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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自然创造的一个器官:论叶赛宁的抒情诗

2019-03-11马志伦

文学教育 2019年2期
关键词:抒情诗

马志伦

内容摘要:叶赛宁的抒情诗创作大致可以分为两个时期,以1917年的十月革命为界。他的前期抒情诗内容,主要描写农村的俄罗斯;后期的抒情诗内容较之前期有所扩展。对俄罗斯农村母亲般的爱的抒怀,是叶赛宁抒情诗的恒久主题。作为一个影响颇大的抒情诗人,叶赛宁抒情诗的艺术技巧精纯圆熟有口皆碑,思想内容或有矛盾消极则留存争议。

关键词:抒情诗 俄罗斯农村 思想矛盾

叶赛宁是苏联十月革命前后诗坛涌现的一颗璀璨新星,他的诗歌为读者展现了一轴俄罗斯大地多姿多彩的画卷,苏联文学的奠基者高尔基称他是大自然专门为了写诗、为了表达绵绵不绝的田野哀愁以及对世间所有动物的爱而创造的一个器官。

谢尔盖·亚历山德罗维奇·叶赛宁1895年10月3日(一说9月21日)出生于梁赞省(莫斯科东南)梁赞县柯兹明斯克乡康斯坦丁诺伏村。梁赞地处俄罗斯平原最肥沃的区域,那里有辽阔的草原、苍郁的森林和油润的黑土,汇聚了大量以耕植为生的农民。叶赛宁的全部童年就是在这片原野上度过的。

叶赛宁1916年参军入伍,经历了第一次世界大战。战争令叶赛宁的思想受到了极大的震荡,他亲眼目睹俄国农民在这场浩劫中经受了怎样的痛苦,无数百姓不仅将自己以及家庭的全部所得,无偿地赔进战场这个没有休止的无底洞,还得承受亲人离别死难的悲伤,因此当十月革命来临之际,青年诗人立刻表示欢迎,就像勃洛克等具有爱国意识的诗人们一样,他们是以自己的感受、自己的方式来欢迎革命的,对于叶赛宁来说,又是站在农民的立场上来接受这一切的。

叶赛宁自1915年出版诗集《亡灵节》(标出的年份是1916年)以后,相继出版了《天青色》《基督变容节》《乡村祈祷书》《玛利亚的泉水》等诗集,另外还写有长诗、散文和诗剧等,其中最能彰显他的创作独特成就的是抒情诗。

对叶赛宁诗歌创作影响最大的莫过于勃洛克(俄国19世纪末20世纪初著名诗人,早期诗作具有象征主义、神秘主义的特征,之后的诗作注意吸纳民间富有社会意义的素材,代表作有《十二个》等),勃洛克是一个真正无畏的诗人,同时也是一个多愁善感的诗人;其次要数别内衣和克留耶夫了。叶赛宁说过,别内衣在形式方面给了他许多帮助,而勃洛克和克留耶夫教会了他怎样抒情。

叶赛宁的诗歌创作时代,现代派文学思潮风起云涌,在俄国诗坛,象征主义、颓废派、未来主义等诗歌流派,各自占据一席之地。1919年,叶赛宁与一些诗人发起意象主义宣言,呼喊“形象本身就是目的”、“形象战胜思想”等要求纯艺术的口号,然而不久他便抛却了这种创作思想,认为“它只是追求有机的形象,而置真实于不顾”。由于对十月革命缺乏深入的理解和认同,又加上个人生活的变故和不幸,诗人一度陷入苦闷迷惘之中,这一时期的不少诗篇(如《我不悔恨,不呼唤,也不哭泣》等),就沾有些许颓唐的色彩。在叶赛宁生命最后的两年里,他的诗歌创作再一次掀起了高潮,不但在数量上超越了他在沉郁时期的篇数,而且在内容与风格方面也写出了与先前迥异的歌颂斗争、先进农民和人民领袖的格调高扬的作品(如《安娜·斯涅金娜》《大地的船长》等),正如叶赛宁自己所称的,他开始追求从普希金起创立的俄国诗歌的传统。让人扼腕叹息的是,就在诗人创作的盛年时期,因为始终无法排除精神上的危机,1925年12月28日,叶赛宁以自杀的方式结束了自己年轻的生命,一颗闪耀着炽灼光华的明星就此陨落。

叶赛宁的抒情诗创作大致可以分为两个时期,以1917年的十月革命为界。他的前期抒情诗,主要描写农村的俄罗斯,虽然也体现出诗人对人间不平等的痛恨(痛恨是因为自然的美被人间的丑扭曲了的缘故),但更多的是诗人对祖国大好河山的热爱。诗人的笔触十分广泛,田间、森林、草原、河流、天空、四季、晨昏、村舍、植物、動物以及农民的生活习俗等大小事物无不纳入他的抒情诗范围,这些事物一经他的表现,就会显出一种灵动的、让人难以忘怀的印象。

“小河安谧地睡了,/幽黑的松树林不再喧嚣,/夜莺停止歌唱,/秧鸡也不啼叫。/夜,四周静悄悄,/只有溪流轻轻欢跳,/月亮洒下一片光辉,/大地顿如银子般妖娆。/河流闪着银光,/小溪闪着银光,/被刈过的草原上/青草也闪着银光。/夜,四周静悄悄,/大自然中一切都睡了。/月亮洒下一片光辉,/大地顿如银子般妖娆。”(《夜》)小诗运用白描、比喻和拟人寓情于景,小到青草、溪流、夜莺、秧鸡,大到松林、草原、大地、四周,展示了大自然的静穆之美,映现出诗人恬淡的心境。

“金光灿灿的星星昏昏欲睡,/明镜似的河湾摇曳颤动,/晨曦映照着小河湾,/染红了那渔网似的天穹。/睡意惺忪的小白桦微笑了,/梳理着柔软如丝的发辫。/绿色的瞿麦发出窸窣声,/露珠的银光一闪又一闪。/篱笆旁的荨麻长起来了,/用五彩缤纷的珠母贝把自己打扮;/它淘气地点着头低声私语:/‘早晨好呵,早安!”(《早安》)暖色调的文字勾勒出早晨的星星、河湾和天空的各自神态,比拟的手法凸显了小白桦、瞿麦和荨麻的俏皮活泼,作者的愉悦之情溢于言表。

善用比喻是叶赛宁抒情诗的一大特色。他的比喻,常常以生活中的习见事物当作喻体,由于喻体本身也是一种形象,所以能够明白地揭示本体的形态,自有一种朴素的实在的美。比如写白桦的外表像是一根根大蜡烛(《已经是夜晚,露珠》);写铁匠打铁的手臂像是撒开一张红色的网(《铁匠》);写花穗上的露珠像是一对对明亮的耳环(《稠李树》);写阳光像是刨平的木板条(《竹篱上挂着水杨梅》);写松树的阴影像是妇人的头巾(《乌云在林中织好了花边》);写月亮像一只大圆面包(《啊,阴雨绵绵的地方》)等。

善用对比则是叶赛宁抒情诗的又一特色。他的对比,往往把感觉中的视觉听觉作为表现手段,形象化地显示两者之间的差异或对立,情感的流露显而易见。例如“在白菜地的畦垄上,/流动着红色的水浪,/那是小小的枫树苗儿/正吸吮母亲绿色的乳房。”(《在白菜地的畦垄上》)是拿色彩的对比咏叹自然之美;“她满脸泪痕,只祈求一块吃剩的干面包,/屈辱和不安使她的声音变得弱小,/这声音压不倒住宅里淫荡的欢笑,/小姑娘仍呆立着,在欢乐的调笑声中哭号。”(《乞丐》)是拿声音的对比诅咒现实之丑等。

十月革命,使得诗人的情绪一度亢奋:“我相信,相信,幸福是有的!/太阳也还没有熄灭。”(《我相信,相信,幸福是有的》)“沉睡的人们/睁眼看看吧:/东方的巨星/她已发出光亮啦!”(《如歌的召唤》)此时,叶赛宁笔下的农村风貌也变得色彩绚烂生机勃勃,但是这样的亢奋情绪并未维持多久,诗人本以为革命的胜利会使村庄恢复他所理想的田园气象(宁静和平),然而结果并非如他所愿,起初的热情渐次冷却。企望从乡村的本真状态里面获得真理的启示,表明叶赛宁没有弄清十月革命的实质。

叶赛宁前期的抒情诗,大都没有脱离农村俄罗斯的写作范围,由于是自然而然地描述个人对俄罗斯村落风貌的独有观察和体会,表达自己对故乡特有的炽烈纯真的情感,即使情绪上的变化起伏也没有改变他的写作风格,叶赛宁的前期抒情诗一直保有他个性化的摹写真切和抒怀浓烈的特色。

十月革命之后,是叶赛宁抒情诗创作的后期。这一时期的抒情诗创作,体现了诗人在诗歌艺术道路上不断探求的努力,从主张意象派写诗到最后明确表示要继承普希金的诗歌创作传统,反映了叶赛宁抒情诗创作心路过程的崎岖。他的后期抒情诗在艺术手法上较之前期有所扩展,思想内容也不同于前期所显露的较为单一,这与诗人的情感在这一阶段的浮沉是相一致的。后期的抒情诗,除了继续呈现他的不变主题,即讴歌俄罗斯村野之外,还有他个人复杂矛盾心理的诉求和对爱的渴望以及对国家、对领袖的颂唱等。

在表示复杂矛盾心理的抒情诗里,诗人擅长把他的思想感情埋藏在具体的形象里,让形象来说话,不少词句涂有意象的色泽,以此触动读者的感官神经,引发读者的联想。

“在蔚蓝色田野的小径上,/很快会出现钢铁的客人。/朝霞浸染的燕麦,/只剩下一些干瘪的籽粒。”(《我是乡村最后一个诗人》)这些赋予诗人主观情绪的字里行间,含蓄地表露出诗人害怕田园优雅的景致,即将被新型城市的钢铁文明取代的心情。“愿和平永属你——田野上的草堆,愿和平永属你——木造的小屋!”(《这条街我是熟悉的》)这才是诗人憧憬的田园理想。诗人对于传统农村的毁灭感到忧心忡忡,怀恋与哀伤相随,表明诗人的思想不能跟上时代的步伐,虽然后来看法有所改变:“耕田度日的俄罗斯啊!够了,/再不能让木犁拽住你在田野跑啦!/……/我不知道,我将来会怎样……/也许,不适合于新的生活,/但我也希望看到贫穷落后的罗斯(罗斯:俄罗斯的古称),/能变成钢铁的强国。”(《不舒适的如水的月色》)不过这种心情并没有成为解决他思想矛盾的推动力。诗人对于自己的思想情感的表白是袒露的,也敢于谴责自己,并把他对现实的失望和迷惘毫无保留地从笔尖流淌至纸页,但这种坦诚毕竟是感性的,缺乏理性的自我思考与剖析,自然会被认为是一种与时代氛围格格不入的杂音。

当然,即使是有意象派的影响,也并未使叶赛宁的抒情诗陷入晦涩的泥淖,比如“雨淋淋的秋天的锡”(《你是我的家园,我的家园!》),“在这灰色的严寒和发粘的日子”(《我从来没有这般疲倦过》)等词语,似乎是在突现客观的外景,但又何尝不是沉重烦闷心情的曲折写照呢。尽管如此,叶赛宁的抒情诗仍然坚持着一贯的明快流畅的本色,尤其是他生命最后两年里所写的表白爱情的抒情诗作,犹如一泓明泉,飘来了清新的气息:“我记得,亲爱的、记得/你那柔发的闪光;/命运使我离开了你,/我的心沉重而悲伤。/我记得那些秋夜,/白桦树叶簌簌响;/愿白昼变得短暂,/愿月光照得时间更长。/我记得你对我说过:/‘美好的年华就要变成以往,/你会忘记我,亲爱的,/和别的女友成对成双。/今天菩提树又开花了,/引起我心中无限惆怅;/那时我是何等的温柔,/把花瓣撒落到你的鬈发上。/啊,爱恋别人心中愁烦,/我的心不会变凉,/它会从别人身上想起你。/像读本心爱的小说那样欢畅。”(《我记得》)

如果说叶赛宁前期的抒情诗,是通过形象生动的景物描画,明快地阐发自己的情感,那么叶赛宁后期的抒情诗,还能看到在丰富个性的语言里蕴藉着错综深挚的思想。遗憾的是,正当人们期待他的抒情诗能够再跃上一个高度,却因为他的死戛然而止,而他最后一首抒情诗《再见吧朋友再见》,又带来了争议:“再见吧朋友再见,/你深留在我心间;/命中注定要分手,/答应将来再见面。/朋友再见勿话别,/不把伤悲锁眉尖;/死亡不算新鲜事,/活着也不更新鲜。”这首诗,到底想表明什么,旁人无法作出精确判定,也许是诗人在现实生活中经受的精神折磨,已无法支撑他用诗情构建的理想世界,又也许用文字筑起的思想大厦再也无法庇护诗人业已千疮百孔的内心,使得诗人会如此决绝地离别人世,留下了这篇让人议论不休的绝命诗作。

对俄罗斯农村母亲般的爱的抒怀,是叶赛宁抒情诗的恒久主题,其中,既包含了对俄罗斯乡间之美的礼赞:“啊,你,罗斯,我温柔的祖国,/我只对你珍藏着浓烈的爱,/当春天在草场响起银铃的歌,/你那短暂的欢乐会勾起何等的愉快!”(《罗斯》)也有对俄罗斯乡野凋敝的伤叹:“你是我的被扔弃了的乡土,/你,我的乡土——是荒原,/是无人收割的草场,/是森林和修道院。/小茅屋东倒西斜,/星星点点几户人家;/屋顶映在朝霞里,/像是铺路的束柴。/麦草下的椽木/被岁月刨得又平又光,/风还把太阳的光点/抹到暗蓝色的霉点上。/乌鸦用翅膀百发百中地/拍打着窗棂,/稠李树宛如暴风雪一样/摇晃着衣袖。/啊,你的生活和习俗,/难道已成了小贩嘴中的故事?/像在黄昏来临时,/羽茅草向行人诉说什么隐私?”(《你是我的被扔弃了的乡土》)由此赢得了“农民诗人”的称号。

叶赛宁始终把自己同俄罗斯农村联结在一起,在他身上,一方面有着农民的质朴情感,对生长滋养他的这片土地不离不弃,另一方面又为怀旧的情感所束缚,留恋着宗教福音式的村庄模式,没能认识十月革命之后乡村发生的变化,思想十分矛盾。也正因为思想上的矛盾,因此在他创作的抒情诗当中,赞颂俄罗斯自然风光的明媚与悲慨时过境迁不复从前的阴影交织出现,透露出诗人的思绪与时代的节奏不能完全相融。虽然叶赛宁的抒情诗歌艺术,伴随着时间的推移不断地趋向精纯圆熟,可是他的抒情诗歌情致却是动荡不定,未能与抒情诗歌艺术的上进同步一致。

对于一个创作心路历程坎坷的作家而言,后人的评判,不能因为他的有某些与时代不合拍的作品,就否定他的全部创作意义,同样也不能因为其中的某些作品当时得到称赞,就对他的一生创作盖棺定论。答案应该从作者所处的历史环境与个人生活轨迹的变迁中寻找。叶赛宁,作为一个影响颇大或有争议的抒情诗人,我们既要看到他的抒情诗创作在诗歌发展史上的作用,也不回避他的抒情诗存在着一些可商榷的地方。既然叶赛宁的抒情诗能够像一缕清鲜的风,吹皱诗坛河面的涟漪,引起阵阵波动,那么他也应当在诗林中占有一个恰当的位置。

參考文献

1.(苏)叶赛宁著.刘湛秋编.叶赛宁诗歌精选[M].山西:北岳文艺出版社,2000.

(作者单位:上海市五爱高级中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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