有时会与它哭诉,它对她不离不弃,她与它生死相依。鱼的自由、麻雀的灵巧、乌鸦的复杂、喜鹊的喜悦、羊的悠闲、虫的渺小……这些都令余秀华的诗歌闪耀着夺目而璀璨的生命之光。

余秀华对人的生命的书写最精彩的部分集中在了对爱欲的张扬和渴望。爱欲是人的一种最原初的生命本能。弗洛伊德的认为,本能是有机体生命中固有的冲动,这与生命美学中强调的生命的增殖价值高度契合,遥相辉映。余秀华的诗歌大都是情爱诗,这是恰恰是生命本能的一种体现。诗歌《穿越大半个中国去睡你》:其实/你和被你睡是差不多的/无非是/两具肉体碰撞的力/无非是这力催开的花朵/无非是这花朵虚拟出的春天让我们/误以为生命被重新打开/大半个中国/什么都在发生/火山在喷/河流在枯/一些不被关心的政治犯和流民 一路在枪口的麋鹿和丹顶鹤/我是穿过枪林弹雨去睡你/我是把无数的黑夜摁进一个黎明去/睡你/我是无数个我奔跑成一个我去睡你/当然我也会被一些蝴蝶带入歧途/把一些赞美当成春天 把一个和横店类似的村庄当成故乡/而它们/都是我去睡你必不可少的理由。诗中,诗人将对身体欲望的书写表达到了极致。未刊发的诗歌《早晨,你好》则将她内心的寂寞与欲望的表达推至顶峰,形成了毫不掩饰的书面寄托。

有别于情爱诗的开放和泼辣,余秀华的爱情诗则更多的呈现了唯美和内敛的特点。诗人在内心的细腻敏感和疼痛的生命体验的双重作用下,创造出了极具张力的夹带淡淡忧伤、甜蜜浪漫的爱情诗。诗歌《我爱你》堪称这类诗歌的佳作。巴巴地活着,每天打水,煮饭,按时吃药/阳光好的时候就把自己放进去,像放一块陈皮/茶叶轮换着喝:菊花,茉莉,玫瑰,柠檬/这些美好的事物仿佛把我往春天的路上带/所以我一次次按住内心的雪/它们过于洁白过于接近春天/在干净的院子里读你的诗歌。/这人间情事/恍惚如突然飞过的麻雀儿/而光阴皎洁。我不适宜肝肠寸断/如果给你寄一本书,我不会寄给你诗歌/我要给你一本关于植物,关于庄稼的/告诉你稻子和稗子的区别/告诉你一棵稗子提心吊胆的春天。

诗中,从记录平实生活开头,进入到了对人之爱慕的叙述,内心充满了期待,然而诗歌到了最后一句情绪急转直下,“提心吊胆”将诗人内心的恐慌、卑微、渺小、担忧表达得淋漓尽致,透过这饱满深情的文字,看到是一颗敏感的内心,是诗人的用最火热的情感创作的艺术美。

植物、动物、人构筑了余秀华庞大而丰富的诗歌王国,这个王国的核心就是生命。诗歌的创作和赏析都可以认为是人类的审美活动,人类审美与人类的历史、人类各色各样的生命活动相伴相随。余秀华充满生命意识的诗歌创作恰恰证明了“审美活动不是生活安逸的点缀,而是一种在任何情况下都可能发生的带普遍性的人类现象。”〔5〕她对生命意识的提炼,来自于她对个人生命意义的追问和反思,来自她对自然生命的凝视和观照,来自她内心对生命的强烈渴求,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她将如炬的目光投向了丰富而伟大的自然生命形态。

三、结语

从生命美学视角出发,在余秀华诗歌中直接而具体的生命形象的描述和阐释中,我们可以清晰地窥见到农村妇女的现实生存状况,进而叩问农村女性群体尤其是农村知识女性群体内在的情感困惑,倾听她们被忽略的内心向往,畅游她们被遗忘的心灵世界,感受她们无助的生命体验,此刻回望余秀华以诗歌为渠道的“发声”,更叹其勇敢与可贵。

“生命意识,是人类最为基本、最为普遍、也最为幽深的意识之一。正是生命意识,构成了人类文学艺术生成与发展的本原而又持久的动力,其内在道理,或许正如尼采曾经指出的,艺术原本就是人类生命的最高使命和生命本来的形而上活动。一首诗,一篇小说,一幅画,一支乐曲,之所以动人情怀,为人喜爱,其中涌动着的生命意识,当是首要原因;其境界层次、价值高低、魅力如何,亦往往取决于作者凝铸于作品中的生命意识的性质与程度。”〔6〕在杨守森看来,生命意识在艺术创作中扮演者至关重要的角色,也处于至高无上的地位。余秀华通过对生命世界的书写,完成了对生命活动的关照,实现了对生命价值的超越,是对生命美学倡导的“人之为人”的最直接而生动的实践。

〔参 考 文 献〕

〔1〕赵志伟.“她用诗的语言描述她的不堪,其实非常痛苦”——导演范俭谈纪录片<摇摇晃晃的人间>中的余秀华〔J〕.中国艺术报,2017-08-18-(006).

〔2〕王晓华.西方生命美学局限研究〔M〕.哈尔滨:黑龙江人民出版社,2005:135.

〔3〕封孝伦.人类生命系统中的美学〔M〕.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1999:7.

〔4〕余秀华.月光落在左手上〔M〕.南宁: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5:5.

〔5〕封孝伦.人类生命系统中的美学〔M〕.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1999:1.

〔6〕杨守森.生命意识与文艺创作〔J〕.文史哲,2014,(04).〔责任编辑:杨 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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