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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比N1还N2”的语言哲学解读(下)

2019-06-08王天翼

外国语文 2019年4期
关键词:构式范畴原型

王天翼

(四川外国语大学 国际关系学院,重庆 400031)

0 引言

笔者曾在《外语学刊》2016年第2期发表《“S比N1还N2”的语言哲学解读(上)》一文,通过对现代汉语副词“还”字表示“达量、持量、增量、过量”等意义,建立了“还”字弹性量域连续体,且以此为基础从语言哲学视角阐述了“S比N1还N2”构式中“还”字如何压制其后的N2,使其发生一系列意义变化,主要涉及以下三点:(1)从指称意义到非指称意义;(2)从客观描述到主观评价;(3)从确定性到模糊性。本文继续沿着这一思路补充论述以下两点:(4)从原型标准到程度增量;(5)从词典意义到百科意义。

1 从原型标准到程度增量(或最大量)

“范畴”是哲学的一个基本问题,也是我们日常语言交际中须臾不可或缺的思维和交际基础。我们无论谈论什么,都必须基于一个基本概念和范围,否则就丧失标准,漫无边际,若对象过分模糊不清,也就无法较好地进行思想交流。语言哲学家非常关注范畴问题,早期的理想派语哲学家,如罗素、维特根斯坦等就“名称范畴”的实指性做出了深入的研究,且以其为基础严厉批评了流传两千多年的形而上哲学,确立了从语言分析的角度建构哲学研究的全新方向,详见陈嘉映(2003)、江怡(2009)、钱冠连(1999,2007)、王寅(2001,2014)。

维特根斯坦(Wittgenstein,1953)后期在反思亚里士多德经典范畴理论的基础上,提出了“家族相似性(Family Resemblance)”理论,美国心理学家罗茜(Rosch,1970s)等将其更名为“原型范畴理论”,并通过一系列心理学实验证明了该理论的正确性或实用性。他们认为,人们常基于某一典型事物或图式以及事体之间的“相似性(而非相同性或同一性)”来建构范畴;一个范畴内部的各成员,并不像经典范畴理论所认为的那样,特征完全同一,地位完全相等,具有“是非”二元属性,即要么属于要么不属于一个范畴,其间没有程度上的差别;范畴中诸多成员像一个家庭中的兄弟姐妹一样,既有相同之处,也有异象可辨,一个范畴内部成员相对于原型而言有程度之别:越是靠近原型的,越倾向于被视为该范畴的典型成员;越是偏离原型的,越被视为该范畴的边缘成员。如“鸟”的典型特征为:有羽毛、会飞、有喙、卵生等,“麻雀、燕子、知更鸟”等为鸟范畴的原型成员;“鸡、鸭、鹅”就稍偏离了鸟的典型成员;而“鸵鸟、企鹅”等则为该范畴的边缘成分。

认知语言学率先将“原型范畴理论”系统地运用于语言分析,且成为该学科的最基础理论(王寅,2007)。我们认为,它同样适用于分析汉语的“S比N1还N2”构式。在该构式中,N1提供了一个“典型的、具有常量的”实体(也可用抽象概念,参见表3),用作认知参照点,讲话者以其为起点谋句布篇,行文述事。正如笔者(2016)在上篇所析,从“量”的角度讲,副词“还”的意义主要蕴含了一个弹性量域连续体,可实现调变量域区间(即范畴层次)的功能,它作为一个程度级差“标识符”,一方面预设了一个原型常量参照点(即以N1为基准),另一方面还体现出增量属性,它压制了N2,从而达到了“偏离原型常量,向范畴较高层次方向移动”的目的,强调了弹性量域中“程度增大”的含义。这种程度增加也可理解为“提升”和“概括”,即将N1的原型意义提炼至更高或最高层次。

Taylor(1989)在论述范畴化时提出了“去范畴化(De-categorization)”概念,即一个原型样本可能会成为边缘用法,如14世纪英语中的hound,曾为“狗”范畴的原型样本,而自16世纪后它就演变为边缘成分,其原型地位已由dog所取代。我们发现,还存在一种与“去范畴化”相反的现象,本文暂且称其为“聚范畴化(Con-categorization)”,原型样本还可进一步被提炼出“更原型、最原型”之义,如“S比N1还N2” 就有此用法。例如:

(1) 他在经营这种小买卖时,总是麻利得比电脑还电脑。(《花城》,1993年2期第71页)

第一个“电脑”为原型用法,指我们平常所说的“计算机”,但第二个“电脑”在词汇“还”的压制下,突显其内涵性、主观性、不定性和更典型性,强调其弹性量域中的“增量”特征,使其更趋向范畴中心。大家都知道,“电脑”在计算时具有“既快又准”等特征,在“比电脑还电脑”这一非真值性比较构式中,说明“他”的“快准、麻利”性质的程度超过平均常量,更具代表性。

(2)在年龄上我比您大五岁, 可在文学水平上, 您比我老师的老师还要老师啊! (范小天、段小唯,《 情与欲》)

“老师”代表着有知识、有水平,但其间存在明显的等级性差异,老师的老师,当然是知识更多的人了。但在该例句中讲话者还心有不甘,提高了原型常量的等级,用“老师的老师“作为基准,且在其上再用一个“还+老师”构式,意在突显“您”的知识非常渊博和高深,将其提升到更高档次,实现“聚”义。这一构式虽是比较构式,表达的却是达至“最高程度”的含义了。当一个事物超出原型常量之后,就有可能达至“超级N、极度、最高”的意思,因此,这一比较构式亦常含有“最高级”之义,这就是本文所说的“聚范畴化”。

(3) 现在和珅比忠臣都忠臣。(电视剧《铁齿铜牙纪晓岚》)

(4)感叹此人太会拍马屁了,感觉比“和珅”还“和珅”,不自觉的有点佩服原创者了。(程亚恒,2013:59)

“和珅”原本是清朝皇帝乾隆身边最亲近、最得宠的大臣,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若他能被标榜为“忠臣”,试问天下还有谁的忠诚度能超过他?现讲话者在例(3)中用“和珅”说事,说他“比忠臣还忠臣”,这分明是在说没有人比和珅更忠臣的了,“和珅”简直就是一个“最忠于皇上”的特大忠臣,是“最高程度”的“忠”啊!例(3)表层结构为比较构式,言下之意却在述说“最高级”的含义。用比较级来表达最高级的意义,这正是说明语言具有动态范畴化的性质。

例(4)意在突显“和珅”的另一大特征:“会拍马溜须”,能在皇帝身边拍马的人,一定是拍马技术超高,若将其表述为“比和珅还和珅”,无异于在说“没有人的拍马屁水平高过和珅本人”,其内涵意义在逻辑上也就达到了弹性量域中的最高等级,正体现了“聚范畴化”的语义功能。

(5) 真了不起,真了不起,简直是奇迹中的奇迹,革命中的革命,天上的天,比太阳还要太阳的太阳呀! (王蒙,《失态的季节》)

从王蒙所用的这一系列排比句,意在言说没有任何事情比它更阳光的了,足以可见“比太阳还要太阳”这一表达所含有的“最高级”含义。其中所蕴含的夸张性主观评价,也尽在不言之中!

“物极必反”的哲理也体现在这一构式之中,倘若“还”的增量再大,就可能走向它的反面,“让步”意义由此而生。

(6) 马正天自己心虚,似乎听出了六两的话里话,看见她的脸色也无风雨也无晴,比正常还正常,越觉得心虚了。(周敏,2014:81)

例(6)中所说的“比正常还正常”,明显含有超过“正常”的意思,走向其反面,“让步”义油然而生,必然会心里更虚。

(7)他朋友来到单位, 就发现这家伙人前人后地唱高调, 似乎比马克思还马克思。(阅弃,《白亏红尘》)

我们知道,马克思是全世界无产阶级革命的理论家和实践家,最早提出了实现共产主义的远大理想。而在这个例句中,讲话者使用了“比马克思还马克思”的构式,显然带有一种夸张和讽刺的口气,以至“物极必反”,超出了“马克思主义”的范畴,产生了一种嘲讽之味。

(8) 明面上,贪官比正人君子还正人君子, 可暗地里,贪官什么坏事不干? (《大连晚报》,1999-02-05)

(9) 这是个比小旅馆还小旅馆的暗娼窝子。(贾平凹,《废都》)

这两个例句中的“正人君子”“小旅馆”都在“还”的词汇压制下,走向了它们的反面,表现了“还”的转折意义。

据此,现代汉语构式“S比N1还N2”的意义可大致归结为:凭借副词“还”与N2的特殊搭配,前者对后者实施了词汇压制,以突显N1所具有的某一或某些典型属性,强调该属性值超出原型常规,这可视为“聚范畴化”现象;同时这一构式也充分表现出讲话者的主观评价意义,含有“夸张、超N、程度极高乃至最高甚至转折”的含义。

2 从词典意义到百科意义

语言哲学家主要围绕“意义”展开了长期的研究,旨在回答“什么是意义”。因此,语言哲学的主干内容之一就是“意义的定义”,百余年来各路语言哲学家除“指称论”之外共提出过20多种定义(王寅,2014),它们都回答了“意义”某一方面的情况,充其量只能是各有所长,也必各有所短,很难周全。同时,语言哲学家通过若干年的探索还发现了一个悖论,“意义”本身永远没有终极定义,难怪维特根斯坦最后不得不十分懊恼地宣布:意义的解决就是意义问题的消失(苟志效,1999:1)。这就是说,若能对“意义”下出终极性定义,就意味着“语义学”将寿终正寝。用海德格尔(Heidegger,1959)的话说,我们只能行走在寻求语言本质的路途之中,永远不会达至某一盖棺定论的终极性结论。柏斯(Peirce)主张把意义的形成过程看作人类不断“积累新知”的过程,这一观点明确表明:词语的意义不可能是固定不变的,而是具有不断积累性,据此杜世洪(2014)提出了“意义积累论”,这就是认知语言学所论述的“语义百科观”,人类的语言永远处于动态范畴的进化过程之中(王天翼,2015)。也正是在这一点上,语义、语义学、语用学、语言哲学等学科充满了学术魅力,探索无止境,追求无终极,引无数学者竞折腰,并为之奋斗终生。

意义的最终落脚无非在于词语和构式,因此上述观点同样也适用分析词语意义和构式意义。绝大多数词语和构式不可能有一个终结性的、完备的意义,它们永远处于流变、增删、衍生、建构的过程之中。词典释义仅提供了一个内涵性核心信息,充其量为意义家族中的部分内容,只能起到一个“索引性(Index)”功能。通行的方法便是:以该词语为认知参照点来激活围绕它所形成的百科性信息群中某一或某些最相关片段。这一观点应当引起语言学界的充分注意!

传统理论曾认为,语言学习等于“词典 + 语法书”,其实,这仅道出了语言学习的很小一部分情况,离实际使用中的语言理解相差甚远。词典上所标注的定义主要依据简洁明了的经济原则,试图用“只言片语”来“以偏概全”地解释词义核心部分,排除与其相关的若干百科性知识,远不能满足理解生活中语言交际的正常需要。例如,“女人”在《现代汉语词典(第六版)》中的释义为“女性成年人”,“妈妈”为“母亲、长辈妇女”。仅靠这样的释义能理解“比女人还女人”这类句子吗?答案是不言而喻的。因此,实际交际中的语言理解必然要涉及百科知识,即有关“女人”“妈妈”这类词所具有的丰富而多变的社会文化意义(Lakoff,1987;Taylor,1989;王寅,2007),若无此类百科性背景知识,语言理解就像“雾中看花、水中捞月”,无异于在沙滩上建大厦,从何谈起啊!例如:

(10) 她比亲娘还亲娘。(川剧台词)

第一个“亲娘”主要是词典意义,用“女性成年人”可做出解释,它主要发挥了索引性功能,意在激活出第二个“亲娘”所要关涉的“百科意义”,诸如最亲密的女性长辈、无微不至的体贴、全面周到的照顾、亲切、慈祥、和蔼、温暖……, 其间的含义或许是永无止境,还会因时而异,因地而变,因人而为。因事而论。例如:

(11)他怕失去钱以后,会不会失去她,尽管他做好失去的准备,但他真心地爱她,比罗密欧还罗密欧。(李国文,《危楼记事》)

这就需要莎士比亚剧作《罗密欧与朱丽叶》的背景知识,“罗密欧”是剧中男主人公,对朱丽叶的爱情一往情深,忠诚不渝。若无此类信息,听到这话就很难准确理解,更不用说能找到该有的感觉了。例如:

(12)凭着院长千金的身份,在医院处处插手,指东画西,比院长还院长,弄得人人有意见,只是敢怒不敢言罢了。(陆北威,《8号病房》,《十月》1996年第1期)

当今中国社会官本位较为严重,当了一个单位的主要负责人后,就会享有各种权利,有人甚至还会耀武扬威,专横跋扈,欺压部下,句中“院长”的这些含义,远非一本词典所能解决得了的。

语言中的词语和构式所蕴含的社会、经济、文化、习俗等专门信息,常被凝聚为特定的内涵性常规知识,这就是施春宏(2001:223)所指出的“副词对名词的描述性语义特征有提取和显示作用”。 这里的“提取”和“显示”就是指它们的百科知识或象征意义。这还牵涉到交际者是否了解一个语言社团的风土人情,能否入乡随俗进入到语言社团的核心处,同时也关涉到一个人的文化素养和语言水平的高低。在汉语文化圈中有些专有名词、类名词等概念因各种原因带上了若干深层次的象征性意义,打上了文化锻造的烙印,这都属于百科性的主观评价意义,“名词”和“象征义”之间具有特殊的属性联系,以及所具有的显著性知晓度,是这类名词较易进入“S比N1还N2”构式的基本条件。这似乎是学界的一个共识。

根据收集到的实际使用中的语料(笔者不主张杜撰例句,因此这两篇文章所用例句后面皆标有出处),出现于该构式中名词可大致分为以下四大类:人(专有名词和类别名词);动物和植物;事物(包括国别、场所);抽象概念。他们(或它们)所对应的象征意义也分别列出。下文四个表中所注的象征意义,仅是“一般常见的、约定俗成的、关联度较强的”理解,它们更易被激活,但也不排除还有其他的猎新求异、独出心裁的用法。这也足以说明,罗素和维特根斯坦所主张的“专名有内涵”的观点还是有道理的,人们在实际使用时会将外延义转换为内涵义(徐盛桓,2012;王寅,2014:203)。

表1 人

专 有 名 词 类 别 名 词(含机构、特征)孔乙己:迂腐穷酸婆婆妈妈:啰嗦、小气、狭隘武大郎:身材矮小、相貌丑陋流氓:恶棍、匪气、琉球赵太爷:善于嘲讽别人、挖苦人日本鬼子:侵略者、烧杀抢者、野兽穆桂英:女中豪杰、女将军哥们:关系铁花木兰:替父从军,女中豪杰港客:洋气、绅士、有钱孔夫子:有学问、腐儒、书多大款:有钱、财大气粗白求恩:高明医生、国际精神外人:客套、见外莫扎特:音乐天才主任、领导:有权有钱、气派、官僚秦始皇:暴君、统一国家官僚:机械呆板,不近人情南霸天:地主恶霸、血债累累贫农:贫困、穷希特勒:法西斯、战争犯、杀人魔王国民党:搜刮民财、税多、内战挑起者马克思:左派、革命者、无产阶级代表泼妇:无赖、耍泼、不讲理曹操:奸诈忠臣:忠于上级、言听计从南郭:滥竽充数专家:一技之长的专门人才成龙:武功演员、多情贵族:上层人、皇亲国戚、绅士、有钱有势阿斗:不成器、扶不上墙小市民:格调不高、自私、市侩、斤斤计较小沈阳:女人味、娘娘腔商人/商贾:唯利是图、重利轻义、会做生意拉登:恐怖分子、暗杀学者:文质彬彬、儒雅、知识多和珅:溜须拍马、大贪官瘪三:琉球、骨瘦如柴、混混贾宝玉:女人气、爱情悲剧、不求上进军阀:好战、霸道、尚武、独断专行闰土:老实巴交、迂、土气好汉:讲义气、拔刀相助贝多芬:音乐天才学生:幼稚、书生气、好欺负祥林嫂:可怜、不幸妇女孩子:幼稚、无知、好玩尤利西斯:意识流、怪诞、苦闷彷徨小市民娘娘腔:女人味、扭扭捏捏杨白劳:贫穷受欺、以女抵债英雄:功臣、勇敢犹大:出卖主子、背叛、贪婪天才:天生聪明丘比特:射爱情箭、长翅膀的天使权威:使人笃信无疑、威严、一言九鼎“马列”:“左倾”、教条歌迷:歌星的粉丝,迷恋歌星骆驼祥子:憨厚、忠实、任劳任怨劳改队:监督劳动、无自由、犯人卓别林:模仿惟妙惟肖、表演生动、幽默强盗:暴力抢夺、横行霸道邹衍:阴阳家、会卜卦、能掐会算老师:有知识、诲人不倦、教导包公:刚正不阿、公正、不贪侦察兵:窥探秘密、暗搜情报武则天:女皇帝、女才子、女权奴才:供人驱使、低声下气、下等人八婆:摆八卦的女人帮凶:帮助行凶作恶清官:廉洁奉公、不贪污

表2 动植物

表3 事物、场所

表4 抽象概念(此部分可能与表1右栏有部分重叠)

上述四个表中所列述的与人和物对应的象征意义,一般的字典或词典未全标注,这是可以理解的,因为它们主要属于百科性知识,不在词典释义范围之内。但它们却是理解“S比N1还N2”不可或缺的背景知识。也正是基于此,我们认为解读该构式的关键之处在于:这一非真值性比较构式中的名词具有一定的突显性,在语言社团中具有较高的知晓度,为人们能接受的象征性意义;若无明显的、被交际双方都能接受的此类意义的名词,则不宜用于该构式。

我们还发现,能用于其他副名构式,如“很 + 名”“更 + 名”“最 + 名”,一般来说也可用于该构式之中,参见王寅(2009)。例如:

(13) 中国足球比阿斗还阿斗,足球记者更“阿斗”。(杨玉玲,2011)

同一个“阿斗”,分别用于“还 + 名”和“更 + 名”之中。之所以能如此使用,完全是因为“阿斗”有了“不成器、扶不上墙”的象征性抽象意义(参见表1左栏)。再如下面四个例句中的“绅士”:

(14)后来田野回来了,田野六岁,长得结结实实,笑容灿烂的,他很绅士地对小雨说,你好,阿姨!(殷慧芬,《吉星里》,《小说月报》1998年12期)

(15) 他径直走到温柔地融合在一起的殷红和她的老同学面前,用一种十分绅士的语气对那个男人说道…… (刘广雄,《有眼无珠》,《当代》1998年1期)

(16) 罪恶的热泪啊!即使是最绅士最道学的男子心里,是不是也期待过假象过一个潘金莲、一个荡妇和娼妓呢? (王蒙,《踌躇的季节》,《当代》1997年2期)

(17) 这孩子淘的时候,能折磨死你,可好起来,比绅士还绅士。 (杨玉玲,2011)

上面四个例句中的“绅士”分别受到副词“很”“十分”“最”“还”的词汇压制,实现了从“指称到非指称、从客观到主观、从确定到模糊、从原型到增量、从词义到百科义”的调变,这充分说明在“副词 + N”构式中存在着这些哲理,值得我们深入分析和认真总结。

语言哲学中有关“专名有无内涵”的争论影响甚远,也引起了语言学家的密切关注。以罗素、维特根斯坦、塞尔为代表的一方认为“专名有内涵”,而斯特劳森、唐奈兰、普特南、克里普克等认为“没有”。我们认为,双方争论的角度不同,理论取向也不同,各有道理,不可偏废。后者基于语用学所做出的反驳,不足以全面否定前者基于语义学提出的观点,“S比N1还N2”构式就是一个很好的例证。

3 结语

笔者首次尝试从语言哲学角度分析了现代汉语中“S比N1还N2”构式的意义和功能,说明罗素、维特根斯坦等所倡导的“专名有内涵”自有道理,本研究也丰富了语言哲学的这一研究内容。这一方面为其国外理论本土化提供了一条新的探索方法;另一方面也为研究汉语构式增添了一条新的分析思路。我们认为,该构式通过“去指称性”和“去确定性”,突显了讲话者的夸张性主观评价,以独特的方式传递了程度增量,实现了“聚范畴化”功能,且强调了词汇百科义的重要性,从而主要传递了如下意义:“S和N之间存在可比性,强调S有N所具有的典型特征,且该特征超出平均值,更趋向中心义。”基于“构式程序分析法”,该构式的结构特征和用法可比总结如下:

S 比 N1还 N2

指称意义 非指称意义

客观描述 主观评价

确定性 模糊性

原型标准 程度增量

词典意义 百科意义

该构式不属于明示性话语行为,而是采用间接表达策略,听话者需调用较多的认识资源,心智加工过程也较为复杂且费时较长。而且该构式具有强烈的修辞效果:含义丰富,言简意赅,生动形象,委婉含蓄,褒贬浓烈,新鲜俏皮,幽默诙谐,亲切自然,意趣横生,且还有朗朗上口的音韵效果。

透过对汉语该构式的语言哲学分析,本文揭示了词语流变性和构式修辞性的背后还蕴藏着更深层次的人类认知机制和语言哲学含义,足见语言哲学中相关理论的正确性和穿透力,也说明了在语言学习中应当突破传统的“词典 + 语法书”的思维模式,坚定不移地认定“动态观”:词义在变化,百科知识远比词典更重要;人们有求新立异的心理需求,因而出现了构式不断翻新的现象,“说出新花样,讲出新名堂”或许是语言表达中的永恒原则,正如刘玉梅(2015:7)指出的:“新词语是人们对原有事物、现象或思想进行再范畴化和再概念化等认知加工,进而语符化创造出的具有新形式、新意义和新用法、并有一定复现性的词汇新子集。”我们就应当永远行走在“既超越又不超越”“既符合一般规则又有突破和创新”的旅途之中。语言学界的老师和学生,都应在更广阔的视野中,特别是在哲学(包括语言哲学)的视野中深刻认识语言的人本性和流变性,准确把握其复杂性和生成性,撩开语言的神秘面纱!

鸣谢:感谢钱冠连教授为本文提出宝贵意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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