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个体感知与国家叙述之关系
——从《沉沦》看中国现代文学作品中的个体与国家

2019-03-05杨书钰

语文教学与研究 2019年9期
关键词:时局沉沦知识分子

◎杨书钰

在中国现代文学发展中,个体与国家是两个重要的生命主体。无论是文学研究会提出的“个人主义的人间本位主义”,还是创造社对“人的文学”的发展,都是从个体精神感知出发,寻求文学救国新路径的理论思索。五四新文化时期,特殊的时代背景促使知识分子思考国家出路,文学作品也多使生命个体与国家叙述相融,表现忧思。郁达夫的作品《沉沦》就是其中的典型代表。

一、国家时局对个体感知的影响

《沉沦》的背景设定在二十世纪的日本,与作者郁达夫在日本的留学经历密切相关。1913年,郁达夫跟随长兄,赴日本留学,这与小说中“在这小小的书斋里过了十几个春秋,他才跟了他的哥哥到日本来留学”相对应,体现其“私小说”的属性。此时的日本处于明治维新后期,国力大增——“在刚进入本世纪之际,日本一跃而在国际间与列强平起平坐。”当时日本的整体文化氛围,便是反传统,求变革的维新之风,因而对留长辫,穿大褂的中国人,日本人或多或少是带有歧视情绪的——“对于日本人来说,中国人从有睿智的、内省的和充斥于德川时代艺术家绘画中的圣贤,一变成为在近代日本军队面前仓皇逃跑的乌合之众。”

而在这个时局变迁的时代,《沉沦》的主人公在日本求学。日本维新后与中国实力对比的扭转,烙印一般深植他的内心,使他生发愤激的情绪。我们可以直观地感受到,主人公作为曾经自诩“天朝上国”的清王朝的子民,在王朝破亡,虚幻破碎之后心理防线的坍塌——所有的话语与场景,在他脑海中都能下意识地与国家民族相联,形成一种意在反抗却陷于怯懦的本能。与日本学生共同偶遇女学生之后,想起女学生的眼神却忽然叫起:“她们所送的秋波,不是单送给那三个日本人的么?她们已经知道我是支那人,否则她们何以不来看我一眼呢!”在酒肆侍女平常的询问中,自认为“我是支那人”后却生发“原来日本人轻视中国人,同我们轻视猪狗一样”的痛苦与屈辱,全身发抖而落泪。而主人公的青春性苦闷,与孤独感一样,共同源于民族被奴役蔑视的现状。无论窥浴亦或是狎妓,主人公的性冲动与情感表达都始终局限于内心的反复纠缠与情欲假象,使其难以抬头。

国家时局的风云骤变,给个体感知所带来的冲击不亚于一次强烈地震。是现实灾难,亦是精神强击。忧患刺激下,每个独立个体都注定要经历思想转轨的艰难苦痛,才能从敏感愤激的挣扎走向接受和坚定的反击。

二、个体感知之于国家盛衰

值得思考的是,《沉沦》中“郁达夫的自爱自怜自甚,是消极的一面,却也是当时一部分知识青年的共同心境”。在小说人物颓废、落魄、病态的外表下,其实暗含着一个新的自我。稻田间手捧华兹华斯诗集独步,离乡有感而写诗寄予友人,酒肆怒而痴笑的情节,充分体现了那个时代青年知识分子的生活现状。他们心系国家安危却难以找寻救国路径,又与市井生活格格不入,因而自认为是无用的“零余者”,走向颓靡与自伤自悼。

这样陷入精神歧路的知识分子形象,在五四时期其他文学作品中也有所体现,如鲁迅笔下的吕纬甫。酒楼相遇,吕纬甫已不再是当年到城隍庙拔神像胡子的意气少年,他开口便是“我一回来,就想到我可笑”“可不料现在我自己也飞回来了,不过绕了一点小圈子”,其漂泊感可见一斑——离去而又归来,却无处可依,面容逐渐沉静而内心趋于荒芜。

当这些自认为“零余者”的知识分子叠加起来,就不仅是生命个体的消沉,对国家盛衰也会有辐射作用。“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当知识分子亦陷于精神囹圄,试图抛却这份沉重的责任感,一个民族的衰亡也就此加速。叶绍钧先生的作品《潘先生在难中》的部分情节即是这种悲哀的呈现。混战中,小学校长潘先生不顾学校师生安危,仓皇逃离。而当他看到“地方上又没有战事,学自然正常要开”的报道时,担心被革职的恐慌又使他返回小镇。将以学校之名讨来的旗帜挂在自己家,为欢迎统帅的牌坊题字,无不体现纷乱时局下知识分子难以持守自我,陷入灵魂的自我放逐。

五四新文化时期的知识分子面对的,并非设想中的理想中国,而是面对复杂问题的现实中国。面对时局,如若选择自我放逐,不过与众多“毫无意义的示众的材料和看客”无异。幸运的是,经过对传统文化与西方思想的扬弃与比较,迷茫的知识分子群体最终找到了正确的理论武器,使五四时期的中国得以在黑暗中,缓慢而坚定地走向正确轨道。

三、身份自觉与国家意识的唤醒

国家时局的骤变对个体感知固然是灾难性的打击,但这种巨变在使个体产生或脆弱或怯懦的负面情绪的同时,也在一定程度上唤醒了中国人的身份自觉。

满族作家老舍写道:“二十世纪的‘人’是与‘国家’相对待的:强国的人是‘人’,弱国的呢?狗!”这种弱国子民的强烈意识,正是在外界的歧视与压迫下发端,从而催生了“中国人”这一命运共同体。在《沉沦》中,主人公最终发出的“祖国呀祖国!我的死是你害我的!”呐喊,正是意识中存留“中国人”群体观念的反映。西方的压迫与侵略,变向地促进了中国民族精神与群体意识的成熟,使个人与家国的关系得以在历史洪流中重构,个体命运与国家形势走向浑然一体。

五四时期,个体在民族屈辱下生发群体感知能力的现象,在此前的历史阶段也有所体现。1895年的甲午战争是中国近代史的一大转折,因太平天国失败而造成的相对稳定和长期沉闷萧条被打破了,“中学为体,西学为用”被证明不过是一种愚妄的“应变哲学”。陈旭麓有这样的观点:“在社会历史现象中,‘觉醒’一词并不归结于愤激,其确定涵义应在于主体对自身历史使命的自觉意识。”在民族危机之下,千万青年从精神愤激转向自觉实践,从思想转轨的苦痛中决然走出,以康梁发起的公车上书从知识分子的议论转型成为社会行动为代表。包天笑在晚年回忆录中提到:“这时候,潜藏在中国人心底的民族思想,便发动起来。一班读书人,向来莫谈国事的,也要与闻时事。”文人从书山辞海中抬头四顾,新一批知识分子由此而初成。从中国近代历史发展进程看,经历外在压力与艰难转轨,是形成与巩固民族自觉性的必要条件。

结合历史真实与文学表述,在时代总背景变迁的条件下,个体感知会随之而改变,也会因而反作用于国家,是一个“将个人纳入现代民族国家管理的过程,为了现代民族国家的目标对于个人强行干预和塑造的过程。”变局之初,国民麻木怯懦,国家陷于更深重的危机。思想难产后最终唤醒潜在的民族认同,国家得以步向光明之途。个人与家国的关系在历史轮轴中反复重构却始终相连,从而使历史更加生动,文学表达因时代的特殊性始终鲜活。个人与国家是真实事件与文学语言的复合主体,因历史而具有革命色彩,因文学而能够唤醒更多个体的命运认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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