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语堂英文译创作品中的中国文化形象研究
2019-04-25王珏张春柏
王珏 张春柏
关键词: 林语堂;中国文化形象;文本选择;译创策略;译创效果
摘要: 以跨文化形象学理论为观照,从文本选择、译创策略以及输出效果三个方面分析林语堂在其英文译创作品里如何系统、客观、真实地向西方构建中国文化形象。在文本选择和编排上,林语堂集中塑造了经典文本和抒情哲学两种主题形象。在译创策略上,林语堂强调语言杂合和文化对话,在东西方两种语言和文化中突出中国文化形象。从输出效果来看,林语堂英文译创作品在海外的广泛传播以及持续至今的国际影响力都证明了他对中国文化形象的成功构建。这其中既反映了他本人的文学观,又体现了他敏锐的读者意识,还离不开出版商的准确定位,对当下中国文化形象的海外输出有着非常积极的现实意义和启示作用。
中图分类号: H059
文献标志码: A
文章编号: 1001-2435(2019)02-0025-07
近年来,从跨文化形象学视角关注翻译成为了翻译研究的新动向。跨文化形象学理论可以为翻译研究提供方法论上的工具,加强跨学科性质,进一步拓展翻译研究的领域[1]3。国内翻译学者对翻译中的各种具体形象研究已有涉猎,其中有从译入角度研究我者对他者形象的呈现与构建[23];有从译出角度研究外国译者对中国形象的翻译,即他者对我者形象的表达与偏离[45];有从回译角度研究美国华裔文学里的中国形象回译到中国本土时的变异[6];还有从宏观的国家叙事层面系统梳理从晚清至改革开放以前中国的对外文学翻译史[7]。但是,从译出角度个体层面研究中国译者对我者形象自塑的文献尚不多见。基于此,本文将从译者对我者形象的自塑角度考察林语堂英文作品里呈现和构建的中国文化形象,以期引起更广泛的关注,同时也是对林语堂翻译研究课题从跨文化形象学视角展开探索。
一、 形象学与翻译研究
形象学最早作为比较文学里的一个学科概念,是由狄泽林克于1977年引入的,他主要关注文学作品、文学评论以及文学史中一国的他者形象(hetero image)和我者形象(auto image)[8]。布吕奈尔进一步指出,形象是一种个人的或集体的表现,这种表现带有文化的和情感的、客观的和主观的成分[9]89。形象学的新生力量荷兰学派则认为形象的本质是话语(discourse),是“关于某一个体、群体、民族、国家的心理、话语表述或者看法” [10]342344。由上述定义可以看出,当代形象学的理论内涵包括以下几点。第一,关注他者形象和我者形象两个领域,并注重两者之间的互动关系;第二,注重对形象创造主体的研究,认为他者形象不是现实的复制品,即利科所说的“再现式想象”,而是被作者创造或重塑出来的“创造式想象”[11]4163,同时也注重研究作家的情感、想象和心理因素对其构建形象的影响;第三,注重文本内部分析,这是形象研究的基础,即一部作品中塑造了什么样的形象;第四,注重文本外部研究,考察影响形象的历史文化因素。
某一社会中的他者形象必然会影响该国文学和文化在该社会的翻译与传播,这使得跨文化形象学与翻译研究紧密关联。从这个视角关注翻译,就是研究一国文化形象在翻译中是如何被呈现、被构建的。由于翻译包括了译入和译出两个方向,因此翻译必然关注他者形象、我者形象、以及二者的互动关系。从译入的角度来说,研究的是本国译者如何呈现和构建他者形象,以及其中我者形象的投射;从译出的角度来说,又可以细分为两种:一种是译入语文化的译者构建的源语文化形象;另一种是源语文化的译者自塑的本族语文化形象。两种形象由于译者的身份不同而必然有所差异。对于文本内部分析,主要是从文本选择和翻译策略上来考察一部作品中传达的是怎样的文化形象。对于文本外部研究,则侧重于探讨影响翻译形象构建的各种历史的、社会的和文化的因素。而无论是文本内部还是外部研究,都是围绕着形象构建的主体——译者来展开的。由此,本文试图回答以下问题:林语堂在其英文译创作品里到底塑造了一个怎样的中国文化形象?这种形象构建是如何通过文本选择和翻译策略来实现的?其中是否掺杂了译者自身的情感因素和价值取向?是否受到赞助人和读者等外部因素的影响?
二、 两大主题形象的系统构建
首先来关注林语堂的文本选择,即他意欲构建的中国文化形象。林语堂意识到,无论是西方崇拜者眼中美满富裕的乌托邦幻象,还是上海洋商眼里的流氓土匪形象,都源于对中国没有清楚的认识[12]3350。加上此前中国在西方话语里被塑造的负面形象,如19世纪末西方盛行的黄祸论,《中国人的性格》[13]、《傅满洲博士》[14]等书的出版,一般读者对于中国的认识既负面又肤浅,缺乏真正的了解。因此,对中国文化形象的构建首先要从解构开始,纠正西方的誤读与偏见。他先是创作了My Country and My People(1935),对中国人的性格、心灵、思想、生活等各个方面展开综述,回应和解构了西方话语里塑造的负面形象。这本书的畅销,尤其是西方读者对于最后一章“生活的艺术”的喜爱,直接促成了The Importance of Living(1937)一书的诞生。林语堂在此书中将中国的哲学、宗教、思想融合在一起,还翻译了大量古人的作品,译创了中国人的生活情趣和闲适哲学。如果将中国文化比作一本大书的话,这两部著作就如同书的序言一样,在解构与建构之间,中国文化形象的总体轮廓已经展示在西方读者面前。两部著作的成功出版,使得林语堂在文本选择上更加游刃有余,开始了他构建中国文化形象的系统工程。
(一)经典文本
林语堂对于经典文本的选择包括两个方面:一是古代哲学著作,二是正统文学名篇。19世纪末期,老庄著作开始被大量译介,加上之前儒家思想在西方的传播,儒家同道家思想逐渐成为影响世界的主要思想[15]28。林语堂准确地把握了儒道两家在世界思想领域里的影响力,在The Wisdom of Confucius(1938)和The Wisdom of Laotse(1948)两本著作里,着重介绍了儒家和道家的思想。对于儒家代表人物孔子,林语堂介绍的尤为详细,但是在文本选取和编排上,林语堂又有其独具匠心之处。比如,在The Wisdom of Confucius一书里,开篇翻译的是司马迁所著的《史记·孔子世家》,这是最早的孔子传记。接下来是《中庸》和《大学》,因为这是一个适宜而完整的基础,“研究儒家哲学自此入手,最为得法” [16]77。对于《论语》,林语堂则按照思想内容在顺序上重新排列,并从《礼记》中节选数节加以补充。全书最后一章选自《孟子》,因为它显示了儒家哲学最重要、最有影响力的发展[16]31。从选材上可以看出,除了《论语》是孔门弟子记载孔子的语录,其余均为他人的著作。这本书与其说是孔子的智慧,不如说是孔门的智慧。一方面,由孔子为主线,串起整个儒家思想传承和发展;另一方面,由《中庸》《礼记》等书阐释孔子,可对孔子的整个思想体系有全盘了解。更难得的是,全书以司马迁所著的孔子传记作为开篇,就是要让读者一览孔子的真实生活,解构孔子作为圣人的面目,把孔子恢复为有血有肉的人,这篇传记也是首次被译成英文。正如张振玉所说,孔子经过汉宋儒家尊崇神化之后成了圣人,失去人性,是语堂先生把他又接回了人间[17]14。
林语堂认为理解东方文学首先应从《道德经》读起,因为它是治疗现代社会推崇武力以获取权力这一“病症”的一剂良药,也是理解中国人行为特征的必备读物,更是阐述东方精神的代表作品[18]579。而且,由于天性,他个人也更为喜爱道家思想。因此,在The Wisdom of Laotse一书里,他系统地翻译并阐述了道家思想。在文本编排上他更是大胆创新,同时翻译了《道德经》和《庄子》两部著作,在《道德经》的每一节译文之后,再附上《庄子》里相对应的章节译文,用庄子的思想来进一步解释老子的思想。林语堂认为庄子是老子的得意门生,在时间上更接近老子的思想体系,经由庄子的解释更具有说服力,也更易为读者所接受[19]22。
除了古代哲学著作,林语堂还翻译了大量的正统文学名篇,主要收录在The Importance of Understanding(1960)一书里,共计107篇,包括韩非子《说难》、司马迁《货殖传》和《伯夷列传》、王羲之《兰亭集序》、王维《山中与裴秀才迪书》、李白《春夜宴桃李园序》、白居易《琵琶行》、李清照《声声慢》和《金石录后序》、苏东坡《石钟山记》《志林书札选》《与友人论文书选》《日喻说》《论画理》、曾国藩《家书》等等,不一而足。其中,作为“唐宋八大家”之一的苏东坡的文章被翻译得最多,因为苏东坡是林语堂个人最喜爱的文学家。为此,林语堂还专门花了三年时间为苏东坡写了一本传记The Gay Genius: The Life and Times of Su Tungpo(1947),书中翻译了很多苏东坡的诗词游记。
(二)抒情哲学
林语堂构建中国文化形象的另一类文本是被他称为“抒情哲学”或“闲适哲学”的题材,即以表现幽默、闲适和性灵为主的文学作品。林语堂认为文化从本质上来说是一种悠闲的产物,所以文化程度越高才越懂得悠闲[20]150。这些作品在文学系统中处于边缘地位,但是对林语堂来说意义重大。比如,早在1936年,他就翻译了沈复的《浮生六记》,于《天下》月刊连载,后又收录于The Wisdom of China and India(1942)一书中。这本书带有自传体性质,记录了夫妻二人的日常生活,表现了二人的真性情以及面对人生困苦泰然自若的处事态度。这正是林语堂一贯欣赏的闲适哲学,如他在译者序言中所提及的,“这本书描写的是夫妇二人穷困之中的简朴生活,体现的是最具中国文化特色的怡然自得、知足常乐的人生态度” [18]965。随后,他又翻译了大量表达幽默闲适和真性情的诗词、小品文和短篇小说,包括金圣叹《西厢记序》《水浒传序》《不亦快哉》、张岱《西湖七月半》《扬州瘦马》《琅嬛诗集序》、张潮《幽梦影》《七疗》、李笠翁《说韵》《闲情偶寄》、袁中郎《叙陈正甫会心集》、李复言《驴言》《薛伟》、元稹《莺莺传》等等,主要收录The Importance of Living和The Importance of Understanding等书里。显然,抒情哲学的构建和林语堂1930年代提倡的文学性灵观是一脉相承的,即写作是发挥性情,抒发心灵,只要能体现个人的真知灼见,都可以称得上是文学[21]238。
从上述的分析可以看出,林语堂对中国文化形象的输出既构建了符合社会主流意识形态的经典文本,又个性化地构建了反映他本人诗学观和价值取向的抒情哲学,即使在经典文本的选择和编排上也处处体现了他个人的文化理念。可以说,他力图为西方读者构建一个更为完整和真实的中国文化形象,同时解构此前外国作者和译者所塑造的不真实的源语文化形象。如马士奎所说,“对外翻译既是对异文化中翻译行为的补充,从某些方面来说也是一种对抗,试图改变目的语社会对原作和源语社会的认识……消除或减少文化误读,还原本国文化真相。” [7]17更进一步地,林语堂还试图对目的语读者施加影响,由了解异国文化进而对本国文化进行反思。比如,The Importance of Living一书便是为“医治美国人的忙碌病而对症下药” [21]300,即通过了解中国人生活的闲适哲学来反思西方的物質文明和理性主义。
三、语言层面的杂合性和文化层面的对话性
Steele认为,从翻译策略来看,译出母语的翻译是一种主动的文化输出手段,更多地体现源语社会的意志,遵从原文本的规范,因此多数属于原作导向的翻译(source textoriented translation)[22]93103。这种翻译手段可以更充分地把握原作,避免或减少目的语读者在理解上的误差,更真实地传递我者形象。但是,如果从译作的接受效果来看,传达原作的语言规范和文化特色往往需要大量的解释和注释,这又会增加一般读者的阅读负担,甚至产生视觉厌倦,进而也会影响一国形象在异文化环境中的有效传播。林语堂较好地解决了这一矛盾。以下笔者将从语言和文化两个层面展开分析。
(一)语言层面
语言层面最能体现文化形象输出的是对文化负载词的翻译。林语堂对文化负载词的翻译基本是以音译和直译为主、解释和注释为辅,对外输出了大量的中国英语(China English),如当归tangkuai、洗笔sipi、天桥Tienchiao、冲喜tsunghsi、五行wushing、太极拳taichicuan、亩mow、状元chuangyuan、玉泉山Jade Fountain Hill、黄鹤楼Yellow Stork Tower等等限于篇幅不一一举例,更多例子可参见王珏:《林语堂英文译创研究》,华东师范大学博士论文,2016年,第7677页。
。在句法上,则充分考虑目的语读者的因素,按照目的语的语法习惯重新组织句子结构,以期获得较好的接受效果。例如:
(1) 永和九年,岁在癸丑,暮春之初,会于会稽山阴之兰亭,修禊事也。
This is the ninth year of Yungho (A.D. 353), kueichou in the cycle. We met in late spring at the Orchid Pavilion in Shanyin to celebrate the Water Festival. [23]98
林语堂对这句话里的“永和”“癸丑”“山阴”“兰亭”这些带有生态文化和社会历史文化含义的文化负载词直接进行了音译和直译的处理,同时又加以相应的解释和补充,便于读者理解。如“永和”一词后面加以西元纪年方式,读者一方面可以知道具体的时间,一方面可以推测这个词语应该是和古代皇帝有关的用来纪年的名号。“癸丑”也音译出来并紧跟“in the cycle”,读者由此可以推测这是另一种纪年方法,进而了解到中国文化里复杂的纪年体系。“山阴”根据上下文可知为一地名,无需进一步解释,“兰亭”则将其直译出来便可。“禊事”是一种传统民俗,指古人于春秋两季在水边举行的消灾祈福的仪式。由于解释起来较为复杂,也不是原文的叙述重点,因此林语堂做了意译的灵活处理。在句法上,则按照英语的语法规范重新组织句子结构。如将原文一句话里的几个分句按照隐含的逻辑关系分为两句,并加上各自的主语。
(2) 古无瓷器,皆以铜为之。至唐始尚窑器。厥后有柴、汝、哥、定、龙泉、均州、章生、乌泥、宣、成等窑,而品类多矣。
There were no porcelain [tzu]vessels in ancient times till the Tang Period (beginning in the seventh century), and only copper [or bronze]was used. The use of kiln ceramics began with Tang. Later came [the products known by their yao or kilns of]Chai, Ju, Ko, Ting, Lungchuan, Chunchow, Changsheng, Wuni, Shuanteh, and Chenghua. Thus a great variety of chinaware has developed . [23]244
這段话是对古代瓷器历史的描述,其中“瓷”“窑”“唐”以及“柴”“汝”“哥”“定”等窑的品类均是带有中国文化特色的词汇。林语堂对于“瓷”“窑”“唐”这种重要的概念性词汇进行了音译加解释的处理,便于读者理解中国文化。对于窑的众多品类则只作音译的处理,以免增加读者额外的阅读负担。同时,对于“宣”和“成”,在音译的基础上又进行了补充,表明二者的全称是“宣德”和“成化”,确保中国文化的准确传递。在句法上,仍然按照英语的语法规范重新组合。如将第一句话调整语序,介词短语置后。第二句分别按照逻辑关系补入第一句和第三句中。第三句则按英语习惯拆分为两句。
可以看出,将源语里的文化负载词音译成英语,又按照目的语语法规范来重新组织句子,这种结构形成了一种语言上的杂合特征,既让译入语读者感受到异国情调,传递和塑造了中国特有的文化形象,又不会因为句法不通顺而产生视觉疲劳和阅读障碍。同时,英语是一种包容性很强的语言,中国英语的输出又进一步丰富了英语语言和文化,为译入语添加更多的中国元素。
(二)文化层面
按照巴赫金的观点,文学作品内部存在着对话性,包括作品所塑造的人物之间、人物与作者之间、人物与读者之间、作者与读者之间多层次的对话关系[24]。林语堂的译创文本也体现了这种对话性,即通过作品内在结构以及人物关系结构来展现中国文化和西方文化的对话关系。比如下面这段话:
This must sound to Christian readers like the Sermon on the Mount, and perhaps seem equally ineffective to them. Laotse gave the Beatitudes a cunning touch when he added: “Blessed are the idiots, for they are the happiest people on earth.” Following Laotse's famous dictum that “The greatest wisdom is like stupidity; the greatest eloquence like stuttering”.Chuangtse says: “Spit forth intelligence.” Liu Chungyüan in the eighth century called his neighborhood hill “the Stupid Hill” and the nearby river “the Stupid River”.Cheng Panch'iao in the eighteenth century made the famous remark: “It is difficult to be muddleheaded. It is difficult to be clever, but still more difficult to graduate from cleverness into muddleheadedness.” The praise of folly has never been interrupted in Chinese literature. The wisdom of this attitude can at once be understood through the American slang expression: “Don't be too smart.” The wisest man is often one who pretends to be a “damn fool”. [20]109
这段话意在向西方读者介绍中国文化里“愚钝”这一概念。林语堂先是将道家思想比作基督教里耶稣的“山上训言”,认为读者可能觉得是老生常谈或者说教的东西因而不感兴趣。但是话锋一转,他又翻译了老子的话语来说明道家思想比基督教的“八福篇”要更为幽默。接下来,他分别翻译了庄子、柳宗元、郑板桥的话来进一步解释中国文化里“愚钝”这个概念,并在最后引用了一句西方俗语“不要太精明”来点出中西文化的相通之处。
这段话既翻译了原作者的思想,又穿插了译者的评论,这种“译中有创,创中有译”的译创手段贯穿于林语堂的许多英文作品之中,也正是他所主张的评论式(comment)翻译思想的体现[16]47。在这段语篇里,存在着多个层次上的两种文化之间的对话关系。首先,通过道家和基督教思想之间的比较,林语堂和译入语读者之间展开对话。他巧妙地将读者阅读的一般心理呈现出来,这反而更能激发读者的阅读兴趣。接着,他又翻译了几位中国名家对于“愚钝”的感悟,通过人物之间的对话,让译入语读者更深入地了解“愚钝”在中国文化里的涵义和发展脉络。最后,又以西方读者熟悉的本土文化里的一句俗语来展示中西文化的共通之处。除了通过中西文化对比来塑造和凸显我者文化形象以外,在中国文化内部层面也始终体现了一种多层次的对话关系。如用孔子弟子的思想阐释孔子的思想,用庄子的思想阐释老子的思想等。
综上所述,林语堂的译创手段在语言层面上体现出杂合性,在文化层面上体现出对话性的特征。一方面,语言层面通过文化负载词的翻译输出了大量的中国英语,为读者构建了一个真实丰富的我者形象;另一方面,文化层面以翻译中国文学和文化为主,在解释和评论处引入西方文化,在两种文化的比较中呈现我者形象。同时,林语堂的译创作品中始终贯穿着强烈的读者意识,有时还会站在译入语读者的角度来共同看待作为他者形象的中国文化,这使得他能够客观地比较两种文化,不是一味地“贬西褒中”,而是“以西衬中”,作品也更易为读者所接受。
四、中国文化形象的成功输出及现实启示
林语堂一生笔耕不辍,译创文本多达30余部,体裁广泛多样,包括小说、散文、诗词、传记、论述等等,向西方系统地展示了一个全面、真实的中国文化形象。限于篇幅,下表僅以林语堂最畅销的两部著作My Country and My People和The Importance of Living为例,从中可以一窥林语堂英文作品在全球持续至今的强大生命力。
My Country and My People是林语堂在海外的成名作,名列美国当年《纽约时报》畅销书排行榜的榜首,并在四个月之内连印了七版;The Importance of Living是他的代表作,高居当年畅销书排行榜榜首长达一年之久,在美国至今已经出版了四十版以上[25]376;405。从地域上来看,主要的英语国家均有出版这两部著作,包括美国、英国、加拿大、印度、新加坡、瑞士和南非。此外,日本、德国、意大利、阿根廷等许多非英语国家也将其翻译成该国文字出版,涉及语种达十余种。从时间上来看,My Country and My People和The Importance of Living分别是1935和1937年首次出版的,至今已经超过了80年,仍然再版不断,且每个年代都有出版,显示出林语堂英文作品在全球跨时间跨地域的广泛持久的影响力。值得注意的是,这两部著作的成功出版也离不开他的赞助人——赛珍珠和其丈夫对林语堂的包装与定位。当年正是二人建议林语堂赴美写作,才有了一系列向外国人介绍中国文化的作品问世。二人认为外国作家对中国形象的诠释有诸多谬误之处,因此建议林语堂在作品中真诚客观地塑造中国文化形象,而不是一味地迎合西方。同时,林语堂个人在美国文坛能否站稳脚跟也取决于此。正如华尔希在与林语堂的通信中所说,“用中国人的方式展示中国人的观点,这是你在美国建立声誉的基础。”[26]从接受效果来说,将林语堂打造成中国文化的代言人还是非常成功的。
林语堂英文译创作品在西方世界的广泛传播也为当前中国文化形象的海外输出提供了一个可资借鉴的成功案例。一方面,林语堂的译创作品里始终体现着一种本族文化自信和多元文化意识,既不妄自菲薄,也不曲意迎合,为西方读者构建了一个更为真实的我者形象。另一方面,林语堂不仅考虑如何推广本族文化,还具有强烈的读者意识,考虑本族文化在异族文化里的接受。因此,在文本选择上既有全面性,又有趣味性;既有属于主流文学系统的经典著作,又有他个人推崇的闲适哲学,为西方读者构建了一个更为全面和广泛的我者形象。在译创策略上,中国英语的大量输出在译入语读者的头脑中塑造出一个个生动、鲜活的中国文化形象,两种语言文化之间的杂合与对话又让读者倍感亲切,进一步增强对中国文化的理解,激发对中国文化的兴趣,获得了良好的接受效果。
五、 结语
总体而言,林语堂在其英文作品里为西方读者构建了一个更为全面、客观和真实的中国文化形象。一方面,这种构建由解构开始,纠正西方读者对中国文化形象的误读与偏见,其中还离不开出版商的出谋划策;另一方面,对抒情哲学这一主题形象的系统构建又反映了他本人文学性灵观的价值取向。而无论是文本选择还是翻译策略,处处都体现着他敏锐的读者意识,也正因如此,才赢得了西方读者的接受与认可。作为一种文化书写方式,翻译在国家文化形象构建中发挥的作用不可忽视,对外翻译在文化输出和对外宣传中更是扮演了重要角色。目前对外翻译面临的主要困难除了译者自身的语言能力和文化知识水平之外,还有来自获得目的语读者接受以及主流文学系统认可的挑战。从这一点上来说,林语堂在文本选择上的全面性和广泛性,译创手段上的丰富性和灵活性,以及从中展现出来的多元文化意识和民族文化自信,在今天仍然有着重要的研究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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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编辑:荣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