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元任语言学思想研究述评*

刘宗保

(安徽大学 文学院，安徽 合肥 230601)

赵元任的语言学研究在世界语言学界享有盛誉。哥伦比亚大学奥斯特里兹教授在1973年根据学术思想的来源,把美国的著名语言学家归为三类，其中第三类即为以赵元任和李方桂为代表的中国传统[1]。在国内，赵元任被称为“中国现代语言学之父”。国内外学者对赵元任的语言学思想从各个方面都进行了不同程度的探讨，现有研究主要有苏金智的《赵元任学术思想评传》[2]和戎林海主编的《赵元任研究》[3]。梳理学界对赵元任语言学思想研究现状，可以更全面地了解赵元任语言学研究的贡献。

一、宏观研究

(一)基于中、西学术交流的贡献

这一角度主要讨论赵元任的语言学研究在连接中、西方学术之间的联系所做的贡献。赵元任的语言学研究一方面吸收了西方先进的学术思想和技术并带到汉语语言学研究中，在此基础上建立了现代化的中国语言学，另一方面将汉语的研究成果反馈到欧美语言学，这些研究建构了跨越东、西方学术的宏大构架[4-6]。

同时，有学者则根据赵元任与雅柯布森的通信等资料,探讨两人在学术研究中的异同，比较涉及音系学、儿童语言、形态学、方言学等方面[7]。

总体而言，赵元任语言学研究在中、西学术交流方面起到了重要的推动作用。

(二)基于对汉语语言学研究的总体影响

这一角度的研究认为赵元任的语言学研究开启了中国语言学的现代化和科学化之路。

赵元任的语言学研究是对中国现代语言学的开拓和发展，与中国语言学的现代化之路相契合[8-9]。赵元任语言学研究对汉语语言学研究的贡献可概括为五个方面，即调查方言建立新学、借助国学创制字表、利用新学更新旧学、洞烛幽微发明胜义、提升理论回馈世界[10]42-45。同时，其语言学研究的特点也可以从六个方面来分析，即注重自然语言田野调查、坚持实证主义研究路线、关注共时语言系统研究、服务大众语用需求、关注对外汉语教学、采用科技手段研究语音等[9]2。

赵元任语言学研究对汉语语言学研究科学化的贡献也是受到学界重点关注的方面。有学者从相关角度讨论了这一点，即用自然科学基本概念说明语言问题、引入自然科学的研究方法、用自然科学成果分析语言问题、引入科学描述事物的方式以及用自然科学程序调查语言问题[11-12]。

二、微观研究

赵元任的语言研究对中国语言学影响的各个层面，包括普通语言学研究、汉语方言调查研究、汉语语音研究、汉语语法研究、社会语言学研究、语文现代化研究和实践等六个方面[2]55。结合学界研究情况，笔者主要从其语音研究、语法研究、方言研究、语义学研究及普通语言学研究等方面来讨论其微观研究方面的影响。

(一)语音研究

1.音位学研究

赵元任在音位学研究上的突出代表是《音位标音法的多能性》一文，该文1957年被美国语言学家裘斯收入由他主编的《语言学选读》,被称为“最优秀的对早期音位学具有指导意义的论文”[13]43。对该文的影响，学界主要从两方面进行了讨论，一是对普通语言学的贡献。该文中的音位学理论是中国语言学第一次对普通语言学产生影响[8]43。二是对后来汉语语音和方言研究的贡献。该文中有关音位的相对性、严式记音的重要性论述至今在田野考察中都是至关重要的原则[14]139。同时汉语语音学界曾经对汉语音位系统的“声韵调归纳法”和“元辅音归纳法”之争在该文中已经有了答案[15]26-30。

此外，有学者细致地说明了该文在学科史上的重要意义和写作背景，分析了论据的组织和整体架构，并指出了文章的历史局限及引发的后续讨论[16]。

2.声调研究

赵元任的声调研究可概括为四点，即开创了汉语声调的记调方法、创制五度制的标调符号、归纳出北京话连读变调的规则及字调与语调的关系、指出汉语语调与英语语调的根本不同之处[17]58-63。也有学者简要评述了赵元任在语音学方面的杰出成就[18]。

具体到五度标调法研究的讨论而言，这一方法对汉语方言调查及语音研究的科学化起到了积极推动作用。同时，学者也指出了在当时理论框架下的一些局限，如基于非线性生成音系学，这一方法囿于对声调是由音高决定的认识，而忽略了“音长”的要素。但同时，五度标调法中已经隐含了“调长”的因素，而在实际的理论和实践中都没有“调长”这一因素的体现[19]。此外，也有学者讨论了该标调法在发展过程中与其初始理念之间的偏差，追溯五度制调符从创始到今天的发展可以发现，广大语文工作者对调符的使用跟创立这套符号的理念有相当大的差距[20]。

3.语调研究

赵元任语调研究的核心贡献是其重音的“橡皮带”理论，这一理论具有开创性意义。其语调研究的贡献可归纳为五个方面：区分汉语的字调跟语调、重视对汉语连读变调与轻重音的研究、提出汉语语调构造雏形、对汉语语调进行形式和功能的划分、指出“未来”语调研究的方向、方法[21]75-85。

有学者通过对赵元任“橡皮带效应”比喻进行了声学实验考察，结果发现，“橡皮带效应”虽然指出了声调在语调作用下的整体趋势，但受各种因素的影响，声调和语调变化之间并不是以等比例形式发生的。声调音高在语调的影响下表现出稳定性和动态性交织的特点，前者是就其底层音系特征而言的，后者是其表层语音输出的量变[22]205-214。

赵元任的语调研究还具有普通语言学意义，特别是给非声调语语调研究指明了方向[23]。其关于 “中性语调”跟“口气语调”的精辟论述，不仅仅是对语调的分类，而且是对一般语调结构的普遍性分析[24]。

在轻声研究方面，赵元任首开轻声研究先河。赵元任的轻声研究可概括为三个方面，即轻声音节的调值变化规则和元音变化规则、轻声类别和轻声词范围及轻声和轻音的关系等[25]43-47。

此外，有学者还探讨了赵元任汉语研究中如何将语音与音乐关系进行结合，如在汉语的语音高低和音乐音高的关系、吟诵方式与音乐的关系、歌词与曲调的配合、歌词中语言的读音等方面进行了科学而深入的探讨[26]5-9。

(二)语法研究

赵元任的语法思想集中于《中国话的文法》[27](《汉语口语语法》[28])及相关论文中。赵元任的具体语法思想和观点包括：在研究对象上，注重汉语的口语研究；在研究方法上，首先采用结构主义的方法分析汉语；在具体的语法体系建构上，创建了“词组本位”的语法体系，并以此结构建立了汉语构词法体系；在句法范畴问题的探索和解决上，认为形容词是动词的一个次类、及物动词和不及物动词的区别在能带什么种类的宾语、汉语的主语就是话题、主谓结构可以做谓语以及提出了“整句”和“零句”概念等[29-33]。

对其语法思想的讨论集中于两点，一是从宏观上分析其语法思想的历史地位和影响，二是针对具体的语法著作挖掘其中的思想内涵。

1.语法思想的宏观讨论

宏观讨论可分为两个方面，一是基于研究的方法与格局视角的分析，二是基于对汉语语法系统特点的反思。

(1)基于研究方法与研究格局视角

赵元任将结构主义的理论和方法系统运用到现代汉语语法研究中，奠定了现代汉语语法运用结构主义方法的研究基础[34-35]，形成了“赵元任传统”，即运用结构主义语言学描写汉语语法，使汉语研究更加科学化和精密化[36-37]。

其研究也影响了汉语语法研究的格局，概括起来主要有两点，一是推动了中国语法研究从书面语向口语研究的转变，更加重视口语研究；二是既分析语言形式也分析语义，弥补了某些重形式而轻意义的结构主义语言学家的不足[2]129。

(2)基于汉语系统特点的反思视角

有学者结合赵元任语法思想来反思汉语语法的整体特点，详细分析了他的“零句说”及相关的“主语话题说”“谓语类型说”等，并且论证从这“三说”可以自然地推导出“名动包含说”。同时在“零句说”的基础上指出流水句并置性和指称性特点[33]403-415。

从赵元任相关逻辑学文章可以看出，汉语句法和语用的关系是“用体包含关系”，即语法包含在用法中，与印欧语的“名动分立”而“是有包含”不同，汉语则是“是有分立”而“名动包含”。同时，汉语里主语和话题的关系与“零句是根本”有很大关系[38]1-10。

2.语法思想的微观挖掘

从更微观的角度分析其语法研究的思想内涵主要集中在对《汉语口语语法》的研究。该书在方法论和材料上有诸多的启发性与贡献[39]84-92。通过补译吕叔湘翻译的《中国话的文法》相关内容，可以发现其中蕴含的语音形式与语法研究相结合的思想及语音形式的句法价值等[40-41]。同时《汉语口语语法》中的相关语法思想与认知语言学中的思想也有契合之处[42]71-73。另外，该书中也蕴含语法与韵律相互制约、相互影响的思想[43]67-69。

除了对现代汉语语法研究的影响外，赵元任语言研究对古文句法分析也有启发性[44]。

可见，赵元任的语法研究不仅对现代汉语的研究格局和发展路径有很深远的影响，而且还与当代新兴的语言学思想有深切的契合，值得我们进一步挖掘。

(三)方言研究

赵元任的方言研究主要集中在其《现代吴语的研究》[45]和《北京、苏州、常州语助词的研究》[46]等著作中。

《现代吴语的研究》是中国第一部采用国际音标记录、用现代语言学方法研究方言的著作，它是中国方言调查研究的典范之作，也是中国描写语言学的较早著作，对后来的方言调查起了很大的影响[47]。其中隐含了方言差异和原始方言的构拟，这一认识对后来的方言学家有很大的启发[10]。该书也反映了赵元任科学研究方言的典范性表现，即精心设计调查方案、深入进行调查研究、科学进行成果表达等[48]1-4。

《北京、苏州、常州语助词的研究》一书是中国语言学历史上第一篇从现代语言学角度研究汉语语助词、比较方言语法的论文，该书是汉语方言语法研究的经典之作，也是中国第一篇运用几个方言的材料进行横向对比研究的开创之作，开拓了形式与意义的关系研究[49]56-57。

赵元任的方言研究还涉及到对相关方言区或者少数民族地区音系的研究。如《南京音系》在描写中已经开始把“语音”和“音韵”分开讨论，并颇具示范意义地介绍了“正音”和“统系”的研究方法。赵元任在《音位标音法的多能性》中的重大理论建树在《南京音系》中已见端倪[50]49-53。

赵元任对常州方言语音的研究做出了开创性的突出贡献：调研出第一个常州方言音系,全面阐述常州方言的语音特点；从社会语言学角度研究常州方言语音，对常州方言绅谈与街谈、常州方言秘密语及常州话方言性变态语音等方面进行了深入研究[51]7-12。

赵元任在《第六代达赖喇嘛仓央嘉措情歌》译著中的拉萨话记音是中国使用科学方法记录藏语的第一人,也是中国运用语音学和音系学原理为拉萨话整理出科学语音系统的第—人，他的拉萨话语音系统至今仍是研究藏语方言和拉萨话的基础[52]146-149。

此外，被学界忽视的1928—1929期间赵元任所做的相关方言调查，后来出版的《粤语入门》和《谣歌记音》等都是这次调查的成果。通过这些方言调查资料可以看出赵元任方言调查的相关特点，一是记音的无微不至，精彩绝伦；二是可以作为衡量19世纪末及20世纪初出版的同类方言记录的标准[53]239-276。

(四)语义学研究

赵元任的语义研究多散见在其相关论文中。其研究涉及到对语言意义程度问题及对歧义问题的分析[54-55]。同时，赵元任意义研究中反映了相应的语用学思想，主要体现在他的语言符号学、语言本质上的行为方式、语境之于语言的意义、语境的定义与层次、意义的分类等相关论述中[56-57]。

从翻译与意义的视角出发，可以发现赵元任卓有成效地探索了语言形式与意义之间的不对称关系以及语言形式的意义在使用中的动态性，为翻译研究和实践提供了有益的启示[58]64-67。

(五)普通语言学研究

赵元任在普通语言学领域的相关研究思想主要体现在《语言问题》中，其语言观符合语言的一般原理[59-60]。有学者则对《语言问题》中的相关学术思想进行了总结和阐述，指出了其在普通语言学研究领域的成就和贡献[61]9-24。

三、结语

赵元任的语言学思想对中国语言学研究的影响是多方位、深层次的，但现有学术界对其研究概括性较多，对中国语言学研究影响的程度、具体表现及影响的历史性脉络涉及不多。在现今语言学理论多元化研究的今天，如何挖掘赵元任语言学思想中有价值的学术观点，结合汉语特色进行研究仍是需要重视和研究的课题，特别是其语言学思想对当代汉语研究中的价值与贡献需要我们重新审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