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述位理论视角下的散文翻译策略能力评价——以《艰难的国运与雄健的国民》英译本为例
2019-07-08张志新
张 慧 ,张 和,张志新
(1. 安徽财经大学 文学院,安徽 蚌埠 233030; 2. 合肥工业大学 外国语学院,合肥 230009)
翻译散文很难,正确评价译者散文翻译的能力也并非易事,这离不开恰当的翻译能力认知观。目前,有关翻译能力内涵的观点有多种版本。其中,Presas认为翻译能力就是指译者在超越语词层对意义进行转换时,利用专业的语言学知识和文化知识,排除干扰解读源语信息并产出翻译文本的能力[1]。据此观点,翻译能力其实就是译者的跨文化和跨语际的阐释能力,具有较强的主观性。Colina认为交际翻译能力(communicative translational competence)有四个组成部分,具体而言,包括源语语言能力、目标语语言能力、跨语际交际能力和跨文化交际能力[2]。Orozco & Amparo则通过PACTE模式,区分出两种核心翻译能力,即转换能力(transfer competence)和策略能力(strategic competence)[3]。Cao认为翻译能力(translation proficiency)包含三个部分内容:翻译语言能力(translational language competence)、翻译知识结构(translational knowledge structures)和翻译策略能力(translational strategic competence)[4]。与Presas和Colina的论述有所不同,Orozco & Amparo与Cao等为翻译能力增加了方法论的维度,凸显了翻译能力的可塑性。总的来说,翻译策略能力是翻译能力的重要内容,涉及跨文化、跨语际和语言学等多种领域,能够较好地衡量译者的翻译能力。基于此种理解,本文拟尝试结合具体的散文体裁的语料,从主述位理论角度考察和评价译者在翻译同一源语文本过程中所体现出来的谋篇布局等策略能力的差异,以期对培养翻译能力有所启示。
一、主述位理论与翻译
中国自古就有重视文章谋篇的传统。《易》强调“言有序”,即语言表达要讲究条理,不紊乱。刘勰的《文心雕龙·附会》也很重视文章写作中的结构安排问题:“……何谓附会?谓总文理,统首尾,定与夺,合涯际,弥纶一篇,使杂而不越者也。若筑室之须基构,裁衣之待缝辑矣”[5]。由此可见,所谓谋篇,就是要通过一定的策略,以“归一”之神统摄“多变”之形,从而做到文意畅达。正是藉此缘故,谋篇常常被视作甄别和品鉴文章优劣,乃至评定文章作者写作能力高低的重要手段。但在语言以科学之名出现之前,人们对谋篇布局的认知主要是从宏观层面或者在微观细节上以定性的方式进行,主观随意性相对较强,语言学的发展则使我们对语篇衔接的认知进入宏观、中观和微观相结合的阶段。
张德禄等在《语篇连贯与衔接理论的发展及应用》中指出,“语篇性包括两个方面的内容:一是结构性特征,一个是非结构性特征。结构性特征是指主位结构和信息结构。在结构层次上,主位结构是语篇的谋篇机制之一,以线性和层次性两种方式把语篇句子所谈论的话题联系起来。[6]”主位结构概念初见于马泰休斯的《句子功能观》,后来得到了韩礼德的继承和发展。主位指的是一个小句的信息出发点,是该小句的话题,传递的是已知信息;而述位一般位于主位之后,是对主位的发展,提供的一般是新信息[7]。
从构成成分的角度看,主位可以分为“单项主位”“复项主位”和“句项主位”。 “单项主位只含有概念成分,复项主位除了含有概念成分外,还有可能包含语篇成分和人际成分。句项主位是由整个小句担当的,是含有两个及以上小句的句子中首先出现的那个部分。[8]”
从语篇的组织结构层面看,主位和述位相互作用,共同推动了信息在语篇内的流动,从而产生了主位-述位推进模式。朱永生提出“主位述位推进模式可以分为四类,即主位同一型、述位同一型、延续型和交叉型。[9]”
关于主位-述位理论在翻译中的运用价值,中外学者均有论述。Newmark在谈论翻译准则时,将主位-述位列为翻译时必须考虑的原则性内容之一[10]。Baker强调指出,为了实现源语和译语语篇对等,译者应该区分标记和非标记主位结构,重视主位结构选择对译文质量的影响[11]。在国内,李健探讨了在语篇翻译中,影响译者对主位-述位推进模式进行转换的制约因素[12];尹富林等利用语料库技术分析了科技翻译语篇中占主导地位的主位-述位推进模式[13];陆丹弥和诸云云分别结合具体译文谈论了主位-述位推进模式在翻译中进行跨语际转换的必要性[14-15];段晓芳等以《虞美人》英译为例,从主位-述位推进角度,分析了语篇纯理功能的实现路径问题[16]。综观过往文献,可以发现,有关主位-述位推进在翻译中的运用研究尚缺乏翻译策略能力评价的视角。鉴于此,有必要以具体语篇为载体,通过对比分析的方法,探究不同水平译者在对原文主述位结构等语篇衔接手段进行处理时,存在何种差异。
二、《艰难的国运与雄健的国民》的主述位推进特征
从整体上看,李大钊的《艰难的国运与雄健的国民》综合运用了多种主位-述位推进模式,以构建全文畅达的语义脉络。散文首段在于确立主旨,其第一句话中的“历史的道路”为主位中的核心信息词(key information words),记作T1,“艰难险阻的境界”为述位中的核心信息词,记作R1。第二句通过指示照应词“这”回指“艰难险阻的境界”,构成第二个主位(T2),“雄健的精神”则构成第二个述位(R2)。其具体推进模式如图1所示:
图1 第一段主位-述位推进模式
散文的中间三段为延伸,由第一段中的T1、R1和T2(=T1)分裂衍生而来,并借助比喻将抽象的意义推进转化为具体的意象关联。其中,T1分解为三个新的主位T1a(民族生命的进程=浩浩荡荡的长江大河)、T1b(人类在历史上的生活=旅行)和T1c(中华民族史路);R1分解为R1a(丛山迭岭、绝壁断崖等)、R1b(崎岖险路等)和R1c(奇绝壮绝的境致等)。而R2则通过词汇衔接之“重述”和“搭配”的方式贯穿在各个段落之中。尤其在散文的最后一段,即文章主旨升华的部分,R2更是通过比喻的方式,借助下位词的方法(一种“重述”方式),丰富了“雄健精神”的内涵。如此一来,该文就真正具有了“基构”,巧妙地做到了“总文理,统首尾,定与夺,合涯际,弥纶一篇,杂而不越”[17]!现借助图2将这种起到统筹协调作用的意合模式更加直观地表达出来:
图2 散文主体的宏观主位-述位推进模式
综而观之,如图1和图2所示,李大钊的这篇散文蕴含着多种主述位推进方式,但占主导地位的是延续型推进和主位同一型推进两种方式。
除了前述清晰的主位-述位推进逻辑,文章在微观上还借助不少的词汇衔接手段,以更好地实现语意连贯,真正做到形散而神不散。这些手段包括:指示照应,如“这”和“现在”;比较照应,如第二段中的“亦复如是”;连接语,如“有时……有时……”“但”和“因”等。
三、两个译文的主述位推进比较分析
《艰难的国运与雄健的国民》通过综合运用多种主位-述位推进模式,辅之以词汇衔接手段,清晰地再现了源语文本的主位-述位推进模式以及形式连接逻辑,成功构建了严谨的语意结构。技术精湛的译者不仅要从全局角度把握原文布局,而且还要从中观和微观层次着手,在译文中重建与源语文本相同或者类似的语意脉络。本文选择一位匿名译者的译文(以下简称匿译)与张培基的译文[18](以下简称张译)作为比较对象,以语篇连贯为目的,以主位-述位推进和词汇衔接等为具体分析和评价指标,尝试探讨如何对译者能力做出中肯的评价。由于主位-述位推进和词汇衔接等往往是错综杂糅在一起,共同影响了译文的谋篇布局,因此在具体的分析中,也难以太过严格地分门别类、逐个进行。
首先以第一段为例具体分析,以小句为基础。两篇译文在处理原文第一段主述位结构上的差异,可以通过表1更加直观地体现出来:
表1 首段主述位推进结构对比
张译第一段共三个小句。第一句的主位(T1)为the course of history,述位(R1a)为never smooth;第二句的主位是it(T2=T1),述位(R2)是is sometimes beset with difficulties and obstacles;第三句主位是nothing short of a heroic spirit (T3),述位是sourmount them (R3=R2)。
综而观之,从原文和译文的对应角度看,译文第一句的主位刚好对应着原文第一段第一句的主位“历史的道路”;第二句通过人称照应it (T2) 回指the course of history (T1),再次与原文第一句主位对应。同时,译文一二两句的述位is never smooth(R1)和is beset with difficulties and obstacles(R2),分别指向原文的述位 “不会是坦平的 (R1a)” 和“R1b(艰难险阻的境界)”;第三句译文中,原文的T2通过人称照应them,被处理成述位(sourmount them),而原文的R2(雄健的精神)则被转化为译句的主位,这虽与原文第三句的主位述位推进略有不同,但系尊重行文语意逻辑的缘故。
从张译本身的逻辑来看,译文第一句到第二句采用了主位同一推进的模式,而第二句到第三句采用了述位同一型推进模式,三句之间均有清晰的照应和衔接。由此可见,张译既尊重了原文的主位-述位推进模式,也兼顾了汉英两种语言语意逻辑上的差异,基本重构了原文顺畅的语意脉络,展现了娴熟的语篇布局能力。
与张译相比,匿译则将原文首段译成两句。第一句主位为the road toward brightness,与原文首句中的主位“历史的道路”有明显差距,没能形成有效的主位呼应;匿译的第二句仅从微观上通过补充出“人称照应”词,将“有时走到艰难险阻的境界”和“这是全靠雄健的精神才能冲过去的”并作一句处理,主位变成we。显而易见,匿译歪曲了原文的主位-述位推进模式,影响了语意信息的首尾呼应,阻滞了原文通达的意脉。就译文本身的衔接和连贯来看,译文的T1、T2和T3之间没有清晰衔接,R1、R2和R3之间也没有很好的照应。究其原委,该译者显然缺乏宏观的谋篇意识,在翻译策略能力方面有所欠缺。
两篇译文在处理原文第二段的主述位结构上同样存在较大差异。这些差异可以通过表2体现出来:
表2 第二段主述位推进结构对比
从上表可以看出,在第二段的处理上,张译在语篇衔接连贯上,主要运用了主位同一推进模式和述位同一推进模式。实际上,原文总计使用了两个主位,而张的译文也总计使用了两个主位,第一个是a mighty long river,第二个是a nation in the course of its development,恰好与原文的“一条浩浩荡荡的长江大河”和“民族生命的进展”两个主位对应。然后,张译还用了“比较照应”的手法(fares likewise)使其译文的述位R1+R2+R3+R4统一于R5,从而构建了译文严密的行文逻辑,而这也恰恰和原文各小句述位之间的关系相同。如此一来,张译的语篇布局就和原文如出一辙。而匿译则将“一条浩浩荡荡的长江大河”译为“a surging Yangzi River”,导致译文主位和原文主位脱节。在后面译文的处理上,匿译还频繁更换主位,致使译文语篇的信息呈现跳跃式流动,破坏了原文体现出来的主述位推进逻辑。
在原文第三段,作者用“人类在历史上的生活”做主位,通过比喻手法引出述位“旅行”。接下来的两句话分别以“旅途上的征人”和“志于旅途的人”作为主位。显然,这两个主位上的短语不仅彼此间是近义关系,而且和第一句的述位“旅行”有着直接的语义衔接关系,即二三句的主位均系由第一句的述位部分分裂而来,三者之间通过“重述”手段,在彼此之间形成较为严密的语意照应。张译的语篇安排同样十分得体。他首先在第一主位位置上使用了the historical course of man’s life,然后在第二三主位位置上又分别使用了a traveller on a long journey以及a determined traveller。如此一来,译者就如同将原文的语义逻辑框架复制并粘贴到译文中一般,处理得不可谓不巧妙。相比之下,匿译则要逊色不少。匿译的第三段共使用了五个主位,数量近乎超过原文一倍。同时,主位位置上的用词跳跃性较大,例如第一主位上用的是human’s development in the history,第二个位置上则用了the places people travel,第三个位置上变成了people who decide to go for a trip,第四个位置上则又成了it,最后一个主位位置上则使用了they。显然,匿译使用了较多数量的词汇衔接手段,但是在主位词汇安排上变化频繁,让人读起来总觉憋闷。
在剩下两段的翻译中,二者之间的差距与前面描述基本上没有多大出入。另外一个有趣的现象是,张译多采用短语结构翻译中心词的修饰语,而匿译则大量使用了从句结构。要辨明这两种方法孰优孰劣,需先回顾一下原文在句子层次、结构和节奏方面的特征。审视原文,我们发现原文在句子中使用了大量的诸如分号、顿号和逗号之类的分句符号,而句子终结符号(如句号)使用相对较少,二者之间的比例为3:1。这说明原文句子结构清晰,层次分明,节奏短而快,从这个角度看,张译显然又是技高一筹。
四、结语
评判翻译质量有多种标准,或为“信、达、雅”,或为“知之、好之、乐之”。其中,“达”与“好之”的基本前提须是文思通畅,即衔接自然,这对翻译教学有着直接的启示意义。在翻译教学过程中,经常会遇到这样的问题:学生译文的句法似乎符合规范,不少地方的翻译基本上可以做到忠实原文,可是整体读起来却总感到有些佶屈聱牙,文思不畅。仔细想来,这与其语篇衔接策略的运用不无关系。准确分析原文的主位-述位推进模式,在译文中构建恰当的主述位关系,重构原文通畅的语意逻辑,正是语篇翻译策略能力的核心内容之一。若要充分发挥主位-述位推进模式在提高翻译质量中的作用,显然需要对主位、述位的概念以及主述位推进模式的类型有较为深刻的理解。这为翻译人才的培养,提供了一个较为合理和重要的视角:须站在语篇衔接高度,教会学生综合考虑各种衔接策略,尤其要注重培养主位-述位推进手段在翻译中的运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