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颠覆“才子佳人”模式的反传奇叙事

2019-07-08崔瑶

北方文学 2019年17期
关键词:才子佳人唐传奇叙事策略

崔瑶

摘要:上世纪四十年代以来,文学界掀起了一股又一股“张爱玲热”,学术界对她“传奇”的人生经历与“传奇”的文学创作也有颇多研究。本文在前人的研究基础上,通过对唐传奇与张爱玲笔下“传奇”的异同比较,着重分析了张爱玲不同于传统传奇的反传奇叙事。

关键词:唐传奇;张爱玲;反传奇;叙事策略

鲁迅《中国小说史略》云:“传奇者流,源盖出于志怪,然施之藻绘,扩其波澜,故所成就乃特异,其间虽亦或托讽喻以纾牢愁,谈祸福以寓惩劝,而大归则究在文采与意想,与昔之传鬼神明因果而外无他意者,甚异其趣矣。”(1)此为鲁迅对唐传奇所作之定义,而张爱玲在《传奇》的扉页上则落笔写道:“书名叫传奇,目的是在传奇里面寻找普通人,在普通人里寻找传奇。”(2)关于“唐传奇”与张爱玲之“传奇”的同与不同,从这两段描述中可见一斑。

一、“传奇”起源及概述

孔子云:“必也正乎名,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在论述“唐传奇与张爱玲之传奇小说比较”这一问题之前,我们首先要对“传奇”这一词的起源有所了解。

何为“传奇”?顾名思义,“传奇”即通过作者之笔来向世人传述奇闻异事。“传奇”二字作为词语而连用在一起这一现象最早出现在唐代。当时,文人裴铏在自己的单篇传奇小说结集时,将其题名为《传奇》。裴铏《传奇》“情节之新奇和语言骄丽化集中代表了唐代传奇小说的主要特点和最高成就,为唐代小说的典范作品”,因而其书名“不仅为唐代传奇小说命名的依据,也是中国文学中‘传奇性一词的引申来源”(3)。

“传奇”的普遍特点是通过作者夸张的笔法来表现不可思议之事,并借此抒发作者对世事的讥讽或惩劝,释放作者的满腔牢骚和愁苦。譬如《南柯太守传》,便是作者借梦抒怀的一个例证。文中的男主人公淳于棼平日嗜酒任侠,后因酒坏事,丢了官职,某日大醉,朦胧中奉命赴邀于大槐安国,并与蚁国公主成婚,并拜为南柯郡太守,大受宠任,至梦醒时分,忽觉原是黄粱梦一场。

历来在传奇中,诸如上述以梦为载体,讲述主人公偶遇贵人而平步青云的故事不在少数,这实际上是作者的一种自我安慰。现实中怀才不遇,他便通过虚构的方法来宽慰自己不甚如意的现实处境,并在文中设置了一个顺风顺水的发展脉络,从而达到自我疗愈的效果。不过,《南柯太守传》在文末还是点出了“浮生若梦”的主旨,这便使作品不致落入俗套,内涵也得以升华。

笔者以为,“传奇”之所以为传奇,大抵是因为其本身带有传闻之奇异色彩,所以为市井百姓所喜;又因其有娱情之审美功用,故而成为街谈巷议之资。由是,传奇作为一种文学现象而能影响后世如此之深远,也就不足为怪了。

二、浪漫的唐传奇——“才子佳人”式爱情

唐传奇主要以修道、婚恋、济世为叙事主题,体现了唐人追求享乐、追求长寿、祛除疾病、获得自由的文化心态,以及唐代儒释道三教思想相互融合的发展趋势。

唐传奇的作者往往会在其作品中加入自己对人生的希冀,抑或是将现实中无法实现的愿望寄托在文本当中,使自身在写作的过程中获得一种快感,也使读者在阅读过程中得到满足。这一点正如袁行霈在《中国古代文学史》中所说:“传奇的创作模式是驰骋想象、逞才使气、不拘格套,其目的在于将奇诡动人的故事展示于人,既博得知音同道的叹慨,又借以展露文笔才华。主要内容在于表现节烈,宣扬神道,讽刺政敌,社会意义不大。”(4)这一概述,恰到好处地概括了古代传奇的普遍特征,并揭示了古人写作传奇小说的原因所在——表现节烈,宣扬神道,讽刺政敌。

在婚恋主题的传奇中,讲述男女爱情的题材颇为突出,而“才子佳人式”的爱情又是重中之重。以《霍小玉传》和《李娃传》这两部爱情悲、喜剧为例,一则以书生金榜题名后违背誓言另娶娇妻、小玉爱情梦碎化为厉鬼为结局,另则却是皆大欢喜、才子佳人终究喜结良缘的团圆结局。虽然这两篇传奇的结尾大相径庭,但男主角皆为腹有诗书与才情之士,女主人公也都是貌美如花且情深义重之人,两则传奇同样描述了才子与佳人之间的爱情故事。

三、张爱玲之“传奇”——反传奇之传奇

只要留心观察便不难发现,唐传奇中的爱情故事普遍是才子佳人式的爱情传奇,而张爱玲笔下的“传奇”却一反俗套。她把自己放在为普通人写传奇这个位置,她写的是真实存在于世间每一寸土地、每一个角落的普通人,这些人在世间平凡而又独特地生活着。以《倾城之恋》为例,文中的男女主人公皆为“人生无根蒂,飘如陌上尘”的两个普通“流浪者”,他们之间的结合并非源于美好的爱情,而是迫于现实的残酷无奈做出妥协和出自利益最大化考虑而得的结果。可以说,張爱玲笔下的传奇是浪漫主义与写实主义的折中。

张爱玲的笔下“全是些不彻底的人物”,“他们不是英雄,他们可是这时代的广大的负荷者”。她的作品“甚至只是写些男女间的小事情”,里面“没有战争,没有革命”,因为“人在恋爱的时候,是比战争或革命的时候更为放悠的”。正如张爱玲在《自己的文章》中所述“我用的是参差的对照的写法,不喜欢采取善与恶,灵与肉的斩钉截铁的冲突那种古典的写法”,她在写作小说时确实善用抓小放大、俗事文讲、凡中求奇、参差对照的叙事策略,究其原因,大概是因为参差的对照的写法“是较近事实的”。

就《倾城之恋》而言,白流苏和范柳原之间既有偶像剧般的浪漫爱情,也有难逃现实的金钱利益。从相识于舞厅,到一起看电影、听广东戏、逛绸缎庄、吃四川菜、轧马路,再到海滨漫步……几乎每一个细节都是女孩儿心中向往的爱情模样。尽管范柳原对白流苏说的诸如“你就是医我的药”之类用于调情的风流话显得刻意且油腻,但不得不承认,这些土味十足的俗套情话中,也有不失文雅的部分。如范柳原在电话中对白流苏说的这段话:

“知道你不懂,你若懂,也用不着我讲了!我念给你听:‘死生契阔——与子相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我的中文根本不行,可不知道解释得对不对。我看那是最悲哀的一首诗。生与死与离别,都是大事,不由我们支配的。比起外界的力量,我们人是多么小,多么小!可是我们偏要说:‘我永远和你在一起;我们一生一世都别离开。——好像我们自己做得了主似的!”(5)

这一段“表白”,看似是真情流露令人生怜,实际却是范柳原为自己不愿负婚姻之责而作的强词夺理的辩护和开脱。范柳原和白流苏,“两方面都是精刮的人,算盘打得太仔细了,始终不肯冒失”(6),以至于两人不约而合地在恋爱中互相算计,分别打着自己的如意算盘,殊不知彼此都早已心知肚明。

张爱玲之“传奇”不同于传统传奇之处,还在于其“反传奇之传奇”的叙事策略。所谓“反传奇之传奇”,简言之,就是在浪漫主义和写实主义之间折中对待的一种创作取向,其中蕴含着优雅情调之意境美感和凡人俗世之传奇趣味。她试图在这种折中内,找到浪漫与写实的平衡。也正因如此,张爱玲的传奇小说“才能超越那些一味偏向于传奇情节叙事的旧派通俗小说和一意偏至于批判现实叙事的新派小说,从而难得地获致雅俗共赏、新旧皆宜的接受效应”(7)。

仍以《倾城之恋》为例,其中既有范柳原与白流苏之间爱情火花的浪漫成分,又有难以避免的金钱、地位等现实因素。白流苏的顾忌在于自身在家中的地位和贞洁这一筹码:

“范柳原真心喜欢她么?那倒也不见得。他对她说的那些话,她一句也不相信。她看得出他是对女人说惯了谎的。她不能不当心——她是个六亲无靠的人。她只有她自己了。”(8)

“她决定用她的前途来下注。如果她输了,她声名扫地,没有资格做五个孩子的后母。如果赌赢了,她可以得到众人虎视眈眈的目的物范柳原,出净她胸中这一口恶气。”(9)

而范柳原的顾忌则在于不愿放下眼前灯红酒绿的自在生活来为婚姻和家庭负责:

“有一天,我们的文明整个的毁掉了,什么都完了——烧完了,炸完了,坍完了,也许还剩下这堵墙。流苏,如果我们那时候在这墙根底下遇见了……流苏,也许你会对我有一点真心,也许我会对你有一点真心。”(10)

“你可以想象我有多失望。我受不了这个打击,不由自主的就往下溜。你……你如果认识从前的我,也许你会原谅现在的我。”(11)

在这份爱情里,俩人互相猜忌,处处留心,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把自己伤得遍体鳞伤、体无完肤。在人人自危、社会动荡不安的时局环境下,本应美好的爱情却成了一种阿Q式的精神疗药,人们用它来自我安慰、自我催眠,爱情失去了它原本纯真美好的面貌。同时,爱情也失去了它原本应有的意义,但也被赋予了某种新的意义,这一新的意义在战火纷飞的年代被人们冠冕堂皇地运用,用以保命,用以生存。在多次努力抗争却不见成效时,人便慢慢磨平了性子,磨灭了脾气,也就不再试图反抗了,对生存的渴望和对战争的恐惧战胜了“宁死不屈”“至死不渝”的意志,人开始学会向现实妥协。由此可见,张爱玲的《倾城之恋》无疑是对传统传奇叙事的一种反叛,她的作品体现的是一种反传奇的叙事风格。

四、总结

总而言之,无论古今,传奇小说所写皆为小人物之爱情,亦皆为感人肺腑之作。只不过,相比较而言,唐传奇的内容难免有夸张、夸大的成分,浪漫主义的因素颇多,往往给读者带来颇为震撼的读后体验;而张爱玲之“传奇”则是浪漫主义与写实主义的折中之作,其内容更为真实,虽震撼之力不及唐传奇,但它给读者带来的审美体验却更为真切动人。

注释:

鲁迅.中国小说史略[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6:71.

张爱玲.传奇[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6.

宁稼雨.中国文言小说总目提要[M].山东:齐鲁书社,1996:97.

袁行霈,聂石樵,李炳海.中国古代文学史[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5.

张爱玲.传奇[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6:89.

张爱玲.传奇[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6:94.

解志熙.“反傳奇的传奇”及其他——论张爱玲叙事艺术的成就与限度[J].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2009(01):23-37.

张爱玲.传奇[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6:71.

张爱玲.传奇[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6:73.

张爱玲.传奇[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6:80-81.

张爱玲.传奇[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6:81.

参考文献:

[1]鲁迅.中国小说史略[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6.

[2]袁行霈,聂石樵,李炳海.中国古代文学史[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5.

[3]宁稼雨.中国文言小说总目提要[M].山东:齐鲁书社,1996.

[4]张爱玲.传奇[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6.

[5]张爱玲.张爱玲文集散文卷[M].合肥:安徽文艺出版社,1992.

[6]解志熙.“反传奇的传奇”及其他——论张爱玲叙事艺术的成就与限度[J].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2009(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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