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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左翼文学研究的苏联视角
——读张捷《斯大林与文学》

2019-05-23

中国现代文学研究丛刊 2019年2期
关键词:同路人创作方法左翼

翟 猛

斯大林研究是苏联史、国际冷战史、政治学等领域的重要课题。近年来,随着大量苏联历史档案的解密,与斯大林相关的研究成果日益丰硕。然而,斯大林与文学之间长达数十年的复杂关联却尚未得到充分研究,甚至可以说“‘斯大林与文学’似乎在某种程度上还是一个新课题,或者说是一个‘冷门’”。 对于中国新文学而言,从1929年斯大林实际介入苏联文学事务开始至1953年斯大林去世,这一时间段涵盖了左翼文学发生和发展的主潮。在此期间,斯大林对苏联文学产生了重要影响,而随着大量的苏联文学作品、理论和政策被译介到中国,斯大林对中国左翼文学也产生了直接或间接的影响。因此,考察斯大林与文学之间的历史关联,理解斯大林的文学思想,总结斯大林对苏联文学的影响,将对中国左翼文学研究产生积极的推动作用。张捷著《斯大林与文学》(中国青年出版社2014年)一书在掌握大量第一手档案历史资料和苏联文学研究最新成果的基础之上,对“斯大林与文学”这一课题进行了全面深入研究,在左翼文学理论、文学政策和作家作品研究等多个方面为我们提供了新的思路,也强调了苏联视角之于中国左翼文学研究的重要性。

斯大林的文学思想及其基本观点是《斯大林与文学》一书考察的重点。1930年代,从苏联引入的“唯物辩证法的创作方法”(或“唯物辩证主义创作法”)和“社会主义现实主义”两个概念先后对中国左翼文学产生了重要影响。然而,近年来对“社会主义现实主义”的研究多集中在探讨该理论在中国的译介和影响,并重新对其理论内涵进行辨析和反思,而较少关注该理论在苏联语境的形成过程。在《斯大林与文学》中,张捷详细叙述并分析了“社会主义现实主义”这一创作方法的形成过程,并揭示了斯大林在其中发挥的关键作用。一般认为,“唯物辩证法的创作方法”或“唯物辩证主义创作法”由拉普(俄罗斯无产阶级作家协会)提出,在一段时期内对苏联文学产生了广泛影响,并传播到中国,一度成为左联认可的创作方法。随着形势的发展,斯大林认为拉普已经无法承担新的历史使命。1932年4月23日,联共(布)中央做出了《关于改组文艺团体》的决议,决定解散拉普,并筹备苏联作家协会,召开第一次苏联作家代表大会。张捷指出,这一决议最终是由斯大林做出的,而且,在上述决议公布后,联共(布)中央政治局成立了一个由斯大林、卡冈诺维奇、波斯特舍夫、斯捷茨基和格隆斯基组成的委员会,以处理拉普解散事宜,并筹备相关会议。 斯大林在该委员会中发挥了主导性作用。在与格隆斯基的谈话中,斯大林明确提出了“社会主义现实主义”作为苏联文学的创作方法,并指出了该方法的优点,即“如果我们把苏联文学的创作方法称为社会主义现实主义,您以为如何?第一,在于它简短(总共只有两个词);第二,好理解;第三,指出了文学发展的继承性(在资产阶级民主的社会运动时期出现的批判现实主义文学过渡到、转变为无产阶级社会主义运动阶段的社会主义现实主义文学)”。 随即,格隆斯基通过讲话和文章等形式传达了“社会主义现实主义”作为苏联文学基本创作方法这一思想。其中,1932年5月29日的苏联《文学报》上题为《着手工作吧》的社论是关于该创作方法的最早的披露。 当年10月29日至11月3日,在莫斯科举行的全苏联作家同盟组织委员会第一次会议上,委员会书记长吉尔波丁作了题为《苏联文学十五年》的报告,对“唯物辩证法的创作方法”提出了严厉批评。 根据这一报告,周扬写成了前述《关于“社会主义的现实主义与革命的浪漫主义”——“唯物辩证法的创作方法”之否定》一文,把苏联文学动态及时地在左翼文学阵营内传播,促使左翼文学创作方法的更替。毫无疑问,斯大林是“社会主义现实主义”这一文学创作方法产生过程中的关键人物。对这一问题,以往的研究论述多趋于模糊,未做明确表述。

斯大林与“同路人”作家的关系是张捷在《斯大林与文学》中着重考察的另一重点。《斯大林与文学》对斯大林与“同路人”作家的交往情况进行了整体性考察,在了解“同路人”作家们对斯大林个人的看法之外,也在不同程度上揭示了他们对新政权的认识。张捷着重考察了斯大林与布尔加科夫、皮利尼亚克、爱伦堡、左琴科、列昂诺夫五位“同路人”作家的交往。其中,斯大林曾先后十五次观看了布尔加科夫的话剧《土尔宾一家人的日子》,并肯定该剧产生了良好的社会影响。 但是,该剧还是在1929年3月遭到了禁演。然而,布尔加科夫遭遇的最大打击却来源于他以斯大林参加巴统工人示威游行为依据创作的剧本《巴统》(1939)未获得官方认可。张捷分析道,斯大林本人对《巴统》是肯定的,该剧不能上演另有原因。一方面,作为“同路人”的布尔加科夫并未获得当时苏联文学界主流的认可,如果《巴统》上演,则必然会让布尔加科夫收获巨大的荣誉,而在正统派看来,这份荣誉本应由“自己人”获得。另一方面,从政治上考虑,斯大林作为苏联领袖,有关他的剧本应由革命作家创作,否则不能为斯大林带来足够多的光彩。 爱伦堡与斯大林的交往则因为他的犹太人身份而更加复杂。张捷指出,爱伦堡在斯大林时期虽然受到过批判,但是安然无恙并得以被多次重用,其原因在于斯大林对其文学才华和国际影响力的重视。而且,爱伦堡本人具有敏锐的政治嗅觉,进退有度,也是他免遭厄运的重要原因。 “同路人”作家在苏联时期的不同命运遭遇,使得“同路人”作家内部的复杂性浮现出来。“同路人”作为一个外延粗糙的政治概念,不能也不应该遮蔽作家之间的个体差异。

斯大林对苏联文学制度的建立产生过重要影响。如前所述,苏联作家协会由斯大林亲自拍板决定成立,以统一领导苏联文学。因此,斯大林对这一机构的人员、机制、运作都十分关注。其中,斯大林对以其名字命名的“斯大林文学奖”格外重视,曾多次参与该奖的评审工作。张捷根据西蒙诺夫 的回忆《我这一代人的看法——关于斯大林的思考》等材料,描述了斯大林参与评奖的部分情况。斯大林本人对文学的评价尤其看重“真实性”。在1948年的“斯大林文学奖”评奖过程中,斯大林肯定了爱伦堡的小说《暴风雨》对中间人物的书写很真实。因此,原本只被评为二等奖的《暴风雨》被最终授予了一等奖。 实际上,“斯大林文学奖”对中国新文学来说并不陌生。1951年,丁玲的小说《太阳照在桑干河上》、周立波的小说《暴风骤雨》、丁毅和贺敬之的歌剧《白毛女》都获得了“斯大林文学奖”。此外,周立波和刘白羽还作为中苏合拍电影《解放了的中国》的编剧和文学顾问而获得了该奖。在当时,这对于中国作家来说既是文学荣誉,也是政治荣誉。正如丁玲在授奖仪式上所说,“我们想着,在我们的名字后边有斯大林同志的签名,这意味着斯大林同志知道了我们”。在谈及获奖原因时,丁玲说道,“《真理报》已经指出了,说我们是由于都忠实地描写了他们本国劳动人民的生活及其争取自由与幸福的斗争的缘故”。显然,这符合斯大林对文学“写真实”的要求。《斯大林与文学》中对斯大林亲自参与评奖并强调文学的真实性等历史史实的梳理,让我们对丁玲等人获奖的原因和意义有了更明确和深入的了解。

除此之外,张捷在书中还论及了斯大林与文化的民族形式、文化的阶级性、肃反运动对作家的迫害等多个重要问题。客观来说,《斯大林与文学》旨在以斯大林为中心考察他与文学之间的历史联系,而非以文学为中心。因而,该书对文学本身——尤其是对具体文本的论述相对较少。同时,由于该书并非文学研究专著,因而该书没有在文学史的发展演变视野中审视斯大林与文学的历史关联,也没有把与苏联文学存在千丝万缕联系的中国左翼文学和“十七年文学”纳入比较研究视阈之中。不过,正如张捷在“结束语”中所说,“斯大林与文学”这一课题仍有不少尚未解决的难题,如斯大林文学思想与马克思列宁主义文学思想之间的异同,以及斯大林文艺政策的评价问题等都还没有得到系统研究。从左翼文学研究的立场出发,斯大林文艺思想如何进入中国左翼文学话语,苏联文艺政策与“左联”,以及苏联文艺体制与新中国文艺体制之间的关系等问题,虽“耳熟能详”甚至“老生常谈”却并未得到完整的清理与研究。有理由相信,上述问题的解答都有赖于苏联视角在左翼文学研究中的进一步合理运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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