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撰稿人角度看左翼文学刊物《当代文学》
2019-08-05刘新艳丁晓萍
刘新艳 丁晓萍
(上海交通大学,上海200240)
一
1934年是当时诸多期刊中所提到的“杂志年”。据统计,1933年,全国主要地区杂志出版数量为248种,到1935年6月底,数量上升为1518种[1]。正是在这一年,天津出现了一份大型文学月刊——《当代文学》。该刊物为16开本,彩色封面,设计简约。杂志于7月1日创刊,只出版了6期即终刊。正如刊物第3期《编后》所言:在“杂志年”里,新刊“诞生的多,死亡的也快”。
《当代文学》的编辑者为“当代文学社”,由天津书局发行。虽然期刊上的编辑者署名为“当代文学社”,但其实只有王余杞一人负责编辑[2]P486。王余杞是当时的一名青年作家,在天津北宁铁路局工作,他1905年出生于四川省自贡市自流井区一个著名的盐业世家, 1924年考入北京交通大学,次年经陈道彦介绍加入中国共产党,1928年与陈道彦、朱大枬、王志之等人自费出版过半月刊《荒岛》。据王余杞回忆,《当代文学》的创办起源于宋之的的要求:“他要我在天津办一个刊物,以便刊登在上海登不出去的稿子。”[2]P483翻开杂志,确实有许多上海方面的作者,而且多为“左联”成员,他们是聂绀弩、墨沙(陈白尘)、夏征农、叶紫、郁达夫、李辉英、白薇、艾芜、周钢鸣、蒲风等。如此一来,则不由让人联想到这份刊物的“夭折”,或许就与它的作者群有关。
只看目录,《当代文学》的作者确实比较复杂,就连唐弢在1980年代回忆起《当代文学》时,也特别指出了郁达夫与周作人的随笔《故都的秋》和《再论吃茶》即发表在《当代文学》上。其实顺着唐弢提供的信息——“人们一眼可以看出,不管编者是谁,这个刊物和上海出版的《北斗》《文艺》《文学月报》,北平出版的《文学杂志》《北国》《文艺月报》,完全是同一个倾向,同一个旨趣,代表着同一个时代特点的刊物。在北平三个期刊相继被禁之后,天津冒出了《当代文学》,确实是一件很有意思而又颇为惹眼的事情。”[3]——这份刊物不是特例,而是左翼文艺刊物的一种,带着当时的时代特点。此外,唐弢还认为,《当代文学》故意选登一些不同流派的老作家的作品,目的是为了掩护自己。一份仅由个人编辑的文学杂志,何以具有如此复杂的背景?何以如此“短命”?那么,接下来我们就来详细考察一下这份刊物的内容,以便探究它的性质和所处文化环境,进而了解整个1930年代中国左翼文艺刊物的生存环境与存在价值,甚至一窥“杂志年”的真相。
二
《当代文学》总共6期(包括只有目录预告而未见发行的第6期),发文92篇。这些文章分属三个栏目:文学作品、读者通讯以及文坛消息。按照编辑人自己的分类,其中小说29篇,论文、评论和书评共18篇,诗歌17首,随笔9篇,剧本7篇,通讯5篇,文坛消息5篇,小品文2篇,传记1篇。在第5期上,公布了“曾为本刊撰稿者”54人,第5、6期上还有新作者21人。在这些作者中,最起眼的莫过于一批左翼作家,也有岂明(周作人)、郁达夫、熊佛西、董秋芳等知名作家和翻译家。但占总人数一半的作者并不那么为人所知。下文就将对《当代文学》的作者群及其作品做详细分析。
在全部74名作者(曼因与王余杞为同一人)中,共查得左翼作家至少36人,其中“左联”成员至少24人;介于左翼与非左翼之间的进步作家至少7人;自由主义阵营或“学院派”作者大概12人;一丁原名楼国华(1906-1995),是“左联”作家楼适夷的弟弟,是一名“托洛茨基主义者”[4];露石即张春桥,1931至1934年在济南正谊中学读书,参加了法西斯特务组织“复兴社”所属外围组织“华蒂文艺社”[5];其余17人生平不详,未能考证。 以上分类用表格表示如下:
撰稿人身份人数成 员左翼作家“左联”16绀弩、墨沙(陈白尘)、金丁、许幸之、征农、净子(覃必愉)、韩起、叶紫、李辉英、白薇、林麦(原名孟超)、艾芜、蒋弼、周钢鸣、蒲风、陈君涵北方左联5徐盈、王余杞、竹舟(俞竹舟、鲜鱼羊)、澎岛、阜东(梅益)东京左联3东平、孟式钧 、林林南京左联1叶琪“剧联”5宋之的、洪为济(吴天)、凝秋(塞克)、韵心(章泯)、魏照风“美联”1艾青其他5郁达夫、董秋芳、陈明中、陈湖、阎折梧介于左翼与非左翼之间的进步作家7闻国新、子冈、周楞伽、芦焚、汪华、陈疆、金曼辉自由主义或“学院派”作家12岂明(周作人)、贝木(于贝木)、番草(钟鼎文)、熊佛西、罗慕华、张鸣琦、刘任萍、黎晞紫、文殊、张眠月、李象贤(李白凤)、甘运衡特殊撰稿人2一丁(楼国华)、露石(张春桥)生平不详的撰稿人17曼谷、吴迪、鄢基泸、严鸿、王悔深、余异、霍克桑、爽仁、一回、王十六、欧露罗、古明、新野、江冲、敏和、杨哲、今及
注:
净子原名覃必愉,1930年代在上海参加“左联” 。
陈君涵即“左联”成员陈君冶的哥哥,虽未有明显资料显示其加入过“左联”,但是在姚辛编著的《左联词典》中,在介绍《春光》月刊时将陈君涵也包括在左联盟员作家中。
陈明中(1903-?)与阎折梧都是1920年代末南国社的成员。
陈湖与“北方左联”的王西彦、余修等人都曾在北平的中国大学,并共同组织过文艺茶会,从事左翼文学运动。
芦焚虽一度被视为“京派”作家的重要代表,但其实他创作了大量具有进步色彩的小说,而且他与丁玲、金丁、徐盈等左翼作家都有过密切的来往。1931年“九· 一八”事变后,芦焚在北京加入了反帝大同盟,1932年与金丁、徐盈合办进步文学刊物《尖锐》。
汪华,生平不详,最为人所知的应该就是他对鲁迅和张天翼的两篇评论文章——《鲁迅的短篇小说》(1935)、《评〈畸人集〉》(1936)。不过汪华在1933-1936年的文学创作也不少,几年间在《时事月报》《中华月报》《华北月刊》《东方杂志》等刊物上发表过《血腥》《贺县长》《乞儿们》《两个送煤伕》等多篇很有左翼倾向的作品。
陈疆在《当代文学》上发表的是一篇评论文章,《文学批评建立之诸问题》。笔者暂未查得此人生平信息。不过《当代文学》上有另一处地方提及他,即第1期中余异的《文坛杂景》,余异作出说明的是:针对《文学》提出的“文坛往哪里去”这一问题,陈疆写了《新文学创作变现工具》刊于《庸报》副刊《另外一页》,对梁宗岱的意见予以反驳。余异在文章中称梁宗岱为“布尔乔亚作家”,等于间接说明了陈疆的对立身份,但仍然因信息太少无法作过多判断。
金曼辉,诗人,1934年于上海创刊的《诗歌月报》主要撰稿人,代表作《铁蹄下》《我们的华北》等作品都是抗战文艺一类的作品。
《当代文学》的撰稿人包括多个不同阵营、身份各异的人物,不同类型的作家所创作或翻译的作品也略有不同。
首先是左翼作家,他们当中上海“左联”成员最多,此外有北方“左联”5人,东京“左联”3人,也有南京“左联”成员叶琪,另外还有“剧联”和“美联”等左翼团体的成员。这些作者的作品以小说、诗歌和剧本的创作为主,而且从内容上看,最主要的是对底层劳动人民的苦难书写,对农村经济破产、革命工作的描写以及对资本家、国民政府与军队的罪行的揭露,另外还有对日本侵略者和日本侵华战争的书写与指控。不过,除此之外,董秋芳、孟式钧、韩起、净子、蒲风、阜东和林林等人的稿件多为翻译作品,其中有文学评论,也有翻译小说与诗歌,现实指向性不大。但是像林林所译的三首日本诗歌,其实也是在描写底层劳动人民的命运。郁达夫在《当代文学》上发表的是一篇著名的散文(在《当代文学》上为随笔)《故都的秋》,文章不具有任何倾向,只是表达了个人的情感。另外艾青的诗歌《ADIEU》是一首抒情诗,始终弥漫着一种淡淡的忧伤。因此总体而言,绝大多数左翼作家都在作品中表达了他们的现实关怀,对阶级矛盾的关注,以及对国家和民族命运的忧心,但是如董秋芳与郁达夫这两位资历较深的作家的文章其实完全无关政治。
至于第二类介于左翼与非左翼之间的几个撰稿人,情况稍有区别。子冈的文章是一篇随笔,名为《疯妇》,文章描写了一个因为丈夫被日本人杀害而发疯的妇人。周楞伽的小说《夜》描写了一个以捕虾捕螺蛳的三口之家突遭横祸,在一个夜里,老头被流弹所伤,儿子洪生去叫人帮忙时被大兵不分青红皂白抓了起来,剩下一个陷入绝境的老太婆。芦焚的两篇小说《哑歌》与《奈何桥》都与日本的侵华战争有关,前者诉尽了东北沦陷区人民的无奈,后者有对抗日士兵的同情,也带有一定的阶级情绪。闻国新的随笔《大舟坞一宿》描写的是对贫苦乡下人的喜爱与同情。金曼辉的诗歌《清晨在香港》是一支含泪的心曲,美景的表象之下,是香港沦为殖民地的悲哀,是劳动人民的叹息与血泪。只有陈疆的作品,是一篇文学评论,谈论的是国内当时“文学批评建立之诸问题”。因此,这类作者的作品其实与第一类左翼作家的作品有着很大的共性,集中于对底层劳动人民和侵略战争的关注,但也有个别与政治无关的作品。
第三类撰稿人由于大多来自北平的各个学校,而且大多属于自由主义阵营,他们的作品与前两类作者的作品相比,文学论文(期刊本身的分类)与翻译作品较多。周作人自不必说,当时他在北京大学担任教授,他的《再论吃茶》是一篇读书随笔。熊佛西、罗慕华、张鸣琦则都是当时活跃于北平的戏剧文艺家,1934年,他们还共同成立了北平戏剧学会[6]。熊佛西与张鸣琦的文章都是戏剧方面的论文。罗慕华的作品《关于诗歌前途的几个问题》是一篇“评论”,另外两首诗歌《春在街上流》与《哽咽的笑》抒情色彩较浓,描写的对象一个是终究要毁灭的城,一个是含着泪的笑,都呈现出一副惨淡的光景。贝木原名于贝木,着重于文学作品和理论的翻译,是《绿洲》(北平1936)月刊的撰稿人之一,生平不详,他在《当代文学》上的两篇文章分别为翻译论文和翻译小说。刘任萍和黎晞紫当时应该是文艺理论和翻译方面的研究人员①,在《当代文学》上,他们二人依然发表的是文学评论和翻译作品。张眠月(1910-2007)原名张荣光,早年曾任安徽萃文中学训育主任、北平《华北日报》编辑,他的《我们倨傲的诗人》也是一篇“论文”。文殊原名南荪(1913-?),抗日战争初期受教于吴宓先生,半个世纪来从事外语教学与科研工作[7]。他的剧本《国庆之夜》写的是“九·一八”事变后,学生和无产阶级抵制日货,用武力反抗民国政府的故事。李象贤即李白凤(1914-1978),诗人,1934年在北平民国学院国文系读书,老师有现代诗人林庚[8]。他诗歌中的“大海”是一位伟大战士的形象。番草(1914-2012),原名钟鼎文,本名国藩,后与罩子豪、纪弦并称台湾“现代诗坛三元老”。1930年他以“蕃草”的笔名在戴望舒主编的《现代》杂志上发表诗作,成为现代派的一分子[9]。他的《赞美诗两首》是对扛夫、纤夫以及铁工这三类劳动者的刻画与赞扬。甘运衡,诗人,1935年左右,在武汉创办了诗歌刊物《诗座》[10],此外,还是武汉《文艺》杂志的作者之一。他的诗歌作品《卖瓜的孩子》也是一个受压迫的苦难的化身。因此,即使是这一类作者,他们当中也有不少人将对现实的不满以及战斗精神、吃苦精神赋予了《当代文学》这个刊物。
另外两位稍显特殊的撰稿人,一丁与露石,前者的作品为一首译诗(未刊出),后者则撰写了一篇《济南通讯》,流露出对济南文化一片消沉的不满。此外,杨哲和今及这两位撰稿人生平不详。其余的15人,他们有的撰写了通讯及各地的文坛消息,还有些也创作了具有进步色彩的小说、诗歌、随笔等。
所以,总体来看,这份杂志确实是一个“大杂烩”:它集合了身份各异的作者,从“左联”成员到其他进步作家,再从自由主义作家到政治信仰各不相同的青年读者,构成了一个错综复杂的作者网。不过,不同身份的作者与作品类型也不是完全对应,左翼作家的作品可能是抒情或写景的诗歌、散文或者无太多现实意义的评论文与翻译作品,而非左翼的作家们也撰写了不少揭露时弊、讥讽现实的作品。但是从作品内容来看,大部分作品都是以反帝、反战争、反阶级压迫为首要主题,具有不同程度的左翼倾向。而每一期中,确实又有一些只谈文艺的作品,且总有一篇是在每一期的卷首,或许就是起着“掩护”的作用吧。
三
据王余杞回忆:“创刊号上除刊登董秋芳的一篇翻译论文和徐盈的一篇小说外,全数采用宋之的寄来的稿子,其中主要有聂绀弩的一篇小说,我把他编列在创作之首。”[2]P486由于董秋芳、徐盈和聂绀弩的作品类型及排编位置确如他所说,可知王余杞的记忆与事实偏差不大。因此,从创刊号来看,其实由王余杞本人接触的作者,在第1期中可能只有董秋芳与徐盈两人。巧合的是,在第1期的所有作者中,除了王余杞、董秋芳与徐盈(以及生平不详的曼谷和余异),其他作者确实都活动于上海。而董秋芳1932年去到天津扶轮中学任教,1935年秋才离开天津[11];徐盈则是北方“左联”成员,主要活动区域也是北平、河北等地。如此来看,王余杞身在天津,是完全有可能与董秋芳、徐盈发生直接接触的。
而从杂志的第2期开始,从北方以及东京、江苏、广州等地的来稿明显有所增加,这从作者的身份或者作品基本可以判断。例如北平方面,从第2期的陈疆、芦焚、熊佛西、谢韵心、罗慕华,到第3期的杨哲、竹舟、贝木、张鸣琦和澎岛,再到第4期上除徐盈、芦焚与王余杞之外的刘任萍、闻国新、黎晞紫和今及,最后到第5期的文殊、阜东、陈湖和魏照风等,逐渐打破了第1期由上海作者主导的局面。造成这种现象的原因之一,就是《当代文学》第1期发行后,王余杞被孙席珍吸收为北方“左联”的成员,《当代文学》也随之成为北方“左联”在天津的机关刊物[2]P486。
遗憾的是,关于王余杞具体是如何加入北方“左联”、《当代文学》在多大程度上受到北方“左联”的影响,除了孙席珍与王余杞简单的几句回忆,笔者没有发现任何其他材料对此有所涉及。我们只能根据王余杞的回忆性文字,了解到他当时加入北方“左联”后,所收到的任务就是继续办好《当代文学》,而且之后仍然只有他一人担任刊物的编者。个中原因不详,但是应该离不开北方“左联”本身人数较少、文艺骨干力量相对薄弱这一事实。而且在此之前的1933年,还是北方“左联”遭受重大挫折和沉重打击的一年,北平文总领导下的各个社团成员大大减少,到1933年10月,只剩下不到100人[12]。从《当代文学》上北平这些作者也可以看出,他们的文学创作并不多,提供更多的是文学评论与翻译作品,而这也是与上海左翼作者的一个区别。
除了上海方面寄来的稿子,王余杞主要到北平去拉稿,而闻国新、郁达夫,甚至鲁迅都是王余杞的约稿对象[2]P486。除了向相识的作家约稿,王余杞也十分重视文学青年的作用。其实,只要稍加注意,就会发现《当代文学》的大多数撰稿人都是不太知名甚至初出茅庐的青年作者,而且他们当中有些人还是从《当代文学》的读者转变而来,例如撰写了几篇通讯的余异、爽仁、露石等。这背后正是王余杞从办刊伊始就确立的办刊方针与目的在起作用。早在《发刊词》中,王余杞即说明:“当代无数的新作家,我们愿借此得以认识;当代无数的成功作品,我们愿借此得以发现。我们将以读者的意见为方针,以读者的意见为原则,本刊最大的目的就在成为读者们一个公开发表作品的处所。”[13]在此后每一期的《编后》或读者通讯中,也可以看到刊物在重视读者和提拔新作家方面所作的努力与收到的回报——《当代文学》第1期封底所登的代售处只有“南方总代售”、“北平总代售”2个,到第2期时,很快扩展为全国各地总共22个代售处,从中可看出其受欢迎程度。
此外,在上海方面宋之的也为《当代文学》的稿件花费了不少心力,而且得到了不少作家的支持与响应。在唐弢的回忆中,他曾在陈白尘家遇到了宋之的,“之的同志告诉我:有个朋友在天津编《当代文学》,大家决定支持他,要我也写篇文章,凑凑热闹,我如约写了稿……”[3]虽然后来因为宋之的被捕,唐弢的文章并没有在《当代文学》上出现,但是陈白尘、唐弢等人至少是很支持宋之的与《当代文学》的。另外在周楞伽的回忆录中,也提到了他第一次听说《当代文学》的往事。周楞伽(1911-1992)原名周剑箫,江苏宜兴人,1934年前主要在《小学生》《东方杂志》《新中华》《创作》等刊物上发表文章,多为儿童文学作品,也有一部分作品以贫苦的劳动者为描写对象,后来成为一名中国古典文学学者。据周楞伽回忆,1934年春他曾受邀见左翼作家陈君冶,当时陈君冶想为《当代文学》写一篇关于上海作家的评论文,其中一个评论对象就是周楞伽[14]。之后,周楞伽也成为《当代文学》的撰稿人,应该离不开这段机缘。1934年宋之的被捕期间,聂绀弩与叶紫开始与王余杞联系,继续向他供应稿件,而且还鼓励王余杞一定要坚持下去[2]P485。这些事件就已足够表明,《当代文学》一直都离不开上海左翼文艺力量的大力支持。因此,《当代文学》其实是南、北左翼文艺家共同浇灌出的精神之花,在王余杞的悉心照料下逐渐成长。
然而,尽管王余杞等人为刊物安排了诸多“掩护”,并选择了政治形势复杂的天津作为发刊地,《当代文学》仍然只出版了6期便无疾而终,成了“杂志年”里的一个“短命鬼”。一份文学刊物的维持为何如此艰难?王余杞曾在谈及“杂志年”时给出了几个原因:一是杂志的生杀予夺都操控于人,也就是为当权者所严格检查;二是出版者的问题。再联系到本文开篇部分所引用的唐弢先生的那段话,可以发现作为左翼文学刊物的《当代文学》生存环境比其他普通杂志更为残酷:一方面,北方地区的白色恐怖愈演愈烈,左翼文化团体受损,左翼活动危险重重;另一方面,左翼刊物的生存空间实在有限,“天津卫虽然没设书刊检查机关,蓝衣社的耳目到处都有,书刊检查不能,邮电检查则可”[2]P487,最后,约稿和稿费发放都很困难,天津书局只是一个家庭组合,抗压与抗风险能力都太弱,稿费上没有保障。
不过,几个月后,王余杞在天津《庸报》上又创办了一个文学副刊——《嘘》周刊(1935.3~1935.9)。《嘘》在某方面算是《当代文学》的延续,原本计划在《当代文学》第6期上刊载的周钢鸣的《在荐头店》、汪华的《凄惶的影子》和魏照风的《弹簧》等都陆续转刊在了《嘘》上面,而且《嘘》周刊的不少撰稿人都曾是《当代文学》的作者。《嘘》之后,1936年5月,北平又出现了一份新的大型文学刊物,《每月文学》。该刊物由王余杞、吴承仕、齐燕铭、张致祥等合作编辑,集合了平津两地几个文学社如文史社、当代文学社、北国社、文学杂志社、尖锐社、创作与批评社、嘘社的力量而成。同年,评论者周游说:“我从这里洞察到北方文艺界联合阵线的初步表现”[15]。由此看来,在《当代文学》被迫停刊之后,王余杞并没有停止步伐,他利用《庸报》这种合法刊物来开拓自己的阵地,采用联合的形式壮大自己的力量,应对国民党的文化围剿更加成熟、更有策略。也正是因为有无数像王余杞这样不轻易屈服的文艺者,尽管一份份杂志诞生了却死亡,但它们死亡了又不断诞生,从而在一个方面成就了所谓的“杂志年”。
因此,《当代文学》虽然由王余杞独自编辑,但它集合了上海、平津、东京、南京等多个地区的左翼文化力量,也得到了许多非左翼人士的支持,形成了一个文艺上的大合奏,交织出旋律各异的乐章。但是它也是时代的产物,同样摆脱不了当时的政治文化环境,也不可能没有缺陷。从《当代文学》中可以看到1930年代南、北“左联”的相互支持,可以看到中国左翼文化各社团之间的良性互动,也可以看到左翼文化人士的不屈不挠。一个《当代文学》消逝,还有更多的《嘘》《每月文学》出现,就算在那个禁止言说的年代,它们也要发出声音,“集成一声有力的呐喊”。
[注 释]
① 笔者只发现1945年《人间世》第17期上有署名为“刘任萍”的《境界论及其称谓的来源》一文以及1947年9月1日出刊的北平《知识与生活》第10期上,署名为“黎晞紫”的翻译了L.拉尼亚的《法兰西文坛一瞥——战后欧洲文坛现状报道之一》一文。再根据《当代文学》上这二人也是一人发表了评论文,一人发表了翻译小说,综合推断出他们的研究领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