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构心理图式下的散文解读
——《昆明的雨》“形散神聚”之外
2019-03-28余晓燕
余晓燕
(福清三中第二校区,福建 福清 350300)
图式,心理学指已经存在于人脑中的知识经验网络,它决定着人们在筛选信息时相应的内容和偏好,也帮助搜集处理信息来做出预判和评价,当然,它难免会让人们过度接受与图式相一致的信息,从而使认知产生偏差,让活动固定而机械,从而成为一种思维定势,故语文教师的阅读也常常受它的干扰。例如:看到议论文马上想到“论点论据论证方法”,看到散文想到的是“形散神聚”,这就限制了阅读的审美情趣和鲜活体验,课堂教学也就无法灵动和飞扬。
一、既定心理图式下的《昆明的雨》文本解读
多年来教师对散文特征的认知来源于传统的说法,“取材广泛,笔调灵活,形散神聚”,这说出了散文形式上的特征,也为人们采纳而普遍使用。教师在解读散文时,就自然地从选材、结构、语言等方面入手了。《昆明的雨》是统编版新教材选入的一篇汪曾祺的散文,已有的图式的确可以解决不少问题。例如“形散神聚”。仙人掌,各种菌子,杨梅果,缅桂花,雨中的乡愁……这是些零散的生活片段,显示出“杂”的特征,也就是散文“形散”的体现,而“雨”显然是统一了这些片段的明面上线索,对昆明的思念之情串起了当年散点的回忆,这条情感线索起到了形散而神聚的效果。此外还有语言上的艺术特点。这个也有往日教学经验可循,主要是说“平淡有味”或者说是“淡而雅”。教学用书有言:“‘因为是下下停停……人很舒服。’有如大白话一般,没有任何秀丽华彩之处,但是直白平淡之中有一种拉家常的风格,让人感到亲切,这正是一种返璞归真的语言风格。”
这些已经解决的部分问题却遮蔽不了未解的疑惑:零散琐碎的生活片段由对昆明的思念之情贯穿的表述是否简单了?散乱的片段有没有内在的逻辑脉络,思念之情是否有发展的起伏?直白平淡的拉家常的风格就是汪曾祺返璞归真的语言风格了吗?平时的聊天拉家常写下来就可以称之为返璞归真吗?拉家常的背后是什么?等等。
另外,也有已有心理图式解决不了的问题。一般认为,只要是写景抒情的文字,多数都是要用修辞手法来描写景物的。课文第九段前半部分花了大量笔墨于“此花在别处的叫法”,述说了“缅桂花”名称的由来,这段文字有什么“教头”?没有常见的比喻拟人,没有对花的形态香气等描写,更没有象征的意蕴。对比手法是有的,对比的背后是什么?……
可见,以既定的心理图式即思维定势来解读不同的写景抒情类散文显然是行不通的,因为写作者是为了呈现个人眼中的景和物,心中的人和事而写,是为了抒发自己的一时所感、一己之思而写,这与他或她写作时的情与境相关联,必须视不同文本的不同情境来分而析之,不能统一模式,一概而论。
二、心理认知图式的抛弃、更新和重构
只依赖固有的心理图式所带来的必然是对文本意义完全单一的解读,据此教学容易使学生的思维也走向机械化和表面化,而事实上这样的状况大量存在。例如:散文是一个文类而非一种文体,很多教师理解成一种文体;“形散神聚”提出者肖云儒先生对“形散”的解释是“运笔如风,不拘成法”,不少教师在运用时解读成“内容零散、片段连缀”;散文解读适合“披文入情”,[2]教师往往笼统照搬教参上的语言,简单概括……
散文是有灵性的文体,它流露出写作者的主观情感。写景抒情类散文的载体为景,但所抒写的是真情,所传达的是作者独特的人生经验,再以其独到的语文经验来表达之,而这种语文经验又是以其个性化的语句章法来表现的,情之所致,文以显之。写作者的思想就潜藏在文本之中,在其语汇、字句、篇章,甚至是某个声调或标点之中。所以,对于写景抒情类散文,读者唯有沉下心去品读,才能在字里行间感受、体验到自己生活中所不曾有亦或不可能有的人生经验或经历。
因此,抛弃已有的心理认知图式,对于语文教学来说,重要的是把阅读过多次的文本,当作全新的文本对待,把实践多次的知识当作从未有过一样,用新鲜的阅读触觉感知文本,带着混沌与好奇的初心,留存阅读的初体验。[2]
抛弃已有心理图式,还在于知识的不断更新。要善于把新知识同化入现有的知识结构,引起新的信息加工,从而形成新的认识。在这个过程的常改常新中,人的认知和创造力也才会不断激发出新的境界,对经典的阅读才会历久弥新,课堂教学才会有活水注入。
三、重构心理图式下的《昆明的雨》文本解读
(一)用有序的片段记录情感起伏的痕迹,岂一个“形散神聚”了得
散文是抒情性的,它一般都是作者内心深处情感的外化。[3]透过《昆明的雨》,最应该品味一番的是作者蕴含其中的情感,而这情感,往往有着曲折延绵的脉络。
昆明是汪曾祺的求学之地、第二故乡,他在这里度过了人生中最灿烂的七个年头,这里有他人生最宝贵的经历。每一篇对描写昆明的散文的抒写,可以说是作者对往昔的一次回望,情感的一次抒发。《昆明的雨》中,作者的情思被宁坤索要画作勾起,从而忆起多雨的昆明,进而联想起昆明雨季常常会见到的倒挂着还能开花的仙人掌、雨季的菌子、雨季的果子、雨季的花等,随着回忆一步步地加深,他的叙写也一步步地具体,从景致到人物的出现,次序井然,散而有序,我们从中可以窥见情感的变化:仙人掌围着人家的菜园,像一幅画卷在眼前展开,昆明乡间的景致开始浮现作家的脑海里,他开始兴致勃勃的谈论各种菌子的不同做法和不同滋味和杨梅的口感,似乎回到了那个热情活泼的青春岁月,他悠然神往地诉说卖杨梅女孩“娇娇的”声音,往日的生活情景更加真切地漫上心头。再到少年羁旅,房东和养女送来“带着雨珠的缅桂花”,那是一份多么恬淡温暖的慰藉呀,这个时候不会怀人,不会思乡,只沉浸在那软软的心境中,直把他乡做了故乡!直到那天,雨天的小酒馆里,长期离家在外,那份思乡的情绪再也按捺不住,于是诗情袭来,即兴赋诗一首……往事犹在眼前,却惊觉鬓发苍苍。“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而今却是“欲说还休”,终了也只好叹一声:“我想念昆明的雨。”这又是多么的百感交集五味杂陈呀!
如果教师静心投入地接通自身情感去触摸作家当时的写作心境,就会意识到散文的情感线索是随着作家的思绪在无意识的情况下起伏变化的;如果教师真正理解“散文抒情的一端连着诗歌”,就会更容易用朗读与想象去体验散文作者独特的心路历程,丰富学生的人生阅历。也就是说,如果教师抛开原有的思维定式重新认识这篇散文,就会发现:简单的一句以“作者对昆明的思念之情”为线索,贯穿起零散的生活片段,实在难以表达思潮起伏的情绪翻涌。
解读散文,是要抓住散文的抒情脉络,但却不宜简单概括,流于形式,更适宜进入情境,精读细品。
(二)用文人雅趣抒写人性的赤诚,岂一个“如话家常”可以言说
汪老的文字功底深厚,父辈以及当地文化名流都给予他文化滋养,他是一只“修炼成精的文狐”,可以在俗与雅、浓与淡中自由切换。
文章不少地方都充满了诗意:“城春草木深,孟夏草木长”,汪老用不同出处的诗歌,组合出了雨水滋润下草木深深的昆明印象;文章回忆雨中卖花的小姑娘声音是“娇娇的”,房东母女送花给房客带来的感受是“软软的”,雨中小酌时泛起的乡愁是“淡淡的”,这些叠词情意绵绵意味深长;文章结尾更是情真意切的小诗一首……
这般诗意的表达是语言大师汪曾祺的信手拈来,却不仅是一句“如话家常”可以言说。
在昆明求学的汪曾祺是一个好奇的孩子,常常旷课在街头游荡,或者说他一生都保持了天真好奇的赤子之心,看到菌子,是真心好奇吃法,“这种东西也能吃?!”“这东西这么好吃?!”雨季的缅桂花,他关注的是花的名字和别处的不同,他观察菜园子周围种仙人掌的作用,永远天真好奇,对生活充满热情。正如作者曾经说过的:“我想把生活中真实的东西、美好的东西、人的美、人的诗意告诉人们,使人们的心灵得到滋润,增强对生活的信心、信念。”俗白的语言,乃是抒赤子之真诚,忆热情之过往,唤读者对生活的爱和信心,这也非“如话家常”可以简单概括。
品味散文语言,首先要打破是“写景必定需要各种修辞手法,一定会有华丽的辞藻”的固定思维,须知“文字之所以佳胜,正在它们所含的思想”,[3]只有教师不带个人喜恶、兼收并蓄地解读不同风格文字之美,对散文语言的品味才不会流于机械。
品味散文语言,教师的视野要开阔,从了解作者的其他作品入手,“观千剑而后识器”;教师的眼光要深入,还要了解作者生平,只有明白了他的文化来源,写作观点,探知了文字背后作者的心性,才会对他的语言有更准确的把握。
品味散文语言,需要打破的做法是一味照搬教学参考工具上的文字,在阅读其他人对他作品的评价时,带着审辨的思维,结合自己的判断,才会有更准确的体认。
(三)以自由丰盈的心灵之旅充沛读者的审美感受,岂一个“取材广泛”可以概述
《昆明的雨》的内容是作者至情至性的印记,每一片段的抒写都有作者的独特的经历与感受。例如最后一个部分——四十年前一个下雨天里思乡的情味,作者还能记得。他记得那时雨下得大了,记得酒店几只鸡站的姿势,记得被雨淋得透湿的半开的白花和饱涨的花骨朵。这该是有多么念旧重情呢?当那句“我想念昆明的雨”道出,读者的心里也下起了雨,是共鸣,是感动,是心灵的净化!那一刻,我们被带回了初心,回到了赤诚、纯朴和天真!这自由丰盈而又至情至性的心灵之旅,绝非笼统的“取材广泛”可以概说。
可见,“取材广泛”是作者的心之所至而非有意为之,教学时如若夸赞作者选材范围如何广泛,什么都可以写进文里,不如让学生自己去理解、感受文本中所传递的写作者那独特的认知情感、个性体验与风格情怀。教师此时便不再是单纯地讲授课文,而是在建立学生与教师、学生与文本、学生与作者间的链接,从而超越时间和空间的界限,达到共情的理想效果。
上海师范大学的王荣生教授曾言:“散文是真实的人与事的抒写,谈不上对散文的理解;散文是作者真实情感的流露,离开了写作的这个人,也谈不上对散文的理解……”[3]因而,我们的阅读应抛开已有的心理图式,回归到人性的真善美来,从探寻作者的思想情感出发,发现他独特的个性特征,透过作家有形有声有色的具体片段的叙写来探寻心中的情感律动。“以对文本生命化感悟来唤醒学生沉睡的审美感觉和悟性”,去感受作家和谐真诚、圆融美好的心境。[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