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熟蒸菜
2019-08-07
蒸菜
厨人张建中
华永根
张建中大师是常熟烹饪界的领军人物,他在烹饪界名声显赫,烹饪行业中不管多少头衔,他都拥有,资深中国烹饪大师,国家级评委,旅游饭店五星大厨,餐饮业高级技师,苏帮菜十大宗师,常熟蒸菜非遗传承人等等。前几年我看到张大师自篆一枚闲章,称自己为“虞山厨人”,我被此闲章感动,观其章,纵有汉印秦风,字意耐人寻味,鼎鼎有名的大师,自谦为普通厨人,可见其平和心态,淡泊明志,志在千里的情怀。
我知道张大师在餐饮江湖上,人家另送其雅号为“虞山厨神”,送出此雅号不是别人,乃是吴地著名书画大家王锡麒先生,是苏州最大苏帮菜美食鉴赏家。一次我与王先生同桌品茗,说起常熟张建中大师,王老师多次品尝过张大师制作的菜肴,对张建中大师出神入化的常熟菜肴大加赞赏,称张建中大师乃“厨神”也,随后此称号在江湖上不胫而走。
张大师为人低调,平时不善交际应酬,甘于寂寞,除了专心致志做菜外,空余时间都用来安心读书、绘画写字、篆刻,书画印章他从小就欢喜,他的书画印章随年龄增长,已达到专业的水平。他写得一手好字,铁划银钩,力透纸背,他又善画花鸟,笔墨生动,神韵兼备,他刻的印章,布局精到,朱白天成。平时张大师总说“艺术是相通的”,又能互为补充提高。张大师熟读古菜谱,他尤爱常熟人撰写菜谱,如毛荣食谱,李公耳、时希圣等人的菜谱,从中汲取营养。他平时注重收集常熟名人书籍及常熟地域历史掌故,阅读后从中找到菜肴创作的灵感,又提升自身饮食文化的素养,张大师总能从把书画中得到技能结合烹饪技法,制作出瑰丽多彩、口感丰富的菜肴,从他身上呈现出书、画、印、食四个方面的技能,是一个在厨道、艺道疾步奋进的人。
张建中大师是常熟梅李人,17岁初中毕业后,即步入烹饪行业,他参加工作后勤学苦练,打下扎实烹饪基本功,加上饮食行业名厨指点,技艺进步神速,他天资聪明,对烹饪行业尤为热爱,在他身上总看到有一股巧劲,那做菜巧劲都来源于他平时好学、钻研。他去常熟“山景园”学习烹饪技艺时,整整记写了一大堆笔记,把前辈师傅做菜技法完整记录下来,即便有些菜都学会了,他还时不时进一步细读品研,温故而知新,掌握要点,融汇贯通,发扬光大。他在梅里饭店工作多年后,被调到常熟市虞城大酒店担任总厨。星级大饭店的厨艺生涯,使他的厨艺又有一次飞跃,在那里他曾主持接待过重要国宾,多次开展过星级宾馆大厨交流及烹饪大赛,恢复研发出一大批常熟特色菜肴,造就了在常熟“吃在虞城”的好名声。
张建中作品
八九十年代张建中大师厨艺已达高峰,他在多次重大的烹饪大赛中屡获金奖,尤其是张大师制作的“飞燕迎春”工艺冷盆,在1983年获全国烹饪大赛银奖,1988年此冷菜在全省烹饪大赛中喜获金奖,此冷菜技法独特,色泽艳丽,刀功精湛,韵意深悠,一只硕大长方形的盘,右首下堆砌山石花竹,盘面中央,一高一低,飞起两只春燕,动感十足,技惊四座。但其中奥妙和辛苦只有张大师知道,张大师为此冷菜试作60多次,冷菜灵感来源于张大师平时书画之中章法,色泽搭配,意境诗意,布局留白。在随后多年的各种烹饪大赛中张建中大师制作的“兰花蟹黄稀露笋”、“双味虎皮肉”“出骨刀鱼球”“翁府神仙鸭”等获奖无数。这些菜肴都被收编到“中国名菜大典”,江苏、苏州名菜谱中。另有一些菜点被录制在央视“舌尖上的中国”“味道”栏目中播出。
张大师在餐饮行业中是一位受人尊敬的大师,一次在苏州烹饪协会的年会上,苏州一位资深大厨拉着张建中大师手说:“我样样比你强,只有一样比不过你。”张大师低着头,谦虚问道:“你还有什么比不过我呀?”那位德高望重的大师说:“你有一双灵巧的手,我比不过你。”说完两人哈哈大笑起来。张大师一直是我敬佩的人。他的人品厨德厨艺,一直为人称道,我在餐饮行业中,跌打滚爬已有近50年,在苏州在全省乃至全国阅人无数,像张大师身怀绝技,技艺超群,德才兼备,这样的当代厨师不多,他的技艺厨涯影响力与日俱增,如当下张大师主持研发常熟菜,名声鹊起,许多江浙、上海、北京等地食客都慕名前去品尝,都感叹张建中大师领衔制作的常熟蒸菜不同凡响。有一时段张建中大师闭门不出,潜心研究常熟蒸菜的提升,他把自己家乡梅李蒸菜的技法加以运用升华,又把在星级宾馆中菜肴制作的精致刀法改良发扬,把在外看到学到的菜肴变化举一反三,选出近百种菜点,结合运用食材的时令、营养、色泽、装盆等要素,提升改良常熟蒸菜,推向市场后大受欢迎。张大师对常熟蒸菜贡献是有目共睹的,虽然他现已退休,但不忘初心,热衷于常熟菜传承与创新,难能可贵的是他还奋战在厨灶第一线。
大师自有大师的风范,他除了博采众长,推陈出新,做好常熟的特色菜肴外,积极开展传帮带,传授烹饪技艺。如今他的弟子众多,有的在宾馆、饭店当上总厨,有的成为烹饪职业学校的老师,有的自立门户当上酒店老板,这些弟子在常熟餐饮界已成为出类拔萃的人物,但张大师从不夸耀“名师出高徒”,而常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真可谓“桃李不言,下自成蹊”。
张大师自认是“虞山厨人”,忠于职守,书画大家王锡麒称他为“虞山厨神”,颇有“英雄惜英雄”之感,但在我心中,张建中大师另有一称呼,为“常熟蒸菜之父”。
刀功
亦然
过去人夸厨师手艺高强,会说“是一把好铲子”,说的是厨师手中那把炒菜铲的神出鬼没。但夸奖常熟蒸菜厨师,你得夸他刀功好。
刀功,在蒸菜烹饪技艺中享有崇高地位。我想,这可能是由于蒸菜技艺的特殊性形成的特色。一般说来,蒸菜不需要让各种食材在油锅里颠三倒四地反复翻炒,可以完美地展示细腻刀功带来的食材形体上的各种美仑美奂,于是蒸菜的刀功可以发展到极致。正如有个电视片的旁白:刀工不仅能够创造菜肴的奇迹,有时候它甚至就是菜肴本身。
张建中大师的精湛刀功正是最好的例证。他17岁进入蒸菜之门,就是从刀功入手,直刀、推刀、拉刀……各种刀法的习得都必须伴随艰苦的付出,师傅交给他一整只火腿,让他自己剔骨切丝,一天得切20斤肉丝。梅花香从苦寒出,大师的诞生从来不会是偶然的。
大师的作品赏心悦目,菜肴不仅味美,形亦美,每一道菜刚一上桌,都伴随着一阵赞叹,都要等大家尽情拍照之后才舍得动筷子。这时候,吃,已经失去了它原初的意思,成了纯粹的审美活动。
大师本人则是和颜悦色的,与文朋画友们说说书法,谈谈绘画。也对,刀功对他们来说只是一个说法而已,没什么好交流的。隔行如隔山,他们不懂。
我懂。我知道刀功意味着什么,我在刀功上真的下过功夫。
我年轻时曾在农村供销社厮混过,无聊时到处游荡,也经常往茶食加工间跑,看他们烘脆饼、煎馓子、切云片糕。有一日忽然对切云糕好奇手痒,就试着切了一回,就知道那几位老师傅不是闹着玩儿的,一块糕,一百片,99刀下去,力道如一,厚薄如一,整个过程不动声色一气呵成。我特意试过一位老师傅,嚓嚓嚓一块切完,老师傅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最后一片薄了。数一数,正好100片,片片如一,不粘不连。
当时我信奉艺不压身,就练了一阵子,手上功夫渐长,然后老师傅也就点头认可了,然后,我就受用了大半辈子。特别是每年除夕忙团圆饭的时候,冷盘总是我做,因为我刀功了得啊,萝卜丝、百页丝、生姜丝、海蜇丝,丝丝撩人。加上摆盘时耍点花样,一端上来就是一个碰头彩。于是其它菜我都不操心了,一招鲜,吃遍天。
当然,这些都只是我的心理活动。这点经历是够不上与张大师交流的,但这并不影响我浮想联翩。我确信,这点经历可以让我更生动地理解大师,也更深刻地欣赏蒸菜。
寻得险远的风景固然难得,出自家常的绝技更为可贵。最豪奢的炫技往往来自最朴素的技能,从技术到艺术似乎只隔着难以捅破的一层纸,其实其间山重水复路途遥远。常熟蒸菜来自民间,其刀法亦从百姓灶头走出,走上烹饪江湖的红地毯,走上喝彩声顿起的煌煌殿堂,张大师和他的同伴们的功劳伟哉大矣!
初夏之味
朱红梅
初夏真是好时节。
小满刚刚过,那么多的时令蔬果,活色生香:桑葚、青梅、樱桃、枇杷,杨梅……按部就班地迎合着口腹之欲,挑起季节性的味蕾狂欢。
而今夏与常熟蒸菜的相遇实在是意外的收获。
如果说吃吃喝喝是纯物欲的,那常熟蒸菜所带来的远不止于此,它还是审美的、精神的。
张建中师傅奉上的一桌好菜,不仅要用嘴巴去尝,还要用心去品。之后回味起来,觉得像看了一出“好戏”。这么说并非夸张,常熟蒸菜的卖相之好,已然不用赘述。张师傅的刀工和摆盘,早就被精通“舌尖上”趣味的陈晓卿相中,在他的《风味人间》一展所长;而在2016年湖南卫视《天天向上》“中国蒸菜之乡”的PK中,张建中和另外两位“常熟蒸菜”传承人代表常熟出战,与对手相比,常熟蒸菜选料更为讲究,刀工更加精致细腻,已经是公论。
这一点也不奇怪,菜品与做菜之人总是休戚相关的。一双擅长丹青的妙手,做出来的菜必然也是活色生香的。
苏州人总是傲娇地强调不时不食,其实也是得益于苏州的四季分明,鱼米之乡的各类食材丰足,一年四季不愁没吃的。常熟蒸菜更是得天独厚,取自本地时令食材,讲究原汁原味,崇尚食物本真之味;再者,由于蒸煮的缘故,蒸菜对于造型的艺术性追求有着充分的施展空间,与其说是单纯的一道菜,不如称之为可以吃的艺术品——因为它的艺术化和个人趣味是那么明显,这样的色香味绝不是一次性消费,人们在吞咽的同时,也接受了蕴含其中的世界观。
对于谈吃,我实在无意于班门弄斧,因为所见所知都有限。但每个人都会有属于自己的食物记忆。那大概是后天形成却似乎深植于基因的饮食DNA。无论富贵贫瘠,每个小孩子心目中都会有几样忘不掉的童年美食,以至于人到中年了,仍孜孜以求跟从前一样的味道。就拿我自己来说,盛夏的清蒸童子鸡,过年才吃的油炸排骨……这些都是记忆中金不换的美味。但说实话,鸡肉和排骨现在都是饭桌上的常见菜,我也很多年没有吃到记忆中的味道了;倒是从小常吃的菜粥,因为自制的菜干和豆干难觅,现在偶尔吃到,觉得别有风味。原来味蕾也是怀旧的,可又不那么简单。就像电影《小森林》里的女主人公市子,简单甚至简陋的食材,加上妈妈传授的烹煮方法,吃起来仍然津津有味。电影通篇在讲吃的,做吃的,和通过劳作获得吃的,但看电影的人却觉得那就是生活,并且活得相当认真、卖力,脚踏实地。
我没有从《小森林》学会做任何一样吃食,但好像是从那时候开始,我对找回记忆中的味道发生了一点兴趣,并且身体力行,从妈妈那里学会了煮菜粥。馋的时候煮一锅,的确是能杀掉馋虫的。
夏至未至,本周末的苏州雾气萦绕,扑面而来的似乎是梅雨的气息。我躺在沙发上,第N次回看电影《小森林》。市子在厨房忙忙碌碌做酒酿的样子让人着迷,看见她心满意足地喝下酒酿,我口舌生津,很自然地联想到了张师傅的常熟蒸菜。
心里颇有几分悠哉和笃定,也隐约嗅到些鸡汤的鲜味——余生很长,不必慌张。
蒸菜
蒸菜闲话
陶立
常熟的蒸菜研究中心我去过三趟,第一次是刚开业,第二次是王锡麒老师的八十大寿,第三次是听张建中大师说说自己的蒸菜生涯。
王锡麒老师是个画家,画图的空闲喜欢吃吃喝喝,从小到大,一吃就吃了几十年。所以在我心里王老还是个美食家,我习惯跟在他后面吃,他对常熟的蒸菜一向很推崇,说是蒸菜没有那么显山露水,显得细致而又温润。
在王老即将过八十大寿的时候,大家都说选在哪里过,最后还是王老自己拍板,说就定在蒸菜研究中心吧。我问为什么?他说一个好的菜馆肯定是有大师坐镇的,即使不用大师亲自下厨,也需要他把关每一道菜的好坏,这家馆子有张建中坐镇,出来的菜我比较放心。
王老师是画家中的美食家,张大师是厨师里的书画家,两人交流起来就很有意思,好像什么都可以谈谈。比方一道菜的刀工可以上升到对笔墨的理解,一些还原旧时风味的菜品,可以说起几十年前的故事,可能真正好的菜,不单单是满足口腹之欲的啊。
比如王老以前常常念叨大头黄鱼,说是很少看见了,怎么以前吃得到的东西,现在就看都看不到了呢?后来一次偶然的机会,在研究中心吃饭,上来了一道黄鱼,王老说,这就是我常说的大头黄鱼,没想到能够在这里吃到。
一道菜能够让人回味起从前的滋味,追忆起自己的往事,这种情怀是多么的难能可贵啊。
上次在研究中心吃饭,听张大师说起自己的学徒时候,我觉得和说书先生倒是很像,说书先生带徒弟,师父在台上说,徒弟在下面听,厨师也差不多这个意思,不同的大概是书台变成灶台,听客成了食客。俗话说媳妇熬成婆,等到徒弟慢慢学了本事,开始自己出来闯荡江湖,积累自己的名气,这是多么的难熬啊。
不过也可以说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吧。
常熟出来的大师很多,各行各业都能够追寻得到踪影,比方翁同龢、黄公望,钱谦益等等,但是这些大师说起来好像离我很遥远,我只是望着大师背影的凡人而已。比较熟悉的是评弹的大师,薛小飞、蒋云仙、候丽君,在他们面前,我是个虚心好学的晚辈,隔着代向大师们讨教。还有些大师,是我切身体会沾着光的,比如张建中做的蒸菜,这是实打实吃进肚子里的好处。
当初评校毕业的时候,以为自己是要去常熟工作的,王老和我说常熟有吃有喝,文化气息重,是个养人的地方,你如果去了常熟要努力点,说不定将来你也是大师。当时我想想还很开心,认为即使成不了大师,也是快乐的人生,后来阴差阳错没能去常熟,心里很可惜,觉得自己和大师这两个字失之交臂了。不过这样也蛮好,偶尔去一次常熟,就像是常年在外的弟子,回来向先生汇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