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论龚自珍之“涉梦词”

2019-08-13许云薇姚海凤

读与写·教育教学版 2019年7期

许云薇姚海凤

摘要：在龚自珍的词作中，“涉梦词”的数量是非常可观的。且形式多样，可以分为“通篇记梦”和“局部写梦”两大类型。在这些涉梦词中，不管是怀抱着济世救民远大抱负的龚自珍，还是感慨人生如梦的龚自珍，或是思母念妻的龚自珍，都是龚自珍“涉梦词”深层情感寄托与意识的表现，也是管窥词人内心世界的一把钥匙。

关键词：龚自珍涉梦词通篇记梦局部写梦情感寄托与意识

中图分类号：G63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2-1578（2019）07-0080-02

涉梦词在龚自珍的词作中具有重要的地位。龚自珍自十九岁开始创作词，去世前的一两年还写下了不少词，一生共创作了一百五十多首词，其中涉梦词就有四十多首。梦是潜意识活动的表现。与龚自珍的其他词作相比，龚自珍的涉梦词更能反映词人内心的情感意识和寄托。但是，目前学界对于龚自珍词的研究更多的着眼于其词的艺术特色及其词的佛禅情结，对于其涉梦词的研究及其所蕴含的情感较少提及。因此，本文将通过讨论涉梦词的类型和涉梦词所蕴含的情感寄托与意识，以为管窥龚自珍的内心世界提供一把钥匙。

1 龚自珍涉梦词的类型

“梦”是龚自珍词的一个重要主题。在龚自珍一百五十多首词中，直接或间接提到“梦”的就有四十多首，约占其词的40%。这些“梦”，或是词人真实梦境的再现，或是词人用以含蓄委婉地表情达思的媒介和工具。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心有所想，便有所梦。梦是潜意识活动的表现。在梦中，作者可以摆脱现实的束缚，充分表达自己的欲望，畅所欲言。龚自珍一生仕途坎坷，宦海无常，忧国忧民，日思夜想，将其化为梦境。词人将梦境诉诸笔下，便成了涉梦词。涉梦词不仅可以通篇记梦，也可以局部写梦。因此，这比完全叙述梦境的作品内容更加丰富多样，也更能表现作者的个性。

1.1 通篇记梦

涉梦词中，词人通过对梦境的回忆，将梦境完整地再现于读者面前。

如《洞仙歌》：平生有恨，自酸酸楚楚，十五年来梦中绪。是纱衣天气，帘卷斜阳，相见了、有阵疏疏微雨。临风针线净，爱惜馀明，抹丽鬟低倚当户。庭果熟枇杷，亲蘸糖霜，消受彻、甘凉心腑。索归去依侬梦儿寻，怕不似儿时，那般庭宇。

该词从生活琐事入手，平常却真切。十五年来萦绕在词人梦中的都是对母亲的怀念。在梦中又回到幼时的庭院，正是穿纱衣的天气，微风习习，母亲正乘着这微风倚着门户做着针线活。庭院的枇杷熟了，母亲摘来蘸着糖霜与词人分享，甘凉的滋味透入心腑，回味无穷。词人甚至想要抛弃一切随此而去，只是怕庭院已不是儿时的庭院。通过此词，将梦境完整地再现于读者的面前。

再如《梦玉人引》：一箫吹，琼栏月暖锦云飞。十丈银河，挽来注向灵扉。月殿霞窗，动春空仙籁参差。报道双成，乍搴了罗帏。陡然闻得，青凤下西池。奏记帘前，佩环听处依稀。不是人间话，何缘世上知？梦回处，摘春星满把累累。

“一箫吹”至“动春空仙籁参差”描写的是月宫的景象，用“琼栏”、“月暖”、“锦云”点缀，凸显月宫的富丽。“十丈银河，挽来注向灵扉”这一句用了夸张的手法，凸显了月宫一片光明璀璨。“动春空仙籁参差”这一句以仙乐打破了月宫的静寂，凸显了月宫的超尘脱俗和飘渺清幽。由“报道双成，乍搴了罗帏”这一句转入描写月宫仙人的情事：董双成掀起西王母的罗帏，突然听到西王母已下凡去见凡间玉皇大帝。汉武帝跪在帘前奏记，仙人走动时身上佩环发出的声音依稀能听见。词人不禁自问：这不是人间话吗，为何还能听见？原来是梦。通过此词，将梦境的所见所闻全部刻记录下来了。

1.2 局部写梦

与通篇记梦所不同的是，局部写梦更多的是着墨于对词人梦醒的情绪、思考、体悟的描写。

如《桂殿秋》：明月外，净红尘，蓬莱幽窅四无邻。九霄一派银河水，流过红墙不见人。惊觉后，月华浓，天风已度五更钟。此生欲问光明殿，知隔朱扃几万重。

此前小序云：“六月九日，夜梦全一区，云廊木秀，水殿荷香，风烟郁深，金碧嵯丽。时也方夜，月光吞吐，在百步外，荡瀣气之空蒙，都为一碧，散清景而礼盒，不知几重？一人告予;此光明殿也。醒而忆之，为赋两解。”小序中已点明梦到之处是“光明殿”，光明殿乃清政府统治中枢的象征。这首词是词人次年秋第一次参加顺天乡试所作的，是其争取仕途的开端。这个梦诉说了词人积极入世的强烈渴望。整首词可分为两个阶段：先是描写梦中的情形，梦中的光明殿一派超尘脱俗，光明璀璨，恍如蓬莱仙岛的景象;接着写梦醒后，月色正浓，已过五更天，自问自己与光明殿相隔有多远，写出了词人积极入仕的强烈渴望。全词不似通篇记梦的词那般全篇写梦境，更多地是写词人梦醒之后的情绪。

再如《梦芙蓉》：背灯敧凤枕。见一珠秋弄，水裙风鬓。露华无力，飞下珊瑚影。又微茫未定，月坠入、金波孤迥。小立空塘，怨红衣半卸，消受夜凉紧。脉脉鸳鸯暝正稳，乍莲房、粉坠惊初醒。香重烟轻，愁绝共幽映。五更魂魄冷。吟断锦云休讯。捐佩凝寒，更凌波恐湿，塘外晓风阵。

詞人选用《梦芙蓉》这一词牌写梦见芙蓉之事，以词勾勒了一副秋夜芙蓉图。先是写到词人在梦中梦到一株接近凋谢的芙蓉，轻轻摇曳于风中，露珠从中跌落，池中的月亮随着水波荡漾开来。接着写坠落的莲房惊醒了熟睡的鸳鸯，也惊醒了梦中的词人。这首词也如《桂殿秋》，不再通篇写梦，而更多地是写梦醒后的情绪。

2 龚自珍涉梦词的情感寄托与意识

2.1济世救民的远大抱负

龚自珍生活的年代，正是大清走向没落的时代。阶级矛盾和民族矛盾交替上升，封建社会开始崩溃，社会处于一片“衰世”中。作为一个地主阶级革新派，受过今文经学熏陶的、有理想、有抱负、敢于面向人生的爱国思想家和文学家，龚自珍有着强烈的济世救民的渴望。词人将这强烈的渴望诉诸其梦词中。

再如《行香子·道中书怀，与汪宜伯》：跨上征鞍，红豆抛残，有何人来问春寒？昨宵梦里，犹在长安。在凤城西，垂杨畔，落花间。红楼隔雾，朱帘卷月，负欢场词笔阑珊。别来几日，且劝加餐。恐万言书，千金剑，一身难。

这首词作于嘉庆十七年（1812）年，其父调任徽州知府，春举家离京南下。此词便是作于南下途中。通过今日已跨上征鞍离开京城与昨夜梦里“犹在长安”形成对比，写出作者对昔日美好时光的怀念，更写出了词人对京城的眷念，亦写出了词人积极入仕、济世救民的强烈渴望。

在这些涉梦词中，抒发的都是词人积极入仕，想要济世救民的理想和抱负。

2.2 人生如梦的感慨

杭州自唐宋以来名刹林立，出生于杭州的龚自珍从小就受到佛教的熏陶。走上仕途之后，屡遭打击，壮志难酬，慢慢有了向佛教靠拢的迹象，企图从中得到安慰。佛教经典《金刚经》：“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一切有为法，像梦幻泡影，像露水像闪电，应该像这样来观看。这正是佛教追求彼岸世界，此岸世界只是虚幻。面对挫折的龚自珍在佛教的指引下，开始有了人生如梦的感受。

如《青玉案》：韶光不怨匆匆去。只怊怅，年华误。目断游丝情一缕。断桥流水，夕阳飞絮，可是春归路。？楼头尽日还凝伫。欲诉闲愁向谁诉。蕙渚花飞天又暮。醒时如醉，醉时如梦，梦也何曾作。

“醒时如醉，醉时如梦”抒发了人生如梦的感受。“梦也何曾作”这一句写了连梦也没得做，更是写出了人生如梦，虚幻的感受。

再如《减兰》：“人天无据，被侬留得香魂住。如梦如烟，枝上花开又十年。”词前小序云：“偶检丛纸中，得花瓣一包，纸背细书辛幼安“更能消、几番风雨”一阕，乃是京师悯忠寺海棠花，戊辰暮春所戏为也，泫然得句。”词前小序中交代了词人了是在翻检旧物时，看到一包10年前收集的海棠花瓣有感而作的词。“如梦如烟，枝上花开又十年”可以看出人生十年如梦如烟般易逝。

2.3 思妻念母之情

词人在涉梦词中所表达的思念之情有两种：一种是念母之情，一种是思妻之情。

2.3.1 恋母之情

龚自珍的母亲段驯是龚自珍“涉梦词”中一个非常重要的女性。龚自珍幼年时体弱多病，聪明又敏感。据其在五言古诗《冬日小病寄家书作》中所言，幼年的龚自珍听到深巷中卖糖人吹箫的声音，就会生病;五六岁时，还经常夜随母睡，可见其体弱而又有恋母情结。父亲龚丽正公务繁忙，母亲段驯十分宠爱这个儿子，常年将其带在身边。都说母亲是孩子的第一位老师。段驯知书达礼，精通诗文，在龚自珍年幼的时候就已教授其识字读诗文了。这如何不叫敏感而又有恋母情结的词人怀念？

《洞仙歌》云：平生有恨，自酸酸楚楚，十五年来梦中绪。是纱衣天气，帘卷斜阳，相见了、有阵疏疏微雨。临风针线净，爱惜馀明，抹丽鬟低倚当户。庭果熟枇杷，亲蘸糖霜，消受彻、甘凉心腑。索归去依侬梦儿寻，怕不似儿时，那般庭宇。

这首词是龚自珍“梦词”中少有的出现真实人物的词作之一。该词从生活琐事入手，平常却真切。十五年来萦绕在词人梦中的都是对母亲的怀念。在梦中又回到幼时的庭院，正是穿纱衣的天气，微风习习，母亲正乘着这微风倚着门户做着针线活。庭院的枇杷熟了，母亲摘来蘸着糖霜与词人分享，甘凉的滋味透入心腑，回味无穷。为此，词人甚至想要抛弃一切随此而去，只是怕庭院已不是儿时的庭院。通过此词，可以清晰地看出词人对母亲的深切思念和恋母情结。

2.3.2 思妻之情

另一个在其“涉梦词”中出现的女性形象则是龚自珍的第一任妻子段美贞。段美贞是段玉裁次子的女儿，即龚自珍的表妹。段美贞与龚自珍同年，是一个温顺而又有文化的女孩子，嫁给龚自珍，门当户对，亲上加亲。嘉庆十七年（1812年）二人正式完婚，但是当时的龚自珍还未考取举人，段玉裁希望这个外孙要“博学强记，多识蓄德，努力为名儒，为名臣，勿愿为名士”，既然要为名臣，便要参加科举考试。这年春天，龚自珍赴京参加顺天考试。此番小夫妻婚后离别，心里都有些酸酸的。龚自珍人在北京，心系杭州，放心不下体弱的妻子。仰视蓝天，感从中来，写下了《浪淘沙》（有寄）：

别梦醒天涯，怊怅年华。怀人无奈碧云遮。我自低迷思锦瑟，谁怨锦瑟？小字记休差，年纪些些。苏州花月是儿家。紫杜红兰闲掐遍，何处蘋花？

起首“别梦”写词人梦里梦到当初离别的情形，梦醒之后却是相隔天涯，青春不再。“怀人无奈碧云遮”句写出词人相思却不能相见的苦闷。“我自低迷思锦瑟，谁怨锦瑟”句引用了李商隐《锦瑟》中的“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抒发了一种缠绵的思念之情。“苏州花月是儿家”句，苏州乃段美贞的家乡，词人与妻子新婚不久便要天涯两隔，且词人非常喜爱自己这知书达理、温柔贤淑的表妹，这如何不叫感叹青春不再的词人思念？古典诗词中常借“蘋花”抒发思念之情。南北朝诗人柳恽《江南曲》中：“汀洲采白苹，日落江南春。”因此，词人正是借“蘋花”传统的比兴之意抒发来抒发别后的相思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