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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之光

2019-03-15龚坚

散文选刊·下半月 2019年2期
关键词:钢钎单手烟头

龚坚

金矿石在大山深处,我的黄金梦也在大山深处。

我从岗位之树飘落下来之后,为了寻找生计,回到老家背矿石,打逛矿石,用累折筋骨的血汗挣点小钱,勉强可以糊口。后来,我和弟弟商议着开洞挣大钱,弟弟比我有眼力,懂得矿线形成走势,选的洞址比较准确,外面是层土坡。

开洞前,我和弟弟商议,咱们打白洞,为了不担风险,节省开支,咱不雇人打,自己打,只买点炸药、雷管、导火线就行,弟弟同意了我的意见,

开始打土洞,土质比较松软,用洋刨就行,不是很费劲,几天时间就打到岩石上。到了岩石上,我才知道打洞的艰辛,采金人的艰难,黄金梦虽然好做,却每一分钱都是血汗的凝聚。岩石硬得像骨头,比钢板还硬,钢钎对住岩石猛打一锤,只起一个白点,连几毫米的印痕都没有。尽管如此,但为了家人有口饭吃,有个藏头的地方,再硬的岩石也得打,再累的活也得干,我们只有蚂蚁啃骨头了。

我们开的洞有一米二高,一米宽,放茬炮至少得打六个炮眼,上下各两个,中间两个,炮眼打一尺二深,一茬炮能进一尺五。洞里黑得像锅底,我们燃着蜡烛,虽不很明亮,但在我们心里却像小太阳,把我们生活的道路和我们的心里照耀得很是亮堂,很是辉煌。打炮眼时,弟弟说,他体力强抡锤,让我撑钎,我想他冒失,害怕锤打到我手上,不让弟弟打,弟弟说没事,我争执不过弟弟,只得顺从他。他开始抡锤时,果然小心翼翼,锤锤打在钎头上,尽管如此,我撑钎的手还是撑在钢钎下头,他打一锤,我顺势将钎转半圈,我们配合得还好。

时间如蚂蚁在慢慢地爬着,烛光的身躯在慢慢地缩短着,大锤的吼声在钎头上嘶鸣着,钢钎的牙齿在岩石上啃嚼着,弟弟的汗水在额头上飞泻着,伴随着臂部肌肉的凸起,伴随着锤起锤落,溅湿了脚下的矿渣,溅湿了洞壁。当弟弟喘吁着打完这一轮后,我让弟弟停下,慢慢用掏耳勺掏出里面面粉似的石屑,歇息片刻,给他点根烟塞进嘴里,弟弟一根烟抽完,接着又开始下一轮的锤击钎头的吼聲。

不知是弟弟体力过剩,还是对抡锤烂熟于心不在乎,由开始时的双手抡锤,到后来要用单手抡,我不叫他单手抡,他一直说没事没事,我无奈他,只好任之。才开始单手抡锤,他眼盯住钎头目不斜视,锤锤准确无误地打在钎头上。时间长了,我也失去了戒心,在这轮快打一百锤时,我看他眼往别处瞟了一下,一锤下去砸在钎头边沿上,锤从钎沿滑落下去,砸在我手背上,当即把我手背砸得鲜血直流,疼得我浑身乱颤……他看见砸住我手,吓得脸失血色,连忙把我的手拉在他跟前,活动着我的手指,问啥样,我捏捏手还灵便,说没事,只是砸破了层皮,好在没砸实,要是砸实我这手就毁了,他赶紧撕掉袖子,把我伤口包扎住,说歇歇、歇歇。我埋怨他冒失逞能,双手打吧还单手打,他只是“呵呵”笑笑。

从此,我不让弟弟抡锤,我抡锤他撑钎。才开始,由于我体力不支,一口气只能抡六十锤,还累得上气不接下气,汗水把衣服浸湿得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时间长了,我慢慢从六十、七十、八十、九十……直到一百多锤,一次炮眼能进两厘米,我气不发喘,面不改色无事一样。眼打好后,我不会屯炮,总是弟弟屯,我去外面弄土。炮屯好后,弟弟说,你点两炮,我点四炮,我说我没点过炮,弟弟给我说了点炮要领,我心里还是怦怦乱跳,胆怯得不得了。此时,我想到路遥《平凡的世界》里的孙少平,在煤窑赤脊梁穿着裤头打眼放炮采煤,挥汗如雨累倒在地,那是与生命生存抗争,与苦难和意志抗争,体现自己的人生价值,想到现在自己的累断筋骨,胆怯心跳,不也是和孙少平一样吗?!

开始点炮了,我屏住呼吸一手捏住导火索,一手捏住烟头,心狂跳了起来,悬在喉咙眼上,手也颤抖了起来,由于手的颤抖,烟头对不到火线上,对上一次手又缩回得太快,烟头的火点不着炸药,弟弟说你烟头对的时候大些,火线长能来得及。弟弟的话,果然起效,只听“哧”的一声,一道金星喷射而出,像蛇信直射我胸,把我吓得失魂丢魄,我扭头就往洞外跑,跑到半洞,石头把我绊倒,起了几下起不来,弟弟把他那四炮点着,又把我剩下的一炮点着,到半洞把我拉起来,我俩才跑出洞外。

石坎是我们做饭睡觉的地方,我们跑到石坎下,静等石破天惊的爆响,想象着石雨倾盆的瓢泼,时间好像定格,空气也似凝固,我们的心更像窒息一样,一秒两秒……一分多钟时间漫长得像半个世纪,突然,轰轰轰的爆响震耳欲聋,打碎了大山的宁静,连荒草树木也被震动得生动起来,一股白烟从洞里冒了出来,飞上蓝天。

出烟得一个多小时,这是我们休息的最好时间。弟弟躺在地铺上,很快打起了鼾声,我却睡不着,顺手拿起路遥的《平凡的世界》看了起来。

我是急性子的人,每次放了炮,总是我先进洞看炸的效果,这次因为烟没出完,洞里烟雾弥漫,炸药味呛得上不来气儿,我手捂鼻口,爬着坚持往里进,结果我被呛倒了。弟弟看我恁大时候不出来,去洞里看,见我呛倒了,把我背了出来,放在通风口,让风把我吹醒。

就这样,我们的洞在大锤钢钉的啃嚼中,在雷管炸药的吼声中,在汗瀑和骨酥的搏击中,在意志和坚韧的磨砺中,一尺尺一米米延伸着。

一天,我们在洞里干活,不知外面下起了大雨,收工时,我们出洞,过去出到半洞,就能看到外面的光亮,这天我们快到洞口还是黑咕隆咚,没有一丝亮光,到了前边,才知道是塌方,把洞口埋住了。这可怎么办呀?我看着弟弟,弟弟看着我,除了唉声叹气,谁也没有办法。弟弟说,咱只能掏了,要不困死在洞里也没人知道,掏洞得有工具,洞里只有一张一尺多长的钢锨,锤和钢钎都用不上,蜡烛只有二指长,也没有任何能吃的东西,连烟也只有最后三根。约莫着天已黑了,肚子已经响如鼓,饥饿一阵阵袭来,浑身疲惫困乏,连一点力气也没有。弟弟拿着钢锨说,不管咋着也得赶快掏洞,时间长了,闷也把我们闷死了!我问咋掏,弟弟说从底到顶,土全部往洞里堆,我说不行,谁知塌方有多少,洞里能不能堆下这么多土,说不清楚。即使能堆下,也得端很远,咱先从上半部掏个一尺多高,能透进空气,透进亮光,能爬出去就行,等我们出去了再彻底掏土,弟弟听我说得有道理,同意我的意见。

我们的自救开始了。

弟弟拿着锨从洞的上半部铲土,铲满一锨递给我,我端着土倒进洞里面,来回往返,那几米距离,我觉得有几百米、几千米,脚步是那样的沉重,时间是那样的漫长。洞里只有二指长的蜡烛,我们不敢点亮,等到最困难的时候再用,铲土端土只能摸黑进行,几次我头碰在洞壁上,碰出青皮疙瘩,也不敢停下,饥饿像洪水野兽吞噬着我们,身上一点力气也没有,眼皮也睁不开,我们趴在泥土上慢慢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我们醒来了,想着找点吃的,可洞里除了大锤钢钎,哪一样也不能充饥,想抽根烟缓解饥饿,烟也没有了。这时,不知从哪儿跑来一只老鼠,像是在寻找食物,在我们跟前跑来窜去,弟弟毅然拿起锨,使出浑身力气,把它拍死了,这只老鼠缓解了我们的饥饿。我们身上又有点力气了,弟弟铲土我端土,继续着我们的自救,极度累了,就趴在湿泥土上睡会儿,醒后继续干,铲不动土,就趴在湿泥土上,用手往锨上抓,等把锨抓满了,弟弟爬着、拉着锨往洞里倒,几次我的手都被割破了,流着血,也顾不得包扎疼痛。

终于,塌方的土突然开了一个小洞,有核桃那么大,透进来一丝光亮,尽管很微弱,但已光芒四射,照耀得我欣喜若狂了,我大声地对弟弟说:“光明!光明!通了!通了!”我鼻子对着小洞深深地吸了口空气,仿佛要把傍山的太阳吸进肚子里。弟弟也兴奋极了,忘记了极度的饥饿劳累,猛地站了起来,和我紧紧相拥,号啕大哭,我强忍着泪水,拍着弟弟的背,心里泛起了一阵感慨……

责任编辑:李 梅

美术插图:曲光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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