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摹仿论》的“现实主义”
2019-07-19李爽
李爽
【摘要】奥尔巴赫的《摹仿论》运用语文学的研究方法,梳理了西方文学再现现实的历程。“现实主义”是建构起《摹仿论》系统性研究的一个起点,通过对“现实主义”的探讨以达成对《摹仿论》的整体性把握。
【关键词】摹仿论;文体混用;现实主义
在《摹仿论》中,奥尔巴赫围绕着“现实的再现”,阐述了作品语言及文体的变化如何服务于作家对现实的再现。何谓“现实的再现”,即什么样的作品才是“现实主义”的?奥尔巴赫认为现实主义只有放在历史中才可以被理解,他所做的就是描述出自古希腊至伍尔夫三千年来现实主义的发展历程。那么,如何理解奥尔巴赫的“现实主义”?奥尔巴赫认为,崇高文体表现人类经验的崇高与悲剧性,低等或平凡文体展现普通人的日常生活和心理,现实主义是两种或两种以上文体的混合。
奥尔巴赫为什么强调文体混用对现实再现的决定性,这跟他的另一个概念“喻象”有关。喻象阐释“将两件事或两个人联系起来,两者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它们在时间上是分开的,但真正的事件或人物都存在于时间之内,两者都包括在奔涌的潮流即历史生活之中,只有理解和领悟它们之间的关系才是一种精神行为”。喻象阐释表明了一种理解事物的方式,即从事物两端之间的意义流淌来读取两端(两个事件、两个人物或两种观念)的意义。文体的混合将低端文体描写的日常生活与映射出崇高意义的崇高文体接连起来,这样,“端赖在低端朴实事件和这些事件由之反映自身的崇高层次之间的来回运动,才能把握住实在的(‘比喻的)意义。换言之,‘纵向维度,以及因此这一维度得以展示自身的崇高文体与低端文体的融合,是我们将属于‘横向层面的东西联系起来的努力成功的条件。”如果将这两端理解为“实在”和“观念”,那么喻象解释提倡了一种在“实在”和“观念”之流中理解事物的方式,这也是对黑格尔“具体普遍性”概念(在“具体的普遍性中达成普遍与个体的统一”)的演绎。萨义德认为,奥尔巴赫对但丁《神曲》的推崇就是因为“对于奥尔巴赫来说,但丁的伟大诗篇示范了喻象阐释方法,过去实现于现在,现在预示着、也扮演着一种永恒的救赎,所有事情都为朝圣者但丁所见证,他的艺术天才把人类的戏剧浓缩成神圣戏剧的一个方面。”这样看来,文体的混合的目的是建构起喻象阐释,是实现现实主义的一种形式。由此也可以进一步理解到,文体的混合不是对文体的超越或者衍生出第三种文体,而是在清晰意识到两种文体的存在基础上,从文体两端进行的“完形”的把握。
其次,现实主义关乎经验的直接传达,反映出具体的历史与人类的共陛。在《摹仿论》第四章中,奥尔巴赫认为,图尔的格里高利用“具体的”“感官性”的形容词描述他“亲眼目睹”的事件,“纯粹是对真实的口头语言及心中感受的直接模仿”,没有对所描述的暴力事件从政治角度进行再加工,也没有对布局、叙述线索、语法等进行条理化地再安排,虽然他的叙述语言毫无条理,却传达出人物活生生的情感,描述出了具体的历史事件。奥尔巴赫认为“历史写作乃基于个人自己过去的经验”“我们离经验越远,我们对实在的觉知就变得越抽象,其质地上的裂痕越大,其内容就越是簡略图式化的和贫乏的。这可以解释奥尔巴赫的《摹仿论》为何以对随意时刻的高调赞誉结束。”在《摹仿论》的最后一章,奥尔巴赫评价了伍尔夫的著作。伍尔夫从瞬间画面人手,书写人物内心的意识流动,这种现代主义的意识流创作风格在文学史上并不属于现实主义流派。用奥尔巴赫的话来说,19世纪末以来的叙事作品“试图给我们传递对现实的一种极其个人主义、主观且常常偏离主线的印象。显然它们并不力求,或者没有能力介绍一些有关现实的普遍有效和客观的东西。”但是,在伍尔夫的作品中,奥尔巴赫从瞬间的意识流动、作家瞬间的直接体验中读到了共性的东西。“作家无意中捕获的任意一个瞬间所有的真实和生活的深度。在这个瞬间所发生的一切,无论外部事件,还是内心活动,虽然涉及的完全是生活在此瞬间的人本身,但由此也涉及人类基本的和共性的东西;”从具体、感性描述事件的格里高利到延展个体意识的伍尔夫,二者的共同之处是书写出了作家对世界直接的经验,作家将生动的、丰富的直接经验书写进作品,描述出实在的和活生生的生活场面,不论是对具体的历史事件的描述,还是对人物个人化的生存体验的描述,这些皆是在个别中表现出普遍和共性。
奥尔巴赫对作家创作的评价标准是作家是否通过文体混用达成了“现实的再现”与崇高性、悲剧性的统一,并同时写出了人类内在发展的历史。例如,在奥尔巴赫看来,但丁要胜于蒙田,因为在但丁那里实现了尘世和崇高的结合,而蒙田虽以“严肃的使命感”在研究人自身的生存状况,日常与崇高在蒙田那里达到了统一,但因其笔调过于客观和冷静,悲剧性并没有出现。薄伽丘的“现实主义的表现手法自由而丰富,在驾驭事件方面非常出色,在中等文体的范围内极其自然,但只要一涉及问题或悲剧,就变得平淡无味和表面化”。莎士比亚和拉伯雷尽管被誉为文学巨匠,但其笔下的福斯塔夫和庞大固埃吸引读者的不是足以反映历史的形象性,而是狂欢效果。塞万提斯的《堂吉诃德》夹杂了太多幻想和历险的成分,把日常世界变成了奇迹剧,歌德的作品回避历史,远离政治和革命,未反映出其生活时代的社会基础。奥尔巴赫认为,作家对平凡人和平凡生活的价值判断影响到作家对历史的书写,只有正视了人自身的价值和再现了历史的作品才值得认可。
严格地来说,奥尔巴赫的“现实主义”的内涵并不明确,但“现实主义”本身所指向的历史书写的目标,是奥尔巴赫这位语文学者实现人文主义语文学研究的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