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汇新构式创生概念化和再概念化路径研究*
2019-03-11北京外国语大学聊城大学秦洪庆北京外国语大学王馥芳
北京外国语大学 聊城大学 秦洪庆 北京外国语大学 王馥芳
提 要: 本文试图在整合认知语言学和构式语法相关理论思想的基础上,详细描述和揭示新构式在寻求语言形式和意义之“非规约化”匹配过程中所关涉的概念化和再概念化路径。研究重点在于: 1) 揭示旧词汇构式之形式与新意义“非规约性”匹配的概念化和再概念化路径;2) 揭示派生词新构式之形式与意义“非规约性”匹配的概念化和再概念化路径;3) 揭示复合词新构式之形式与意义“非规约性”匹配的概念化和再概念化路径。
一、 引言
“存在心理学之父”罗洛·梅(1987: 17)指出:“我们能够发现新字眼,是因为某些十分重要的事情正在无意识层面上隐蔽地发生并力图获得表达,而我们的任务就是尽其所能地去理解和表达这些正在显现发展的事物”。这些 “十分重要的事情”如何进入无意识层面,我们又如何“理解和表达这些正在显现发展的新事物”,也即 “新字眼”所表示的概念如何形成,其形式和意义如何匹配以及这些“新字眼”产生的机制和动因如何是当前语言研究的焦点之一。“新字眼”是传统语法学意义上的概念。从传统语法学出发,“新字眼”就是新词。而从构式语法出发,“新字眼”或新词实质就是词汇新构式。本文所探讨的词汇新构式就是传统语法学意义上的新词。但鉴于本文采取了新的研究视角,也即词汇研究的构式视角,因此,本文为传统意义上的新词研究提供了新的方法论。
目前,词汇新构式的认知阐释研究主要包括: 1) 从认知和社会语用的角度探究新词的形成和固化(Schmid,2008);2) 运用概念整合理论阐释新词形成的认知机制以及动因,如: 陆佳英、肖运初(2006)探讨了“名词+名词”、“形容词+名词”的概念整合机制;杨彬(2008)主要考察了计算机英语新词形成的概念整合机制;陈敏哲、白解红(2014)探讨了两个新词blogebrity(著名博客写手)和celeblog(名人写的博客或为名人写的博客)生成的概念整合机制;3) 运用概念隐喻和转喻理论阐释新词形成的认知机制和动因,如: Jiyoung(2011)探讨了西班牙语中由“动词+名词”构成复合词的概念隐喻和转喻机制;Barcelona(2008)研究了英语和西班牙语中一类复合词形成的概念隐喻和转喻模型;李雪(2012)探讨了新词产生和理解的隐喻和转喻思维操作;秦洪庆、王红梅(2013)探讨了英语新词构成的隐喻及转喻理据;刘志芳(2015)研究了“学X”类新词形成的概念隐喻和转喻机制。
仔细分析词汇新构式认知阐释研究成果,发现学界对词汇新构式生成的综合认知机制研究不多,尤其缺乏对词汇新构式形式和意义匹配的概念化路径研究,对词汇新构式概念化以及再概念化过程理论细化描述还不充分,而结合语料库数据进行综合性分析的则更少。本文参阅从BNC语料库、BROWN语料库和COCA语料库以及Oxford English Dictionary(以下简称OED)在线词典中检索到的数据,主要基于认知语言学理论探讨英语词汇新构式形式与意义匹配的概念化以及再概念化路径,并对词汇新构式生成的认知机制进行理论细化分析和描述。
二、 理论基础
认知语言学的基本理论假设之一是:“意义等同于概念化”(Langacker,2007: 2)。基于此,意义构建过程实质就是概念化[注]概念整合、概念隐喻以及概念转喻在构式概念化过程中发挥重要作用,但因其为学界所熟知,此处略去不论。概念整合理论可参见Fauconnier &Turner(1994,1997,2002);概念隐喻及概念转喻理论可参见Lakoff & Johnson(1980)、Lakoff(1987)、Lakoff(1993)、Lakoff & Johnson(1999)、Kovecses(2010)等。过程,而新义创生则多半是再概念化过程的结果。意象图式是概念化操作的基础,直接来源于互动经验,属于前概念结构(Johnson,1987),是意义构建和新义产生的认知基础。
1. 形义匹配概念化
“意义等同于概念化强调了意义的动态特征”(Langacker,2008: 4),概念化是动态的、互动的、意象图式的、富于想象的(隐喻、整合等)。对于概念化的过程或语言意义的生成过程,Lakoff & Johnson(1999)认为概念和意义基于感知体验,而感知体验又是基于人体与外部世界的互动,也就是说人体、大脑以及它们与外部世界的互动决定了概念结构,是概念产生的基础。“确切地说,概念或意义主要源于互动过程中的各种经验图式、视觉—空间模式、心理意象、理解的前概念或者体验方式等”(王馥芳,2014: 201)。互动过程中产生的各种前概念结构再经由概念隐喻、概念整合、概念转喻、认知模式等理想化认知模型,以及比较、焦点选择、视角等认知视/识解机制的心理操作和认知加工,提炼出概念,概念进一步被编码为语言意义。“Evans & Green勾勒出了语言意义的生成路径: 外部环境通过和感知器官的互动作用,产生感知体验,感知体验经认知加工形成意象图式,经进一步提炼形成概念,概念转化为语言意义”(王馥芳,2014: 201),意义用语言符号来表征或者编码,就形成了词汇构式。意义概念化路径可用(图1)展示:
图1. 意义概念化路径
2. 形义匹配再概念化
意义的再概念化,简而言之,就是在概念化的基础上,对意义再次进行概念化,使之再经历一次概念化的过程。刘娅琼(2008)认为再概念化是对“原概念”先后两次实现概念化的过程。Croft & Cruse(2004)论及了CIRCLE(圆圈/飞机跑道)的再概念化问题,并指出概念隐喻是概念化和再概念化的一种重要途径。作为意义构建的动态心理操作过程,再概念化的基本认知操作手段和概念化操作手段类似,也包括概念整合、概念隐喻、概念转喻、抽象、综合、推理和演绎等等。
概念化和再概念化的过程中必然伴随新框架的构建或旧框架的重构,Lakoff(2004)认为词汇构式都是相对于框架来定义的,新的语言形式有助于创建新的框架。词汇新构式的创生是旧框架重构或新框架创建的结果。框架重构本质上是一种具有认知优化意图的概念化方式,我们凭此更新自身的概念系统。框架重构任务完成之后,新的认知框架就会随之建立起来,并会慢慢替代甚至消解原有的认知框架,在这一“破”一“立”的过程中,创生了新概念、新意义(王馥芳,2015)。
3. 意象图式化
意象图式化是旨在获取意象图式的有意识的概念化过程,是新意义创生的关键。“意象图式给予经验以连贯性和结构,是各种概念感知互动和运动程序(motor programs)中反复发生的、动态的模式”(Johnson,1987: xiv),是对意象的“图式表征”(Croft & Cruse, 2004: 44)。“意象图式具有高度的抽象性和概括性,它能够以类比的方式建构我们的身体经验,还可以借助隐喻来建构我们的非身体经验”(Lakoff,1987: 453)。意象图式结构在我们认知过程中反复出现,并构建我们理解和推理的模式,给予经验图式化结构,并赋予感觉和概念秩序和关联(Johnson, 1987)。
虽然意象图式是一个“反复发生的、动态的模式”,但其本质上属于无意识思维范畴。若非对其进行有意识的概念化活动,意象图式难以在概念系统中得到认知凸显并获得清晰的认知结构。“意象图式化”本质上是一种有意识的概念化过程,即在体验性经验的图式化基础上的再概念化过程,其目的旨在获取一种较之意象图式有更清晰的语义表征结构的认知结构。通过意象图式化可获取高度结构化的意象图式。
三、 词汇新构式生成的理论动因: 形义“非规约化”匹配
根据认知语言学理论,构式是形式和意义的配对(Lakoff, 1987;Goldberg, 2006;Langacker, 1987等)。语言中大到复杂的句子,小到语素都是构式(Goldberg, 2006)。构式处于网络之中,每一个构式占据一个节点,构式与构式之间依赖相关性和继承性相连接,其中继承关系是构式网络中的核心部分(Traugott & Trousdale, 2013)。
Langacker认为语言的基本单位是构式,而语法就是一个有组织的规约化的语言单位清单(Langacker, 1987)。“规约化”意味着某些规定或做法被某个群体中的大多数个体所接受或共同遵守,且大多数个体认识或注意到这些规定或做法是广为接受或被大多数人共同遵守的。但因构式清单是有限的,而人们要表达的概念却是丰富多样的,因此,“大量的非规约性的用法也被认为是语言使用的正常特征”(Langacker, 1987: 69)。语言使用中经常出现母节点构式对子节点构式部分允准的情况(Evans & Green, 2006),“允准结构(母节点)和目标结构(子节点)之间常常存在冲突,要把允准结构识解为目标结构的图式性结构,需要进行一些变通,变通的结果是允准结构和目标结构之间只是部分图式性关系,前者对后者只是部分性允准”(Langacker, 1987: 69)。
部分允准导致构式的形式和意义出现“非规约化”匹配,这是语言使用的创新性用法。这种形义的“非规约化”匹配,“可以扩散到其他说话人中,甚至在整个语言社区中约定俗成,最终作为一种创新性新用法的结构约定俗成下来,由此构成语言系统的一个演变”(Langacker, 1987: 71)。“非规约化对于语言演变意义重大: 某一现存的规约化构式的部分允准表达式,随时间推移,可能会为某一更加抽象的构式所允准”(Traugott & Trousdale, 2013: 16)。事实上,某一新构式进入语言,通常都是经由某一更加抽象的构式的部分允准而产生形义之“非规约化”匹配的结果。
四、 词汇新构式形义匹配途径: 概念化和再概念化
旧词新义、派生和复合是英语中三种最为重要的新词创生手段。从构式语法的角度而言,旧词新义是旧构式与新意义之间的匹配;派生则是词根构式和词缀构式经由概念整合与新意义匹配;复合则通常是两个旧构式经由概念整合与新意义匹配。本文重点揭示旧词新义新构式、派生词新构式和复合词新构式创生的概念化以及再概念化路径。
1. 旧构式与新意义匹配的概念化以及再概念化路径
洪堡特(转引自姚小平,2013: 145)指出:“语言面对着一个无边无际的领域,即一切可思维对象的总和,因此,语言必须无限地运用有限的手段”。新概念不断出现,如果赋予每个新概念一个新的语言构式,语言系统将不堪重负,我们的记忆负担也会急剧加重。因此,将新的意义附加在已经存在的构式上,或利用已经存在的构式合成新复合构式是语言的必然选择,这体现了认知经济性原则(王馥芳,2006)。
王寅(2007)认为在语言发展的某一时期,人们常会运用丰富的想象力,寻找概念间的理据性联系,借用已有词汇构式对其加以表述。赋予已经存在的词汇构式以新的意义是我们认知世界最有效、简便的途径之一。这类词汇构式在语言中广泛存在,比如: virus(电脑病毒),tick-tock(按时间顺序组织的新闻报道),earworm(耳虫),unicorn(资产过十亿的年轻科技公司)等。本文以virus为例,阐释该类词汇新构式形义匹配之概念化以及再概念化的三个阶段。
1) Virus基本意义概念化阶段。根据认知语言学理论,作为一个音义结合体,virus的出现首先是人与其所处环境体验互动的结果,即人们在与环境互动过程中发现了“一种极微的,比细菌还要小的、只在其他有机体之活体细胞内复制的致病能因(pathogenic agent)或生物体。这种生物体能传染所有类型的生命形式,包括动物、植物甚至是微生物”(OED在线)。在与这种生物体频繁的体验互动中,人们对这一传染性能因有了更为深入的感知体验,并在此基础上通过抽象形成意象图式,再经认知加工,完成概念化,形成概念,概念转化为语言意义,并借用拉丁语中的符号virus来对其进行编码,其形式和意义的匹配可以表示为[[INFECTIOUS PATHOGENIC AGENT]—[virus]].
2) Virus构式再概念化阶段。人们与电脑系统中的破坏程序所产生的新的体验互动,是“电脑病毒”概念创生的基础。当电脑出现之后,人们发现一类编码程序一旦运行,便可自我复制,并插入计算机程序、数据文件、硬盘引导扇区……侵占硬盘空间、延长CPU处理时间、窃取私人信息、破坏数据……甚至导致电脑瘫痪(OED在线)。这类现象频繁出现,不断刺激人类感知器官,人们形成对该类事物的感知体验,通过认知抽象形成意象图式,该图式包括电脑、破坏程序、自我复制、数据文件、电脑故障等核心元素,在此基础上经概念隐喻认知加工,virus构式完成再概念化过程。Lakoff(1987: 276)指出:“基于日常经验的相关结构是始源域和目标域发生本体对应的动因”。从日常经验出发,人们发现致病能因概念结构和电脑破坏程序概念结构相关,人体是致病能因的宿主,而破坏程序存在于电脑系统之中;致病能因在一定的条件下在人体内繁殖、传播,而破坏程序也可以入侵电脑并在电脑系统中自我复制;致病能因能引起人体不适、导致疾病甚至死亡,而破坏程序也可以导致电脑故障甚至电脑系统崩溃;人类制造药物遏制致病能因的繁殖,而在电脑领域人类也发明了杀毒软件以清除破坏程序;致病能因有时能对药物产生抗体,从而导致药效下降甚至失去效用,从而导致人体疾病难以治愈,严重的甚至会导致死亡,而破坏程序有时也能逃避杀毒软件查杀,继续危害电脑以致电脑运行速度减慢,严重的甚至导致电脑崩溃等等。在此基础上,致病能因意象图式与电脑破坏程序意象图式发生本体对应,产生从始源域到目标域的概念映射。以上主要映射可见(表1):
表1. 电脑破坏程序是致病能因的映射
始源域的部分结构和特征投射到目标域,始源域中的致病能因、自我繁衍、人体疾病等概念被用来理解和构建目标域,目标域中的概念破坏程序、自我复制、电脑故障等特征得到凸显。通过这种本体对应,人们能够用人体病毒的相关知识对破坏程序做出推理,破坏程序就是致病能因,从而人体病毒的图式被运用到电脑领域以建构“电脑病毒”的概念,完成了对原概念的再概念化。
3) Virus构式之形式与新意义匹配阶段。我们对事件进行比较的能力是认知加工与经验建构的基础(Langacker,1987),人们总是试图在新概念和已经存在的概念之间进行比较,并在此基础上建立联系,并进行再概念化。与VIRUS概念进行比较并在此基础上建立隐喻关系的,除“电脑病毒”以外,在BNC和BROWN语料库中,还发现了“swine flu virus”(猪流感病毒),“religion virus”(宗教病毒),“Harvard virus”(哈佛病毒)等等。根据认知语言学的理论,范畴具有原型和边缘之分,原型是范畴的典型事例,其他成分基于它们与原型的相似性程度或者概念可及性程度高低而在范畴中享有不同的理论地位。同一类型的概念反复出现促发抽象图式的相对固化(Evans & Green,2006)。Langacker(1987)认为感知凸显性和明显的相似性使人们能够提取出一个体现范畴共性的概念,因为该概念来自对不同经验的抽象,它构成一个低层级的图式。随着范畴成员频繁出现和增多,该图式固化程度越来越深,逐渐被用来对分歧更大的事实进行范畴化。所有“病毒”概念成员中,“人体病毒”是VIRUS概念的原型成员,其它概念 “computer virus”、“swine flu virus”、“religion virus”、“Harvard virus”等是在原型基础上进行隐喻拓展的结果。病毒类概念的频繁出现使人们提取出体现它们共性的概念,形成一个低层级的图式,随着该类概念出现频率的增强,该图式固化程度越来越深,并逐渐被用来对其他事实进行范畴化。VIRUS概念的隐喻拓展及该类范畴的图式化见图2:
图2. VIRUS概念拓展
其中,“X’”代表病毒类范畴的图式性概念;“X”代表人体病毒的图式概念;“X1”、“X2”、“X3”分别代表“电脑病毒”图式概念、“宗教病毒”图式概念、“哈佛病毒”图式概念;而“Xn”代表日后可能会出现的相关概念潜势;实线箭头表示图式—示例关系;虚线箭头表示原型拓展关系;连接符号“—”表示形式和意义配对;“…”代表概念已经确定,而形式还未确定,还未完成意义和形式的配对。任何一个概念范畴,其认知结构之中都会存在一些潜在的概念空位结构,这些概念空位结构是旧词新义的理论动因。电脑病毒这个概念,填补了VIRUS概念结构中的某个概念空位。基于上图的原型拓展关系、图式—示例关系,“X1”、“X2”、“X3”以至“Xn”继承了“X’”概念特征,填补了“X’”的一些概念空位,完成了意义与形式的配对。其中,“电脑病毒”意义和形式的匹配可以表示为[[INFECTIOUS COMPUTER PROGRAMME]—[virus]]。VIRUS原有框架得到拓展,新的框架得以建立,使得这一符号“virus”既可以表示[人体病毒]概念也可以表示[电脑病毒]概念以及其他一些相关概念。
2. 派生词新构式形义匹配的概念化以及再概念化路径
派生词构式是英语中一种主要的词汇构式类型。派生词新构式之构词机制的关键是新词缀构式的产生和出现。在wordspy网站以及OED在线词典中检索到的一些新词缀构式包括: -gate,-athon 和-elfie等等。本文以-athon[注]OED在线词典对该词缀的定义为: denoting something carried on for an abnormal length of time(指某件事情持续的时间达到非正常的时长);Marriam-Webster对该词缀的定义为: event or activity lasting a long time or involving a great deal of something(持续很长一段时间或者卷入大量时间的事件或者活动)。因此,我们认为该词缀的图式意义为“与超长时间有关的”。这一新词缀构式所构成的新词汇构式为例,揭示派生词新构式之形义匹配概念化以及再概念化路径。
通过对COCA语料库的检索发现,-athon业已成为一个能产性较高的派生词缀构式,其图式义为“与超长时间有关的”,多附加于表示运动概念的动词性构式之后,比如: walkathon(超长时间走路),danceathon(超长时间跳舞),skiathon(超长时间滑雪),swimathon(超长时间游泳)和tourathon(超长时间旅行)等;近年来,-athon的能产性出现了一种新的发展趋势,开始附加于一些表示可长时间持续不断地进行的动作或者活动的词汇构式之后,比如: talkathon(超长时间谈话),readathon(超长时间阅读),workathon(超长时间工作),sellathon(超长时间推销)和cookathon(超长时间炒饭)等。
由于-athon是从marathon这一词汇构式中析出的,因此,有必要先考察marathon构式到-athon词缀构式的“构式化”过程,该过程同时也是派生词新构式图式模型形成的过程。考察发现: marathon的意义从表示[马拉松](地方名称)到表示[奥林匹克马拉松比赛]到[马拉松比赛]到[超长时间比赛]到[与超长时间有关的]经历了一系列概念化、再概念化、再再概念化等语义演化过程。每一阶段的概念化过程都经历如下阶段: 人们与环境的互动形成感知体验,进而抽象出意象图式再实现“意象图式化”,再经认知加工进行概念化并形成概念。最后在转喻的作用下,缩略形式-athon与[与超长时间有关的]这一概念完成形义配对,形成一个新词缀构式,该新词缀构式再与其他词汇构式复合生成派生词新构式,由此,形成一个派生词构式生成的图式模型。以下分四个阶段对此进行论述。
第一个阶段: marathon基本意义概念化阶段。根据认知语言学理论,人们与新现象互动所产生的新感知体验是新构式产生的基础。Marathon原是专有名词构式,是希腊的一个城镇名称,此时marathon形义匹配可以表示为 [[CITY NAME OF GREECE]—[marathon]]。公元490年,雅典和波斯在Marathon的战斗十分胶着,最终雅典获胜。一个名叫Philippides的信使被派往雅典报信,据说他一口气跑完全程,说完“我们胜利了”便累倒死去了。1896年,现代奥林匹克运动会启动之时,为纪念这一历史事件,设立marathon race为奥林匹克运动项目(Burfoot, 2010)。但在marathon项目设立之时,负责设立该项目的人员也经历了感知体验阶段。首先需要设立一项跑步比赛项目,以纪念发生在马拉松的这一历史事件,经过对该事件的认知抽象形成意象图式,完成意象图式化。该意象图式包括一些重要元素,比如: 跑步比赛、纪念历史事件、马拉松(地名)等。在该意象图式基础上,再进行意象图式的概念化,形成新的概念[奥林匹克长距离跑步比赛],实现了基本意义概念化,最后经过概念转喻认知加工,用相关事物名称(有人自Marathon出发跑了很长的距离)代指另外一个事物(奥林匹克运动会的长跑比赛)。[奥林匹克长距离跑步比赛]概念与marathon完成匹配(其匹配过程与旧构式与新意义匹配过程类似),形成新构式,并开始作为普通名词构式使用。Schmid(2008)认为词汇构式的形成要经历创建、强化、确立三个阶段。从社会语用视角出发,语言单位的最终确立要经历反复使用、传播,最终实现规约化。Marathon新构式的形成也经历了从创建、强化、确立,再经反复使用,继而得到传播,最终规约化的过程。随着奥林匹克运动会的开展,该构式不断被使用和传播,在BNC语料库和BROWN语料库中发现了许多用于该意义的示例,比如:
(1) We now come to the great glory of the Greeks—the victory in the Marathon Race.
(2) The course for this year’s Olympic marathon in Barcelona fails the two main criteria.
(3) We decided to do it as it was the first ever marathon championships for women.
语言单位的固化程度取决于其使用频率(Langacker,1987),新语言结构反复使用,就会逐渐固化,并成为一个语言单位。也正是在不断的传播和使用中,marathon的新意义得到了强化和规约化并被社团接受。Marathon这一新意义与形式的匹配可以表示为[[OLYMPIC RUNNING RACE]—[marathon]]。
第二个阶段: marathon构式再概念化以及再再概念化阶段。在BNC和BROWN语料库中发现以下代表性示例:
(4) If you have a place in this years’ ADT London Marathon or indeed any other running event please raise money for St. John Ambulance.
(5) Lawyers for the suspect in the Boston Marathon bombing were in federal court today.
(6) Nobody now compares sprint and marathon World Championships.
(7) Three runners raised hundreds of pounds for charity in the London Marathon.
基于Marathon之基本核心意义所形成的意象图式包括奥林匹克、比赛、选手、胜利、失败、跑步事件、超长距离、超长时间、记录保持等核心元素。在语言使用中,由于其他各种与超长时间有关的新现象(比如: 超长时间自行车比赛、超长时间赛车比赛以及在一些城市举办的超长时间跑步比赛等)的不断出现,使我们形成新的认知体验,并在新的认知体验基础上,对marathon原初意象图式进行再提取,并在再意象图式化的基础上实现再概念化,由此创生出有关Marathon这一构式的新的抽象义。在以上这些示例中,Marathon常常和城市名称相连,表示某个城市举办的马拉松比赛。比赛通常是为了比出胜负,但有时比赛的目的则是为了筹集资金。人们在不断与这些新现象互动的基础上产生了新的感知体验,形成包含超长时间、超长距离、比赛等元素的更为抽象的意象图式,通过对这一更抽象的意象图式的“意象图式化”,并在概念隐喻的作用下对其进一步概念化,marathon图式新义 [超长时间比赛]逐渐得以建立。在这一抽象新义中,[奥林匹克]这一具体地名概念则被有意剔除。根据OED在线,marathon的隐喻用法最早出现在1908年,比如: A competition ... under a title of “The Murphy Marathon” was decided last night ... It was intended that the contestants should ... peel a quarter of a hundred weight of potatoes。在BNC语料库和BROWN语料库中发现的类似用法还有: cycling marathon,car marathon,其核心意义表示[超长距离的比赛]或[超长时间的比赛]。
在BNC语料库和BROWN语料库中还发现了以下代表性示例:
(8) They gathered in the market place to witness the end of the dancing marathon.
(9) Beefy has backed himself to complete the 23-day marathon hike.
这些示例中,marathon同样经历了意象图式化和意象图式概念化的过程。在新的意象图式[超长时间或超长距离的比赛]基础上,经概念隐喻的认知加工,并通过继续概念化,[比赛]的意义已经开始慢慢消失或弱化,[与超长时间有关的]概念慢慢得到凸显。根据OED在线,这一意义最早出现在1915年,比如:
(10) That was a bit of a Marathon, wasn’t it?
(11) A bit breathless from the ten-day marathon of sloganeering.
第三个阶段: 派生词新构式图式模型构建阶段。由于人们常常会有一种超长时间做某一件事的情况: 超长时间的谈话,超长时间的跳舞,超长距离/时间的游泳比赛,超长时间的电视节目,超长时间的阅读,超长时间的走路等等。基于我们对日常经验中有关马拉松比赛的相关概念结构以及其在语言使用中所生成的抽象图式新义[与超长时间有关的]的理解,我们把MARATHON的抽象图式新义[与超长时间有关的]与各种具体的动作或者活动概念进行概念整合,以形成复合构式,比如: dance marathon,walk marathon,run marathon等。Hopper & Traugott(1993: 127)认为“在认知机制的作用下,频繁出现的形式趋于简化”。由于以上搭配频繁出现,在转喻的作用下,用marathon的一部分-athon代指marathon,以上词组简化为danceathon,walkathon,talkathon等等。这些构式的反复出现,促进[[YX’]—[yathon]]派生词构式图式模型的构建,其图式意义为“超长时间做或进行某事”;同时也促进了派生词缀新构式[[X’]—[-athon]]的创生,其图式意义为“与超长时间有关的”。-athon类派生词新构式生成的图式模型可用(图3)表示:
图3. -athon类派生词新构式图式模型[[YX’]—[yathon]]形成
[X]表示[奥林匹克马拉松比赛],[YX’]表示超长时间跳舞或超长时间走路以及超长时间谈话等,虚线横向箭头表示原型拓展关系,斜直线表示在隐喻作用下的组配关系,虚线箭头表示转喻提取关系,连接符号“—”表示意义与形式的配对关系。
第四个阶段: 派生词新构式之形式与意义匹配阶段。最初,-athon构式与实义构式组合生成新派生词构式的形义匹配过程较为复杂(如上所述),但当新的派生词构式生成的图式模型[[YX’]—[yathon]]构建完成后,新图式模型可以部分允准新构式的生成,而不必再重复图式模型形成的过程(Booij,2010),“这种图式模型可充当吸引装置(attractor set),促进新实义构式的产生”(Traugott & Trousdale,2013: 165)。新图式模型直接部分允准实义构式,或者说实义构式可以进入该图式模型的下一个层级填补概念空位,完成派生词新构式之形式和意义的非规约性匹配,继而该非规约性匹配可能在语言使用中得到传播,为社团所接受,最终成为规约性匹配。我们以read marathon,swim marathon,work marathon等为关键词在COCA语料库以及BNC语料库进行检索,并未检索到数据,但是以readathon,swimathon,workathon等为关键词检索分别检索到7次、14次、2次等的用法。这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说明该[[YX’]—[yathon]]图式已经开始为部分社团所接受,派生词新构式直接被该图式部分允准,完成形式和意义的匹配。
通过以上分析,发现MARATHON概念从意象图式化到意象图式概念化不断变化,从开始表示地点的专有名词到表示[奥林匹克长距离跑步比赛]发展到[超长距离跑步比赛]再到 [超长时间的比赛]或[超长距离的比赛]到仅表示[与超长时间有关的],其意义不断抽象和图式化。语义变化中隐喻起了关键性的作用(自行车赛就像是在进行马拉松比赛;超长时间做某事就像是在进行马拉松等等)。也正是在隐喻的作用下,marathon一些意义不断弱化或消失或受到遮蔽,比如: [奥林匹克]、[跑步]、[比赛]、[胜负]、[记录]等,而[与超长时间有关的]意义得到凸显,MARATHON的框架得到重构,[与超长时间有关的]概念与语言形式“-athon”完成配对,形成词缀新构式;同时也形成了抽象的派生词新构式图式[[YX’]—[yathon]],其图式义为“超长时间做或进行某事”,该抽象图式是派生词新构式生成的模型(Traugott & Trousdale,2013),通过该图式的部分允准,一系列派生词新构式得以完成形式和意义的匹配。
3. 复合词新构式形义匹配的概念化及再概念化路径
英语中虽然派生词构式居多,但在英语词汇新构式中,复合词构式所占比重越来越大。这类构式在wordspy网站评出的100热点词中俯拾皆是,比如: attention theft(注意力偷窃),reset generation(重启一代),poop fiction(垃圾小说)等等。本文以attention theft为例说明复合词新构式之形义匹配的再概念化路径。根据wordspy网站,该构式最早出现在在2001年9月25日的纽约时报:“The billboards and advertisements posted on every public surface are a form of “attention theft,” he says, so he has invented technology that replaces these messages with whatever he would like to see”。随后,被其他报纸以及网络所模仿和传播,这类事件不断重现,这一概念也逐渐得到固化,当其固化到易于作为一个有机整体被激活的时候,这个事件类型就获得了单位地位(Langacker,1987),形成一个新的词汇构式。
该词汇构式形义匹配同样也建立在人们感知体验基础之上。垃圾邮件、垃圾广告以及其他各种无用信息反复频繁地吸引人们的注意、占用人们的时间,人们在与这类现象互动基础上形成了感知体验,经认知抽象形成意象图式(该图式包括: 注意力、外部刺激、注意力价值保留与失去等元素),在概念整合的机制下与偷窃的意象图式中的关键元素形成对应并投射到合成空间,形成新的概念。对于attention theft形成的再概念化路径(attention和theft基本意义为人所熟知,其概念化过程略去不论),本文结合BNC和BROWN语料库的数据,首先对该复合词构式中的核心词汇构式ATTENTION进行语义分析(以下语料来源于BNC和BROWN料库,由于篇幅的原因对部分例句做了适当修改)。
(1) She had not beenpayingattentiontohis words.
(2) It’s the other guests whoneedyourattention.
(3) A magnificent courtcommandstheattentionof all Europe.
(4) Students were a group alreadysingledoutforspecialattentionin the effort to keep out the bourgeois liberalism.
(5) It helps the readerfocushisorherattentionon the image.
(6) Some of the sample plants will help todrawyouraudience’sattentionto the subject.
(7) Hedevotesallhistimeandattentionto working on the Berlin crisis address.
(8) Hurt by hislackofinterestandattention, Mary……
(9) Old French music naturallyoccupiesagooddealoftheirattention.
(10) Nor did the dancing involved reallyseizetheattentionat any time.
(11) The mattercaughtthepublic’sattention.
(12) Itdeservesspecialattention.
(13) Small business is alsoaffordedconsiderableattention.
经过分析,发现ATTENTION已经开始了再概念化的过程,其意义除表示[注意力]概念外,也出现了隐喻意义[稀缺资源],可表示为: ATTENTION IS A LIMITED RESOURCE。ATTENTION是一种有限的甚至稀缺的(比如多动症就属于注意力缺失)智力资源,可以被集中、付出、吸引、抓取、分散、转移等,这种智力资源具有价值,有时充足,有时缺乏,有时值得我们付出,有时从他人那里获得,有时遭到浪费,有时可能被侵占。Lakoff & Johnson(1980: 9)曾提出TIME IS A LIMITED RESOURCE,两个概念隐喻相比较,发现ATTENTION 和TIME都是有限的资源,且两个概念十分相关,付出ATTENTION,也就会付出TIME;占据了某人的ATTENTION,也就会占据某人的TIME。我们对“他的话”付出注意力(paying attention to his words),也就为“他的话”付出了时间;需要你的注意力(need your attention)也即是需要你付出时间;某事物吸引了我们的注意力(attract most attention),我们的时间也就被这一事物所占据;某事物占据(occupy)了你的注意力,也就是占据了你的时间。有鉴于此,我们可以获得另一个概念隐喻: ATTETNION IS TIME。
根据以上分析,发现在互动体验的基础上,通过意象图式化可以获得输入空间1中ATTETNION的意象图式语义要素;按照同样的程序分析,可以获得输入空间2中的意象图式语义要素(分析过程从略)。两个输入空间在类属空间的协同作用下,部分特征首先进行组合,然后经图式归纳调入背景框架进行完善,最后在线生成合成空间中的新概念,并用语言符号表示为attention theft。ATTNTION THEFT 概念整合过程可用图4表示。
图4. ATTNTION THEFT 概念整合图
在概念整合的过程中,ATTENTION概念中的[集中]、[分散]、[指向性]、[稳定性]等语义特征被遮蔽,而[智力资源]、[时间资源]、[价值]等语义特征得到聚焦和凸显。以同样的分析过程,THEFT的[目的性]、[偷窃者]、[财物]等特征受到遮蔽,而[侵占行为]、[非法性]、[非法拥有]等特征得到凸显,两个构式都经历了再概念化的过程。在概念整合的运作机制下,凸显的概念被投射到合成空间,在合成空间产生层创结构,完成复合词新构式的形式和意义匹配: [[EMBEZZLEMENT OF MENTAL CONCENTRATION]—[attention theft]]。
五、 结语
新的语言单位的出现既具有偶然性也具有必然性,既有环境的制约也有人类的主观选择,是人们和环境互动的结果。新的概念刚出现的时候,在不同地区甚至在同一个地区往往有两个或多个语言形式来表达(邹嘉彦、游汝杰,2008)。最初人们也很难确定这一概念最终将要与哪种语言形式相结合。新概念和符号的最终匹配需要经历一个固化、规约化的过程,在此过程中频率影响重大,如果一个新的构式不能反复出现,就不能和人们形成频繁互动,感知体验就不深刻,记忆痕迹就会逐渐变弱,最终消失,该构式也无法实现规约化(Schmid, 2008),也就无法进入语言、成为语言单位。相反,一类新事物不断出现,人们与之频繁互动,产生感知,进而产生意象图式,在认知机制的作用下形成概念。起初人们用语言描述这一概念时,常采用词组甚至是句子,但在对这一概念的反复使用中,概念由具体逐渐抽象,经概念化、再概念化以及图式化等过程,与某一语言形式进行匹配,随之被反复使用,逐渐固化、规约化,成为语言单位,也即作为词汇新构式在语言中确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