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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人”之“早愈”与鲁迅走出“S会馆”时的世界观

2019-05-23张晓峰

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 2019年2期
关键词:狂人日记许广平狂人

张晓峰

内容提要:《狂人日记》显然是鲁迅经过深思熟虑之后写下的作品,其中在他为“狂人”安排的“早愈”并“赴某地候补”的情节中,隐含着鲁迅本人“答应”走出“S会馆”、为新时代的勇士前往“呐喊”时的复杂心态:“黑暗”带给他的“痛苦”使他并不能确信“希望”的存在,他源于“听将令”的出征,包含着“与黑暗捣乱”“玩玩”“闹他一下”的心理认知。这些矛盾而沉痛的思索在他酝酿《狂人日记》、准备进入新文化阵地的前沿时就已经很明确地存在于心了。但由于鲁迅非常复杂的世界观以及他独特的人格与性情,使他在付诸行动时常常发生着改变,他也到底成为与他所设想的“早愈”后的“狂人”“孤独者”们所相反的样子,并为人们留下了丰富的精神与文化财富。

作为文学史上的名篇,《狂人日记》始终存在一个谜:即被迫害的“狂人”是如何痊愈的?作品只在“日记”开始前以文言写就的小序里对事情的经过做了极简单的交代:从“某君昆仲”“偶闻其一”“大病”到“远道来视,然已早愈”,过程非常简短。鲁迅用字一向讲究,“狂人”不仅已愈,而且是“早愈”。在这篇小序里,还有几处令人琢磨的地方,其中之一是作者没有让传闻中的“病者”露面,接待探视者的是“其兄”,“大笑,出示日记二册”的也是他。至于愈后的“狂人”是什么样的情状,人们从作品中无法得知,唯一获悉的是他已“赴某地候补矣”。从“语颇错杂无伦次,又多荒唐之言”的“迫害狂”到“然已早愈”再到“赴某地候补矣”,其转折之大、变化之快实在是令人惊讶的。本文在努力揭开“狂人”“早愈”之谜的过程中发现,《狂人日记》虽然是鲁迅发表的第一篇白话小说,作者也在《呐喊·自序》中强调此文属于“写些小说模样的文章,以敷衍朋友们的嘱托”,但事实上这是一篇经过深思熟虑之后写下的作品。其中蕴含着秘密,这些秘密显示鲁迅在走上新文化运动的前沿时,对即将展开的一切不仅具有前瞻性,而且做好了充分的考虑和策略准备。鲁迅对此也实在并没有隐瞒,在他对“狂人”“早愈”并“候补”进行情节设计时,他就已经将自己对前路的思虑和姿态非常诚实明白地表现出来了。但在《狂人日记》写成后的近二十年里,他当初隐含在人物命运中对自己将来的设想到底有没有实行呢?

一 从“狂人”“孤独者”到鲁迅:“我现在已经‘好’了”

若想找出“狂人”“早愈”的逻辑线索,在《狂人日记》中几乎是不可能的。而当我们放宽视野却不难发现,鲁迅对此有过多次的深思熟虑。首先,从作品来看,“狂人”在中国新文学史上虽然是开天辟地的一个形象,但他在鲁迅作品中却并不是绝无仅有的孤魂。鲁迅作为一个杰出的思想家,从未停止过对历史以及自我灵魂的深度探询。对所关注的问题,他常常会上下求索多方辩证。这就使鲁迅的小说不仅在精神内涵上具备有迹可循的连续性,而且小说中的人物也会具有“类”的特征。其中“狂人”“疯子”“孤独者”都在鲁迅笔下反复出现。如果将他们放在一起进行观察,通过其中前后呼应、一脉相承之处,这一类人物的生命轨迹和思想变化便会清晰完整地呈现出来。

在人物的精神气质和现实批判性上与《狂人日记》最为接近的,当属《孤独者》中的魏连殳。魏连殳在周围人的眼里“都说他很有些古怪”,“是一个可怕的‘新党’”,“从村人看来,他确是一个异类”。魏连殳的本家“更不明白他,仿佛将他当作一个外国人看待,说是‘同我们都异样的’”。这样的评价距离“疯子”也许只差一步,与“狂人”却可相邻左右。对于周围环境的敌意,两部作品中的主人公在感知上也几乎完全一样:

街上的那个女人,打他儿子,嘴里说道,“老子呀!我要咬你几口才出气!”他眼睛却看着我。我出了一惊,遮掩不住;那青面獠牙的一伙人,便都哄笑起来。 (《狂人日记》)

“想起来真觉得有些奇怪。我到你这里来时,街上看见一个很小的小孩,拿了一片芦叶指着我道:杀!他还不很能走路……。”(《孤独者》)

“冷眼看世界”而“世人皆欲杀”,但他们内心有一处却是非常单纯炽热的,那就是对孩子的爱和希望。从“狂人”最后的日记“没有吃过人的孩子,或者还有?救救孩子……”到魏连殳从前坚信“孩子们总是好的,他们全是天真……”,“后来的坏,如你平日所攻击的坏,那是环境教坏的。原来却并不坏,天真……我以为中国的可以希望,只在这一点”。对于中国的未来与孩子,二人所秉持的是同一个信念。他们的生活道路也多有重合,都经历了在世人的围剿中横眉冷对、然后于孤绝处幡然醒悟并重新融入社会的过程。

正是这种高度的相似性,使魏连殳的生平故事与最后结局可以看作对《狂人日记》未尽之事的交代与补充。特别是“狂人”是如何“早愈”的,在《孤独者》那里有非常清楚的表述。魏连殳在给“我”的信中说“你以为我发了疯么?你以为我成了英雄或伟人了么?不,不的。这事情很简单;我近来已经做了杜师长的顾问,每月的薪水就有现洋八十元了”。“狂人”的“赴某地候补”大约也是如此吧。魏连殳将自己的转变称为“我现在已经‘好’了”。这个“好”是相对于“发了疯”“古怪”“异类”而言的。他“好”了之后是什么样的表现呢?——“魏大人自从交运之后,人就和先前两样了,脸也抬高起来,气昂昂的。对人也不再先前那么迂。你知道,他先前不是像一个哑子,见我是叫老太太的么?后来就叫‘老家伙’”;“他先前怕孩子们比孩子们见老子还怕,总是低声下气的。近来可也两样了……要他买东西,他就要孩子装一声狗叫,或者磕一个响头。哈哈,真是过得热闹”。这些变化里最为触目惊心的,是魏连殳已经不再对人怀有最初的尊敬、好感与善意了,或者干脆说已经不再把他们当作人看,更不必说起码的尊老爱幼,相反只有嫌弃和作践。当魏连殳不再把很多人当人的时候,大家反而对他恭敬有加,各路来奉承的人“三日两头的猜拳行令,说的说,笑的笑,唱的唱,做诗的做诗,打牌的打牌……”从这里,我们也仿佛看见了“狂人”“候补”上任之后的红火情形。在魏连殳的书信中,多处解释了“我现在已经‘好’了”的转变原因:首先,“灭亡是不愿意的”。魏连殳在被孤立当中逐渐陷入了生活的绝境:“S城人最不愿意有人发些没有顾忌的议论,一有,一定要暗暗地来叮他,这是向来如此的”;“小报上有匿名人来攻击他,学界上也常有关于他的流言”;“到春天,忽然听说他已被校长辞退了”;失去工作没有了生活来源的魏连殳困窘得“连买邮票的钱也没有”,“这半年来,我几乎求乞了”。但是“我还有所为,我愿意为此求乞,为此冻馁,为此寂寞,为此辛苦。但灭亡是不愿意的”,“我还得活几天!”其二,“偏要为不愿意我活下去的人们而活下去”。“先前,还有人愿意我活几天,我自己也还想活几天的时候,活不下去”,活下去的唯一办法似乎只有变成了连“鱼鸟猴子”都不如的“吃人的人”;如果这样,“我自己也觉得不配活下去;别人呢?也不配的。同时,我自己又觉得偏要为不愿意我活下去的人们而活下去”。最后,当“愿意我好好地活下去的已经没有了,再没有谁痛心”,于是“我已经躬行我先前所憎恶,所反对的一切,拒斥我先前所崇仰,所主张的一切了”。但这一切转变都只是外在的表象,在魏连殳的内心深处他从未改变,“现在简直告诉你罢:我失败了。先前,我自以为是失败者,现在知道那并不,现在才真是失败者了”。他看透了人世,不停地作践那些他鄙夷的人,同时也挥霍自我的生命。“他就是胡闹,不想办一点正经事”,“不肯积蓄一点,水似的花钱。……譬如买东西,今天买进,明天又卖出,弄破,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待到死了下来,什么也没有,都糟掉了”。魏连殳“现在已经‘好’了”的转变过程,在很大程度上形成了对“狂人”“早愈”前后的具体说明,因为这样两个人物在精神实质和社会遭遇上完全是一类人。

那么,鲁迅为什么要在小说里做这样起死回生、虽生犹死的情节设计?且这样的设计出现了不止一次,可见作者不是突发奇想,而是对此相当认同的。生存还是死亡,是缠绕了鲁迅很久的一个沉重心结。在鲁迅并不算长的一生中,人们时常能从他的言行中看到他对于“活下去”的淡漠与消极:1916年11月鲁迅将陈师曾送给他的一方印章文曰“俟堂”,虽然对它的理解颇多争议,但周作人所提到的“本来也就是古人的‘待死堂’的意思”并非捕风捉影①;鲁迅在书信中就曾数次写过“我也常常想到自杀,也常想杀人,然而都不实行,我大约不是一个勇士”②;“我一生的失计,即在历来并不为自己的生活打算,一切听人安排,因为那时豫计是生活不久的。后来豫计并不确中,仍须生活下去,于是遂弊病百出,十分无聊”③等。鲁迅之“绝望”以及如何“反抗绝望”已经由学者们进行过精辟的阐释,此处不赘,但笔者认为“反抗绝望”的第一步是决定“活下去”以及“活下去”的理由。鲁迅对这一问题的首要认知可能并非玄奥的,而是具有世俗化和强烈的个人感性色彩。1926年他在给友人的信中如是说:“因为我近来忽然还想活下去了。为什么呢?说起来或者有些可笑,一,是世上还有几个人希望我活下去,二,是自己还要发点议论,印点关于文学的书。”④这番话与魏连殳在书信中的直抒胸臆是何其相似:“我还有所为,我愿意为此求乞,为此冻馁,为此寂寞,为此辛苦。但灭亡是不愿意的。你看,有一个愿意我活几天的,那力量就这么大。”在文学作品中,鲁迅更借人物之口将不便全部坦露的心绪进行了酣畅淋漓的表达:如果“我自己也觉得不配活下去;别人呢?也不配的。同时,我自己又觉得偏要为不愿意我活下去的人们而活下去”。在生与死的转折点上,“狂人”与“孤独者”在痛苦绝境中的选择,并非艺术化的处理,而正是鲁迅本人反复思虑取舍后的结果。人物形象既悲怆又愤世嫉俗的表白在很大程度上源自鲁迅自己的心声。

除此之外,鲁迅对“狂人”“早愈”“孤独者”“现在已经‘好’了”的人物命运安排,与他当时决定结束“钞古碑”、从S会馆走出来时的心理认知也紧密相连。

二 “听将令”与“捣乱”“玩玩”“闹他一下”

《狂人日记》是《呐喊》中的第一篇,《呐喊·自序》对创作初衷的叙述包含了对《狂人日记》之所以问世的从头道来。《呐喊·自序》以隔行分为两部分,前半部分概述了自己在人生不同阶段的社会经历,抒发了心灵中的“痛苦”和“寂寞的悲哀”的由来。尤其是“辛亥革命以后,中国又一天天沉入黑暗里。这于我太痛苦。我于是用了种种法来麻醉自己的灵魂,使我沉于国民中,使我回到古代去,后来也亲历或旁观过几样更寂寞更悲哀的事,都为我所不愿追怀,甘心使他们和我的脑一同消灭在泥土里的,但我的麻醉法却也似乎奏了功,再没有青年时候慷慨激昂的意思了”。在不长的篇幅中,作者至少六次用到“寂寞”,三次用到“悲哀”,并且直言“这于我太痛苦”。“麻醉法”之一就包括寓在会馆里钞古碑。《自序》的后半部分则生动详细地讲述了如何在“金心异”的劝说下“终于答应他也做文章了,这便是最初的一篇《狂人日记》”。《呐喊·自序》真切地告诉人们他是在经不住朋友劝说的情况下,终于从抄写古碑的“麻醉法”中走出来,答应为《新青年》“做点文章”。把一个在“寂寞的悲哀”里将“生命却暗暗的消去了”视为“惟一的愿望”的人鼓动回时代的浪潮当中,激烈绵延的战场即将展开,这难道不类于“赴某地候补”?鲁迅明白他将就此上场,他将不得不掩藏起自己对“无可挽救的临终”的“清醒”,留几分“所谓可有”的“希望是在于将来”,并以“呐喊”“聊以慰藉那在寂寞里奔驰的猛士”。鲁迅对于自己进入这个战场的意义从根本上讲是怀疑的,正如想要将一个早已洞穿历史真相、言行都惊世骇俗的“狂人”重新变得和绝大多数世人一样。在《自序》的后文中,鲁迅又用了更为形象的“听将令”一词来表述他提笔上阵时迁就、并不乐观的心态。当他直陈“在瑜儿的坟上凭空添上一个花环”,“因为那时的主将是不主张消极的”,人们甚至能体会到他内心的否定和无奈。

在这篇序言里,人们不难感受到被动与犹疑的心理氛围。它没有占据全部仅仅是因为“我虽然自有我的确信,然而说到希望,却是不能抹杀的,因为希望是在于将来,决不能以我之必无的证明,来折服了他之所谓可有”⑤。这种对“希望”所残存的不能确定也不能彻底抹杀的微渺寄寓,多次出现在鲁迅后来的文字当中。虽然“终于答应他也做文章”的被动心态只占据鲁迅决定登上文坛各种考虑因素的一部分,但它深刻地影响了鲁迅后来的文学创作与社会生活。

人们也许应该重新认识《狂人日记》的意义,作为《呐喊》中的开山之作,《狂人日记》既是鲁迅面对几千年中国历史发出的第一声“呐喊”,也是他创作这篇小说时对自身处境的摹写、对即将展开的前路的清醒认知。在《狂人日记》正文前的小序里,人们不难感受到一种非常奇特的情绪,从“然已早愈,赴某地候补矣”到其兄“因大笑,出示日记二册,谓可见当日病状,不妨献诸旧友”都洋溢着欢纵笑谑的氛围,不仅与日记正文的狞厉惨伤形成鲜明对比,而且似乎可见“狂人”于人生孤寒处终于“仰天大笑出门去”的情状。但是这里的“大笑”并非“我辈岂是蓬蒿人”的自信与踌躇满志,而是具有非常复杂的况味。鲁迅曾经对许广平这样说过:“你的反抗,是为希望光明的到来罢?……但我的反抗,却不过是偏与黑暗捣乱”⑥;“总结起来,我自己对于苦闷的办法,是专与苦痛捣乱,将无赖手段当做胜利,硬唱凯歌,算是乐趣,这或者就是糖罢。但临末也还是归结到‘没有法子’,这真是没有法子”⑦。鲁迅与许广平开始新的生活之后在给友人的书信中也并未因声名日隆、家庭幸福而改变以往的态度,比如“今年秋天,也许要到别的地方去,地方还未定,大约是南边。目的是:一,专门讲书,少问别事(但这也难说,恐怕仍然要说话),二,弄几文钱,以助家用,因为靠版税究竟还不够。……此后我还想仍到热闹地方,照例捣乱”⑧。“捣乱”是个非常特别的词,它不是破坏、作对,更不是斗争,它并不要一个明确的胜利的结局,而只是要让对方不痛快,让对方的进展不那么顺利和如意。“捣乱”这个词在一定程度上能够代表鲁迅内心深处真实的入世态度,不仅“捣乱”,而且要到“热闹的地方”去。和“捣乱”相近的另一个词是“玩玩”:“其实,我的意见原也一时不容易了然,因为其中本有着许多矛盾,教我自己说,或者是‘人道主义’与‘个人的无治主义’的两种思想的消长起伏罢。所以我忽而爱人,忽而憎人;做事的时候,有时确为别人,有时却为自己玩玩……”⑨“我想此后只要以工作赚得生活费,不受意外的气,又有点自己玩玩的余暇,就可以算是幸福了。”⑩同属一类的还有“闹”:“这两年来,水战火战,日战夜战,敌手都消灭了,实在无聊,所以想再来闹他一下,顺便打几个无端咬我的家伙,倘若闹不死,明年再来用功罢。”[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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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捣乱”“玩玩”和“闹”,展现出鲁迅精神世界以及个性气质的另一面,它有别于“沉郁”“幽愤”或者“冷嘲”“诙谐”,而近于“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与李白的自信奔放不同,在鲁迅“捣乱”“玩玩”和“闹”中所表现出的不羁与轻俏背后,是彻骨的寒凉和绝望,是长歌当哭之后的不怒反笑。鲁迅远远超出众人的对中国社会与历史本质的洞见,在当时和后世的反复论述中至今难以穷尽,人们甚至感觉到“一百年了,鲁迅的话就像昨天说的一样”,“等于在评论今天的报纸”[12]。鲁迅是对中国历史(过去、当时和将来)洞察得最为透彻的人,他同时也清楚自己的作为、结局与意义。当他决定从“钞古碑”的会馆走向《新青年》时,他对自己未来的路和行进方式,已经有了预见和考虑:“前面,是坟”(《过客》);人和人之间“吃人的人,什么事做不出;他们会吃我,也会吃你,一伙里面,也会自吃”(《狂人日记》);“他终于在无物之阵中老衰,寿终。他终于不是战士,但无物之物则是胜者”(《这样的战士》)。但对这一切他要佯作不知,并且要走到知之甚少或者还在“沉睡”的人们中间去,与其交织在一起。人们以为鲁迅是人群中的一员,事实上他从来都不是。这就如同“狂人”重返世间,人们以为他病愈了,而那样透彻惊心的认识又怎么可能被轻易扭转和放弃呢?

通过以上分析,人们也就不奇怪为什么在鲁迅的文字中“隔膜”“寂寞”“说谎”与“虚空”不仅屡屡出现,而且会以单篇的形式抒发出来。如《小杂感》(“楼下一个男人病得要死,那间壁的一家唱着留声机;对面是弄孩子。楼上有两人狂笑;还有打牌声。河中的船上有女人哭着她死去的母亲。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我只觉得他们吵闹。”)、《我要骗人》(“要彼此看见和了解真实的心,倘能用了笔,舌,或者如宗教家之所谓眼泪洗明了眼睛那样的便当的方法,那固然是非常之好的,然而这样便宜事,恐怕世界上也很少有。”)、《伤逝》(“我不应该将真实说与子君,我们相爱过,我应该永久奉献她我的说谎。”),以及《影的告别》(“朋友,我不想跟随你了,我不愿住。……我将向黑暗里彷徨于无地。你还想我的赠品。我能献你甚么呢?无已,则仍是黑暗和虚空而已。……我独自远行,不但没有你,并且再没有别的影在黑暗里。只有我被黑暗沉没,那世界全属于我自己。”)。这些矛盾而沉痛的思索在他酝酿《狂人日记》、准备进入新文化阵地的前沿时就已经很明确地存在于心了。

鲁迅“将真实深深地藏在心的创伤中”,人们更多地注意到的,是他以“战士”的姿态,面对“各种旗帜”“各样好名称”以及“无物之物”始终不变地“举起了投枪”(《这样的战士》)。他在现代以来的文学大师中赢得了后世的至高评价,但事实上在鲁迅的内心深处,那些被埋藏的“真实”,那些有时用以做“前导”的“遗忘和说谎”,使鲁迅有着怎样沉重的痛苦和“悲哀”?当他写魏连殳“好了”以后做着杜师长的顾问,在生活上却“就是胡闹,不想办一点正经事”,“待到死了下来,什么也没有,都糟掉了”,这种对人世、对自我生命的厌弃鲁迅自己又何尝没有?即使是他和许广平生活在一起之后,仍有“不眠不食之外,长时期在纵酒”之状[13],鲁迅自己也承认过“有时竟因为希望生命从速消磨,所以故意拼命的做”[14]。是什么样的痛苦和厌倦能让一个人“希望生命从速消磨”?而这一切的挣扎、呐喊、彷徨和“大笑”早就蕴藏在《狂人日记》的构思之时。

鲁迅决定走向新文化运动前沿时内心里所打算的“捣乱”“到热闹的地方去”“闹他一下”和“玩玩”等想法,到了实际中又是怎样的情形呢?鲁迅二三十年代的文化经历证明他确实那样做过,但次数很少,最典型的是《故事新编》。

对《故事新编》的认识和评价学界基本有两种看法,其一如夏志清认为其中的篇章“所表现出来的轻浮与零乱”,“显示出一个杰出的(虽然路子狭小)的小说家可悲的没落”[15];其二则是对《故事新编》的总体上的肯定,如钱理群在高度评价了作品思想性的同时,认为它在艺术上“显然有内在紧张感,但表达出来却是如此诙谐、幽默、从容不迫,这种笔调,就能使读者在大笑中感受他内在的紧张”。钱理群同时补充道“其实《故事新编》也是一个没有达到十分的完美的境界的作品”,主要原因是“他写得毕竟太匆忙,而且是在大病的情况下写的”[16]。事实是否果真如此呢?在《故事新编》的《序言》中,作者在开篇即阐明“从开手写到编成,经过的日子却可以算很久了:足足有十三年”,因此无论如何也并非“太匆忙”。而且序言中提到的“1926年的秋天,一个人住在厦门的石屋里……四近无生人气,心里空空洞洞。而北京的未名社,却不绝的来信,催促杂志的文章”。无论是从这段记载来看还是从鲁迅的生平考察,这都不属于他“生大病”的时期,因此钱理群所提到的两点并不能构成《故事新编》“没有达到十分的完美的境界”的真正原因。其实鲁迅对于自己的文章一向是有着客观的认识的,他在《故事新编·序言》中数次指出这部作品集的一个特征——“油滑”:“这就是从认真陷入了油滑的开端。油滑是创作的大敌,我对于自己很不满”;“叙事有时也有一点旧书上的根据,有时却不过信口开河。而且因为自己的对于古人,不及对于今人的诚敬,所以仍不免时有油滑之处”。虽然如此,鲁迅仍然看重它“不过并没有将古人写得更死”以及其中的寓意而将其结集出版。[17]在对《故事新编》的历史评价中,无论是鲁迅抱憾的“油滑”,还是夏志清批评的“轻浮与零乱”,以及钱理群委婉补充的“没有达到十分的完美”,三者其实都以不同的措辞方式指出了《故事新编》在风格和叙事上存在的同一个不足。在这里,姑且使用鲁迅自己的批评用词“油滑”。在《故事新编·序言》中鲁迅专门解释了“油滑”何以会在作品中产生,它与当时文坛的事件以及鲁迅对其的取笑、抨击是相关联的。但是,它与鲁迅内心当中的“捣乱”“玩玩”又何尝不是一致的呢?多篇作品中那轻松戏谑、调侃促狭的风格,如果把“玩”排除掉而硬要使全部的文字都具有深刻的微言大义,恐怕也是有悖于鲁迅当时真实的写作心态和状态的。这自然也从另一个方面显示出鲁迅在思想和艺术上的复杂性与开阔性。

三 “但我自己就不能实行”

前文已述,在鲁迅所设计的“狂人”“早愈”中暗合了他当时被动地走上新文化运动前沿的处境。而“狂人”为什么终于选择“早愈”以及“赴某地候补”之后的情状,又由“孤独者”魏连殳做了一部分交代。在“狂人”“孤独者”和作者鲁迅之间,不仅出现了小说人物的交集重合,而且也出现了人物语言与鲁迅书信的高度一致,三者之间存在着很深的精神联系。近年来,在对《狂人日记》的研究中,“吃人意象”从何而来是学界争论的焦点之一,无论是对相关日本文化与文学的考据[18],还是鲁迅曾经提到的“偶阅《通鉴》,乃悟中国人尚是食人民族,因成此篇”[19],这些解释可能都是不完整的。因为如果我们对鲁迅有足够细致全面的了解,就会发现“狂人”这一形象也是鲁迅本人内在自我的艺术投射。他的高度敏感、戒备以及近乎病态的“多疑”,同时代人颇多论述,而且也发生过几次非常著名的对他人的误解事件,如错将丁玲的求助信以为是笔名为“休芸芸”的沈从文所书,又如《记“杨树达”君的袭来》。有时他对周围人和事件的反应,其心理与外在神情举止与“狂人”无异:“今天又另派探子,到我这里来探听伏园消息,我不禁好笑,答得极其神出鬼没,似乎不来,似乎并非不来,而且立刻要来,于是乎终于莫名其妙而去。你看研究系下的小卒就这么阴险,无孔不入,真是可怕可恨。”[21]“他们专想利用我,我是知道的,但不料他看出活着他不能吸血了,就要杀了煮吃,有如此恶毒。”[20]不仅多疑与防备如此,恐惧与愤怒亦如此,鲁迅不止一次在书信中将自己比作被人利用后的“肉罐头”[22]“药渣”[23]等。从以上种种看,“狂人”最直接最有力的一个来源难道不是鲁迅内心中的那个自我吗?那么,作为“狂人”的鲁迅在终于决定“早愈”并“赴某地候补”之后,是否最终活成了魏连殳的样子呢?他们最后病逝时的情形是相似的:“大约是早已瘦了下去的罢……这才听到他吐过几回血,但似乎也没有看医生;后来躺倒了”;“这回我会见了死的连殳。但是奇怪!他虽然穿一套皱的短衫裤,大襟上还有血迹,脸上也瘦削得不堪,然而面目却还是先前那样的面目,宁静地闭着嘴,合着眼,睡着似的,几乎要使我伸手到他鼻子前面,去试探他可是其实还在呼吸着。一切是死一般静,死的人和活的人”。鲁迅在这里似乎写下了十年后他自己去世时的情景。但鲁迅的最后二十年毕竟是不同于魏连殳的,尽管魏连殳说出了他的很多心声。鲁迅何以成为鲁迅,而不是像魏连殳那样“胡闹”“待到死了下来,什么也没有,都糟掉了”?

对这个问题的回答看似简单,比如不能将作者等同于他笔下的人物,但实际的缘由要复杂得多,它至少包括以下几个方面:第一,鲁迅非常矛盾的世界观。很多学者辨析过的“绝望—希望”“积极—消极”等这里不再详解,鲁迅也自云常常挣扎在“‘人道主义’与‘个人的无治主义’的两种思想的消长起伏”之间。他“常迟疑于此后所走的路”,不止一次地向许广平征求意见,“给我一条光”[24]。鲁迅反复出现的苦闷和纠结概括起来就是两点:“一是要给社会做点事,一是要自己玩玩。所以理论即如此灰色。折衷起来是为社会上做点事而于自己也无害。”[25]第二,明知不可为而为之。鲁迅检视自己“愤激的话多,有时几乎说:‘宁我负人,毋人负我。’然而自己也觉得太过,做起事来或者且正与所说的相反”[26]。比如“我明知道几个人做事,真出于‘为天下’是很少的。但人于现状,总该有点不平,反抗,改良的意思。只这一点共同目的,便可以合作。……每每终于发见纯粹的利用,连‘互’字也安不上,被用之后,只剩下耗了气力的自己而已。我的时常无聊,就是为此,但我还能将一切忘却,休息一时之后,从新再来,即使明知道后来的运命未必会胜于过去”[27]。同样,鲁迅在谈到《我和〈语丝〉的始终》时,“虽然对于意外的被利用,心里也耿耿了好几天”,但“我的‘彷徨’并不用许多时,因为那时还有一点读过尼采的《Zarathustra》的余波,从我这里只要能挤出——虽然不过是挤出——文章来,就挤了去罢,从我这里只要能做出一点‘炸药’来,就拿去做了罢,于是也就决定,还是照旧投稿了”[28]。鲁迅有很多“黑暗”“消极”的认知,但社会需要他的时候,他会忘却对自我的告诫,那些顾虑“但我自己就不能实行”,以至于“四五年来毁损身心不少”。[29]第三,是鲁迅更加重视过程而不关注结果的人生哲学。在一直以来的鲁迅研究中,“反抗绝望”与“对虚无主义的克服”是被反复深挖的话题,这些探索无疑丰富了哲学与文化的宝库。但是如果追问下去:鲁迅是否战胜过绝望?鲁迅最终克服了虚无主义吗?答案也许都是否定的。鲁迅最有效的武器并不是复杂艰深的思想斗争,而是行动,是“现在”去“做”。钱理群发现《野草·死火》中有关的“冻灭”和“烧完”的命题“实际上告诉我们,人的自我选择、自我实现的极端的有限性。你不能把人的选择的可能性想入非非,人就是在‘冻灭’和‘烧完’之间作极其有限的选择”;“尽管最后等待大家的都是死亡”,但是“‘冻灭’……这是一个生命的空壳。这个‘烧完’,虽然最后也是完,但他燃烧的那个瞬间是发出灿烂的光辉的,他的生命是充实的。这实际上就是一个人生哲学”[30]。鲁迅选择的无疑是“烧完”,可是如何“烧完”呢?钱理群对“冻灭”和“烧完”的理解非常精辟,但亦可有所补充,即人生的状态并非只有“冻灭”和“烧完”这样两极,它其实是有中间状态的,这便是鲁迅再三强调过的“韧”:“要治这麻木状态的国度,只有一法,就是‘韧’,也就是‘锲而不舍’。逐渐的做一点,总不肯休,不至于比‘轻于一掷’无效的。但其间自然免不了‘苦闷,苦闷,……’可是只好便与这‘苦闷……’反抗。这虽然近于劝人耐心做奴隶,其实很不同,甘心乐意的努力是无望的,但如怀着不平,总可以逐渐做些有效的事。”[31]如果缺乏了“逐渐的做一点”的实干,而只有“苦闷”和对“苦闷”的极端宣泄,便只会产生魏连殳式的“烧完”——自虐般的“胡闹”,同时也凌虐他人,“待到死了下来,什么也没有”。第四是鲁迅很强的生存意识。翻开鲁迅日记,他的每一笔收入支出经年累月都记得非常仔细。他不仅在书信中劝告友人要有所积蓄,在面向大众时也专门重申经济基础的重要性,如1923年的《娜拉走后怎样》:“她除了觉醒的心以外,还带了什么去?……她还须更富有,提包里有准备,直白地说,就是要有钱。梦是好的;否则,钱是要紧的”[32];再比如1925年的《伤逝》:“第一,便是生活。人必生活着,爱才有所附丽。”在鲁迅对自己的人生规划中,除了“钱是要紧的”之外,他还想“要给社会上做点事”,同时他还有自己的事业心:“我如写点东西,大概于中国怕不无小好处,不写也可惜;但如果使我研究一种关于中国文学的事,一定也可以说出别人没有见到的话来。”[33]正是经济意识、为社会为他人“做点事”以及自我的事业心一起,构成了鲁迅对生存和生活的基本理解。最后一点,是鲁迅的人格。在鲁迅深广的思想世界之外,他的人格、性情对其一生的作为是否也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关于这方面的描述,其数量既远远不及对其思想领域的挖掘,也很少被当作具有严谨学术价值的理论与论据而被运用。但笔者以为这方面恰恰是非常重要的。尽管在当时的评价与后世的回忆中,人们都能看到关于鲁迅“多疑”“言语尖刻”“喜怒无常”等字眼,但在根本上他是一个正直、善良、热忱、乐于助人与奉献的人。前文讲过鲁迅有很多时候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出现这种情况既有理性的原因,例如曾经相信青年、“希望或许有”,但更多的时候是非理性的,是出自鲁迅的善良,比如“要防一个不好的结果,就是白用了许多牺牲,而反为巧人取得自利的机会,这种在中国是常有的。但在学生方面,也愁不得这些,只好凭良心做去。可是要缓而韧,不要急而猛”[34];再比如“我这几年来,常想给别人出一点力,所以在北京时,拼命地做,忘记吃饭,减少睡眠,吃了药来编辑,校对,作文。谁料结出来的,都是苦果子”。[35]对此许广平也感受颇多:“你在北京,拼命帮人,傻气可掬,连我们也看得吃力,而不敢言。”[36]李长之在《鲁迅批判》一书中指出了他眼中鲁迅的不少缺陷,但却肯定“然而他的心肠是好的,他是一个再良善也没有的人”[37];李长之甚至认为“他在情感上病态是病态了,人格上全然无缺的”[38]。从鲁迅的时代到今天,对鲁迅的评价历来褒贬不一,甚至他的亲弟弟也借文章讥讽过他,但是其中又有多少人对周围的热心和帮助超过了鲁迅呢?竹内好在分析鲁迅时提到了一个概念,即鲁迅的“道德观念”,并认为它的“核心”“大概可以到原始孔教的精神中,溯及到它的踪迹吧”。[39]鲁迅在一定程度上受到孔教的影响是无疑的,但是一个人人格的形成和内容并不是完全能用某种或某些理论可以解释的。和鲁迅的人格相关的,还有他的性情。无论是“爱憎分明”抑或是“睚眦必报”,其实反映出的都是“认真”二字。“我心目中的鲁迅先生,是一个‘认真’的人,不肯轻轻放松一件事一句话,要彻底想一想的人。”[40]这样的一个人,即使是怀有“玩玩”“闹他一下”等并不积极并不乐观的初衷,但在付诸行动时却常常自然而然地发生着改变,他也到底成为与他当初所设想的“早愈”后的“狂人”“孤独者”们相反的样子。

注释:

①周作人曾这样解释:“洪宪发作以前,北京空气恶劣,知识阶级多已预感危险,鲁迅那时自号‘俟堂’,本来的意思,或者要引经传,说出于‘君子居易以俟命’亦无不可,实在却没有那么曲折,只是说‘我等着,任凭什么都请来吧’。”(见周作人著、止庵编《关于鲁迅》,新疆人民出版社1997年版,第137~138页。)

②《书信·240924·致李秉中》,《鲁迅全集》第11卷,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453页。

③《书信·261128·致许广平》,《鲁迅全集》第11卷,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634页。

④⑧《书信·260617·致李秉中》,《鲁迅全集》第11卷,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528~529、528页。

⑤鲁迅:《呐喊·自序》,《鲁迅经典》,南海出版公司1999年版,第6页。

⑥⑨[14]《书信·250530·致许广平》,《鲁迅全集》第11卷,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493页。

⑦《书信·250311·致许广平》,《鲁迅全集》第11卷,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462页。

⑩《书信·261202·致许广平》,《鲁迅全集》第11卷,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640页。

[11]《书信·300222·致章廷谦》,《鲁迅全集》第12卷,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223页。

[12]许子东:《一百年了,鲁迅的话就像昨天说的一样》,《东方新闻》2018年8月3日。

[13]许广平:《鲁迅和青年们》,《许广平忆鲁迅》,许广平著,广东人民出版社1979年版,第226页。

[15]见夏志清著、刘绍铭译《中国现代小说史》,复旦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35页。

[16]钱理群:《〈故事新编〉漫谈——2004年11月27日在国林风的演讲》,《作文通讯》2010年第3期。

[17]鲁迅:《故事新编·序言》,见《鲁迅经典》,南海出版公司1999年版,第253、254页。

[18]见李冬木《明治时代‘食人’言说与鲁迅的〈狂人日记〉》(《文学评论》2012年第1期),以及祈晓明《〈狂人日记〉“吃人”意象生成的知识背景》(《文学评论》2013年第4期).

[19]鲁迅:《致许寿裳信》,转引自严家炎编《二十世纪中国小说理论资料》第2卷,北京大学出版社1997年版,第58页。

[20]《书信·261104·致许广平》,《鲁迅全集》第11卷,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601页。

[21][26]《书信·261115·致许广平》,《鲁迅全集》第11卷,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615、614页。

[22]鲁迅书信中曾经写道:“但我之所以愤慨,却并非因为他们以平常待我,而在他日日吮血,一觉到我不肯给他们吮了,便想一棒打杀,还将肉作罐头卖以获利。”(《书信·261120·致许广平》,《鲁迅全集》第11卷,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620~621页)

[23]鲁迅书信中写道:“一变药渣,便什么人都来践踏,连先前吃过汁的人也来践踏;不但践踏,还要冷笑。”(《书信·261216·致许广平》,《鲁迅全集》第11卷,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657页)

[24]鲁迅“常常迟疑于此后所走的路:(1)积几文钱,将来什么都不做,苦苦过活;(2)再不顾自己,为人们做一点事,将来饿肚也不妨,也一任别人唾骂;(3)再做一点事(被利用当然有时仍不免),倘同人排斥我了,为生存起见,我便不问什么事都敢做,但不愿失了我的朋友”。见《书信·261115·致许广平》,《鲁迅全集》第11卷,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616页。

[25][29]《书信·261118·致许广平》,《鲁迅全集》第11卷,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617页。

[27][34]《书信·250613·致许广平》,《鲁迅全集》第11卷,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497~498、497页。

[28]鲁迅:《我和〈语丝〉的始终》,《鲁迅全集》第4卷,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168页。

[30]钱理群:《怎样才能读懂鲁迅——在东南大学人文大讲座的演讲》,《解放日报》2008年10月25日。

[31]《书信·250414·致许广平》,《鲁迅全集》第11卷,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479页。

[32]鲁迅:《坟·娜拉走后怎样》,《鲁迅全集》第1卷,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167页。

[33]《书信·261101·致许广平》,《鲁迅全集》第11卷,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599页。

[35]《书信·261028·致许广平》,《鲁迅全集》第11卷,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590页。

[36]《两地书·八四》,《鲁迅全集》第11卷,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228页。

[37][38]李长之:《鲁迅批判》,北京出版社2003年版,第150、152页。

[39][日]竹内好:《作为思想家的鲁迅》,竹内好著《鲁迅》,李心峰译,浙江文艺出版社1986年版,第161~162页。

[40]曹聚仁:《鲁迅的性格》,《曹聚仁杂文集》,三联书店1994年版,第23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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