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向未来——芬兰基础教育变革的最强音

□宋世云

芬兰国土面积337,000 平方公里， 人口550 万， 于1917 年独立，以芬兰语和瑞典语为官方语言。 20世纪70-80 年代， 芬兰实行教育改革， 施行九年综合性义务教育。20 世纪80 年代末， 芬兰开始发展更为灵活的， 无年级划分的高中教育以及高质量的职业教育。

作者早些年就从文献资料和教育报刊中了解到芬兰拥有优质的基础教育， 一个重要标志就是在国际PISA 测试中， 芬兰学生表现优异， 成绩名列前茅甚至全球第一。 一个人口如此少的国家，为什么能在教育上 “一鸣惊人”？其教育优质的秘密到底是什么？芬兰教育真的像 “传说” 中那样好吗？ 带着这样的好奇和疑问，作者赴芬兰萨翁林纳市进行了为期一周的学习与考察。 通过考察芬兰教育现状， 作者发现芬兰新近的教育改革有六大特点。

一、 全社会信任学校、 信任教师， 教师成为最令人羡慕的职业

人们经常说， 民族的希望在教育， 教育的希望在教师， 高水平教师队伍是教育优质发展的最大保障。 芬兰人对此也有充分的认识， 并努力践行， 使之成为现实。

芬兰的师资可以说是世界上顶尖的。 教师工资比较优厚， 教师成为最抢手的职业之一。 师范教育也是学生考大学时申请最多的专业，为1∶10 的竞争率。 教师的职业素养高， 从幼儿园到高中， 必须经过五年的师范专业培养， 取得硕士学位后才能当老师。 由于在起点培养时就经过了人才选拔， 五年的师范大学教育又赋予和培养了学生胜任教学的专业能力。 可以说， 芬兰的老师个个都是专家， 随时随地都在研究教学和研究学生。 高质量的师范教育， 养成了专家型教师队伍， 教师是全社会素质最高的人群之一。 因此， 家长和社会信任老师， 政府部门信任学校， 形成了充分信任的芬兰教育文化。 在芬兰学校， 老师和学生形成了民主共同体， 老师非常尊重学生， 学生也非常信任老师。

政府对教育极少做出行政干预， 在国家和地方教育课程大纲的基础上， 学校有充分自由执行自己的教学任务。 教育行政部门对学校没有督导与检查， 学校对教师没有检查， 教师不用写教案， 不用坐班， 没有评优。 小学教师的教学工作实行包班制， 一般是从一年级教到六年级。 教师对学生的情况烂熟于心。 教师通过自主教学， 实现专业自主发展。

芬兰全社会对教育的信任， 一是来自社会文化中具有的信任基础； 二是芬兰师资的高质量值得家长信赖； 三是极少的行政干预给予了教师更多的育人空间， 使得教师能把所有的精力都用于培养学生。学生素质培养得越好， 家长越信任教师和学校。 这是一种良性循环。可以说， 芬兰民众对教师的信任“坚如磐石”。

二、 课程改革突出学生横向能力的培养， 重新思考什么是“学习”

芬兰此轮基础教育课程改革是面向未来的改革， 针对未来发展的不确定性， 培养学生以不变应万变的能力， 重新审视基础教育中学生的能力培养目标。 未来社会必将对合作能力、 创新能力、 职业能力提出更高的要求， 因而， 芬兰中小学教师认识到学生自身参与活动以获得经验、 感受与快乐的重要性， 认识到团结协作以及学会在与他人对话中学习的重要性。

芬兰近两年在基础教育中实施多学科学习模式， 学生们每学年至少能够体验一种综合性、 多学科的学习模式。 这些学习模式将不同学科的知识与技能进行融合， 辅以师生之间的协作， 学生们可以参与到综合性教学模式的设计中。 教学工作的目标、 内容和方法由地方自行规划决定。 教学改革的预期都是从学生的角度来看， 比如， 教学工作应该是有趣并有意义的， 教学工作能够抓住并体现校园文化， 教学工作能够促进学生横向能力的发展。

芬兰此轮改革确立了基础教育与横向能力的国家级目标， 核心是着眼于作为一个人和作为一个公民的发展， 着眼其在未来所需的知识、 技能、 价值观、 态度、愿望等。 改革重点在于如何面对未来， 学校应该教给孩子未来生活所需； 而核心课程设计的重心就是提升下一代人面对二十一世纪挑战的能力， 而非提高考试分数所需 （见图1）。

新的课程大纲总目标是培养孩子的横向能力 （transversal competence）。横向能力由7 种能力组成： 一是思考与学习的能力； 二是文化识读、互动与表达能力； 三是照顾自己和他人、 日常生活技能与保护自身安全的能力； 四是多元学科识读（multi-literacy）能力； 五是信息技术运用能力； 六是工作与创业能力；七是参与和影响力， 为学生构筑可持续性发展的未来（见图2）。

学生在学习 数 学、 历史、 艺术、 音乐与其他传统科目之外， 每年至少要参加一项主题式（phenomenonbased） 的 跨 学科学习， 学生甚至能参与规划自己的学习进度。

三、 义务教育没有考试， 教师营造民主、 平等和无压力的学习氛围

图1 芬兰基础教育中的课程改革着力点

图2 芬兰基础教育横向能力的培养目标

芬兰学生7 岁入小学， 在1-8年级都没有考试， 只有到9 年级结束前参加高中入学考试， 12 年级参加大学入学考试。 在其他国家，一般情况下， 学校都是通过一次次的考试来确定某个学生在某个阶段、 某个学科的学习情况， 比如期中、 期末考试、 会考、 初三模拟考试等。 但是芬兰的中小学没有考试， 没有排名， 教师是学生学习最重要的评估者。 在芬兰， 最了解学生学习情况的是老师， 老师通过课堂作业、 学习成果展示、 合作交流、 家庭作业、 课堂小测验、 与学生谈话、 与家长沟通等多种途径和信息， 了解学生每天、 每周、 每月的学习情况。

芬兰教育者认为， 考试并不能反映出一个人的能力水准， 所以不考试。 芬兰从1991 年开始， 取消了义务教育阶段的考试， 一直至今没有考试。 芬兰教育的核心是让学生学会学习， 不仅仅是学习知识。老师认为学生才是自己的舵手，教育就是如何把孩子培养成一个好的舵手。 在芬兰， 不管什么学校， 总体教育效果没有差别， 只是教学顺序可能不一样而已。

在课堂学习过程中， 教师信任学生能够为自己的学习而尽力， 学生也信任老师不管何时何地都能帮助自己学习。 民主平等的师生关系是多年的师生互动一贯形成的。 宽松且无压力的课堂氛围则是教师、 学校和教育体制共同努力营造的。

因为没有考试和排名， 加之对个性化发展的重视， 教师在芬兰的课堂上呈现了一幕幕动人的情景。教师最了解学生， 创设了宽松无压力的课堂氛围。 学生在课堂上有问题时， 都是坐着举手， 坐着接受老师的指导。 芬兰的老师个子很高， 指导学生时， 我们时而看到教师趴在小组旁边与学生互动指导，时而看到教师单腿或双腿跪在学生课桌旁指导学生 （见图3、 图4、图5）。 教师的行为动作自然、 娴熟， 让学生舒服， 让旁观者感动。这种民主平等的师生关系是基于深厚的文化自然形成的。

四、 践行尊重差异的教育理念，让每个孩子按照自己的节奏成长

世界上没有两片相同的树叶，也没有相同的学生。 我们也鼓励学生在全面发展的基础上实现个性和特长发展。 “尊重差异” 也是我们认同的理念， 但我们更多是停留在理念和口号上， 在教育行为上和实际操作中还有距离。 芬兰教师对学生差异的尊重达到了惊人的程度。 比如， 芬兰老师对学生不做比较， 不会将优等生的作业拿给后进生做示范或参考， 也不会将优等生作业在全班展示， 因为这样会对其他没有完成作业的学生造成压力。芬兰老师认为， 每一个学生都应该成为最好的自己， 因此会根据每一个学生对课程内容的实际掌握情况做出有针对性的指导，做到 “下有保底， 上不封顶”， 真正从学生的个性差异出发， 帮助学生按照自己的节奏成长 （见图6）。

芬兰专家不约而同地用一幅动物园场景 （图7） 画面比喻各种各样的学生， 他们认为， 在猴子、 企鹅、 大象、 鱼、 海豹等诸多动物中， 统一规定让他们进行爬树或游泳， 是非常可笑的。 因此， 用一个标准评估所有学生也是不公平的。

图3 9 年级生物老师指导学生自主学习 （照片由作者提供）

图4 7 年级历史老师指导学生学习 （照片由作者提供）

图5 高一化学老师指导小组学习（照片由作者提供）

图6 我们团队的培训师讲课前与学员一一握手（照片由作者提供）

图7 动物园场景画

芬兰教育具有很强的包容性，承认个体智能有差别， 不管学生学得快或学得慢， 都没有关系。 芬兰学校给每个学生充分的关注， 让每一个个体都能得到相同态度的对待， 都能学有所成。 芬兰老师认为每个人都是独特的， 每个人的起点都是不一样的， 不应该有统一的规范、 模式， 要制订适合学生的模式， 给予学生足够的时间，让学生以自己的方式成熟。 芬兰辍学的学生少之又少， 学校会帮助学生切实解决困难并完成学业。

芬兰学生课程选择自主性很强， 有必修课程， 也有选修课程。尤其是高中， 没有明确的年级划分， 一种水平的课程往往既有高一学生， 也有高二学生， 甚至还有高三学生； 学生可以在学校学习， 也可以在家学习； 只要修够学校要求的学分， 就可以高中毕业。 学生之间就没有同学的概念了，每次集中会见到不同的面孔。 还有的学生在高三满18 岁后去服兵役， 暂时不参加高考， 不进入大学。 因此， 学生参加同一年大学入学考试的年龄其实也是不同的。

五、 育人目标是培养完整的公民， 学校课程重在培育学生基本生活能力

在芬兰， 我们发现很多成年人的生活能力很强， 他们既是学识渊博的教育专家， 又是厨艺超群的家庭主人， 男士有一手料理技能， 女士能玩转机械， 擅长动手。 为我们培训做讲座的专家， 是教育学博士， 又是专业级别的冰球运动员，还是专业级别的摩托车赛车手，自己还曾经建造过两栋房子。 可以说， 每一个芬兰人， 既有自己的职业能力， 也有自己的业余爱好和拿手技艺。

为什么芬兰人什么事情都能自己做好？ 这与学校教育也有着密切的关系。 芬兰教育的基本理念是首先要培养合格的公民， 培养完整的人， 能够主宰自己命运的人， 能够管理好自己的人。 近年来， 芬兰教育所提出的培养学生7 种横向能力中， 就有一项是 “照顾自己和他人、 管理日常活动和安全” 的能力。 在参观考察学校的过程中， 我们发现芬兰的课程有很大一部分是为生活做准备的， 而且这些课程是学校的必修课， 不分男生女生， 这些课程都要学。

中国学校更多的是教学科知识， 甚至考什么就教什么， 不考的科目就懈怠和应对。 我们很少教给学生作为一个人基本的自理能力和在家庭中所能用到的技能。 安全教育我们也有， 但是空讲的多，实际操作的少， 落实不太到位。

在芬兰， 我们观摩了一节 “家庭经济课”， 其实就是老师教学生制作一种烘焙食品， 不管男生女生， 都学会了这一技能； 只是有的学生做得漂亮一点， 有的点心看上去形状不那么美观而已， 但是最后都学会了做点心。 我们还观摩了学校的一些专业教室， 初中一年级、 二年级的学生， 也在学习木工、 金工、 裁剪、 缝纫、 修自行车等。 我们学校一般不教授家政、烹饪、 修理等课程， 而芬兰的孩子， 在学校就可以学到今后在社会上立足的所有生活技能和安全保护措施。

六、 教育注重过程、 具有定力， 坚守自己的教育价值观

芬兰从2000 年开始参与国际PISA 测试， 从2000 年一直到2006年， 三次拿到了全球第一的好成绩。 近几年亚洲国家成绩异军突起， 芬兰排名在逐渐下滑。 对PISA测试的分析， 有很多指标， 而测试成绩只是最简单的一个指标。

芬兰教育专家从众多维度分析了芬兰教育质量情况。 从2006 年到2015 年， 芬兰PISA 测试成绩一直下滑。 他们分析， 一个原因可能是次级差的学生比例增加了， 并且差生比例也增加了。 专家分析了芬兰在全球的情况， 也分析了芬兰在欧洲的情况， 以及在欧盟的情况。从学习时间上看， 与OECD 其他国家每周学习时间比较， 芬兰学生所用的时间最短， 1-6 年级相当于其他国家的60%， 7-9 年级相当于其他国家的70%； 学生在校学习时间从一年级每周19 节课 （每节课45 分钟） 到九年级每周30 节课。 芬兰学生没有任何补课和自习时间， 但有明确的学校时间和休闲时间。 在学习效能方面， 即单位时间内学习效果的产出， 芬兰也是第一位的。 在教育均衡方面，芬兰各学校之间的成绩差异也是最小的。 全国各地的学校均能取得相似的良好成绩， 这表明芬兰的教育体系在某种程度上消除了社会“弱势” 现象。

除了成绩以外， 衡量教育质量还有其他相关指标， 如学生对生活满意度的比较， 这个方面芬兰位于全球第5 位。 还有关于教师对工作满意度的调查， 芬兰教师的认同度也最高， 芬兰教师工作满意度在北欧也是最高的。

除了PISA 测试， 芬兰还组织参加了多种其他测试， 如ICCS 测试是一种国际公民和公民教育研究评估。 据该项目2016 年评估结果显示， 芬兰学生对学校或自己所服役的军队的认同， 与其他国家学生比较， 认同度更高。 简单地看原始成绩， 并不能全面反映质量。

从这些指标的全面分析中， 可以看出芬兰人对自己的教育价值观和教育方式是十分自信的。 为我们做培训的专家马尔库说： “我们无意在哪个方面争第一， ‘芬兰教育全球第一’， 这都是其他国家加在我们头上的说法， 我们只是按照自己认为正确的方向去做。”

我们感受到， 芬兰国家虽小，人口也少， 但却十分有 “定力”。芬兰教育工作者坚信， 教育最重要的是价值判断。 面对网络化时代、 人工智能背景下教育如何发展， 他们认为教育应跟随时代脚步， 但信息时代也会有摇摆。 因此， 学校需要沉淀， 需要有一些笃定的教育规律性认识， 教育要有滞后性的改进时间。

芬兰教育传统和教育改革中有很多亮点， 比如小组合作学习， 从小学到高中， 都实施大量的合作学习课堂模式， 小组学习是常态， 不是个别的课型。 小组学习也是贯穿所有年级的学习形式， 而不是某一个年龄段。 芬兰的学生顾问制度也是一大亮点， 从小学到高中， 都有完备的学习指导和职业生涯规划系统， 学校有专门的老师负责，所有班主任都是学习顾问指导专家。 芬兰的职业高中和普通高中之间、 职业技术大学和学术型综合大学之间， 都建立了互通互转的立交桥。 高中阶段职高和普高之间可以互通， 大学之间也可以转学。 这就大大降低了 “一锤定音” 式的升学决策带来的风险， 允许学生改变自己的选择。

总之， 芬兰此轮教育改革的显著特点是面向未来， 不论是在师资培养、 学生发展方面， 还是学习环境、 课程教学、 能力评估等方面，都在做 “以不变应万变” 的准备。通过变革教育促进可持续发展，这是芬兰教育改革的最强音。 芬兰教育中有些经验是我国现有教育体制和文化观念之下无法借鉴的， 但可以为我们持续深化课程改革提供新的思路。 研究芬兰教育， 借鉴国外教育， 提升本国教育， 博采众长， 以开放的胸怀办教育， 是我国教育实现可持续发展的必由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