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人经济学家”诞生记
2019-04-10李珍
■文/李珍
接受《中国社会保障》编辑邀约,为2019年的“学术随笔”专栏撰稿,思忖良久,就从我由“商保人”向“社保人”转变的故事开篇吧。
60岁生日那天,学生送了我一幅贺联:“商保转社保,三十余年学问,范理性情怀共存,国士之心江湖不远;武大到人大,两千里路文章,论平等效率博弈,独立骨风庙堂岂高?”说实话,除却学生对老师的溢美之词,记实的部分还真是寥寥数字记录了我的一生。
1986年夏天,我获得武汉大学经济学硕士学位并留校工作,旋即赴美国做访问学者。一天,武大经济学院院长汤在新教授打越洋电话告诉我:“国内中断多年的商业保险事业又恢复了,中国唯一的保险公司中国人民保险公司(PICC)资助了我们学院200万元,唯一的要求是我们办一个保险学系。现在人家给的钱盖了经济学院的办公楼,保险学系也办了,只是我们还不太清楚保险是咋回事。”汤老师又以商量的口吻对我说:“你现在美国,要不你先学习学习保险学,回来后到保险学系工作?”最后还特别安抚我说“系主任是一位特别厚道的人,你与他共事一定会很愉快”。汤在新教授德高望重,当院长又开明又公平,虽然当时我也不知道什么是“保险”,却满口答应汤老师的要求。现在回想,不禁暗自发笑,自己当时还真是“无知者无畏”。
从此,开始了我“商保人”的旅程。我去密歇根大学商学院选修保险学的相关课程,泡图书馆查资料,去二手书市场淘保险学教材,假装投保人去保险公司做各种的询问。泡图书馆时,我意外发现商业保险的书很少,而社会保险、社会保障的书很多,又由关键词“社会”二字扩展到“社会政策”,图书馆藏书则可谓汗牛充栋。尽管如此,打开一寸厚的保险学教科书,对我而言仍然是打开了一扇通向洋洋大观的保险市场的大门。
1988年元月,怀揣着对“保险”二字的一知半解,我小心翼翼走进了武汉大学保险学系。进来后发现,保险学界正在讨论“保险是商品吗?可以买卖吗?”“保险基金是财政的后备吗?”刚刚被洗过脑的我,一头雾水。于是我向系主任提建议,我开设《西方保险理论与实务》吧,直接介绍保险学给学生,可以绕过当下的争论。我心里当然清楚:保险是一门成熟的技术机制,不存在中外之分,所以,几年以后,当中国保险业走向市场时,我主动撤下这门课程,建议开设《保险企业经营与管理》。
李珍
教学和研究的过程中,我知道保险及再保险的确是一个精巧的风险分散机制,但也知道了些门外人不知道的东西。比如,商业保险领域广泛存在信息不对称,不只是早期经济学家们观察到的被保人的道德风险,保单上就存在许多信息不对称的地方。保单的最后总有一句话,说“本保单解释权在保险公司”,保险公司的解释往往与公众的常识不一致。又如,商业保险的利源之一是费差益,生命表是寿险计算费率的主要依据,我发现,商业保险用于以生存为给付条件的保险品种所用的生命表居然不同于以死亡为给付条件的保险的生命表。更重要的在于保险市场有失灵的时候,保险公司得以生存,重要的原则之一是风险选择,而聪明的投保人要做的是逆向选择,需求与供给是不匹配的,市场在许多情况下会失灵,尤其在医疗保险市场。
懵懂闯进保险学领域,却发现微观经济主体的运作与自己的价值观如此不同,说好的“经世济民”呢?我陷入困惑,而这种困惑正孕育一个所谓的“穷人经济学家”。解惑的那一刻,也意味着我这个“商保人”向“社保人”的蜕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