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蒙日记(中)
2019-02-21李廷玉韩敬山校注整理
李廷玉 著,韩敬山 校注整理
(中央民族大学哲学与宗教学学院 北京 100081)
按语:《游蒙日记》的著者李廷玉是清末中央政府派往蒙古解决十三世达赖喇嘛相关事务的主要参与人。该书系校注者于2016年公派赴台湾“辅仁大学”访学期间在“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傅斯年图书馆寻获1907年东京影印出版的李廷玉“手抄本”。随后笔者查询到李廷玉《游蒙日记》“铅印本”的出版时间为1915年,为竖排、无句读,全书每页均标明“财政部印刷局印”。1990年1月,由中国社科院中国边疆史地研究中心编《清末蒙古史地资料汇萃》中收录了吴丰培版“手抄本”《游蒙日记》,并由全国图书馆文献缩微复制中心出版,印数500本,台湾“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傅斯年图书馆于1991年3月28日即在香港花费180港币自学峰书屋购入此书。因印量稀少,纸张脆硬,加之出版日久,国内诸多图书馆当馆藏珍本,难示学人。有鉴于此,2006年,北京学苑出版社出版一套由李德龙、俞冰主编煌煌200钜册《历代日记丛抄》,其中第158册就收录并影印了1915年“财政部印刷局印”的《游蒙日记》以嘉惠学界。
《游蒙日记》讲述十三世达赖喇嘛北遁蒙古后,清中央政府派出御前大臣博迪苏、内阁学士达寿奉慈禧皇太后、光绪皇帝之密令,北入蒙古库伦劝说十三世达赖喇嘛不得前往俄国。李廷玉以州判及随行委员身份全程参与相关事务,其所记载,恰成为当代研究十三世达赖喇嘛在蒙古活动的珍罕史料。
值得一提的是,吴丰培先生对《游蒙日记》亦做了评判:“惟对于达赖颇多微词,称为刚愎自用,固执不通,妄自尊大,贪吝多疑,未必尽当,乃当时相见之人,观察他的行动,似仍不无可取,又描写他的体态、手段、行动、供给、行踪等较为真实,以目击之谈,乃属第一手资料,可作十三世达赖喇嘛传的补充材料”。
2019年5月,校注者在台湾“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傅斯年图书馆还找到馆藏博迪苏所著《朔漠纪程》手抄本,里面亦讲述其与十三世达赖喇嘛在咱雅班第达前后达九次见面的第一手记录,并看到1908年8月,郭进修在日本东京神田区集贤馆为《朔漠纪程》写下的序言。
有鉴于此,校注者在校注《游蒙日记》时,与《朔漠纪程》一一对照,并将《朔漠纪程》中与达赖喇嘛见面的谈话记录以注释的方式录入《游蒙日记》的校注稿中,为读者全方位再现十三世达赖喇嘛在蒙古期间与中央政府代表博迪苏九次对话的现场场景。
校注者此次以“铅印本”为底本,并参考“手抄本”对涉藏事部分重新详尽校注。因原稿几无标点符号,故予断句、标点;原手稿为繁体字,现均改为对应简体字。对于其中因字迹潦草经多方反复查核依然难以识别的少数文字以□表示。由于上述两“手抄本”至今面世已过百余年,文中难免有与今天提法相左及错误之处。为忠实原文,以供研究,未予删减,望读者察之。本刊自2019年第4期起分三期发表,以飨读者。
闰四月初七(略)
闰四月初八
延大臣[1]来,坐谈库伦宗教之大概。据云:所属喇嘛甚多,以活佛哲布尊丹巴为首领,以下为商卓特巴[2]、仓上总管事文子(诵经声高而亮者)、沙毕(徒曰沙毕)等,常数十百人聚而诵经。每逢大臣履新,辄赠活佛哈达为礼,渠亦以哈达答报,并赠长寿佛等。现哲布尊丹巴,不守戒律,淫荡而复贪鄙,乃蒙民供奉,出于至诚,且多代饰其非者,迷信可谓极矣。
前达赖喇嘛[3]驻库,蒙人供给多厚达赖,渐疎于哲布尊丹巴,渠乃与达赖为难,几釀事端,近始稍知检束。又谈:去岁,达赖喇嘛入藏道路,朝旨本饬其由西宁走内台,该喇嘛行甚纡迴,归期延缓,拟由三音诺颜[4]走札萨克,图经安西州入青海界,经柴达木、星宿海[5]及玉树番界赴藏,取道甚捷。因披图视之,与所言无异,外台供给甚难,且该喇嘛用驼六百余只,马二百余匹,沿途所过,照料殊难周备,乃逗留不进,至今尚驻咱雅班第达。近来果否移驻喇嘛格根[6],亦未得知……
闰四月初九[7]
随谒延大臣,[8]探询商情,知库伦商户百余家,晋人十之六、顺直人十之一、俄人十之三,其交易以皮张、哈喇、绸缎、布疋、茶叶为大宗,杂货次之。自俄国钞纸畅行,实银半为易去,兼之达赖驻此年余,蒙人积赀,率归供奉。故近来市鏖除通换茶帛、钞纸外,几无实银。于是商户架空,百货翔贵,且察哈尔一带,连年荒旱,驼马稀少,致运脚价昂,商人利薄,俄商乃假其铁路交通之便,获利十倍。从前,余云:铁路不修,银行不设,华商受累无穷,长此因循,当不止如此之现象也……
晚间,锡翁[9]出与达赖交涉电稿及各折片,乃知一切源委。
闰四月初十日
午后,延大臣来,语及达赖归藏前订行程,拟取道三音诺颜,经安西州、玉树番,以期便捷,但外台供给不便,必多纡缓云云。
晚十一点,风雨交作,少顷雨息。
闰四月十一日
晚间,商量处置喇嘛[10]之策,一点二刻回氈房就寝。
闰四月十二日至十五日(略)
闰四月十六日
五点二刻启程,天气甚寒,同伴多着皮衣。[11]五十里抵希保台(三十五台)[12],少息。又行六十里,距路右侧三里许,有喇嘛庙一处,房约二三十间。又二十里,抵栳萨(三十六台)。
闰四月十七日
六点开行,三十里见道左喇嘛庙一处。又三十里,抵沙克舒尔噶(三十八台)。八点二刻又行,所见游牧毡房,错落如晨星。走百余里,抵察布察尔(三十九台)已十二钟。
闰四月十八日[13]
六点二刻开行。百余里抵哲楞(四十一台),天气甚暑。十一点又行,百四十里抵翁锦(四十二台)。大雨忽来,下马入包,时三点二刻,少顷雨息。适达赖喇嘛差送藏枣、葡萄、[14]杏脯、茶食、冰糖及红枣等物,并叩星使旅安,兼递哈达(绸长约三尺,宽约一尺,上织佛像)以表敬意,星使答礼。该差系藏番(耳缀以环状如妇人)。
闰四月十九日
六点二刻开行,十余里过翁金河,即三音诺颜界。河宽一二丈,窄处或三四尺,其水清浅而溜甚急。河畔草绿[15]如茵。又走约十五里,见喇嘛庙一处,忽马跌前蹄,幸提缰即起。
闰四月二十日
早七点起,周览府中,建造大门三道,周设木墙,西北隅木楼一座,为王会客厅(博公暂住),其右侧楼一座,楼右砖房三间,房右木楼一座,规制与房左之楼同。房前即余等所住家庙。庙前后有窗,左右砖壁,地铺木板,并设上下木榻,为喇嘛诵经座位。西壁下供释迦及欢喜等佛像。
庙前蒙包数个,除印房外,即为福晋,并王府差役所居。大门内右侧有望远亭,左后有板屋五六间,后院有板屋数十间,并无居人(蒙俗谓住屋佛必降灾,故均处穹庐),惟房舍多以纯木为之(雪山之松杉等)。檐前有鸟,身如喜鹊,嘴足赤色,声呼如八歌,闻之清新徹耳。
午后,遍览形势,见府外喇嘛庙十余处,每处皆有楼房,门前均设锣鼓亭,街衢四达,东西占三里许,南北约二里,[16]各庙喇嘛共约千余名,蒙民约百余户。府西北有翁金河[17](蒙语哼更特落)绕向东南流,宽处六七丈,狭或五六尺,一清见底,水溜有声。府之周遭,群峰廻抱,沿河草地腴沃,可牧可耕,平原面积约占三十余里,真依山近水,为入三蒙界之第一佳境。[18]
晚间,王馈送酒食等物,有汤面角、油饼、门钉包、花卷、火锅一具、汤菜一筩、烧酒一瓶。该王跪而进酒并送哈达,互拜毕,倾饮一杯,各道殷勤乃退去。
闰四月二十一日(略)
闰四月二十二日[19]
早六点起,博公来云:昨日探马回报,前程台站并未设妥,应俟明日开行。因出门散步,见各庙木房甚多,然喇嘛等只用作诵经室及庋藏物件,不敢用为卧室,以防降灾。
又,访得该旗山脉寔有金矿,王欲开采,苦无其术,又恐他人侦知或夺其利。达赖于予等未到时,即拟来府以收布施,其得力之沙比等,已将应用各件运来等候。
少林教练各兵步伐,俾习劳苦,以免行路疲乏,喇嘛顶珠以头品为贵,若宝石顶则转为次等,非如内地王公以戴宝石顶为尊赫也。
蒙俗卑官见长官,行叩首礼毕,出烟壶跪进之,长官接而嗅其壶盖,仍复交下,即出已烟壶答礼。若平等则互换烟壶,用鼻嗅壶盖为敬。[20]官帽斜戴,虽不雅观,尚有武勇之状,与上官坐谈,则屈一膝,盘一腿坐地毡上,又扫地常用衣袖拭器皿,恒喷唾为之。
闰四月二十三日(略)
闰四月二十四日[21]
七点开行,细雨霏霏,转向西北行,四十余里渡河。河宽六七丈,水深尺余。六十里抵三台(霍吉尔图),台左侧有大松林,三音王派差官超都克送茶食,达赖喇嘛遣沙比送礼物,并言明日当走迎。时大雨忽来,一点少息,上马又行,雨复大作。六十里复渡河,宽丈余。又八十里,抵苏木四台(胡合苏莫),鞍马如洗,征衫湿透,镫底结冰矣。
夜雨,十二点方止。毡房渗漏,终宵滴滴有声。
闰四月二十五日[22]
……又三十里,乌城将军奎焕饬差来迎,[23]遥见北山南麓,有喇嘛庙一处,房约百余间,八里见西山东麓,有喇嘛庙一处,渡小溪,行约五里,有乌城将军所设圣安棚。又三里抵六台(札雅班第达[24]),整队鸣号以壮军威,所住行台,距达赖喇嘛[25]安禅处约三百步云。
闰四月二十六日[26]
十二点,钦使等往晤达赖,宣读圣旨,并斋御赐观音像一轴(皇太后所绘)、菩提念珠一挂、心经一部(皇上御笔)、黄锦缎四疋,达赖跪请圣安,并行三跪九叩礼,谢恩赏各件毕,各钦使进私送礼物。达赖亦以藏中果实、茶点报答,商订回藏启程日期,且令酌定后赶速行文,以便电禀。
事毕,各归寓所。
……呈锡翁夫子七律一首:
拈花此日万缘空,佛果参来迥不同。赋献梁园沾雨露,恩叨毳幕坐春风。
一时奇遇真千载,八字箴言勒五中。刀戟森严笳吹紧,云霄高阔鹤孤冲。
闰四月二十七日[27]
钦使往贺达赖喇嘛[28]得上赏礼物,该喇嘛呈进皇太后、皇上佛各一尊,黄哈达各一份,并令番人陈札察伦布(番乐舞名,系四人一队,各持斧跳而歌,每跳只立一足,并有番僧对吹号筒,以取中节)以示敬意。
是日,三盟各王、贝勒公、台吉等官,均执朱提、哈达等往贺。该喇嘛在座上持松克他(三字系译番音,该物形如木杖,长约三尺,其端系棉,绵贮经文)各拂其首,乃皆合什叩头,欣然而去。内一呷喇获达赖赐米饭一碗,出而售与蒙民,每米三粒,价银四分,须臾售净。番乐止后,达赖命堪布等进米饭,掺以黄油,不能适口,并进奶茶、面食。坐谈少顷,即辞去。
是晚,大雨倾盆,竟夜未息。
闰四月二十八日[29]
宿雨未收,午后开霁,因乘马详察呼图克图(活佛)所辖地段(按三音诺颜部落共二十四旗,六呼图克图,均归盟长管辖地),周围约五百余里,均绵亘罕盖大山,并有台尼河水绕环前后,札雅班第达一区,平原面积约五六十里,背山面河(该处南七八里为台尼尔河),颇据形胜。西走前营,约千五百余里(十五台均索木),东走库伦,亦千五百余里(十五台均索木),北走俄属布里雅特界一千五百余里[30](由札雅沙毕至乌梁海五百余里,逾乌梁海至俄界约四百余里),扼要居中,天然锁錀。况该地居民一千余户,因水草丰饶,便于畜牧,半多殷实之家,商贾往来,络绎不绝。若于该处添驻马兵,筑堡戍守,实与前营库伦、乌梁海势成犄角,而近山材木,足备建吹爨之需。一切野兽如黄羊、猪、驼、狼、狐,又足供猎取之用,且地土肥沃,宜牧宜田,平时使兵丁屯牧并行,藉资养赡,兼卫商旅,变则应调输饷,骨节灵通。
昔元代建都和林(在三音诺颜部右翼中前旗游牧之地,实当罕盖山东麓,而鄂尔坤河又经其西北两面襟带迴环,今其遗踪尚仍和林之故称云),亦据此以为右臂(该处库伦庙,塑有甲士偶像,并储弓矢、刀矛等器械焉)可知设险之规画,古今人大抵相同耳。
适饶阳同乡翟君(开广聚和杂货铺),赠葱韭各若干,并代购虾米、粉条、绿豆、烧酒等物,均已送来,又赠哈密、杏脯、松子两包,以尽地主之谊。
据云:达赖住此,每五日三庙供羊七十八只,每日白米、白面各百二十斤,其黄油、洋烛、零物等,随时取给,现计三月有余。王公、台吉各官及喇嘛、蒙民等,供给各项,寔已力尽筋疲,二三年中,不能还复元气,然迷信甚笃,虽倾家在所不惜。
现达赖由库伦来此,所得钞纸、银板(百二十两一块),金沙、玉器、驼马等项,约银二三百万,前走驼六十只,行抵青海番界,竟被抢劫去银约数十万。近该达赖拟先赴三音诺颜王府,南走甘州,并到西宁,再走云南界入藏,以期稳妥。现在常定日放头,收各色人等布施,三十日又届收取布施之日,各喇嘛庙所进约在数千金之谱……
该达赖人极悭吝,购物多挑剔,且不出重赀,行草地令蒙民供给,毫无顾惜。然蒙人无贵贱争相迎送。但达赖一入内地,则黄教崇奉者少,行路须自备办,其吝啬乃显,徒众日食,恒不饱焉。
向夕,达赖喇嘛遣堪布谢天化(科尔沁人)送咨文二件,一呈请代奏谢恩;一报明回藏时先赴三音诺颜王旗暂住,再由甘州、西宁、青海等处,取道入藏等语,适大雨又来,十二点乃就寝。
闰四月二十九日
早,微雨峭寒,抄奎将军送来文件,并译电码。
翟公来云:昨遣人向南山麓台泥尔河(去此山北四十余里亦有台泥河,又北约百里,又有台泥尔河)网鱼,因山水骤涨,不克如愿。但是处产鱼,蒙人不食,青菜等亦不稍用。
午后散步,见藏番耳穿金环,并有头戴平顶黄绒飞边暖帽者。
访同乡张公,据云:由口雇坐驼到库七十余两,驮货者五十余两,约月余行程,由库到札,[31]乘牛马车,每辆四五十金不等,但路途不便处,须下而推挽,并每日代车夫拾取牛马粪以为炊料,计由库抵札[32]共三月行程。
又云:蒙界银用库平足色,常以茶砖代银,上者每块合银七钱,次者六钱,俄钞每纸合银六钱,到处通使,汇成巨数,可汇京师及库伦、恰克图等处。近有俄人在此行商,颇获厚利。自达赖来后,有布里雅特人(俗呼布拉子,昔为蒙民,今属俄国)崇信黄教,争来供奉,现住此百余人(在南庙中)拟护送达赖回藏,身着蒙服,足穿洋靴,人甚猛悍。
本处妇女多敷脂粉,风俗极不朴实,户约一千有余,率以畜牧为生,三庙各养马数千头,驼亦称是,而羊数过之。迩来马价颇昂,能颠跑者值四五十金,善走者价不能定,骒马尚值二十金内外,驼价上者百余金,牛五六十金,羊肥者四五两,山羊或一二两。
又云:蒙俗好食糖,不贵食盐,且每饭多以茶送下,或不餐米谷,只饮牛羊乳浆,故瀚海地方,虽翻去红石,即得盐块,而取者殊少,中外饮食嗜味之不同,略见一斑矣。
访询该处出产,据土人云:附近各山有黄羊、野猪(白毛赤嘴,每群数十头、数百头不等,大者五六尺,爪牙甚利,打牲者避之,但击其小者,肉有松子味)及狼(狼本无多,近年因戈壁荒旱,狼尽来此,每群常数十只)最多,而沙狐次之,跳兔(蒙语哈格达格,毛黄色,尾长尺余,其端黑白相间,走甚速,草地穴中,所在多有)又次之,鹿又次之。且云,此处鸟鼠同穴(余于山麓恒见之,但鸟出则鼠驼之,鸟鸣半晌,而鼠复驼之入。据土人云:鸟之饮食系由鼠供之)。
台泥尔河(官书作塔末尔)产鱼,长每二三尺(蒙俗不食鱼,故河中漩溜处,每结队而游)。氈帐外多产蘑菇(凡行营氈帐拔去后,则蘑菇丛生,谓之营盘口蘑,鲜者重常八九两)。山阳桦松甚茂,居民取以作薪。至牛、羊、驼、马畜牧者,随在皆是,故各项皮张驼毛片为出口大宗云。
是日,发军机处与达赖问答各节电文一件,寄库排发。[33]
日夕,雨犹未止。
闰四月三十日
晴,游览附近风景,北山之阳有庙一,蒙民向晚多膜拜者,庙前浮图八座,蒙民及喇嘛每持念珠环走诵经,达赖喇嘛安禅处,左近庙约二十余所,建造及庙中佛像规制略同,周遭木房约五百间。去西南二里许,有商户数十家,大都收买牲畜皮张毛片及蘑菇等物,所售者紬缎[34]、杂货、布疋居多,以砖茶、哈达代钞用之,现银殊少,甚或以牲畜交易。
午后,同乡翟君代购江米、红枣等物送来,并赠松子若许。且云:秋后松塔长成,煮而食之,比此味尤佳。
去后,接达赖文一件,内叙遣徒入京纳贡,恳为代奏。[35]
向夕,访翟君探问蒙俗。据云:大喇嘛均有妻室,前本地喇嘛呼图克图以妻有姿色,竟死于淫,然转生之喇嘛,当以母礼事之。若就蒙民大概而论,寔[36]则有形骸而无思虑,少勇敢而多犹疑,故无论男女,多享大年,不事争斗。王公、贝勒、贝子、台吉、札萨克等,均坐食进俸,其福晋等衣服甚丽,头每饰以珍珠、珊瑚及金银各珍品。惟两颧骨涂脂点,以示与平民有别。札雅地方出产、进款归喇嘛者居多数,王不过领土而已。
各喇嘛院畜羊马常数千头,故此旗号为丰阜,亦库伦、乌城间之胜境也(此地去乌城、库伦各十五站,马上飞走,皆三五日行程)。前河一、后河二、四面皆罕盖大岭,松林森茂,地尽可耕,但蒙人不解开垦,殊觉可惜耳。
(未完待续)
[注释及参考文献]
[1]库伦办事大臣延锡之。
[2]为藏语音译,有译“仓储巴”或“强佐”,意即清代西藏地方管理财政收支的财务官员,由四品僧、俗官充任。该职务必须经驻藏大臣奏请升补。另达赖、班禅等重大格鲁派活佛属下及寺院、贵族所设管家亦用此名。
[3]十三世达赖喇嘛。
[4]亦作赛因诺颜、赛盟,1731年置,清代、民国时期喀尔喀蒙古四部之一。赛音诺颜首领全称为喀尔喀赛音诺颜旗札萨克和硕亲王,为赛音诺颜部一旗之札萨克(旗长),没有“汗”封号,因此不存在“赛音诺颜汗”这一称呼。因喀尔喀其他三部首领皆有汗号(土谢图汗、车臣汗、札萨克图汗),后世文献常将赛音诺颜旗和硕亲王误称为“赛音诺颜汗”。
1923年10月,蒙古人民党政府将这一区域改名为“齐齐尔里克曼达尔省”,大致相当于今蒙古国后杭爱省、巴彦洪戈尔省,以及前杭爱省、扎布汗省、南戈壁省的部分地区。
[5]藏语译为“错岔”,意即“花海子”,海拔4000多米,位于青海省果洛藏族自治州玛多县。东与扎陵湖相邻,西与黄河源流玛曲相接,古人称为是黄河源头。
[6]博迪苏《朔漠纪程(手抄本)》将李廷玉所述“喇嘛格根”写为“喇嘛各艮”,并标注为“译音”。详见博迪苏:《朔漠纪程(手抄本)》,台北:“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傅斯年图书馆藏,1908年,第6页。
[7]在博迪苏当天的日记中,他写下“因达赖行踪无定,恐途中不能相值,谨将钦奉皇太后、皇上存问达赖谕旨及颁赏各节,预行知照达赖,俾在现驻地方祗候,令知来意,而免惊疑”(《朔漠纪程(手抄本)》,第6页)。
[8]库伦办事大臣延祉与两位钦使会晤后,于闰四月十五日向军机处、外务部发去电报:“初九在赛尔乌苏与两钦使会晤,询及达赖在库伦情形,均经达知祉”(《收库伦办事大臣致军机处、外务部请代奏电(1906年6月6日)》,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编:《清代军机处电报档汇编(第二十九册)》,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5年9月,第187页)。
[9]即延锡之,时任清中央政府库伦办事大臣。
[10]十三世达赖喇嘛。
[11]在博迪苏当天的日记中,他写下“途中,雨雹大至,寒极,又着皮裘”(《朔漠纪程(手抄本)》,第7页)。
[12]在清代外蒙古地区,除了由喀尔喀各盟旗本身安设的苏木台站和后来增设或恢复的一些台站之外,由清朝中央政府直接拨款安设和管理的各路军台总长一万七千零十七里,台卡共一百八十一座。如加上后来增设或恢复的二十三座台站,共设台卡二百零四座。这些台站都是以历代中国国内古道作为基础。它们的被安设不仅在清朝北部边疆地区形成了严密的国防交通运输线,而且把外蒙古地区同京师北京紧紧地连在一起。
[13]在博迪苏当天的日记中,他写下“是夕,达赖遣人来致殷勤,并送哈达、糖、枣等物,知仍驻咱雅班第达,因饬来使,传语达赖,约于该处相见”(《朔漠纪程(手抄本)》,第7页)。
[14]经与1915年财政部印刷局出版的李廷玉《游蒙日记(铅印本)》(第28页)比对,发现吴丰培版《游蒙日记(手抄本)》中漏掉了葡萄二字。详见1990年1月由中国社科院中国边疆史地研究中心编《清末蒙古史地资料汇萃》,北京:全国图书馆文献缩微复制中心,第654页。
[15]经与1915年财政部印刷局出版的李廷玉《游蒙日记(铅印本)》(第28页)比对,发现吴丰培版《游蒙日记(手抄本)》中,写成“绿草”二字。详见《清末蒙古史地资料汇萃》,第655页。
[16]经与1915年财政部印刷局出版的李廷玉《游蒙日记(铅印本)》(第29页)比对,发现吴丰培版《游蒙日记(手抄本)》中,写成“东西占二里许,南北约三里”。详见《清末蒙古史地资料汇萃》,第657页。
[17]今蒙古国翁金河,原在清外蒙古土谢图汗部西界,赛音诺颜部东界,流经前杭爱省、中戈壁省和南戈壁省。《清一统志·喀尔喀》:翁金河源出鄂尔坤河源相近之东南山中,历平地凡七百余里,止于瑚尔哈鄂伦泊。
[18]李廷玉今日所述的第一佳境在博迪苏昨日的日记提及,他写下“夕阳返照,怪鸟惊啼,梵语钟声,随风缥缈,自出张家口来为第一胜境”(《朔漠纪程(手抄本)》,第8页)。
[19]在博迪苏当天的日记中,他写下“乌里雅苏台将军遣笔帖式文昇、祥善二员持文来询:此行欲往何处,缘该将军尚未接前函,故未知内容也”(《朔漠纪程(手抄本)》,第8页)。
[20]清代文武大员多有收藏鼻烟壶的嗜好,到了清代末期,“鼻烟壶更加流行,无论在茶馆,戏园子或其他公共场合,常常可以看见用鼻子眼儿去闻鼻烟的瘾君子”(庄吉发《清史拾遗(全一册)》,台北:学生书局,1992年,第268页)。
[21]在博迪苏当天的日记中,他写下“达赖两次遣人探迎,并馈食品”(《朔漠纪程(手抄本)》,第9页)。
[22]在博迪苏当天的日记中,他写下“乌里雅苏台将军奎焕于是处设圣安棚恭请圣安。蒙人番众,欢迎使车,络绎于途,达赖遣人馈食品,订于次日午刻预备仪仗,恭迎圣旨,因借寓于咱雅班第达之喇嘛庙。咱雅班第达一带,古刹甚多,绀宇庄严,幢幢幡影,蒙民约一千余户。自达赖来驻于此,远近奔走顶礼,布施山积,内地商人麕集,几成繁盛之区”(《朔漠纪程(手抄本)》,第9页)。
[23]乌里雅苏台参赞大臣于1906年6月16日(闰四月廿五日)向军机处、外务部发电报告奎焕行踪:“焕于闰月十六日准钦差公博迪苏等函,令焕速往三盟库克斯特勒地方,有会商慎密事宜等语。现在将军马亮未到任,蒙参赞请假就医,焕即于十八日带印驰往,事毕速回任”(《收乌里雅苏台参赞大臣致军机处、外务部请代奏电(1906年6月16日)》,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编:《清代军机处电报档汇编(第二十九册)》,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第213页)。
[24]经与1915年财政部印刷局出版的李廷玉《游蒙日记(铅印本)》(第31页)比对,发现吴丰培版《游蒙日记(手抄本)》中,写成“咱雅班第达”。详见《清末蒙古史地资料汇萃》,第663页。
[25]经与1915年财政部印刷局出版的李廷玉《游蒙日记(铅印本)》(第31页)比对,发现吴丰培版《游蒙日记(手抄本)》中,漏掉“喇嘛”二字。详见《清末蒙古史地资料汇萃》,第663页。
[26]这一天是公元1906年6月17日。在博迪苏当天的日记中,他详细写下了与十三世达赖喇嘛初次见面的第一印象,并将会见的相关情况立即向军机处拍发急电。此次会见亦是清朝中央政府高级官员在蒙古区域第一次正式见到十三世达赖喇嘛。由此可知这次会见史料不仅珍罕更具权威,博迪苏的日记写道:“午后,往见达赖。达赖遣徒众执幡幢鸣鼓乐来迎。入该寺后,达赖跪接圣旨,递黄哈达二分,恭请圣安,当即颁发皇太后、皇上所赏物件。达赖行三跪九叩礼,恭谢天恩。入座,达赖款以酪浆、茶果,因详述朝廷德意,并与妥商安禅处所。达赖意甚感激,云俟斟酌妥协,即行回复,乃辞出。旋其徒堪布谢天化来见,据称达赖本意,仍欲回藏,前已咨明乌里雅苏台将军等语。是夕,电告军机处初见达赖情形,电文交库伦延大臣饬电局速为排发。查达赖年三十余,怒眉狞目,情形叵测。若纵之,藏中定非疆圉之福也”(《朔漠纪程(手抄本)》,第9页)。
[27]公元1906年6月18日,是博迪苏代表中央政府第二次往见十三世达赖喇嘛。博迪苏在当天日记中记述详尽:“午后,往见达赖,申明圣旨,并商令于西宁、五台二处择地棲止。据达赖称:世受国恩,眷怀西土,甚愿归藏。前在库伦时,延大臣述,有旨饬离库伦,不准逗留草地,当即遵旨离库。嗣于代臣王旗,一病数月,现病愈正拟取道归藏,所以迟迟者。因行经咱雅班第达地方,闻天使远来,故留此迎候圣旨。今朝廷垂念饬往西宁、五台与延大臣前旨不同,请烦指示。博等答以:朝廷因达赖转徙两年,靡所定处,虑有难言之隐,故格外施恩,饬先择一安居处所,以重宗教而惠番众,然后徐图归藏,与前旨仍是一意。达赖云:圣恩优渥,体恤备至,自应钦遵。惟西藏徒众,屡次来接,言藏中业已平靖,一切教务待理孔亟,仍愿遵前旨速归。业咨乌里雅苏台将军饬属备齐驼马,即前进矣。商酌再四,达赖回藏之意甚切,当询回藏由何路经过,务将各实情具文声明,即为代奏请旨。达赖遂呈进皇太后、皇上无量寿佛各一尊,并云:屡蒙恩赉,感激无地,愿遣徒进京入贡等语。是日,达赖因新奉恩旨,僧徒为行庆贺礼,午后三钟,达赖遣堪布约往观。入一寺门,堪布肃客入座,献茶果,达赖锯高座,蒙地王公、庶人来贺者,手捧朱提,伛偻鱼贯入,至达赖座前,达赖以松他各(译番音)拂其首,皆欢喜而退。番乐鞺鞳,并陈札察伦布乐,规模粗具,不如每岁上元节保和殿陈奏之完备也。并堆积番饼于庭,高宽约数尺许,乐辍,僧侣争取饼,顷刻而尽。礼毕乃归。是夕大雨”(《朔漠纪程(手抄本)》,第9-10页)。
[28]经与1915年财政部印刷局出版的李廷玉《游蒙日记(铅印本)》(第31页)比对,发现吴丰培版《游蒙日记(手抄本)》中,漏掉“喇嘛”二字。详见《清末蒙古史地资料汇萃》,第664页。
[29]在博迪苏当天的日记中,他写下“午后,达赖遣堪布谢天化送咨文二件,用西番字,一系呈请代奏谢恩;一系报明回藏时,先赴三音诺颜王旗暂住,再由甘州、西宁、青海等处,取道入藏”(博迪苏:《朔漠纪程(手抄本)》,台北:“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傅斯年图书馆藏,1908年8月,第10-11页)。
[30]经与1915年财政部印刷局出版的李廷玉《游蒙日记(铅印本)》(第32页)比对,发现吴丰培版《游蒙日记(手抄本)》中,漏掉“一千五百余里”六字。详见《清末蒙古史地资料汇萃》,第665页。
[31]经与1915年财政部印刷局出版的李廷玉《游蒙日记(铅印本)》(第33页)比对,发现吴丰培版《游蒙日记(手抄本)》中,将“札”写为“咱”字。详见《清末蒙古史地资料汇萃》,第668页。
[32]同上。
[33]在博迪苏当天的日记中,他写下“饬魏部郎拟电奏稿,将连日与达赖问答各节,电致军机处代奏请旨,电稿拟定,飞送库伦排发。是日,山雨送寒,时作时辍,体着重裘,犹瑟缩也”(《朔漠纪程(手抄本)》,第11页)。
[34]经与1915年财政部印刷局出版的李廷玉《游蒙日记(铅印本)》(第34页)比对,发现吴丰培版《游蒙日记(手抄本)》中,将“紬缎”写为“绸缎”。详见《清末蒙古史地资料汇萃》,第671页。
[35]公元1906年6月20日,是博迪苏代表中央政府第三次往见十三世达赖喇嘛。在博迪苏当天的日记中,他写下“接达赖咨文一件,内陈遣徒进京入贡各节,恳为代奏。午后,往访达赖,告以业经电奏,俟奉旨后再行传知”(《朔漠纪程(手抄本)》,第11页)。
[36]经与1915年财政部印刷局出版的李廷玉《游蒙日记(铅印本)》(第34页)比对,发现吴丰培版《游蒙日记(手抄本)》中,将“寔”写为“实”。详见《清末蒙古史地资料汇萃》,第671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