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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清北京艺术市场述略

2019-02-20戴婷婷

收藏家 2019年2期
关键词:琉璃厂古玩店铺

□ 戴婷婷

晚清 琉璃厂古玩铺中外国人

清末民国 琉璃厂书摊

中国艺术市场的源头可追溯至三国两晋南北朝时期,历经隋唐、宋、元、明的发展,艺术品交易形态不断丰富,艺术市场雏形也开始显现。清代,中国艺术市场进入嬗变期,尤其是1840年鸦片战争爆发后,太平天国运动、洋务运动、戊戌变法、八国联军侵华等一系列动荡成为间接推动市场发展的引擎,政治、经济与时局的变换引发社会性的博古、玩古风尚,在新旧嬗变,中西碰撞、融合背景下发展起来的中国艺术市场呈现丰富的面貌,并且尤以北京最具代表。它既延续了传统古玩赏藏与交易风尚,又呈现出现代的艺术品经营理念、经营方式,具有鲜明的时代与地域特征。本文主要从经营、交易主体、经营品类与方式等方面,概述晚清北京艺术市场基本状况。

一、经营品类

晚清,内廷收藏逐渐外流,不少皇家真迹得以在市场中流通。大臣官员、翰林学士、京师富贾等嗜古成癖,穷精蓄奇;同治、光绪年间贪污腐化,“开捐”卖官公然成风,收藏之好、雅贿之需使得南北汇聚帝都,北京成为当时国内最重要的艺术品集散地。此时,市场中流通的艺术品品类丰富,数量较前代显著增多,上至三代鼎彝之器、晋唐书画,下至清代同时期的工艺品、时新文玩,都包含在内。其中最为主要的仍为书法、绘画与古器物三类。

清 王翚仿赵孟頫春山飞瀑

清 王原祁 山水

晚清 欧阳询 九成宫醴泉铭 端方旧藏

书、画在晚清北京艺术市场中的交易状况有相似之处。其中交易的书法作品以古墨迹与拓本为主。从具体的流通品类与价格来看,书法中的古墨迹与同时期绘画作品都较为明显地体现出“厚今薄古”的特点。晚清书法流通数量多,且价格较高的主要为乾嘉名家翰墨,如张照、刘墉、翁方刚、成邸、铁保等,又以张照、成邸作品最高,一联三四十金,一帧逾百金,卷册屏条则倍之。①这一售价仅次于当时价格最高的苏轼、黄庭坚、米芾、蔡襄宋四家。绘画作品中,晚清北京市场亦以清初王时敏、王鉴、王翚、王原祁、吴历、恽寿平六家作品占比最大,次之也有部分元四家及明中晚期画家作品。售价同墨迹一样,“物之时愈近者,直愈昂”。晚清学者震钧在《天咫偶闻》里提及:“四王吴恽之画,每幅直皆三五百金,卷册有直千金者。古人惟元四家尚有此直,若明之文、沈、仇、唐,每帧数十金,卷册百余金。”②至同治、光绪年间,清初六家在北京艺术市场最为盛行,这与京师特殊的政治环境及统治者的审美趣味密不可分,同时期苏州、上海等地几乎不见六家之作,尤其是苏州地区仍然延续明中晚期,以吴门画派作品为主,与北京地区形成鲜明对比。

书法作品中,晚清金石学、考据学的兴盛,使得碑帖、刻帖成为文人士大夫研究与收藏的对象,拓本流通的频率大大提升。晚清北京艺术市场交易的拓本有新拓、旧拓之分,其中明以后的新拓通常价格不高,低者几钱一纸。旧拓的稀有度、新旧程度及是否有名家题跋等成为影响其价格高低的主要因素。晚清最具代表性的旧拓是宋拓《淳化阁帖》,共计载三次《淳化阁帖》交易记录,其中价格最高一次达8000两,远高于当时青铜器和书画的价格。③道光之后,拓片的制作技术有了长足进步,在传统拓片基础上,又形成了青铜器、瓦当、陶文、封泥拓片,成为市场中流通的新品种。

除书画外,古器物在晚清北京市场中也占据较大比重,尤以青铜器、瓷器为主。与碑帖发展相辅相成的是,清代金石学的兴盛也使得青铜器收藏受到帝王与文人士大夫的推崇,道咸之后尤为兴盛。北京、河南、陕西成为当时青铜器的交易中心,出现了吴式芬、陈介祺、王懿荣、潘祖荫、罗振玉等收藏名家。如道光二十三年(1843)于陕西岐山县出土的毛公鼎,于咸丰二年(1852)在琉璃厂德宝斋被陈介祺以三年俸银买下,在当时引起轰动,之后无银两供给的陈介祺只得“寒士以刀笔生活”。潘祖荫也喜爱出土彝器,以致“倾囊购之,至磬衣物不恤”。当时即有好事者以“开门七事”—夏商周秦汉唐器,柴米油盐酱醋人④,调侃收藏中人的“痴迷”之态。晚清时,瓷器中宋代名窑器物与明清官窑器最为畅销。其中名窑器物在艺术市场中的地位十分突出,自元末明初至清末,瓷器鉴藏者们一贯对定窑器较为推崇,将其作为瓷器价格的参考标尺。洋人也颇重宋代名窑瓷器,晚清时古玩商界流传着“英国、美国人爱钧窑瓷器,法国人爱法花釉,日本人爱龙泉窑瓷器”⑤的说法。此外,明清官窑瓷器在市场中也受到国内外藏家的重视,明永乐青花、宣德青花、成化斗彩、雍正、乾隆粉彩是当时市面上较受瞩目的品类。

晚清 柉禁器组 端方旧藏

除上述主要交易品类外,如当时被称为“红货”的翡翠石、料壶、珊瑚、碧霞玺;包括集锦墨、金银花笺、笔洗、水丞、砚滴、印盒、印石、镇纸等在内的文房用具⑥,以致古印、瓦当、陶器、封泥等皆成为各阶层喜爱的玩好之物。而中国大门的打开也让西方的珍奇文玩进入国内流通领域,如隆福寺庙会中就曾卖过西洋火器、望远镜等物⑦,文人的游记中还曾记载了琉璃厂见过郎世宁的油画。清末,北京艺术市场的交易品类激增,古今中外的艺术品包罗万象,满足了不同阶层购藏者的需求。

二、经营方式

清以前,包括古玩在内的各类艺术品多是与普通商品一同在集市上交易。至晚清,北京艺术市场不仅交易品类与数量显著增多,行业规模不断增大,也出现了琉璃厂、东四牌楼、报国寺、隆福寺等相对集中的古玩交易场所。其中的艺术品经营形态,按照经营主体、地理位置等不同,可分为店铺经营与摊位经营两类。店铺经营又包括主营或专营古董文玩的市肆,亦涵盖兼营的挂货铺、典当行等。

晚清北京的古玩店铺多自咸丰之后设立,尤在光绪年间开设的数量最多,这从当时店铺最为集中的琉璃厂即可看出⑧,行业的起伏与社会、经济的整体发展脉络基本一致。在店铺总量与专业程度上,北京地区当时处于国内前列,不仅有综合性的古玩铺,还出现了专营某一类古玩的市肆。如专营瓷器的德珍斋、崇古斋、赏奇斋,专营铜器的通古斋、尊古斋,专营法帖的隶古斋、德古斋,专营团扇的云林阁等。

具体来看,晚清北京古玩店铺的从业人员一般包含掌柜与经理人1至2位,学徒3至7位,也有的店铺规模较大。如光绪九年(1883)开设的茹古斋,学徒人数达19人;光绪三十三年(1907)开设的崇古斋学徒有12人,其经营者张鸿瑞还于宣统年间赴沈阳开设分号。这些信息也间接体现店铺的综合实力。其中经营者除具备较高的商业素养外,还精于鉴定,具备扎实的专业知识。如博古斋的古玩商祝晋藩,行业内被称为“鉴赏为咸同间第一”,人皆重之。其出身文人世家,文化底蕴深厚,虽从商,但亦商亦士,是当时较为知名的儒商。另如尊古斋掌柜黄浚亦如此,直到民国后仍与北京的文化名人往来密切。也正是得益于这样良好的行业氛围,北京地区的古玩商勤于钻研,虚心向士大夫藏家求教,善于人情酬酢,使得往来购求者发出“高于外省肆佣之无味”的感叹。在经营过程中,诚信为本,以学养商⑨的店铺方能长久维持。咸丰年间山西人李诚甫开设的“德宝斋”初始资本仅千金,但经营时“规矩之研究,出纳之不苟,三十年如一日”,后收益逾十万金。而作为中间商的古董铺,其收益一般采用“成三破二”的方式,即交易成功后取卖方成交额的3%,卖方需支付其2%的费用,买卖双方所付佣金共同构成了店铺的酬金。

商早期 兽面纹

相较于店铺固定的经营方式,摊位经营又被称为“浮摊”,流动性较大,多依附于北京的庙会生存。琉璃厂每月初六至十六日开市,地处北京东西城四牌楼的隆福寺、护国寺每月九、十日开市,每至开市之日游人如织,个中的摊位鳞次栉比,其形态也在文人笔记中得以记录。清乾隆时期官员纪昀就以在《阅微草堂笔记》中记载隆福寺买“辟尘珠”一事,提到“鬻杂宝者,布茵于地,俗谓摆摊,罗诸小篋于其上”⑩,可推测该摊位形式与今天古玩市场中席地而设的摊位较为相近,但这一布茵于地,罗篋其上的形式主要适用于售卖器玩者。经营书画的摊位一般搭有临时苇棚,中间悬挂名人法书绘画进行售卖。道光前后,庙会中经营艺术品的摊贩,开始按照经营品类划分固定区域,如琉璃厂东门的摊贩主营秦碑、汉帖,西门经营者主要售卖古籍、信笺等。晚清震钧《天咫偶闻》中则描绘隆福寺“百货支棚,索绳午贯”的场景。说明依附于庙会生存的“浮摊”,在清末已有固定的棚席庇护,而且摊位的总体经营规模也较清中期扩大不少,至民国,摊位更根据经营情况的盛衰与否有了“冷”“热”之说。但总体而言,相较于店铺,摊位经营的艺术品主要面向市井百姓,以中、下品为多,其中也鱼目混珠,虽“破瓦碎铁,莫不签标秦汉”。时人将这类售卖赝品的摊位称之为“老虎摊”,意以“若辈贪婪,不让噬人之虎”。

清光绪 绿地鱼龙团花式瓶

清 弦纹四足花盆

三、购藏群体

西周 窃曲纹簋

晚清北京活跃的市场氛围,也吸引着众多购藏者参与其中。晚清收藏大家陈介祺、潘祖荫、翁同龢、王懿荣、罗振玉、端方;朝廷封疆大臣林则徐、张之洞等均曾在琉璃厂、隆福寺等地流连忘返。他们在“阅市”过程中,不仅了解古物流通信息,赏鉴、购藏艺术品,还视其为士绅间重要的社交场所,借机走访亲友,问询家乡消息。而在购藏之时,他们除作为藏家,有时也担任“中间人”角色,以其为纽带将北京与山东、陕西、山西、江苏等地古玩商与藏家联系起来,形成跨区域的交易网络。另如书画家、古董商、盗贼、太监、奴婢等社会其他阶层的“好事者”咸聚其中,构成晚清北京艺术市场的丰富样貌。这一时期国门开放,数量众多的中国艺术品于海外流转的同时,北京、天津、上海等地的外籍购藏群体也逐渐增多。如加拿大人福开森,1886年后来华,长于金石、书画鉴藏,除个人收藏外,也为美国的博物馆、美术馆搜求珍玩。日本东京文求堂书店经营者日中庆太郎,清光绪末叶每年必至北京搜罗书画、法帖一二次,尤喜搜永乐大典。京都新竹枝词也云:“如何碧眼黄须害,卷尽元明板本归。”

总体来看,晚清北京藏家的艺术品收藏形成了一定规模,有好藏碑帖者,私藏多达四五千块。而且收藏也逐渐趋于精细化,出现了多位长于专项收藏的大家。如善于收藏彝器碑板的陈介祺、王懿荣、端方,长于藏砖瓦的高翰生,长于藏泉币的王念庭等。部分藏家在赏古、玩古的同时,更注重格古、传古,留下了丰富的谱录。如陈介祺《斋藏器目》,王懿荣《天壤阁藏器目》,以及端方于青铜器、奇石、砖瓦、印章等方面形成的系统著述。这既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晚清文人在考据、史学、金石学领域的成果,也为后来的文物鉴定、碑学研究等提供了重要参考。

晚清北京艺术市场是近代朝政更迭,传统文化与外来文明冲击背景下的特殊产物。不同于同时期上海艺术市场活跃的商业氛围,处于政治中心的北京在艺术创作、古物收藏、古玩交易等方面,都或多或少受到统治阶层影响,加之经济的发展落后于江南地区,使其既在一定程度上延续了传统的经营形态,又带有新时期的特色,并且受到西方文化、艺术与市场发展的影响,使得传统与现代,中、西碰撞与融合在北京地区体现得尤为鲜明。而当今的北京艺术市场也与近代市场一脉相承,琉璃厂、报国寺等底蕴深厚的古玩交易中心,数量众多的传统画店亦可从晚清时期探寻根源。晚清北京艺术市场的兴盛,为现代市场奠定了重要基础,也在无形之中孕育着现代市场的形态。

注释:

①【清】震钧《天咫偶闻》卷七,北京古籍出版社,1982年,第171页。

②同上,第170页。

③白谦慎《拓本流通与晚清的艺术和学术》,《美术史研究集刊》第42期,2017年。

④【清】李光庭《乡言解颐》中华书局,1982年,第103页。

⑤郭豫斌主编《陈重远鉴宝掌故》,华夏出版社,2008年,第108页。

⑥吴明娣、范俊卿《清代北京古玩市场考略》,收录于《艺术市场研究》,首都师范大学出版社,2010年,第342页。

⑦卫才华《清代及民国时期北京隆福寺商业民俗》,《民族文学研究》,2015年第4期。

⑧1851~1911年,琉璃厂新增设的店铺约36家,其中除博古斋、德宝斋于咸丰年间开设,其与均在光绪年间。详见孙殿起《琉璃厂小志》,上海世纪出版集团,第175~188页。

⑨详见胡军玲《晚清民国琉璃厂古玩经营研究—以博古斋及其衍生机构为例》,首都师范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15年。

⑩纪晓岚《阅微草堂笔记》第十八卷,孙致中等校点《纪晓岚文集》二册,河北教育出版社,1995年,第48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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