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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察敦崇交游诗评析

2019-04-01王广瑞

现代交际 2019年4期
关键词:晚清

摘要:富察敦崇出身清代满族大姓沙济富察氏,一生喜好诗文,十二岁入国子监学习时始学作诗,十六岁始学作杂体诗,有个人诗集《南行诗草》《紫藤馆诗草》等传世。虽其诗名不显,但他受所处时代的大环境影响,诗作中颇有可资考史者。其中他与朋友亲人的交游唱和之作,除能展现他个人的文人兴致,还能从侧面反映出一些清末的社会面貌。

关键词:富察敦崇 交游诗 沙济富察氏 晚清

中图分类号:K252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9-5349(2019)04-0106-03

富察敦崇(1855—1926),清末民国时人,著名民俗学著作《燕京岁时记》一书的著者。原名宗杰,字俊臣,一字伟人,又字默卿。满州镶黄旗,生父印承忠(字简堂),九岁时出继堂伯父锡祜(字竹溪),更名敦崇,字礼臣,清代著名词人顾太清外孙。咸丰五年(1851)七月出生于燕京铁狮子胡同歌斯堂,因号“铁狮道人”。除此之外还有“铁石”“芸窗”“赘叟”等诸多别号。敦崇于光绪五年(1879)报捐笔帖式援例授官,先后担任过满档房委署主事、满档房总办、陆军部捷报处总办、奉天巡防营务处提调等职。富察敦崇所生活的时代,正值清廷日衰、朝政腐败,他自兵部笔帖式纳官,至获封广西思恩府知府未就任调东三省委任止,面对晚清的动荡政局,他的忧患意识和无力回天的心理感受以及深受儒家教育而成的文人情怀,在其诗作中多有体现。其中,他与友人交游期间的诗作,更能反映当时的历史背景和文化意蕴。

一、富察敦崇学诗履历与诗作存世概况

敦崇幼承家学,六岁时即对作诗产生了兴趣,据其自述:

(六岁时)夜随父住歌斯堂东里间,枣骝马脱缰,游行院中,黄犬逐而吠之,予又咳嗽不已,乃吟曰:狗咬、马跑、人咳嗽。乃作诗之始也。[1]

八岁以后,他与兄长富察宗佑共同追随叔父乌拉布读书习字。十二岁即可背诵全本《诗经》,成为国子监官学生,这时候“始学作诗,每遇倒字出韵,必捧诗哭泣”。[2]十六岁始学作杂体诗。因应科举考试的需要,敦崇一直坚持练习作诗、作文,并于十九岁第一次参加科举乡试。此后敦崇创作了大量的诗歌、文章,并对自己感到满意或具纪念意义的诗作悉心留存,其三十二岁所作《赠内弟瑞时臣诗》后记有“存诗自此始”等语,可知其遗存诗歌最早起于此时,即光绪十二年(1886)七月。[3]

富察敦崇一生著述颇多,除了著名的《燕京岁时记》外,著作类还有《思恩太守年谱》《画虎集文抄》《皇室见闻录》《隆裕皇太后大事记》等,以上著作皆有影印版或点校本发行。诗歌类著作则有《南行诗草》《紫藤馆诗草》《庚子都门纪变诗》,另外其所著《芸窗琐记》及其本人年谱《思恩太守年谱》中也摘录了众多自作诗。《清代诗文集汇编》录有《南行诗草》《紫藤馆诗草》,《思恩太守年谱》有点校本发行,其中收录有《庚子都门纪变诗》,《芸窗琐记》则未见刊。[4]

二、富察敦崇交游诗评析

(一)亲朋勉励遣兴诗

光绪十二年(1886),富察敦崇的岳父恭镗赴任黑龙江将军,其四内弟瑞清、五内弟瑞沆等随父同往。瑞清,博尔济吉特氏,字时臣,时年十七岁,正追随其父读书,对诗文已有涉猎。敦崇在给岳父送行期间,赠给瑞清自作诗一首,也是他留心保存的第一首自作诗:

羡君随侍黑龙游,判袂河干正早秋。别泪漫教挥达士,离情聊且托微謳。趋庭同听安边策,筹笔陪登绝塞楼。一统车书中外服,莫将烽火代亲忧。[5]

敦崇在诗中首先表达了离别之情,随后勉励内弟听取其父教诲,用功读书。恭镗,博尔济吉特·琦善之子,满洲正黄旗人。历任内务府银库员外郎、奉天府府尹、乌鲁木齐都统等职,《清史稿》有传。瑞清是他的第四个儿子。恭镗当时并没有过人的功绩和才干,但敦崇在诗中出于对岳父的恭敬和对内弟的勉励,称其“一统车书中外服”,并嘱咐瑞清“趋庭同听安边策,筹笔陪登绝塞楼”,姐夫对内弟的关心勉励溢于言表。

又,“光绪二十六年(1900)三月二十九日,庭前海棠盛开,生意盎然。有猫避犬,蹬落花瓣无数,遂得“狸奴避犬惊花落”之句。令侄和璋,族孙二佑、三佑等对之,有怡然自得之趣,后乃是成七律一章”:

玉漏迟迟昼似年,满庭生意足欣然。狸奴避犬惊花落,鸡母将雏藉土眠。萱草绕阶犹待雨,绿杨添线乍含烟,时清自是逍遥甚,镇日无心似散仙。

1900年,敦崇四十六岁,在神机营文案处任职,期间曾受命协办京察,虽为办事小吏,仍以书香世家子弟自居,公务之余则写诗作文,著名的《燕京岁时记》即是在这一段时期写就。其居家不忘勉励侄、孙辈读书,还给他们出题作对,此处所录七律即为此类诗歌。

(二)挚友交游唱和诗

敦崇一生中的大部分时间都在兵部任职,同事中颇多挚交好友,光绪十八年(1892),其同事车驾司掌印员外郎端谨升任山东登州府知府,敦崇与一众好友共六人为其送行,七人因之结拜换帖,互称异姓兄弟。

端谨,姓额尔德特,字仲信,镶黄旗蒙古人,与敦崇友情甚笃,二人虽分居两地,仍不时赠诗唱和。如光绪二十三年(1897)“四月初九日,登州太守端仲信,遣其长公子文徛字霞仙者,来京乡试,寄诗一章。”曰:

春雨初晴早放衙,丹厓绝顶望京华。回思桃李皆成梦,羞向蓬莱再种花。兵燹余生犹恋栈,田园轻弃已无家。孤舟瞬息程千里,羡煞归帆趁晚霞。

敦崇得诗后,遂和诗原韵,回赠一首:

薄宦浮沉懒入衙,索居无事感韶华。梁间冷月思残梦,帘外东风有落花。酒盏凄凉非故我,画堂幽静似山家。年来不识天台路,十丈红尘隔彩霞。

两年后,端谨因公事回京,期间借住敦崇宅中,“住七十日而去”,老友重逢,且相聚时间不短,敦崇内心自然十分欢喜,以至于在端谨返回登州以后,他接连“作诗三章以志感”:

其一:“见时欢喜别时愁,欲拨愁怀不自由。更有恼人诸婢仆,相逢偏是说登州。”

其二:“庭树萧条叶满苔,每逢行处独徘徊。知君亦抱离群感,定有新诗寄得来。”

其三:“几案久生尘,蟏蛸结网新。好将徐孺榻,留与再来人。”[6]

晚清政局动荡,敦崇职位低微,故常有“薄宦浮沉懒入衙”的感慨,这种境况之下,挚交好友的诗歌唱和,给他的生活带来了一些慰藉。富察敦崇对于诗文的爱好,一方面受当时读书人诗书交往的风尚影响,另一方面则在于其意欲固守书香世家的思想所致。如他的好友赵特轩因故借住其家,赠诗称赞他曰:

多少膏粱纨绔中,羡君犹守旧家风。能留庑下粱鸿住,大是人间皋伯通。

敦崇得诗后,“即日作七绝一首,以酬特轩”,此诗虽为普通诗歌唱和,却颇得敦崇喜爱,因为诗中所述正符合敦崇所看重的“犹守旧家风”的个人操守。大概出于知音难得的感慨,赵特轩的这首诗深得敦崇推重,甚至因此把赵特轩借住过的房间命名为“揖赵轩”,其酬答诗曰:

政简官闻早放衙,绿荫庭院静无哗。从今莫漫嗟寥落,门外常停问字车。

此处敦崇有谦虚好学之意,他将赵特轩视为知己,日常交往有感而发,往往作诗赠答。如某日赵特轩赠送给敦崇海参、鱼子,敦崇则作诗二首,表达谢意:

肉食名偏草木同,益人真具紫团功。年来笑我尫羸甚,药料何期拜海东。

此物由来便取携,胜他玉脍与金齑。一脔下酒真奇味,破戒何妨醉似泥。

此类诗歌在敦崇遗留下来的诗作中数量并不多,友人之间的交游唱和,旨在表达情谊,虽然诗写的并不好,不涉家国政务,于史无补,文学与学术价值也不甚重,但其中可见的却是文人遣怀的轻松。然而,敦崇所处的时代,正是清廷内外交困、变乱频仍的时期,轻松惬意可谓稍纵即逝,敦崇诗作中最为多见的,仍是对当时家国社会的慨叹。

(三)家国情怀咏叹诗

宣统二年(1910)春,敦崇奉命由北京前往江宁、武昌、保定等地调查军政。临行前,与陆军部同事好友饮酒赋诗话别。虽然其时清廷已渐式微,但敦崇刚刚升职,志得意满,聚会之人又皆为其至交好友,故其所作诗多有快慰平生、踌躇满志之意:

此去舟车快又轻,云山无限眼前生。黄冠野服思恩守,到处题诗记姓名。[7]

此为敦崇自刊诗集《南行诗草》中的第一首诗,诗集共收诗作80首,皆为敦崇于调查军政途中因所见所感而作,他每到一处,不仅详细记录考察情况,还作诗留念,并寄给相关好友存赏,此第一首诗即题为《将赴武昌留别京朝诸君子并寄塞上井道人》,后记作诗日期“二月十三”。此后敦崇又多次奉命由北京南下考察,十三日还是“云山无限”的心情,一周后再赴保定时,已全然不同:

强踏黄花去,遥思癸酉年。岂知天地否,公运亦迍邅。泪为红羊洒,人同白马怜。贤愚归一烬,凭吊总徒然。

此诗题为《莲池书院吊崇文山先生》,崇文山即崇绮,姓阿鲁特,清朝唯一一位旗人状元。“遥思癸酉年”是因为敦崇参加了癸酉年(同治十二年,1873)的科举乡试,当时崇绮为监考官。八国联军侵入北京时,崇绮跟随荣禄出走保定,自缢而死。敦崇到达保定莲池书院,不仅触景想起崇绮,还感叹政权与个人的命运皆不顺畅,“凭吊总徒然”则更体现了他对现状的无可奈何。

三、富察敦崇友人唱和诗简述

富察敦崇喜好文事,交游诸友也多有同好。其在前文提到的《南行诗草》首篇《将赴武昌留别京朝诸君子并寄塞上井道人》诗后,记述了与其饮酒赋诗诸友的情况,基本涵盖了他主要的诗歌交游人物:“将行时,同陆军部旧同寅崇蓉舫、赵特轩、庆博如郎中,端仲信员外,永铁珊主事,及科员花少甫、彬质夫、塔式古、春泽甫诸君,在什刹海会贤堂置酒高会、赋诗留别。井道人,正黄旗满洲人,姓博尔济吉特,名瑞洵,字景苏,更号‘井甦,光绪丙戌翰林……乃荆人之胞弟也。”[8]可知诗名中的“井道人”即其另一位内弟瑞洵。敦崇将其与崇蓉舫、赵特轩等好友的唱和诗歌存录下来,并寄给当时远在张家口的瑞洵一同赏析。此外,现存可见的敦崇文集中还记有阔安甫、张锡銮、邢德符、王懋萱等等。敦崇将友人的诗作分别收录在了《南行诗草》《紫藤管诗草》以及其本人年谱中。

敦崇与诸友的交游诗,以宣统元年其赴奉天履职期间所作较有代表性。如《己酉七月十七日东车站口占》云:

从来行役苦难支,晓日微红到已迟。汽笛一声人去也,朋交应在梦回时。

敦崇由北京赴奉天任职,旧日好友从此相会无期,加上他乘车劳顿、腹泻不止,因此觉得困顿不已。在这种情况下,他在天津东车站暂停期间写了一首诗,表达心中苦闷,并寄给了平日以诗歌唱和为娱的各位好友。

敦崇的好友们都给他回了信,并附诗宽慰。其中阔安甫所作颇得敦崇看重,将之与其原诗同收录于《紫藤馆诗草》中:

大厦焉能一木支,阽危变法已嫌迟。东方交涉蛮无理,正是贤豪展布时。

阔安甫同样看到了晚清政权摇摇欲坠,主张变法以图挽救。他认为当时的危局正好也给“贤豪”们提供了大展身手的机会,敦崇刚刚升迁,阔安甫称赞他是“贤豪”中的一员,有吹捧之意,却也从侧面反映出晚清内外交困的情状。

相比于阔安甫的家国咏叹,赵特轩等人在敦崇远赴奉天之际更重好友话别之意,如其在敦崇临行之际所赠诗曰:

对酒复当歌,消愁愁奈何。酸咸流俗异,肝胆古人多。傲骨秋逾健,豪情老渐磨。龙兴怀旧地,惆怅好山河。

敦崇回赠诗曰:

一曲紫云歌,金樽奈若何。愁来知会少,老去倍情多。觅韵书重检,吟诗墨自磨。凄凉谁与共,门外即天河。

庆博如和韵:

一曲唱骊歌,风尘怅若何。壮怀归塞尽,诗思入秋多。云树情无限,才华盾早磨。青山迎马上,斜指大凌河。

塔式古和韵:

一曲唱骊歌,其如别也何。天涯知己少,世事不平多。揽辔怀偏壮,凌空志不磨。追随侍樽酒,睹面怅山河。

各诗皆表达了对敦崇的离别勉励之意,敦崇亦颇有伤别之感,所谓“愁来知会少,老去倍情多”正是基于离别之际所思而作。这一组诗可反映出敦崇交游诸人诗作的基本面貌,他们同敦崇类似,都因为受到传统儒家思想影响,重诗文、尚吟咏,然所作诗并不甚高明,偶有佳句,亦不足以之名家。其中难能可贵的,还是在于他们的真情流露,以及对于当时所处环境的慨叹与反思。

四、结语

富察敦崇在其诗集《南行诗草》的序言中称:“诗虽雕虫小技,然感怀纪事、写景言情,虽劳人、思妇之辞,圣人存而不废,此《三百篇》之所由作也。”因此他虽为清末小官吏,仍受治学和时风影响,好尚诗歌。他的周围也集中了一批与其类似的晚清基层文人官吏群体,诗歌创作水平虽不足以称为名家,但因受时代影响,其中多能寻绎出可资考史或可反映当时社会文化面貌的宝贵资料。加之富察敦崇本人出身于清代名门望族,一生以世家文人子弟自居,故其诗文更具历史和文学价值,其交游诗作涉及人物众多,可反映其所处时代的军政、文化、民俗等诸多方面的信息。由于时代所限,这部分诗作也存在鼓吹清廷统治等不足,如何妥善地加以利用,则需要学者细加分辨、去粗取精。

参考文献:

[1][2][3][9][10][11]富察敦崇.思恩太守年譜[M].高文俊等点校.长春:吉林文史出版社,2015:10-83.

[4]王广瑞.富察敦崇著述考[J].文化学刊,2016(2).

[5][7][8]富察敦崇.清代诗文集汇编[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0: 750-765.

[6]思恩太守年谱[M].长春:吉林文史出版社,2015:125.

责任编辑:杨国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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