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的野菜,儿的粮
2019-03-15冯天平
冯天平
我出生在上世纪60年代初南太行东麓的农村,家乡是典型的丘陵地形,土薄石厚,干旱少雨,地少产量低,我们姊妹六个,仅靠父母在生产队挣工分维持生活,因而生活十分艰难,缺衣少食,常常忍饥挨饿。当时是大集体时代,以粮为纲,一切服从上級命令。由于干旱少雨,所种粮食品种很少,且多年不变,夏粮小麦,秋粮谷子红薯。
因为穷,吃不饱,这可难坏了以做饭为第一要务的娘!但也没难倒娘,娘是做野菜的高手。家乡山高沟深,杂草灌木丛生,植物物种丰富,给娘做野菜提供了丰富的物种资源。
“年好过,春难熬。”这是娘常说的一句话。春节过后,漫长的春天来了,青黄不接指的就是这个季节,每一年的春天,娘都为做饭发愁,在树叶没有长出长成之前,只能吃往年预留的干菜,有白萝卜干儿、红萝卜片儿、南瓜脸儿、茄脸子、干豆角等。用水泡泡,大火煮熟,用抹布包住把水分挤出,铁锅一炒就好了,只放盐,不放油,娘无油可放!还有红薯叶、萝卜缨,那都是先年秋天刨红薯前、刨萝卜前薅的老红薯叶和萝卜缨,晒干,吃时用开水冲开,喝菜饭时当青菜下锅,当粮食吃时炒半锅吃吃,每人大半碗。还有用白萝卜缨沤的酸酱菜,很像现在的酸菜,只不过是用刨白萝卜时的老萝卜缨,煮熟后压到缸里,经一冬发酵沤成的。因为资源丰富,每年都沤一大缸,甚至更多,吃老长时间。
清明过后,天逐渐暖和,树绿了,山青了,当年的野菜下来了,娘也有了用武之地。没有什么东西娘做不成菜。泡桐叶,嫩一点的折净煮熟就能吃。秋天桐树叶老了,娘就让我们够发生了“凤凰台”病变的桐树叶,那树叶很小很薄,永远不会老。除了桐树叶,还有桐树上的桐树花,吃法更简单,一煮就熟,冷水一过,凉拌最美,清香,还带有桐树花特有的甜味。 还有杨树,较嫩的杨树叶也可以吃。因为苦,杨树叶需用冷水泡一天脱苦,再煮熟就能吃了,可调可炒。说实话,杨树叶不太好吃,因为有苦味,叶又厚,不太软和,口感不好。
香椿是美味,大家都喜欢。提起香椿,还有一个故事,使我至今记忆犹新。我们那香椿树不多,俺家也没有,每年春天香椿下来,常有山里人挑着香椿来村里卖,但娘没钱,从来没买过。不过,我认识香椿树,也认识香椿,在香椿罢市时去别人的树上遛过,也偷过!应该是我七八岁时的一年春天,正是香椿上市的季节。一个星期天的下午,我和邻居家一个小男孩一起,背着粪箩头去拾粪,那天运气不好,拾的粪不多,傍晚便无精打采地往家回。当走到离家三里的东头村北地时,路边的几棵香椿树引起了我俩的注意。发红发黑的树身,笔直笔直的树干,树上的叶子青里透红,这不正是香椿的特征吗?对,绝对是香椿!因为树高,没人够,被我俩发现,又没人看,何不顺手牵羊。一拍即合,最擅长爬树的我俩,分别爬上两棵树,偷了两捆香椿,塞到粪箩头里回家了。到家后,我迫不及待地将两捆香椿放到娘跟前,让娘给我做香椿,我要吃凉拌香椿!娘拿起一捆,闻了闻,摸着我的头,看着我无奈地说:“傻孩子,这不是香椿,是甜椿。路边哪会有香椿呀!就是有,也轮不到你够呀!”看到我可怜失望的样子,娘又微笑着说:“孩儿,没事,这是甜椿,虽然没香椿好吃,但也能吃,娘给你做凉拌甜椿吧!”当晚,娘给我做了一碗凉拌甜椿,虽没有香椿的香味,但也不苦,还有淡淡的甜味。原来,椿树有香椿、甜椿、臭椿三种,香椿最好,美味极了,臭椿最差,确实有臭味,很难闻,根本不能吃,甜椿则不然,虽然不香,但不臭不苦,还有清甜味,可以吃!这次我就吃到了娘做的甜椿!
还有好多野菜娘都给我们做过,柳荀、山桃叶、储桃叶、槐叶、皮连豆、马荚豆、洋槐花、马齿菜、苋菜、灰灰菜、扫帚苗、猪毛英、南瓜秧、南瓜花、茄子皮、核桃楛穗等。最好吃的是洋槐花,清甜爽口。最难吃的是核桃楛穗,苦涩难嚼,还不好消化!还有用柿子和秕谷做成的炒面!
一年四季,除了红薯下来的季节吃红薯,主食硬食就是娘蒸的红薯面窝窝。红薯面就红薯面吧,娘非往里面掺点糠不行。糠窝窝大部分凉吃,又硬又碜,糠还垫牙,真难吃。我好几次抬着头问娘:“娘,啥时候咱家窝子里面能不放糠了?”娘总说快了!后来,真的不放糠了,纯正的红薯面窝子,堆形空心,尖尖的,我人小饭量大,一次能吃一个多!再后来,有红薯面玉米面二面馍了。再后来,玉米面黄馍、玉米面白面二面馍、真正的小麦白面馍!
时代不同了,吃野菜成了时尚,烤红薯煮玉米成了美食,我虽不想吃,却不是不曾吃,而是吃烦了,吃怕了!但想想过去,还是要感谢它们养活了我。
责任编辑:黄艳秋
插图选自《人物动物图案》一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