陇南乞巧民歌生态女性主义解读
2019-02-19温虎林
温虎林
(陇南师范高等专科学校文学与传媒学院 甘肃 陇南 742500)
生态女性主义思潮是上世纪70 年代提出的文学思潮,认为在生态语境下关注人与人和人与自然关系的生态伦理学。生态女性主义文学批评的先锋人物之一卡伦·沃伦曾将文学批评的生态女性主义立场分为十类:其中包括认识的、历史的、经验主义的、象征的、宗教的、社会经济的诸方面。[1](P5)上述立场均与陇南乞巧民歌主题元素相合,因此,陇南乞巧民歌的本质属性符合生态女性主义理论,生态女性主义不仅适用于纯文学,而且适用于陇南乞巧民歌。
一、陇南乞巧民歌与“乞巧女”个体生态发展
陇南乞巧民俗中的活动主体“乞巧女”是未婚姑娘,他们祈盼健康成长、有和谐美满的家庭与人际关系,有才学有手艺,以及对未来幸福生活的憧憬,在乞巧民歌中都有表达。七天八夜的乞巧活动既是认识过程,也是学习过程,是一场传帮带的礼乐文化认知盛宴,这些认知对乞巧女个体的健康成长以及未来发展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是知识、技能、礼仪、人际关系的认知与储备。
乞巧女参与乞巧民俗活动,无疑将对乞巧祭祀仪式:迎巧、祭巧、娱巧、唱巧、拜巧、乞巧、迎水、卜巧、送巧等仪式是一次全面认知过程,该过程均有不同内容的歌声。如转饭仪式:“随着歌声,转饭队伍由坐巧的堂屋内逆时针走出,走到院子正中,绕八仙桌转一圈后齐站桌边,队伍最前面的姑娘接过桌前的两位指导者递来的贡品后,队伍顺时针走回屋内并祭献。在巧娘娘像前,手捧贡品的姑娘双膝跪地将碟子高举过头,恭敬的供放在巧娘娘像前,然后,再次双手合十,向巧娘娘像磕头行礼,礼毕,退到队伍最后,由她后面的姑娘接着转饭,依次轮回,直到所有参加人员按队伍顺序转饭一次。”[2](P43)这是传统礼乐祭祀文化的重要内容,所以,陇南乞巧民歌活动传承着礼乐文化的核心元素,“立于礼”的认知功能不可忽视。而合于“礼数”是中国传统文化的精髓,也是要求人的道德标准。期间要唱乞巧民歌《转饭歌》:“大姐娃转饭先上香,苹果梨儿摆停当。二姐娃转饭点黄蜡,点心柿饼也放下……”所唱内容基本反映了传统祭祀的供馔程式,因此,陇南乞巧民歌的教化功能达到了传统礼乐文化的高度,在乞巧女个体成长过程中发挥着潜移默化的礼仪教化功能,乞巧女不仅懂礼而且知礼,“礼数”一直是传统文化衡量人的一把尺子,陇南乞巧民歌很成功地延续了传统文化的礼乐精髓。
乞巧女个体生态发展预期,是能够遇到一个如意郎君,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西和乞巧民歌》之“家庭婚姻篇”属此类,哭诉婚姻的不如意,实际则是对美好婚姻的向往。如《红心柳,杈对杈》诉说了一对年龄不相称的婚姻给女子带来的伤害。《北山里下雨南山里晴》对“世成女子不如人”的哭诉。《金蹄子花银蹄子花》对女子婚姻不由自主的悲伤。纵观全国各地乞巧民俗,乞婚乞子是乞巧节的核心元素,这也符合乞巧女个体生态发展理想需求,也体现着宗法社会的伦理价值。如陕西旬邑《乞巧歌》:“给我七姐献黄梨,七姐教我选个好女婿。”广东海康《乞巧歌》:“七月牛郎会织女,嫜冚蜘蛛在庭边。乞巧穿针望嫁好,死溪隔人夫妻离。”[3](P69)《西和乞巧歌》也不乏此类民歌,如《正月十五提起话》所唱:“等到抓到把书念,省吃俭用买笔砚。母以子贵古人言,靠儿把娘的枷锁搬。”孩子身上寄寓着母亲的全部希望,这也是陇南一带母亲苦供孩子上学的真实写照。
陇南乞巧民歌所反应的是乞巧女如何乞得心灵手巧、聪明伶俐、知书达理,如何乞得婚姻家庭的美满幸福,主要在于乞巧女自身的学与做,乞巧活动是一种仪式,而学唱乞巧歌以及与姐妹们交流是目的,因此,陇南乞巧民俗活动有着书院式的教化功能,这也是这一民俗活动得到社会的普遍认可与支持,乞巧歌长期传唱不衰的原因。
二、陇南乞巧民歌与“乞巧女”社会生态构建
陇南乞巧民俗活动具有社会性、群体性、开放性特征,在乞巧民俗活动中建立和谐的群体关系是乞巧活动的形式与内容所决定的,乞巧活动的各种仪式都需要集体的力量,这是古老的传统祭祀遗风,也体现着现代社会团结互助的核心价值观。
陇南乞巧的迎巧、祭巧、娱巧、唱巧、拜巧、乞巧、迎水、卜巧、送巧等仪式,无不是团体活动,乞巧活动的主题是一致的,乞巧女集体的愿望是一致的。为了达到期许的理想与愿望,只有集体的力量才能请得巧娘娘,所以唱巧、娱巧都要卖力了,迎巧、送巧都得虔敬,祭巧、卜巧都得诚心。因此,陇南乞巧民俗重在团体性与社会性,比其它文献记载中的家庭式乞巧更具社会生态价值构建,这种社会生态价值的构建就是乞巧女成长为社会人的过程。正如郑康生所指出的:“社会化不仅是一个生物人向社会人转变的过程,而且是一个内化价值标准、学习角色技能、适应社会生活的过程。”[4](P82)
乞巧女在乞巧活动过程中,融入同村乞巧女的团队之中,学唱乞巧民歌、学跳乞巧舞蹈,学习生巧芽、煎巧果,学习针线与茶饭,如乞巧民歌《温温水,新麦面》唱的:“提银刀,切细面,一攒一攒像丝线。下到锅里莲花转,夹到嘴里咬不断。”[5](P24)用极为鲜活而又生动的语言描述了切面与吃面的享受过程,以前农村女孩子嫁到婆家有吃试刀面的习俗,所以对擀面如此上心,如此精到。乞巧女对女性生存之道认识越清楚,学习的积极性就越高,逐步内化为天经地义的日常行为,在家庭生活中力争体面的生活,从而达到对女性社会角色的良好定位。中国传统女性社会角色的定位是在自觉与不自觉、化被动为主动的社会氛围中逐渐形成了克己奉家、柔弱刚强的母性品格,中国女性一直以来都是努力适应这个角色。
陇南乞巧女更大的社会化则体现在拜巧环节,相邻村落的乞巧女相互拜访,期间要唱拜巧歌,如《巧娘会里实在是欢》:“手里端的是香盘,我为巧娘娘来上山。一来上山敬巧娘,二来上山为逛耍……”此歌所反映的更多的是拜巧过程无拘无束的欢乐,女孩子的天真烂漫。作为开放的陇南乞巧民俗,拜巧则是更大范围的开放,属更大范围的展示自我,也是更大范围的结交朋友,“这些有意义的行为,在各乞巧点的社会互动过程中起着重要的社会沟通作用。”[6](P170)乞巧民俗的开放性与社会化和乞巧民俗最原始的功能密切相关,因为这个节日也是乞巧女将身段、声音展示给男孩子的一次机会,这里没有害羞与虚假,而是展示出本真的自我。乞巧女借助乞巧节俗主动参与社会,为谋求更大的社会化尽情展示自己,这种积极主动的品质,从某种意义上说,乞巧女积极主动地社会化在世界妇女运动史上具有典范价值,值得更大范围的宣传与推介。
三、陇南乞巧民歌与“巧娘娘”的宗教元素
生态女性主义理论把宗教作为立场考察,构建受宗教影响下的女性社会生态。陇南乞巧民歌有着大量迎送巧娘娘的迎神送神曲。“巧娘娘”是陇南乞巧民俗的灵魂,她是万能的神,是乞巧女顶礼膜拜的母性神。《史记》夏商周秦本传都记载着本族的始祖母,夏启母涂山氏,殷契母曰简狄,周祖后稷母姜嫄,“秦之先,帝颛顼之苗裔孙曰女修,女修织,玄鸟陨卵,女修吞之,生子大业。”[7](P29)赵逵夫先生考证,巧娘娘乃是秦人的始祖女修。故巧娘娘是秦人的始祖母神,祭祀始祖神是华夏民族的文化传统。乞巧节是秦人对始祖母的特殊祭祀,由于女修织的本领,以及神话中牛郎织女七月七日相会,乞巧女儿节就有了乞子乞婚的内涵。巧娘娘亦是由古代星崇拜民俗而来,并使其赋予“救星”般的能耐。使其成为能够满足乞巧女愿景的法力无边的神灵,乞巧女坚信巧娘娘有这般能耐,巧娘娘成为乞巧女崇拜的精神偶像。陇南乞巧民歌迎巧歌《七月初一天门开》唱到:
“七月初一天门开,我请巧娘娘下凡来。巧娘娘穿的绣花鞋,天河边上走着来。巧娘娘,驾云来,给我教针教线来。巧娘娘驾云进了院,天天给我教茶饭。巧娘娘请到神桌上,天天给我教文章。巧娘娘请上莲花台,天天教我绣花鞋。巧娘娘请来了点黄蜡,天天教我绣梅花。巧娘娘请来了献茶酒,给我赐一双好巧手。巧娘娘来了献油饼,叫我越做越灵心。先磕头,再作揖,巧娘娘给我教到底。巧娘娘,下云端,我把巧娘娘请下凡。”
乞巧女请巧娘娘的目唱的很明确,就是让巧娘娘赐巧。陇南乞巧的七天当中,每天要唱巧、祭巧,仪式结束要举行隆重的送巧,乞巧女齐唱送巧歌《七月七,节满了》:“七月七,节满了,巧娘娘把我不管了。巧娘娘身影出了门,石头压心沉又沉。有心把巧娘娘留一天,害怕天河没渡船。巧娘娘走了我心酸,眼泪留着擦不干。有心把巧娘娘留两天,害怕老天爷寻麻烦。巧娘娘原本是天仙,天仙上面还有天……”像送走亲人一样万般不舍,为一年一度的乞巧盛会划上句号。
“巧娘娘”为乞巧女的崇拜对象,成为乞巧女心灵和精神的寄托,七天八夜的坐巧、迎巧、祭巧、唱巧、拜巧、卜巧、送巧,其核心是祭祀“巧娘娘”,努力让“巧娘娘”高兴,从而达到赐巧的目的。从祭祀主体身份与客体身份来看,这种带有童子祭成分的祭祀显然有其特殊性与神秘性,符合秦人崇尚童子的习俗。从祭祀形式来看,完全符合《诗经》时代歌诗舞三位一体的古老祭祀模式。因此,陇南乞巧祭祀具有浓厚的上古遗风,具有珍贵的原生态价值,“巧娘娘”是秦人族群生态的标识。
四、陇南乞巧民歌与“巧芽”的象征立场
生态女性主义理论的一个基本元素是自然与女性之间互为镜像的微妙的隐喻关系,认为自然界生物的生存斗争与女性在人类社会中进行的生存斗争遥相呼应。拙文《秦人故里巧芽“种生”的生育文化意蕴》对巧芽所蕴含的求生育意蕴进行了探析[9],现在看来分析力度还不够,还有更为深广的象征意蕴。
首先巧芽的茁壮、茂盛、嫩绿与乞巧女之间有健康成长的隐喻关系,早期人类文化有类似的观点,植物动物人等之间有相互的影响力,生命力旺盛的巧芽能够让乞巧女健康成长,这是对生命力的崇拜与礼赞,也是对生命力的祈盼与渴求。
其次巧芽是对农作物生长的祈盼与祷祝,上述道理中健康的乞巧女同样可以使得巧芽茂盛生长,即人类的活动可以影响巧芽的生长,巧芽也就是主要的五谷中的麦豆等作物,作为农业文明的节日,祈盼农作物丰收是天经地义的事,不容置疑。
最后巧芽即“秦”,“秦”其本字乃双手捧“禾”献给“玄鸟”之意,也有观点认为“秦”即马的一种饲草,有对“禾”丰收的祷祝之意,乞巧民歌中的巧芽延续了农业文明的祭祀性质,巧芽象征着对秦人、秦族记忆;也可以理解为对始封地的纪念。《史记》:“非子居犬丘,好马及畜,善养息之。……邑之秦,使复续赢氏祀,号曰秦赢。”《说文解字》:“伯益之后所封国,地宜禾,从禾舂省,一曰秦禾名。”[8](P146)
巧芽作为乞巧民俗特殊的贡品,所体现的是对族群生态延续的记忆,自有其深广的历史渊源与文化信息。在乞巧节的高潮看影卜巧时唱卜巧歌《豆芽芽,麦芽芽》:
“豆芽芽,麦芽芽,把愿许给巧娘娘。根根豆芽根根线,大红绸子缠一转。我给巧娘娘点黄蜡,巧娘娘你把善心发。给我一双好巧手,能写字来能扎花。金芽芽,银芽芽,今儿个献给巧娘娘。今儿个桌上献一献,黑了掐着想心愿。做活心上细着哩,巧娘娘心上记着哩。做活手上快着哩,巧娘娘把我爱着哩。清清水,端一盆,巧娘娘教我变聪明。清清水,端碗里,巧娘娘教我好手段。七月里,七月七,天上牛郎会织女。”
综上所述,陇南乞巧民歌是女性以特殊的方式祈盼自身健康发展,祭祀本族族源始祖神,使其族群绵延不息,对族属有明确认识的民间祭祀活动。蕴含自然生态、社会生态、族属生态的和谐构建。陇南乞巧民歌不仅有团结互助、真诚友善的现代普世价值观念,而且有深厚的历史文化渊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