试论《山海经》对汉代文赋创作的影响——以《天子游猎赋》为例
2019-03-05赵玉霞
高 畅 赵玉霞
试论《山海经》对汉代文赋创作的影响——以《天子游猎赋》为例
高畅赵玉霞
(延边大学 中文系, 吉林 延吉 133002)
《山海经》是我国古代重要文献资料,有着重要的文学价值。所以,从中国古代文学创作的角度,探讨《山海经》对汉代文赋创作的影响十分必要。本文以《天子游猎赋》为例,将其影响归结为三个方面:空间方位观念的接受与拓展、“尚奇”精神的继承与新变、修辞手法的沿袭与运用。
《山海经》;《天子游猎赋》;影响
在我国现存先秦典籍中,《山海经》是一部内容丰富而又独具特色的“奇书”。一般认为,《山海经》“主要记述古代地理、物产、神话、巫术、宗教等,也包括古史、医药、民俗、民族等方面的内容”[1]。从古代开始,先贤们就意识到了《山海经》的独特魅力。笔者在查阅相关文献后发现汉代文赋于创作过程中在一定程度上从《山海经》中汲取了营养,这在汉代辞赋家司马相如的代表作《天子游猎赋》中体现尤为明显。
一、空间方位观念的接受与拓展
不少学者认为《山海经》是古代地理志,这在很大程度上与其空间结构表达的技巧有关。在形式上,仅从《山海经》的篇目名称中就能说明这一观点。现传各种版本的《山海经》皆分为《山经》《海经》《荒经》三部分,除《海内经》外,各个部分都以“南”“西”“北”“东”“中”等方位词命名,而“海内”本就是一个与荒远地方相对的方位名词。在内容上,《山海经》总体上以山脉为纲,“主要是中国‘南、西、北、东、中’五大区域山、水、村落、物产、矿物、动植物区域的划分”[2]。故而,有学者将此种结构安排概括为“‘中心+四方’的辐射方式”。同时,在描述各区域时,《山海经》也常从某些方位进行空间书写。《东次二经》中“又南六百里,曰曹夕之山,其下多穀而无水,多鸟兽”,交代了曹夕山的大致位置和山下的物产。再如《北次二经》描写管涔山:“北次二经之首,在河之东,其首枕汾,其名曰管涔之山。其上无木而多草,其下多玉。汾水出焉,而西流注于河。”[3]这里不仅介绍了管涔山的走向,而且用“其上”“其下”名物,并阐明了汾水的源头和流向。但总体看来,《山海经》在描述山河时,多是描述某些具体方位,因而所采用的视角也比较单一。
汉代是大一统的帝国,幅员辽阔。面对大好河山,文人以铺陈排比描述事物说明事理为特征的散体大赋应运而生。而“地志重在描述方物,恰与赋体物功用契合,赋‘代志乘’实具渊源与现实的双重意义。”[4]所以,汉赋中往往隐含着汉人的地理情怀,这与《山海经》中所呈现的空间方位观念是一脉相承的。
在《天子游猎赋》中,作者运用了主客问答的方式以逞其才情。空间方位描述的繁密铺陈是这篇赋的重大特征之一。在赋的开端,子虚即对楚国云梦泽做了如下叙述:
云梦者,方九百里,其中有山焉。……其东则有蕙圃衡兰,芷若射干,……其南则有平原广泽,登降陁靡,案衍坛曼,缘以大江,限以巫山……其西则有涌泉清池:激水推移,外发芙蓉菱华,内隐钜石白沙……其北则有阴林巨树,楩柟豫章,……其上则有赤猨蠷蝚,鹓鶵孔鸾,腾远射干;其下则有白虎玄豹,蟃蜒貙犴。[5]
从“其中”“其东”“其南”“其西”“其北”等词可以归纳出作者按照方位的顺序对云梦泽的空间进行宏观描述。与《山海经》相比,《天子游猎赋》将单一的描述视角拓展为全方位多角度表达,也更具有条理性和层次性,自带一种恢弘之气,子虚内心的自豪感不言而喻。
不仅是《天子游猎赋》,在汉代其他辞赋家的作品中也运用了这种全景式的空间方位观念。例如杨雄在《蜀都赋》中首先立足整个蜀都,简写蜀都之高远宽阔,之后用“东有……南则有……西有……北属昆仑泰极……”叙写蜀都各个方位的秀丽景象。汉代辞赋家注意到了空间方位观念,并自觉将其融入到辞赋创作之中。因而,司马相如这样论及赋体创作:“合綦组以成文,列锦绣而为质,一经一纬,一宫一商,此赋之迹也。赋家之心,苞括宇宙,总览人物,斯乃得之于内,不可得而传。”[6]作者创作中的匠心由此可见一斑。
二、“尚奇”精神的继承与新变
世界是神奇的,为满足好奇心和求知欲,自古以来不少人就不停地“尝鲜”。《山海经》中的“奇”更是数不胜数,包括奇木异草、奇山怪水、奇禽异兽等,这些想象和夸张为汉赋创作提供了良好的借鉴。所以,《山海经》也成为汉人作赋的重要资源来源:“汉人作赋,必读万卷书,以养胸次……又必精于六书,识所从来,自能作用……取于《山海经》者虚诞恢诡。”[7]
《天子游猎赋》中所突显的“尚奇”精神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
一方面,赋中部分物象直接借用了《山海经》的名物概念。如:
且齐东陼巨海,南有琅邪,观乎成山,射乎之罘,浮勃澥,游孟诸,邪与肃慎为邻,右以汤谷为界。秋田乎青丘,彷徨乎海外,吞若云梦者八九于其胸中曾不蒂芥。[5]
其中,“肃慎”是《海外西经》的一个国家,在白民国之北。至于“汤谷”,张守节为其正义:“《海外经》云:‘汤谷在黑齿北,上有扶桑木,水中十日所浴”[5]。其他一些新奇物象如“赭垩”“鵔鸃”“赤玉”“紫渊”等也皆承自《山海经》。由此,不仅可以看出汉代辞赋家在创作时拥有广博的知识,更能看到他们对新奇事物的探索。
另一方面,赋中还仿照《山海经》创造了一些奇人奇物奇事。《天子游猎赋》以假设口吻,写的是子虚出使齐国,向乌有先生夸耀楚王在云梦泽游猎的壮观场景非所能比,乌有先生不服并与之辩解一事。接着乌有先生又详述了汉天子在上林苑游猎的宏大场面,直言齐楚等诸侯国都比不上这种场面。最后主张君王要勤政节俭。赋中的三位主人公皆是虚构出来的“奇人”,安排他们的意图则正如《史记》所载:“相如以‘子虚’,虚言也,为楚称;‘乌有先生’者,乌有此事也,为齐难;‘无是公’者,无是人也,明天子之义。故空藉此三人为辞,以推天子诸侯之苑囿。”[5]作者直接希望以这种虚构达到劝谏之目的,委婉含蓄又发人深省。再如:
其南则隆冬生长,踊水跃波;兽则偁旄獏犛,沈牛麈麋,赤首圜题,穷奇象犀。其北则盛夏含冻裂地,涉冰揭河;兽则麒麟角端,騊駼橐駞,蛩蛩驒騱,駃騠驴骡。[5]
虽是短短两句话,却铺陈了众多奇兽。其中,“圜题”是作者新创造出来的一种物种,所以裴骃在注解时转引郭璞“题,额也,所未详” 之语。其余各种动物如“旄”“ 獏”“ 赤首”“ 穷奇”等都源于《山海经》。以“赤首”为例,王先谦《汉书补注》日: “《东山经》: ‘北号之山,有兽焉。其状如狼,赤首鼠眉,名日猖狙。’《中山经》:‘即公之山,有兽焉。其状如龟,而自首赤首,名曰虼。’此‘赤首’未定何兽也。”然而,无论是引自《山海经》,还是由作者自创而来,这些新奇事物都给予我们无穷的想象力和新鲜感。
三、修辞手法的沿袭与运用
《山海经》基本上依地而作,即依循山河所处地理位置的变化逐步推进。在叙述过程中,不难发现,《山海经》运用了排比、比喻和夸张等修辞手法。例如《南山经》的部分段落:
《南山经》:又东三百里,曰堂庭之山,多棪木,多白猿,多水玉,多黄金。[3]
《南次二经》:又东三百五百里,曰羽山,其下多水,其上多雨,无草木,多蝮虫。[3]
从上文中可看到,《山海经》对山脉的描述一般先写其所在位置,再写山名,然后写山河中的物产。不仅如此,在文中还多采用“多……”“无……”等的简单句式,同时,众多物产并列叙写,这些都是排比手法在《山海经》的具体运用。
除了排比的手法,《山海经》还运用了大量的比喻和夸张。例如:
《南山二经》:(浮玉山)有兽焉,其状如虎而牛尾,其音如吠犬,其名曰彘,是食人。[3]
《大荒东经》:东海中有流波山,入海七千里。其上有兽,状如牛,苍身而无角,一足,出入水则必风雨,其光如日月,其声如雷,其名曰夔。[3]
在例句中,作者将浮玉山异兽彘的身形比作老虎,将其声音形容成犬吠。在叙写流波山上的夔时,不仅说它形状似牛,而且说它一出入水就会兴起风雨,发出如日月般的光芒和打雷似的声音。毫无疑问,这是比喻和夸张手法的合用。
刘勰《文心雕龙·诠赋》:“赋者,铺也, 铺采摛文,体物写志也。”[8]因而,汉赋敷陈直叙的基本特征也一直是被人们所公认。《天子游猎赋》中以山水品物、宫殿苑囿为对象,出现了大量铺叙和夸张的摹绘。如:
其山则盘纡岪郁,隆崇嵂崒,岑岩参差,日月蔽亏。交错纠纷,上干青云。罢池陂陁,下属江河。其土则丹青赭垩,雌黄白坿,锡碧金银。众色炫耀,照烂龙鳞。[3]
这一段是子虚所描述的云梦泽之山。首先,赋中用排比的手法,以连续并列的四字词组描绘了此山的曲折迂回和高险参差。而这种高峻既可“上干青云”,又能“下属黄河”,夸张的手法使得壮景立刻呈现在我们眼前。不仅如此,赋中还接着描绘了山地土壤中的各种矿产,有如朱砂、石青、赤土、白垩、雌黄、石灰等,这些矿藏“照烂龙鳞”,即各种颜色在阳光的照耀下仿如龙鳞一般灿烂闪烁。赋中将排比、比喻和夸张糅合使用,澎湃磅礴之气迎面扑来。
总之,《山海经》是一座内蕴荟萃的文学宝库,对汉代文赋创作影响较大。《天子游猎赋》以其独创性展现魅力,班固评曰:“文艳用寡,子虚乌有,寓言淫丽,托风终始,多识博物,有可观采,蔚为辞宗,赋颂之首。”从空间方位观念的接受、“尚奇”精神的继承和修辞手法的运用等方面,我们不仅可以看出《山海经》在文学领域中的重要价值,而且能够以实践证明中华文明的延续性和不间断性。这些对于我们正确认识《山海经》的重要性是十分必要的。
[1]徐克编著.图解山海经[M].南昌:江西科学技术出版社,2012:20.
[2]张建.《山海经》——中国最早的地理志[J].岳阳职业技术学院学报,2006(1):99.
[3]袁珂校注.山海经校注(最终修订版)[M].北京:北京联合出版公司,2014.
[4]许结.赋的地理情怀与方志价值[J].济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5(5):46.
[5](汉)司马迁撰,(宋)裴骃集解,(唐)司马贞索隐,(唐)张守节正义.史记(点校本二十四史修订本[M].北京:中华书局,2014.
[6]葛洪著,成林,程章灿译注.西京杂记全译[M].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1993:65.
[7]谢溱.四溟诗话(卷二)[A].丁福保辑历代诗话续编[C].北京:中华书局,1983:1175.
[8](梁)刘勰著,范文澜注.文心雕龙注(上下)[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62:1124.
2019—02—25
高畅(1990—),女,延边大学中文系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中国古代文学。赵玉霞(1964—),女,延边大学中文系教授,研究方向:中国古代文学、教育学。
I207.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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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73-4564(2019)02-0007-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