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威博士访华研究进一解
——以路线为中心
2019-03-21许露
许 露
(厦门大学 教育研究院,福建 厦门 361005)
1919年4月30日,杜威博士应邀来华,游历多地,持续两年有余。回顾以往研究,改革开放后国内关于杜威博士的研究成果丰硕,这是可喜的一面;其中,不少研究都谈及杜威博士访华及其在华活动。不过,此类成果产出的速度过快,没有夯实研究的基础,容易出现罅漏,理应及时补苴,以小成谋大成,日臻完善。
一、路线为以往研究之罅漏
杜威博士是一位享誉世界的教育家、哲学家。1919年4月30日至1921年7月底8月初,杜威博士造访中国,一共游历了12省1市,期间,发表大量演说,对中国教育和东方文明产生了不可磨灭的影响。“中国面临着一个选择,要么在使世界和自身同时不得安宁中灭亡,要么在一个世纪左右的时间里集思想、科学、工业、政治与宗教方面的进步于一身。”[1]百年以来,国内对杜威博士的评价不一,因时势的变化,曾经发生重大的转折。民国时期,因哥伦比亚大学师范学院毕业生的广泛存在,评价杜威博士的基调以褒扬为主,当然有正面必然会有反面,偶尔批评有时也是在所难免的[2]。
新中国成立以后,对杜威博士的评价明显发生转向,多以批判为基调。 当时,曹孚[3-4]、杜佐周[5]、陈鹤琴[6]、朱智贤[7]、滕大春[8-11]和王天一[12]等一大批学者从不同侧面对杜威及其思想进行深刻地批判。他们认为,杜威博士的各种思想和理论,要么“立场是反动的”[3],要么“伪善地掩盖了资本主义制度”[5],要么“在帝国主义阵营里替垄断资本家在思想战线上打前锋”[11],要么“最惯于用进步的语句和漂亮的辞藻来进行说教”[12],这不符合当时社会发展的直接需要,是应当严肃批判的。杜威博士的一些主张,例如“凡是对我有用的,对我有效的,就是真理”[6],与社会主流价值观相悖,无法立锥于当时中国所处的社会环境。
改革开放以后,评价杜威博士的基调再一次发生了转向,日趋理性和专业。有些学者推翻了之前的论断,或是认为“杜威作为当代首屈一指的实用主义教育思想家,是当之无愧的”[13],或是借用他人的学术观点来表明个人的学术观点,如“他(杜威博士)的理论在改进现代教育的运动和潮流中,方向一直是正确的。”[14]有些学者从不同的侧面重新评价杜威博士,如陈科美[15]、夏之莲[16]、乔有华[17-18]、张法琨[19]、柳之榘[20]、周洪宇[21]、马骥雄[22]等。随着社会思想的转向和文献资料的增多,此时评价显得较为理性和专业,有的学者认为:“无论世界各国的教育家对他(杜威博士)的教育思想是赞扬、推崇或是批判、指责,都不应全盘肯定或否定其在现代教育发展历史中的地位和作用”[9];有的学者认为杜威是“现代教育创始者之一,是反传统教育的重要人物”[23];还有学者认为杜威博士将实用主义哲学运用于多个学术领域,“对促进这些领域的理论研究起过重要的作用”[24]。如今,评价杜威博士主要集中在教育思想[25-27]、实用主义[28-30]、《民主主义与教育》[31-34]、道德教育[35-38]和职业教育[39-44]等方面。一些学者还选择杜威及其教育思想为主攻方向,获得了博士学位[45-52]。
随着对杜威博士的评价趋于理性,其访华的研究开始进入学者的视野,如1985年中山大学黎洁华老师较早考察和评价杜威博士在华的主要活动[53-56];1987年湖北大学田子渝教授较早从微观的视角考察杜威博士在湖南和湖北的演说活动[57],同年,华东师范大学单中惠教授编译了《杜威传》,书中部分记述杜威博士在华的游历。1989年北京师范学院(首都师范大学的前身)周鸿志老师较早将杜威博士的思想和在华演说活动结合起来,综合考察杜威思想的影响[58]。此后,相关研究日渐增多[59-68],从不同角度切入杜威博士的思想和生活,有助于我们倾听“最深刻的代言人在面临意义和命运时所发出的声音。”[69]
通过梳理杜威博士访华的研究发现,路线是众多研究成果的罅漏。具体表现在以下两个方面:一是,杜威博士访华沿线地点可能不全。以某一权威新著为例,该书认为杜威博士到访地点为:“上海、浙江(杭州)、江苏(南京、镇江、扬州、常州、苏州、无锡、南通、徐州)、北京、山西(太原)、山东(济南、曲阜、青岛、泰安)、天津、湖南(长沙)、湖北(武昌)、江西(九江、南昌)、安徽(安庆)、福建(厦门、福州)、广东(广州、汕头)(共 13个省市)”[70],以上“13个省市”之论看似因袭了赵祥麟教授的观点,实则为“10省3市”论,与正确的观点截然不同。“10省3市”论的贸然推出具有一定风险性,其一,在没有确凿证据前提下,断然略去奉天省,此举似乎欠妥;其二,在没有充分说明的情况下,若仅仅以天津一地替代整个直隶一省,似乎以偏概全;其三,视1919年的上海为直辖市,与诸省并列,完全违背史实。
二是,杜威博士访华路线顺序可能不当。依然以最新出版的权威著作为例,该书认为杜威博士到访顺序为:“上海、浙江杭州、上海、江苏南京、北京、山东济南、天津、北京、江苏南京、江苏镇江、江苏扬州、江苏常州、上海、江苏南通、浙江杭州、江苏徐州、江苏无锡、江苏苏州、北京、湖南长沙、湖北武昌、江西九江、江西南昌、江西九江、安徽安庆、北京、福建厦门、福建福州、广东汕头、广东广州、北京、山东曲阜、山东泰安、山东济南、山东青岛。”[70]其一,到访顺序和到访地点前后不一致,到访地点明显是“10省3市”论,而到访顺序实际是“9省3市”,无故省略山西省。其二,路线的顺序似乎压低上海(时归江苏省)的地位,上海(时归江苏省)为东部的水陆交通枢纽,在杜威博士访华路线中作为中转站,如杜威博士由上海(时归江苏省)中转去徐州;再如,杜威博士由上海(时归江苏省)中转去厦门。其三,路线顺序中明显遗漏一些路线地点,如杜威博士由北京去湖南长沙,当时几乎没有直达火车,应在“武汉三镇”中转;再如,杜威博士由北京去山东曲阜,当时几乎没有直达的可能,应在山东济南中转。
与权威新著一样,绝大多数的书刊没有正确指明杜威博士访华的路线。由此可见,路线为同类研究的罅漏,这一罅漏具有一定危害性,不仅掩盖了杜威博士教育思想的时代意义,也缩小了杜威思想在华的影响力,甚至还削弱了杜威研究的学术价值。因此,不得不补苴罅漏,否则,会如学者所担心的那样,各种形式的杜威来华百年纪念很可能会沦为“一种仪式、一种喧闹、一次文化消费”[71]。 那么,如何才能补苴罅漏呢?个人认为,要先勾勒出杜威博士访华路线的各个地点,再填充相应的史实,如同摹搨法书一样,双钩廓填,缺一不可。
二、杜威访华路线之双钩
在众多研究杜威博士访华的成果中,赵祥麟教授较早提出“在中国旅行了13个省市”[72],即“13个省市”论。然而,对于该论的内涵,不同学者持有不同的看法,既有“11省2市(北京、上海)”论[73-75],又有“10 省 3 市(北京、上海、天津)”论[70]。如今看来,这13省市应当指的是12省1市。
1919年4月30日下午杜威博士应邀来华,其到访的第一站为上海(时归江苏省),在多位哥伦比亚大学师范学院毕业生的陪同下,杜威博士先后前往杭州和南京。因为五四运动的广泛蔓延,杜威博士加速了北上的步伐,由天津(时归直隶省)入北京,意欲一探中国学生民主运动的究竟,其私人书信中反映出思想转变,“从最初的疑虑转变为高度评价五四运动的成绩,再转变为痛心其动辄罢课的手段,反对其全面变革的主张”[76]。为了避免学生民主运动走向极端化,杜威博士在北京的演说重申学生自治,试图以自治引导学生,将学生民主运动引向积极的方向。1919年5月底至1920年4月初,杜威博士主要在北京等地活动;期间,为了更好地了解中华大地,杜威博士还短暂造访了晋、奉、鲁、直(时辖天津)等地。
1920年4月4日,杜威博士抵达南京。4月初至6月底,他主要在苏、浙二省活动,活跃在江苏省的南京、上海、镇江、扬州、清江(今淮安)、常州、南通、徐州、无锡和苏州等地以及浙江省的杭州和嘉兴等地。因为直皖战争①1920年7月,为了夺取北洋政府的主导权,直系军阀和皖系军阀在京津地区发生战争,最终以皖系军阀的失败告终。爆发,7、8月间杜威博士的行踪不详;9月北京大学开学,杜威博士北上入北京,并接受北京大学授予的名誉博士学位。10月25日南下,由“武汉三镇”(鄂)中转,抵达长沙(湘),多次发表演说;后应邀顺江而下,依次游历武昌(鄂)、汉口(鄂)、九江(赣)、南昌(赣)、安庆(皖)和南京(苏)等地,于该年圣诞节前夕抵达上海(时归江苏省)。
1921年1月至3月,杜威博士应在上海(时归江苏省),中途疑似去过北京②1921年3月7日《晨报》刊有《论中国的美术》一文,此为杜威疑似在北京活动的证据,还需进一步验证。。1921年3月底,应私立厦门大学之邀,杜威博士与学生邓萃英③邓萃英(1885—1972),字芝园,福建闽县人。早年留学于哥伦比亚大学师范学院,1920年秋受到陈嘉庚之聘,为私立厦门大学第一任校长。同行,4月6日参加私立厦门大学的创校仪式;后又北上福州(闽),在此逗留近2周。4月23日,杜威博士离榕城南下,经厦门(闽)和汕头(粤)两地停歇,抵达广州(粤)。当时因南北两个政府的斗争,5月中旬杜威博士被要求从速返京。在完成一系列学术活动后,7月11日杜威博士离京赴鲁,最终由青岛离华,有人认为是7月29日[76-77],有人认为是8月2日[78-81],为了谨慎起见,本文认为杜威博士离华在7月末8月初。
基于以上分析,杜威博士在华两年多的时间内,先后造访了:苏(时辖上海、南京等)、浙、直(时辖天津)、京、晋、奉、鲁、鄂、湘、赣、皖、闽、粤等地,正为12省1市。
三、杜威访华路线之廓填
通过双钩,我们可以初步看清杜威博士曾经到访的各个省市。在以上曾到访的省市中,杜威博士的活动已存在一定研究,如苏(时辖上海、南京等)、浙[82]、京[48]、晋[83]、鲁[78]、鄂、湘[57]、闽[84]、粤[85]等地,还有可以继续深入挖掘的空间。杜威博士到访直(时辖天津)的资料载于《杜威家书:1919年所见中国与日本》一书;然而,访皖的记载却极少,只知道其在皖发表《工业与教育改造》的演说,且对安徽军阀较为不满。基于以往学术成果,特别选择杜威博士访华路线中较少提到的奉、鄂、赣、闽四省,详细考察他的活动和思想。
(一)游奉纪实
杜威博士在库寿龄(Samuel Couling)等人主办的 《新中国评论》(The New China Review,1919—1922)上刊文④《新中国评论》(The New China Review)是汉学期刊一种,1919年创刊于上海,1922年终刊,延续《中国评论》(The China Review)的风格。《中国评论》(The China Review)1872年创刊于香港,1901年终刊,是中国近代早期汉学期刊之一。,题为《中华民国成立十周年》,其中有载:“尽管如此,在中国为期两年的逗留和对11个省份的省会城市的访问,使我确信进步的迹象是确凿无疑的。”[86]依据引文提供信息,可能写在1921年三四月间,这里“11个省份的省会城市”应当是:苏省南京、浙省杭州、直省保定、晋省太原、奉省奉天府、鲁省济南、鄂省武昌、湘省长沙、赣省南昌、皖省安庆和闽省福州等。奉省奉天府为重要的一站,但是以往的记述不详。
从1916年开始,张作霖主政奉天,军事和政治上“对日本支持的宗社党进行了坚决的打击”[87],经济上依靠王永江“整顿、改革奉天省财政税收”[88],社会治理上设教养工厂,对“庞大莠民群体进行自上而下的治理”[89]。以奉天省为中心,张作霖很快掌握了整个东北大地军事、政治、财政和人事等大权,称雄一方,为奉系军阀的代表人物,后助力直系军阀取得直皖战争的胜利。奉天省的省会名为奉天府,直至1929年才改为沈阳。
杜威博士访奉为1919年11月初①1919年《教育界》第1页有三篇文章,依次是《杜威博士在奉演讲》《欧美同学会开会记》和《圣约翰大学四十周年纪念》。据《圣约翰大学四十周年纪念》,很容易知道圣约翰大学纪念日为11月16日,由此推断,杜威博士到访奉天应发生在1919年11月。。当时有明确记载:“美国大教育家杜威博士,于本月三日(11月 3日,周一)抵奉。 ”[90]在欢迎仪式之后,杜威博士正式开始演说。“四日(11月4日,周二)下午五时,演说《国民教育大旨》;五日(11月5日,周三)演说《如何教授儿童》;七日(11月7日,周五)演说《自然教育》”[90]。演说的地点定在奉天府的西门附近,外国语专门学校②此处的外国语专门学校,全名为“奉天公立外国语专门学校”。该校由1916年“奉天法政学堂”改名而来。1922年,该校又被改名为“奉天公立文学专门学校”,聘任白永贞为校长。1922年东北大学在沈阳筹办,以国立沈阳高等师范学校为基础,将“奉天公立文学专门学校”并入,补充文法科,并划分为中文、英文、俄文、法律、政治等学系。1923年4月,沈阳的东北大学正式宣告成立。的大礼堂内。
杜威博士在奉天的演说产生了积极的影响。在奉天公立外国语专门学校的公开演说,“听者每次均有七、八百人”[90],规模十分宏大。杜威博士离开奉天以后,奉天教育厅到处搜集杜威博士的演说,将其汇编成册,予以刊印,还向辖内各级地方发出函告,具体内容如下:“迳启者兹送上杜威博士讲演录,希即查收,转发公睹众览。此致各劝学所、省辖各校馆、各县视学。”[91]由此可见,杜威博士的影响深入到奉天基层的各级、各类学校中。
(二)游鄂纪实
鄂省为杜威博士南至湘省长沙(1920年10月25日)必经的一站,也是东抵赣省九江(1920年11月8日)必经的一站。这和鄂省的地理位置有极大的关系,尤其是“武汉三镇”,此处为当时南北铁路和东西水运的交通枢纽。
鄂省邀请杜威博士演说是被动的结果。其一,杜威博士第一次抵达“武汉三镇”没有受邀演说。他从北京南至湘省长沙,必经鄂省汉口,过长江,再从武昌转车。这是杜威第一次和鄂省结缘,而这一次结缘,与“武汉三镇”并未擦出“火花”,史料中也未见杜威博士当时发表演说的证据。其二,邀请杜威博士在“武汉三镇”发表演说完全是为了配合赣省教育会。杜威博士到访湘省长沙后,发表演说,受到大众关注,产生极大的影响,“给湖南这个内陆省份吹来了一股新鲜空气”[92];赣省乘机邀请杜威博士前来演说,这一举动令鄂省教育界上上下下颇为震撼,不得不及时采取行动,国立武昌高等师范学校甚至“成立了筹备事务处”[57],邀请杜威博士前来演说。有人认为,“此次杜威由湘北旋,吾鄂一般教职员,为顾面子计,不得不勉强请其演说,其实皆大不愿意也。”[93]因为鄂省邀请仓促,杜威坦承:“我在长沙接到贵会电报,仓促间没有预备演说题目,抱歉得很。”[93]
根据已有材料,杜威博士在国立武昌高等师范学校和湖北省学生会均发表演说。在国立武昌高等师范学校演说的题目为《教育与社会之进步》,认为“欲国之强,非注重教育不可。学校是发达的本能机关。”[94]而中国疆域广袤,各地情况复杂,其教育发展水平不同,这决定了教育改革应有所侧重:“一、注意小学教育和平民教育;二、男女必须受同等的教育;三、须注重穷偏僻壤的教育。”[94]杜威的论断,至今读起来仍不过时,较为符合当今中国各级、各类学校教育发展的趋势。
此外,杜威博士还为湖北省学生会发表一次演说,指导学生的在校活动和校外社会活动。其一,“只做建设的功夫,不做破坏的功夫,不涉及其他分外的事情”[94]。其二,“学生的宗旨与做事总须一致”[94],绝对不能学生所持的宗旨是一套,所做的事情是另外一套,所持的宗旨和所做的事情不相符,这样只会酿成苦果。其三,“办事总要出于精细的研究和大多数的讨论”[94],研究不精细,不宜贸然动手;讨论无定论,不应草率行事。只有经过充分的研究和讨论,才能做决定,一心一意执行决定,不因困难而止步,想方设法勇往直前,持之以恒奋斗不已。
因为准备不充分,杜威博士在鄂演说效果不尽如人意,甚至怪相频出,如有机会听讲的教员居然“逃席而去”,没有机会听讲的中小学教员“满腹积怨”,会场还发生了小范围的踩踏事故等。
(三)游赣纪实
正如前文所述,赣省极力欢迎杜威博士,其准备较为充分。在得知杜威博士在湘演说的消息后,赣省主动采取行动,妥善安排旅程,做好欢迎杜威博士来赣的各种准备。其实,赣省的省教育会只是门面,赣省政府才是隐身在幕后的支持者。教育会发函诚邀杜威等中外名流来赣演说,具体安排如下:其一,征求杜威来赣演说的意愿。“因教育思潮,一日新似一日,非有名人演说,不能鼓吹起来。就想请杜博士来省讲演,广广见闻”[95]。其二,在得到杜威博士的首肯后,做好对接工作。当时接连发出几则函告:《函湖南省教育会询招待名流讲演情形并询能否来赣文》《函各省区教育会联名公请文》《函浔阳道傅道尹请照拂文》和《函谢杜威夫妇文》等。其三,妥善安排来赣事项,包括“讲期若干日”“招待经费共计几何”“如惠然肯来,敝会须派代表前往欢迎。”[95]还有,省教育会还函告浔阳道道尹,“接杜威博士由武(武昌)来,电准星期一①具体时间为1920年11月8日,星期一。过九江,来南昌讲演,除就近托三中②此处“三中”指的是江西省立第三中学,至今尚存,为九江市第一中学的前身。校长顾君仁武,六师校长黄君玉衡,并由敝会特派王君晓湘、钟君岳云、项君竺僧于本日来浔,会同照料,并属晋谒崇阶,请求指示。事关接待国外名流,务恳先生分神照拂,俾免贻误。”[95]其四,备足经费。当时文件显示:“呈为特请杜威博士及本国名人来省讲演,造具支出预算书,恳请迅赐拨款,以应急需事。本月接杜威,电准齐日来省演说;又闻有国内名人偕行,拟请其同来。所有招待经费、致送川资以及游庐山各项杂费,约计需洋一千六百元。除由职员自筹六百元外,拟请钧长设法拨款一千元。事关延请外宾,不得不从优招待。以表敬忱。理合造具支出预算,备文呈请钧长,俯赐查核,迅予实行,洵为公便。”[95]
杜威博士顺长江东抵九江,再辗转南昌。教育会举行了盛大的欢迎仪式,展现出前所未有的热忱,我们通过欢迎辞可以看出:“因为今年夏天,曾经敦请先生来赣演说,得了先生许可。后来因为我国发生了一点临时障碍③当时爆发了直皖战争。,就把先生的路线阻住,这可算是事实。但是本会同人欢迎的思想,总是刻刻不忘的。可巧先生来到湖南,本会就託湖南省教育会替我们邀请,又得先生的许可,不到几天,先生和夫人居然一同前来,今日得相聚一堂,实在是非常的幸事。先生是当代哲学泰斗,夫人又是教育大家,能给我们切切实实的教训和鲜鲜明明的标准,是不待言的。”[95]杜威博士及其夫人分别表示答谢。其后,杜威博士在赣举行四场演说,在演说中他强调教育的意义,是一项培养青年、发展青年才能的事业。
杜威在赣的四场演说受到了极高的评价。一方面,杜威博士及其夫人是“特出的人才”,能造成新世纪,“世界进化不出两个原则:一是自然的,一是人为的。随时代的经历,愈演愈烈,这是自然的进化;赖特出的人才,先知觉后知,先知觉后觉,指导、鼓吹、改良社会,使新鲜空气越扩越大,越播越远,造成一种新世界,这是人为的进化。现在不是1920年么?换一句话说,就是二十世纪开首的二十年。在本世纪算足来,总还是新的,那二十年前,即是旧的。新世纪与旧世纪比较,依天演公例,当然要有进化,然而没有特出的人才,哪里能够造成新世纪呢?先生是美国的大哲学家、大教育家,夫人又是美国的大教育家。所以,大美国有先生和夫人,大美国就进化;世界有先生和夫人,世界就进化;可见先生和夫人确是现世纪特出的人才。”[95]另一方面,中国在东亚地区开化时间最早,却面临落后的境地,“就是国民性保守多于进取,少有特出的人才,能够顺着时代的变迁和潮流的趋势,发生新思想、唤醒众生的缘故。这样看起来,进化原则里面人为的关系比自然的关系不更大吗?”[95]杜威博士及其夫人的演说有助于启发和培养“特出的人才”,“自从先生和夫人来到敝国,先声夺人,国民精神上就冲动了,接来各地演说,北京啊,南京啊,湖北啊,上海啊,山西啊,湖南啊,就平日脑海中所积蓄的思想,耳目所容纳的现象,取研究和批判的两种态度,详详细细,口讲指画,凡是听过、讲的和看过报纸的,没有一个不改换思想、扩大眼光。”[95]同时,杜威博士及其夫人的演说对内陆赣省具有极大的影响,“这次来到敝省,耽搁了四天,演说了四个题目。那各界听讲的人,欢天喜地,一种快乐和感激的情状,却不是笔墨能够形容出来的。敝国古时孟夫子有句话,‘君子所过者化,所存者神’①此句话出自于《孟子·尽心(上)》。,是说君子所亲身尽力过的地方,无所不化;君子心所存在处,想如何便如何,神妙不可测度。今天特把这古话敬送先生和夫人,聊表敝会一点诚恳的谢意。”[95]
(四)游闽纪实
福建偏于东南一隅,崇山峻岭,陆路交通不便,很难想到杜威博士曾经先后造访厦门和福州两地。杜威博士访闽有三点原因:其一,邓萃英的邀请。邓萃英曾为杜威博士在哥伦比亚大学师范学院的学生,1920年被聘为私立厦门大学的首任校长,想邀请杜威参加该校的创校仪式,并与杜威博士同行。其二,私立厦门大学校董陈嘉庚的重视,陈嘉庚对杜威博士的到来感到“不胜荣幸”[96]。因当时演武场校址②此处指的是厦门大学本部思明校区。未能竣工,只能选择岛外的集美学校开学;陈嘉庚在创校仪式上再次向杜威博士发出诚挚的邀请,“俟厦门演武亭校舍落成,再请杜威博士讲演”[96]。其三,闽省教育会和青年会的欢迎。在参加私立厦大创校仪式后,杜威博士受闽省教育会和青年会之邀,前往福州,《美国教育家杜威的福建之行》一文中多有记述。
杜威博士参加私立厦门大学的创校仪式,具有显著的意义,是浓墨重彩的一笔。在游历闽省的过程中,杜威博士的一家都投身于演说活动中;其中,杜威博士共演说19场(厦门3场,福州16场),杜威博士的夫人共演说7场(厦门1场,福州6场),杜威博士的女儿演说1场 (福州)。1921年4月6日下午二时,杜威博士在私立厦门大学发表演说,题为《大学的旨趣》,这很可能是杜威来华期间唯一一次聚焦大学教育的演说,集中阐述他的大学理念,影响比较大。其一,从根本性质而言,大学是最高学府,以培养各行各业的领袖人才为目的,领袖人才又能充分地调配和利用人力资源,为教育发达、政治改良和国势重振奠定坚实的基础。其二,从社会功用而言,大学必须重视科学研究,一方面,中国有大量的资源,如矿产、土地和人力等,研究能够推动资源的应用和开发,最终使人民受益,得到“发财的果实”;另一方面,中国的历史悠久,发明甚多,却不能尽为当时时代所用,科学研究不但要放眼世界,还要聚焦中国本土的“旧式文明”,并予以改良,为当时时代所用。其三,从人才培养的模式看,充分结合大学和社会两个方面的优势,以便开展“通力合作”。大学对学生最大的影响在于促使学生发奋用功,掌握知识和技能;而这远远不够,大学之外的社会正在发生变化,大学绝不能与社会“隔开”,而要顺应社会的潮流,启迪学生的觉悟,开发学生的智识,形成学生的互助,实现学生的团结。
杜威博士对闽省教育的印象深刻,他在福州明确表示:“诸君将来如临敝国(美国),万请莅舍一谈,虽稠人广众之中,难以一一相识,然苟有提起鄙人某年某月某日在福州某处讲演,必将竭诚相待,以答此次之盛意也!”[94]
总之,通过双钩廓填,基本上解决杜威博士访华路线的问题,这是必不可少的学术探索,是值得完善的基本框架,是夯实以往研究基础的尝试。正值杜威博士来华百年,仅仅以此项粗浅的梳理向杜威博士致敬;尽力使纪念成为一种庄严郑重的仪式,一场回味无穷的喧闹,一次受益匪浅的文化消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