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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祥添《偷心贼》中的华裔身份建构

2019-03-21李新德

巢湖学院学报 2019年2期
关键词:婚姻家庭华裔身份

唐 钰 李新德

(温州大学 外语系,浙江 温州 325035)

叶祥添(Laurence Yep)是美国当代著名的华裔儿童文学作家,其著作颇丰,包括小说、戏剧与传记等,其中尤其以“金山系列小说”(Golden Mountain Chronicles)最为著名。“金山系列小说”写作于1975至2011年间,共十册。在该系列小说中,叶祥添取材于其长辈的真实移民经历,以华裔的视角讲述了一个中国广东省台山市的家族自19世纪40年代开始的美国移民史,记录下该家族一代代子孙在移民美国过程中的悲欢离合,以及华裔身份对该家族在美国发展所带来的种种影响。 其中的《鹰之子》(Child of the Owl)一书于1977年获得波士顿环球报号角图书奖(Boston Globe-Horn Book Reward), 该小说借助华裔女孩凯西(Casey)在旧金山唐人街的所见所闻反映出华裔作为少数族裔成员,在美国社会所面临的文化身份困境,进而引发社会对于少数族裔生存问题的关注。1990年11月29日,布什总统签署批准参众两院通过的“美国新移民法案”生效,该新移民法被称作美国移民史上的第三个重要里程碑,对促进美国华裔的家庭团聚产生了很大的影响[1]。 《偷心贼》(Thief of Hearts)出版于1995年,是《鹰之子》的续作,其在主题方面基本延续了前作对于华裔美国身份的讨论。受新移民法的影响,书中的华裔人物形象在融入美国社会过程中与美国主流文化发生碰撞,而华裔在应对文化碰撞时所作出的选择,即文化适应的过程,往往影响了其文化身份的建构。

一、研究背景

国内对于叶祥添“金山系列小说”的研究主要聚焦于“形象塑造”与“文化交流”等问题。陈秀丽结合比较文学形象学的理论诉说了其对小说《山光》(Mountain Light,1985)、《龙门》(Dragon's Gate,1994)和《龙翼》(Dragonwings,1975)中的封建社会女性形象的新认识[2]。王芳和李新德以新历史主义理论为基础,讨论了《丝之龙》(Dragons of Silk,2011)中华裔形象对中国“家庭本位”传统的继承[3]。陈佳秀从东方主义的角度探讨了《龙门》和《龙翼》对华裔正面形象的塑造[4]。张颖和孟宪华则分析了《龙翼》中的中华文化传统和华裔文化身份,以表达对中美文化之间平等交流的期待[5]。由此可见,国内的研究主要集中于小说《龙翼》和《龙门》的分析,而对于“金山系列小说”中其他小说的关注较少。蔡洁琼在其硕士论文中结合斯图亚特·霍尔的文化身份理论论述了《鹰之子》中华裔少女凯西的身份建构过程,指出华裔移民的后代在多元文化背景下会随着文化环境的变化自我整合,逐步形成一种动态、流动的文化认同观[6]。在跨文化研究领域,莫尔(Moore)和贝克(Barker)在研究个体如何在多元文化环境中寻找文化归属感时,提出文化归属感能令个体形成一种“混合的(blended)文化身份”[7],其涉及多重文化身份在个体身上的整合,反映出个体在多元文化经历中追寻身份认同的过程。在多元文化环境中,移民往往需要面对与原社会文化不同甚至矛盾的文化结构,因而不得不经历文化适应过程。贝里(Berry)认为文化适应(acculturation)可以被视作更广泛的文化变迁概念(culture change)的一个方面,它涉及不同的文化群体之间发生长期的接触而使得任何一方或双方的文化发生变迁[8]。根据贝里的分类,移民的文化适应过程可分为:同化(assimilation)、分离(separation)、融合(integration)与边缘化(marginalization)[9]。 新批评理论重视对于文本的阐释与细读,强调从文本本身表现出的反讽、悖论和含混等方面去理解文本[10]。本文结合新批评理论与文化适应的概念对《偷心贼》中华裔形象的身份构建过程进行分析,试图论证《偷心贼》中华裔形象在不同社会环境下的遭遇与选择映射出美国华裔群体的文化适应过程。然而不同世代的华裔形象在跨文化经历上往往有所不同,这可能会对其个人身份认同产生影响。

二、身份之争:分离还是同化

作为《鹰之子》中凯西的女儿,《偷心贼》的主人公史黛西(Stacy)是一名出生于混合婚姻家庭自小接受着美国教育的华裔青少年。一直以来,她认为自己和她的白人朋友一样都是“美国人”,直到她遇见了来自中国的转校生红春(Hong Ch'un)。自红春到来后,学校盗窃事件频发,这时所有人都将矛头对准了因为坚持“做一个中国人”而与美国校园环境格格不入的红春,唯有史黛西心存疑虑并为红春辩护,这使得史黛西在学校中开始被看做“中国人”而受到歧视与孤立。为了弄清偷窃事件的真相,史黛西与家人重返旧金山唐人街寻找红春。在这里她一步步了解到由母亲族系一方所传承的中国文化,逐步认识并接受了自己作为“华裔美国人”的身份。小说中两个主要的儿童角色分别为主人公史黛西与转校生红春,尽管她们都是华裔,但叶祥添对于两人家庭背景的设定却截然不同。追溯“金山系列小说”的家族史,可以发现史黛西是其家族的第六代华裔移民,出身于华裔混合婚姻家庭,母亲凯西是华裔,而父亲却是一个白人。与之相反,转校生红春则是第一代移民,她生长于中国,因移民法的调整而和母亲一起移民至美国与父亲团聚。红春与史黛西应对身份问题的不同选择展现出第一代华裔移民与第三代以后华裔移民在文化适应过程方面的差异。根据新批评理论,反讽是“一种通过隐藏事件背后真实意义来达成特殊修辞或艺术效果的手法”,理查兹(I.A.Richards)将其定义为文学批评原则中一种相反态度和评价间的平衡[11]。布鲁克斯(Cleanth Brooks)则认为反讽是“语境对陈述造成的明显扭曲”[12]。史黛西和红春成长的环境和所接受的文化熏陶有着巨大的差异,这使得两人在初见之时对于彼此的身份定位就产生了争议。随着小说的发展,可以发现两人初见时的“身份之争”颇具反讽意味。

(一)“中国人”身份与分离趋向

混合婚姻家庭出身的史黛西自小接受的是美国主流社会的教育,她作为华裔却对中国社会的文化知之甚少,这使得她对于中国文化的认知存在着偏差,有些甚至是荒谬的。小说中人物所使用的语言体现出人物在身份选择上的差异。尽管史黛西的母亲和太婆会说广东话,但史黛西对于中文却并不了解,这使得她有时无法理解母亲和太婆中国式的用语和价值观,甚至会将说普通话的红春父亲认为是“不会说中文的中国人”[13]。在史黛西和红春初次见面时,她们之间也因为语言引发了一场“身份之争”。红春一开始用中文打招呼,史黛西则带着微笑礼貌地回应道自己只会说西班牙语和英语,而用缺乏练习机会来解释自己为什么不会说广东话。这样的解释在红春看来显然是不可接受的,甚至是无法原谅的。对红春而言,中文就是“中国人”的身份象征,她说道:“中文是美丽而高尚的语言,能使你成为一名中国人”。在红春看来,带有中国血统却不会说中文的史黛西“失去了太多”[13]。

在这场争论中,红春在身份选择上表现出分离的适应趋向。在文化适应过程中,分离指“个体执着于原社会文化(original culture),而力求避免与定居社会其他文化接触。”[9]这种趋向表现在如红春一般的第一代移民身上实属情有可原。第一代移民虽然移居国外,但是与家乡的文化仍保留了千丝万缕的联系。他们执着于原社会的文化,并将之作为自我身份的定位,并没有融入定居地文化中的强烈愿望。这种分离的趋向使得他们必然要面临原社会文化与定居地文化的冲突。小说中,红春的父亲曾告诫她说:“在美国你必须做一个美国人”,对此红春一开始并不以为然,她认为“中国人应该团结在一起”[13]。随着故事的发展,红春在没有确切证据的情况下被指控为小偷,这一事件除反映出当时美国白人社会对于华裔普遍存在歧视的问题之外,还表现出华裔在自身文化适应过程中所面临的文化冲突。红春在跨文化的适应过程中表现出的分离趋向使她受到定居地文化群体的排斥。

(二)“美国人”身份与同化趋向

与红春相反,史黛西在“身份之争”中选择了做一个“美国人”,而非红春所希望的“中国人”,所以她可以理直气壮地就自己对中国文化上的无知解释道:“我不是中国人,我是一名美国人。”[13]与分离相反,同化在文化适应过程中指“个体不愿意维系原社会文化,而积极寻求与定居社会其他文化的接触。”[9]史黛西自小生活在美国群体中,不可避免地受到了美国主流文化的渲染。在小说的开始,她并不情愿和红春做朋友,仅仅是因为父母的安排和老师的一句“你们都是中国人”[13]而不得不在学校里照顾红春。在史黛西的眼中,自己应该是一名“美国人”,她并没有兴趣了解母亲族系一方的中国文化,而只想保持自己和美国社会的联系。在“金山系列小说”中,这种同化的趋向在第二代移民的身上表现得更为明显,他们大多积极地寻求融入美国主流社会,而力求忘记自身的中国特性。在《偷心贼》中,史黛西作为出生于混合婚姻家庭的第三代以后的华裔移民,她所面临的问题更加复杂。在当时美国主流社会环境对华裔存在歧视的大背景下,史黛西因替红春辩护而被她的白人朋友称作“中国人”,这令她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13]。这种受辱感的产生不是因为史黛西对于中国存在偏见,而是因为她不愿自己成为美国群体中的异类。在史黛西成长的过程中,她意识到自己“继承了父亲的金发与白皮肤,却有着母亲中国的双眼”[13]。尽管史黛西一直以来所接受的美国教育令其相信自己是一名“美国人”,她也积极地向美国主流文化靠拢,其美国身份却在社会环境的压力下遭受美国主流文化群体的挑战而变得不稳定。

在这场身份之争的最后,史黛西的父亲提出了一个解决方案:“为什么不能既是美国人,又是中国人呢?”小说中,这个方案被形容为“一个无法使任何一方满意的妥协”[13],这正是对这场身份之争的反讽。显而易见,在小说开头的这场“身份之争”中,不论是红春还是史黛西,她们在文化适应中所表现出的趋向都不能使其从身份困境中解脱出来。实际上,从小说最初的这场“身份之争”中可以看出她们二人对于自我身份的定位并不准确。双方都没有真正地认识到自身“华裔美国人”的身份。在这场争论中,“华裔美国人”身份对史黛西与红春这样的华裔而言是“一个无法使任何一方满意的妥协”,而讽刺的是这种“妥协”恰恰是叶祥添通过这部小说想要深入探讨的问题。对于第三代以后的华裔移民而言,谈及身份总会令他们感到十分迷茫。自己究竟是美国人还是中国人?不能两者兼具吗?叶祥添正是在这种迷茫中追寻着自己祖辈的痕迹,着笔写下了“金山系列小说”。小说中华裔人物所表现出的矛盾的特性反映出华裔作为少数族裔群体在美国社会中艰辛的文化适应过程。

三、开放的认同形式:从边缘化到融合

正如之前所说,小说《偷心贼》想要探讨的是“一个人如何同时做中国人和美国人”的问题。在文学批评的领域,这一问题可以被看做是小说中的悖论之一。根据新批评的理论,悖论是“一种从表面上看似有逻辑矛盾甚至荒谬的结构,然而却可以通过一种可解释的途径使之具有意义。”[11]悖论的魅力正在于事件永远不会像它们看起来或者按理应该的那样发展下去。小说中,史黛西一家这样的华裔混合家庭中既有来自于华裔少数族裔群体的成员,又有来自于美国主流社会群体的成员。按理来说,这样的家庭总能在一方的社会文化中找到自身的立足点,然而事实上,这种混合婚姻家庭却面临着被双方社会边缘化的窘境。

(一)华裔混合婚姻家庭的边缘化困境

在当时的社会环境下,华裔混合婚姻家庭受到了美国主流社会群体的歧视与排斥。小说中像史黛西父母一般异族通婚的夫妻(a mixed couple)在餐厅中都难以享受到服务员的服务[13]。与此同时,像史黛西一样具有中国血统的孩子,哪怕他们接受了正统的美国教育,在美国主流社会中却仍然会被划归为“中国人”。那么混合婚姻家庭中的华裔成员是否能在华裔的群体之中体会到归属感呢?在混合婚姻家庭中,华裔成员的构成往往十分复杂,一个家庭中可能会出现不同世代的华裔移民。梳理“金山系列小说”的家族史,可以发现史黛西家庭中的华裔成员都是第三代以后的华裔移民。太婆和母亲在史黛西的印象中会说广东话,在唐人街有很多朋友,按理她们与华裔群体的联系应该是紧密的。但当史黛西随家人重返旧金山的唐人街时,她却发现“和我一样,母亲和太婆对于这个城市也感到十分陌生”[13],可见她们与旧金山唐人街的华裔群体联系并不密切。史黛西对于母亲和太婆的过去以及母系家族继承的中国文化几乎一无所知,她显然难以找到自身与华裔群体的联系。小说中史黛西曾经被红春用中文称作“t'ung chung”,她随后了解到这个词的意思是“杂种”(a mixed seed),意思如同英文中的“half-breed”[13]。红春的父母以及她自己都是来自中国的一代移民,她对于史黛西的态度侧面映射出华裔群体对于混合婚姻家庭的态度。由此可见,华裔混合婚姻家庭面临着十分可悲的两难之境,家族中的华裔成员在少数族裔文化与主流社会文化中都难以找到自己的立足点,有时甚至被双方社会所排斥。

值得一提的是,叶祥添将小说取名为“偷心贼”显然颇费心思。在作为导火索的偷窃事件中,孩子们丢失的都是一些不具经济价值的小玩意,如一个兔子腿玩具、一根缎带或者是一张贴纸等。正如小说描述的,“它们的货币价值可能不超过5美分,但情感上的价值却无法估量”[13],这些小玩意在情感和记忆上的价值使得它们成为了孩子们的“心灵”。书中说道:“被偷走的东西对于他们的主人而言都有着特殊的意义,偷走这些东西就如同偷走人们心的一部分,这种行为残忍到令人无法忽视。”[13]可见这一事件的犯人的确是名副其实的“偷心贼”。然而“偷心贼”的含义却远远不止于此。威廉·燕卜荪(William Empson)在《含混的七种类型》(Seven Types of Ambiguity)中将“含混”一词引申为“能使同一句话有可能引起不同反映的任何语义上的差别,不论它是多么细微”[14]。自燕卜荪以来,含混这一术语在文学批评中便被广泛用于形容一种“刻意的诗学手法:用一个单词或表述来象征两个或两个以上的不同的指称、态度或感受”[11]。小说中“偷心贼”一词便可看做是一种含混的表述。

在去唐人街的途中,太婆给史黛西讲述了一个有关“偷心贼”的中国民间传说。传说一位名叫“偷心贼”的年轻人爱上了食人魔的女儿,食人魔对他说如果他能偷走女儿的心脏,就将女儿嫁给他。年轻人如约偷走了心脏,但食人魔的女儿却拒绝下嫁。伤心欲绝的他只好回到城里,这时才发现时间已经过去好几个世纪,一切早已物是人非。失去了所有的年轻人说道:“我也许偷走了她的心,但有人却偷走了我的世界。”[13]接着他在绝望中死去,留下的只有一颗化为碧玉的心脏。食人魔将碧玉心带回并交给女儿,这颗碧玉心在她面前歌唱年轻人求而不得的爱情与失去希望的悲伤,这时女儿泪流满面地说道:“他现在真的偷走了我的心,我现在唯一能想到的就是我已经失去的东西。”[13]在这个传说中,“偷心贼”至少表达出两方面的含义。一方面,史黛西在听完故事后,感受到“我如同偷心贼一样,徘徊在这个世上”[13],“偷心贼”显露出一种无所依靠的失落之感。“偷心贼”的故事很容易让人联想起华盛顿·欧文的名作《瑞普·凡·温克》。叶祥添通过这个故事揭示出一个残酷的社会现象:无法在社会中找到自己的位置,失去了与社会联系的人们,最终会因为无法忍受无所依靠的失落感而走向灭亡。然而这种失落感恰恰是混合婚姻家庭中的华裔群体所必须面对的问题。另一方面,“偷心贼”诉说了一个十分悲伤的事实即“人们很少能得到自己所求之物”[13]。在当时的美国社会环境之下,混合婚姻家庭中的华裔成员处于一种十分无助的境地,不论他们如何看待自己的身份,如果被美国的主流社会所拒绝,他们基本上无力改变当时的社会现实,而只能选择被迫接受主流社会对自身的看法。

在跨文化研究领域,文化适应过程中的边缘化指“个体被迫放弃原社会文化,但却因为歧视和排斥等原因失去与定居地社会文化建立联系的兴趣或可能性。”[9]在小说中,史黛西感受到对于美国白人群体而言,她“看起来太中国了”,然而“即使她去学习中文和中国文化,她看起来又太美国了。”[13]由此可见,混合婚姻家庭中的华裔成员在面临文化困境时常表现出边缘化的趋向,他们无法被美国主流社会看作真正的“美国人”,但选择做“中国人”对他们而言就意味着被整个美国的主流社会文化所拒绝。在这样的社会环境下,边缘化几乎成了混合婚姻家庭中的华裔成员无法抵抗的命运。对华裔成员而言,在一个社会中与群体文化建立联系意味着要被迫放弃自身与另一个社会文化的联系,这对他们来说是近乎残酷的选择。然而在美国新移民法时期,被迫选择边缘化是混合婚姻家庭普遍面临的真实困境,他们无法与社会的任何一方建立可靠的文化联系。遗憾的是直至今日,这一现象仍然是美国社会中少数族裔群体需要处理的问题之一。

(二)“华裔美国人”身份与融合趋向

据叶祥添在文后的自述,在他年少的时候唐人街中的普遍观念是一个华裔应该和另一个华裔结婚,但事实是越来越多的华裔,包括他自己,都选择了和其他族裔的人通婚[13]。对于混合婚姻中的华裔成员而言,不论是原社会中的华裔群体,还是定居社会中作为主流的白人群体,对待这种混合婚姻都持有一种抵触态度,这使得混合婚姻家庭中的华裔成员不得不面对被迫选择边缘化的困境。他们彷徨于“既不是中国人也不是美国人”的困境,也因此面对更为复杂的认同矛盾。在小说中,随着华裔人物对自我身份认同的深入,他们在文化适应方面开始尝试跨越不同文化间的藩篱。

叶祥添试图探讨“一个人如何同时做中国人和美国人”的问题,而小说的结局则表现出他对这一问题的回应。在小说的最后,红春在史黛西的帮助下沉冤得雪,但对于两人而言真正重要的并不是事件的真相,而是彼此在追寻真相过程中对自我“华裔美国人”身份的认知。小说在最后暗示原本坚信自己是一个“美国人”的史黛西会通过寻根的方式来了解自己家族的中国传统。与此对应,原本坚持做“中国人”的红春则逐渐明白父亲所说的“在美国你必须做一个美国人”,她尝试接受美国文化并在美国社会中结交朋友以重建自己的文化身份。似乎只有当华裔开始平等地看待自身所继承的中国文化与美国文化时,他们才真正地成为了“华裔美国人”。在文化适应的过程中,如果“个人在一定程度上希望保持原社会文化,但同时试图在定居地社会中参与更广泛的社交”[9],这种倾向被称为融合。在《偷心贼》中,人物对于“华裔美国人”这一身份认知的过程正对应了以融合的方式进行文化适应的过程。在小说的结局中,华裔人物在身份建构上结合了“中国人”和“美国人”两种身份,在不否认中国文化的同时,积极适应美国文化,这意味着他们愿意进一步开放对自我身份的定义。

此外,小说中人物的称呼表现出两种不同的倾向,而这似乎也与人物的文化适应有关。一些华裔人物的称呼倾向于中式,如“红春”“太婆”和“王先生”(Mr.Wang)等,他们一般有较强的愿望保留自己与中国文化的联系;而另一些人物的称呼则明显是西式的,如“史黛西”“凯西”和“基尔伯特”(Gilbert)等,他们对于美国社会文化往往有着较强的认同。但不论如何,这些华裔人物的文化适应过程都涉及对于“华裔美国人”这一身份的认知。透过人物称呼所表现出的张力,具体与抽象之间的联系得以在小说文本进行构建,这恰恰反映出叶祥添写作的初衷。他以自己祖辈的经历为题材写作“金山系列小说”,没有回避华裔在文化适应过程中所面临的身份问题,而是选择在小说中对此进行积极探讨。不论是对待家族的“中国传统”,还是对待主流社会的“美国文化”,叶祥添作为第三代美籍华裔并没有表现出明显的偏袒或敌视,而是以一种较为中立的态度对待两者。

贝里曾指出不同文化适应倾向之间的不一致和冲突往往使得人们的文化适应过程变得困难[8]。在美国移民史上,华裔作为少数裔成员,其文化身份的认同过程往往伴随着与社会主流文化的碰撞,甚至涉及对社会排斥、歧视与不公问题的处理。而随着华裔群体在美国社会中的地位逐渐稳定,对于第三代以后的美籍华裔而言,单一的文化身份或两分的民族文化难以涵盖其生活经历,这使得他们在文化身份认同的过程中渐渐表现出与美国主流社会文化以及中国文化群体融合的期望以追寻更为开放的认同形式。

四、结语

在全球化的时代背景之下,以民族国家为界限的社会团体持续受到由人员跨国界流动而带来的冲击,美国作为世界主要的移民国家,其移民人群的文化适应过程引起了国内外相关领域学者的广泛关注。华裔作家叶祥添通过其“金山系列小说”展现出华裔家族在美国的发展史。在小说《偷心贼》中,叶祥添通过塑造不同的儿童形象展现出第一代华裔移民与第三代以后的华裔移民在身份认同过程中不同的文化适应经历。一方面,如红春一般的第一代移民起初对于美国的文化环境缺乏归属感,从而局限于自己的中国身份。另一方面,对于如史黛西一样出生于美国的华裔移民而言,他们虽然不一定对中国文化与中国身份抱有偏见,但却往往对“美国人”的身份有强烈的归属感,希望弱化自身与主流文化的差异。此外,混合婚姻家庭中的华裔成员在“中国人”和“美国人”的身份之间摇摆不定,他们不排斥任何一方身份,但却常常因为社会环境因素无法被双方的社会文化群体所接受。然而,随着华裔家庭在美国社会生根发芽,华裔群体逐渐表现出结合“中国人”和“美国人”两种身份的意愿,他们在积极地适应美国文化的同时不否定中国身份,对于自我身份的态度渐渐变得开放。作为第三代华裔,叶祥添在其作品中表现出融合中国身份与美国文化的渴望,这对于在华裔文学领域进一步探讨华裔群体多样的文化身份认同意义深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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