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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含的契约:约瑟夫·海勒的小说创作

2019-07-08李巍

北方文学 2019年17期
关键词:小说创作

李巍

摘要:作为著名的犹太作家,约瑟夫.海勒的小说创作并没有显性的犹太风格,然而细读下的小说却充满了犹太韵味。成为上帝的选民,契约观奠定了其小说创作的基调,即使是隐含的契约,却贯穿了约瑟夫.海勒的整个小说创作。

关键词:契约观;犹太性;小说创作

今年,恰恰是约瑟夫.海勒辞世二十周年,回顾他的小说作品并审视他的小说成就,我们发现尽管他被冠以著名犹太作家的头衔,但在国内研究中,最多的称谓和研究角度却集中在黑色幽默作家和他的代表作---《二十二条军规》。无论是八十年代初施咸荣等名家教授初涉这个话题,还是近几年仍然津津乐道的主题都阐发于此,顾难免有管斑窥豹之嫌。作为俄国犹太移民的第二代,海勒从小居住在美国纽约布鲁克林区,这儿不同于以往犹太移民所居住的格托,周围都是来自意大利等不同国家的移民,海勒自己回忆这段往事,也提及到宽松的社区环境给自己很好的成长空间。后来的军旅生涯和求学经历加速了海勒的二代移民的同化趋势,同时,五十年代的麦肯锡主义和六十年代的反叛风潮无疑加剧了海勒的身份认同忧患,这自然影响到他的小说创作并成为刻意回避和凸显他的犹太身份的主要原因。在他发表的九部小说当中,仅仅只有《像戈尔德一样好》是以犹太人作为他叙事的主角,犹太家庭生活作为他叙述的主体。但在海勒的眼中,这样的经历也代表了整整一个时代的所有人的经历(乔国强,2008,243)。除开他的奠基作--《二十二条军规外》,海勒的主要作品还包括《什么事发生了》、《克里温格的审判》、《上帝知道》、《画出这个》、《关闭时间》以及《此时彼地》和自传体小说《作为一个老人的艺术家画像》,固然,这些小说延续了他黑色幽默小说的叙事风格,但透过他的创作,我们分明可以感受到小说中弥漫的犹太文学色彩,从他的取材、主题以及写作特色,尤其是小说中的人物形象刻画,不得不让人相信,海勒的作品中,有类似于马拉默德所言及的“人人都是犹太人”的感觉。

一、守约形象

契约观是犹太人生存的根本理念之一,主要指上帝与犹太人的一个契约,人类只有遵守这个契约,就可以得到上帝的庇护和眷顾。犹太圣典《圣经》又称旧约即取名于此。据《圣经》记载,上帝与人曾经有三次著名的约定:彩虹之约(上帝与诺亚的契约)、割礼之约(上帝与亚伯拉罕的契约)、西奈之约(上帝与莫西的契约)。通过上帝与以色列人的契约,形成了双方之间的基本关系:上帝-立约者,以色列人-守约者。而这也让犹太民族养成了独特的优越感—上帝的选民,即使千百年来,他们历尽坎坷,颠沛流离,仍然把这点奉为圭玉。同时,契约观也规范了犹太人的行为方式,就是践约。而契约观最大的作用就是为犹太人提供了精神上的慰籍和完美道德上的追求。在契约观的基础上,还衍生出“应许之地”和“救赎”的理念,一起构成了犹太文化的特有成分,亦为犹太文学提供了给养,塑造了特有的守约形象。萨士比亚笔下的夏洛克已成为贪婪、残酷的经典文学形象,他与安东里奥的签约固然是他狡诈、刻薄的放贷手段,但也体现了犹太人的契约精神:守约践行,违约必究。尔后,一系列的守约形象丰富了犹太文学,马拉默德的《店员》反映了上帝契约的神圣性、辛格的《卢布林的魔术师》见证了上帝的存在和威严。(傅勇,2014,2);贝娄在《受害者》中将人神关系延伸到人人关系,在友情维系和契约精神之间找到一个平衡支点;辛格在《奴隶》和《格雷到撒旦》中的守约形象无疑引导了二战后犹太文学对于守约的诘问和反驳:作为虔诚的守约人,犹太民族为何屡屡遭受迫害与屠杀呢?约瑟夫.海勒塑造的守约形象已经体现为美国五六十年代异化社会的样板,契约关系是人与官僚机构或上层社会的约定,官僚机构或上层社会以契约为幌子不断地折磨和奴役这守约人,守约的最后出路或最佳选择就是逃离。《二十二条军规》中的尤索林满以为完成35次飞行就可以归国,虽然后来的飞行次数逐步递增,但以遵守契约为美德的品行却促使他不断守约。由此,飞行所带来的死亡恐惧成为了他的梦魇,而最后的出路只有像阿费那样逃往瑞典—理想的应许之地。《出事了》被視为是《二十二条军规》的升级版,在文中,契约关系进一步被变形和扭曲达到一种荒诞的程度,尤其是工作关系和人际关系,在公司里占据重要位置的人对公司贡献最少,“似乎缺乏做出更多贡献的兴趣”。公司推销员推销货物时虚假宣传,“只是将陈旧低劣的产品改换下包装、色彩、名称”,上级领导格林专横跋扈、肆意凌辱下属,而下属却崇拜不已、时刻效仿。(宁宓用,1992)。《像戈尔德一样好》是海勒第一次把犹太人作为主角展开的小说,主人公戈尔德本是一个大学教师兼作家,不幸卷入白宫高级职位的追求后,开始蜕变成《红与黑》中于连那样的人物,为了谋取白宫的高级职位不择手段,犹太传统的守约形象和守约行为已经被无情的官场哲学所撕毁与任意揉捏,“(1)不顾相应背景和经验,任意许诺政府高位;(2)为了谋求政府高位,就要抛弃糟糠之妻;(3)政治大亨居高临下,视弱势民族为草芥”(成梅,2007)。在海勒的笔下,犹太人那种坚守与上帝的“约”的天赋使命感被现实的社会碾压得支离破碎,同时折射出犹太民族借助于契约而形成的民族优越感和自大感在无情的现实处境中已屈服于历史的演变和残酷的同化困境。

二、父子形象

犹太文学中父子形象最早也脱胎于《圣经.旧约》,上帝与亚当口头定约:不要偷吃禁果,而亚当经受不住蛇的诱惑,违反上帝禁令导致被逐出伊甸园,父子冲突由此产生,人类从此失去“父亲”的庇护而踏上永不回头的赎罪之旅。在犹太文学中,最早的父子形象便由这个典故转化而来,父亲代表着传统的生活方式,而儿子则象征着变革的力量和新的追求。在此基础上,一些名家对于父子形象的内涵进行了深挖和拓展。卡夫卡中的父子形象不再纠缠于冲突和现实生活的具体内容,还特别强调了父辈与子辈之间的荒诞与非理性成分。(史婧力,2008)辛格、贝娄和罗斯的作品则深藏了父子之间既联系又对立的关系,尤其是父亲形象已映射为精神寻根的必然追求。在海勒的小说创作中,父子形象被赋予了更多的内涵。在《出事了》这篇小说中,主人公鲍勃.斯洛科姆深受家庭危机的困扰,大儿子智障,小儿子成为了自己的希望和快乐之源,他不仅成为了家庭维系的纽带,更是自己生命的延续。然后对小儿子的过分溺爱,导致了他的懦弱和无能,从而促使斯洛科姆多次产生了杀子之心。结局以小儿子遭受车祸以后,他搂紧孩子使其窒息而亡。在小说中,斯洛科姆是父权的象征,爱也是自私的赐予,父子形象衍化为“拉伊奥斯情结”,即作为象征次序的父亲具有对儿子行使主宰和阉割的功能。而《像戈尔德一样好》中,海勒却刻画了不愿承担责任的儿子群像。主人公戈尔德的老父亲与继母一起居住,戈尔德有五个姐妹和一个哥哥,除了远在洛杉矶的妹妹经常打电话来慰籍父亲外,其他六个与父亲居住在纽约的兄弟姐妹们总是思考让年迈的父亲和继母离开纽约去佛罗里达过冬,在小说中,戈尔德不愿与俨然君主般的父亲共处,甚至希望父亲因病成疾,最好是戴上手铐关押在监狱或吊在地牢。对于父子形象的描述,传统的冲突主题自然不可避免,但是海勒一方面在描写父亲的权威不可侵犯的同时,一方面也特意刻画出父亲对于成长期子女的怜爱。同时,海勒颠覆了子辈的传统形象,在谋求走向社会同化的同时,子辈不断遭受异化世界的侵蚀,从而堕落为异化世界的同路人并完全走向父辈的反面,成为了越来越不像犹太人的犹太人。

三、傻子形象

美国文学评论家莫里斯.查尼曾指出作为一个犹太作家几乎意味着你将在本质上以讽刺的方式写作。(乔国强,2008,106)约瑟夫.海勒的小说创作完美地展现了这个特色,讽刺成为他创作的一个基调,同时饱含着一种绝望的幽默,力图引出人们的笑声,作为人类对生活中明显的无意义和荒谬的一种反响。因此,他又被视为黑色幽默流派的奠基人。寻根索源,我们不难发现,黑色幽默虽然有着古希腊政治讽刺喜剧的基因,但却根植于传统的犹太幽默血脉,尤其是作品中刻画的小人物形象:一方面这类人物荒诞怯弱,企图逃避责任;另一方面,这类人有走在潮流的反面,揭示人性的荒谬与丑恶,成为反英雄形象。这种反英雄形象让读者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却又忍俊不禁而哑然失笑。美国女性犹太文学评论家鲁丝.维西曾指出犹太幽默是犹太人面临很多的苦难后,用于自控的一种技巧从而产生一种自我欺骗。(Ruth.R.Wisse,1971)。在历经千年的流离失所,被不同朝代的国家和政府所驱赶、所奴役的过程中,犹太民族以其独有的智慧来自我安抚,如面对统治者,犹太人总说:“犹太人总比那些叛教者好,犹太人守约,而叛教者不能。”在鲁丝.维西的著作《作为现代英雄的施勒密尔》中,她指出犹太幽默,都是扎根在悲剧的乐观主义精神,它生在两种同时存在的矛盾现实中—世界向弥赛亚大同前进,将来在某天某地等待。而犹太幽默中,最为有名的就是“施勒密尔”这个傻子形象。按照美国文学评论家威尔斯福德所言则是:“一个降到人类平均标准以下的人,不过他的不足之处已经转化为快乐的源泉。”(徐新,1989)结合鲁丝.维西的阐释,施勒密尔—懦弱、愚笨,但他既不悲观又不失落,他言语之快以至于他能把懦弱证实为力量和臣服,愚笨演变为智慧,从而达到自我满足。在现代美国犹太小说中,施勒密尔形象由犹太作家引导成功地融入了美国文化。在约瑟夫.海勒的《二十二条军规》中,尤索林深陷第二十二条军规的束缚,无力反抗,于是像个傻子一样地做出很多荒谬的行为,他装病住院企图逃避飞行任务,或者赤身裸体走上领奖台,接受德里德尔将军因为遮丑而颁发给他的奖章,当他意识到凯思卡特为他制定的三条路线:要么和上司沆瀣一气,要么去战场送死,要么被送上军事法庭,他成功地选择开小差,逃亡瑞典。《出事了》中的主人公“我”则一天到晚处于惊弓之鸟的忧虑中,脆弱的心理在无处不在的政治恐怖中时刻蔓延着危机感,他最大的快乐就是渴望对女儿进行报复,同时通过漫长婚姻的磨练学会与妻子之间如何谨慎地、起劲地、幸灾乐祸地刺伤彼此。在恐惧中,“我”学会了忍耐和服从,最后竟升官晋级而博得众人的赞许。约瑟夫.海勒的对于施勒密尔这类傻子形象的创新在于不再纠缠在头脑简单、地位低下、默默無闻的小丑身上,结合了美国当时的国情和社会现状,他让一些智力高等、头脑复杂、取得一定政治经济地位的人物发展成为“思想高尚的小丑”或“百万富翁式小丑”(徐新,1989),从而更加具备了时代感和黑色幽默感。

四、结语

《身份认同困境》一书指出,第一代移民史融入,第二代及以后是同化。在同化的过程中,宗教文化的保留对于第二代同化有着明显的羁绊影响----对身份归属的质疑。约瑟夫.海勒在自己的小说创作中,并没有刻意地刻画犹太文化或为犹太文化讴歌,但是其固有的民族属性和传统习得促使他在小说创作中不自然而然地借助于母体文化来表达和刻画人物,在其晚年的回忆录中,海勒表示:身为犹太人,是不可能不去思考犹太意识的。这也印证了布伦勒在《战后的犹太小说》中论及犹太性谈及的,“犹太性可以是一种身份、一种民族信仰、一种生活方式,也可能是所有这些的总和。”海勒的小说创作可以说是身为犹太后裔,践行了与上帝之约,虽然多是隐含的表达,但是让人无处不感到犹太记忆的书写。或许这正是“人人都是犹太人”的最终启示。

参考文献:

[1]Ruth.R.Wisse.The Schlemiel as modern hero[M].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71.

[2]阿尔弗雷德.格雷塞著,王琨译.身份认同的困境.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0.

[3]成梅.种族与名利场[J].西安电子科学学报,2007,1

[4]傅勇.契约观:美国犹太小说的潜结构[J].汕头大学学报,201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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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黄陵渝.论犹太教的契约观[J].世界宗教文化,2010,2.

[7]乔国强.论辛格对契约论对批判[J].国外文学,2007(03).

[8]乔国强.美国犹太文学[M].商务印书馆,2008.

[9]徐新.犹太文学中的施勒密尔形象刍议[J].外国文学研究,198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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