壮语新汉借字语音转写的语音依据
2019-02-18韦彩珍
⊙ 韦彩珍
(中央民族语文翻译局壮语文室,广西 南宁 530001)
壮语新借词,实际指的是所借汉字(语素)。因为一般组成基本词汇的字(语素),壮语有自己的说法,称为固有词,不必借助汉语,只有某些反映新事物或特殊事物的词语的字音才需要借助汉语,即按照汉语的字(语素)音,转成壮语的读音。因此,本文把《壮汉词汇》中《新汉借词语音转写表》[1]770-818的“壮语新汉借词”称为“壮语新汉借字”,也可以按习惯简称为“借汉”。对于传统壮语来说,新词术语等所反映的都是新事物,对其准确翻译离不开汉借字,也就是说,翻译过程中常常需要通过音译即声韵调的相似性转写,来实现壮语新汉借字音的转写,以传达新词术语的含义。可以说,“借汉”是进行汉壮翻译的必要方法,在新词术语的翻译中尤其重要,关键问题在于掌握借汉的语音依据。然而,壮语新汉借字的语音转写是一个语言接触中演变发展的过程,而非静态的语言转换过程,汉壮两种语言接触的层次也很复杂。本文只从《壮语新汉语借词语音转写表》(下称《转写表》)的语音表层,浅析壮语新汉借字的语音转写依据,其他方面暂不论及。
一、借汉读音的两种偏向
壮语标准音的借汉,是历史上留下来的,有新老之分。前辈学者认为,老汉借词(字)来自古平话,新汉借词(字)来自西南官话。
我们讨论的新词术语借用基本上是新中国成立后的作品,原文用的是现代汉语,翻译成壮语文时必要的新借汉办法也早已制定出规则,就是《转写表》。新中国成立以来,新的政治、经济、文化词语术语早已渗透进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一些汉借词已成为壮语词汇的重要组成部分。因此,如果转写不准确、不规范,不仅影响到壮语语音系统,而且会对壮语词汇系统的稳固性与统一性造成损害,削弱壮语的社会使用功能。
近年来,汉壮翻译实践中出现了各行其是的一字多音倾向,归纳起来主要有下列两种:
第一种认为,语言在发展,所以新借汉字按普通话音转写是最合理的,便将一些普通话同音字类推进行转写,于是我们看到:晓=小(siuj[iu55]),欣=新(sinh[in33]),轩=宣(senh[en33]),企=启(gij[ki55]),毕=毙(bi[pi24]),密=秘(mi24)。让我们再看看《转写表》:
表1
这一做法显然没有遵循壮语语音转写的规律,偏离了《转写表》[1]770-818的转写规则,不利于维护壮语文的稳固性与统一性。
第二种认为,新借汉字应按口语实际转写。这种方法不可行的原因在于壮文教学的欠缺,壮文方案远远没有普及,标准音只停留在书本里,口语的字音极不统一,各个地方的壮族群众都会不自觉地将自己的壮语次方言音系与当地的汉语方言音系作“相似性借贷”,就形成了壮语的书面语和口语翻译字音的混乱情况。从蓝庆元《壮汉同源词借词研究》[2]188-275看出,各地壮语次方言的壮汉对应词(字)是不统一的。如“八角”的“八”字(壮语国际音标,右上角的个位数码是调类,限于本表):
表2
由此看出,各地壮语次方言的新汉借字要么是声母不同,要么是韵母不同,要么是声调不同。一旦按各自壮语方言土语音系来转写,就不可能兼顾到壮语读音的统一性,也就无法保证壮语借汉音系的统一性。因此各地口语不能作为新汉借字语音转写的依据,必须以《转写表》的新汉借字语音音系为准。
二、《转写表》的音系
《转写表》有5400多个字。声母包括零声母共有18个、韵母有23个、声调4个:第二调(z)、第三调(j)、第五调(不标调)、第六调(h),调值分别为31、55、35、33。详见下表:
表3 声母(18个)
注:表中的复辅音声母by[pj]、my[mj]、gy[kj]、gv[kw]与韵母结合时,舌面音y与唇化音v相当普通话的介音i-和u-。如:“标”读byauh[pjau33]对应普通话biāo[[iɑu55],“胱”读gvangh[kwa33]对应普通话guāng[kuɑ44]。
表4 韵母(23个)
表5 声调(4个)
注:q调在书写中不标。
从上面的新汉借字声韵调看出,壮文声母23个,新汉借字转写用18个;韵母108个,新汉借字转写用23个;声调8个(按汉语方言习惯算9个),新汉借字转写用4个。新汉借字语音既是壮语的有机组成又是相对独立的语音系统。
三、《转写表》字音与普通话字音对应情况
对《转写表》的5400多个字的统计分析结果表明(表中的例外或错字用符号“❋”标明):《转写表》字音与普通话字音不是一一对应,即声母、韵母、声调的转写不是一对一地简单转写,两者之间有着复杂的对应规律,只有仔细分析研究它们的来龙去脉,才能准确转写。下面从声韵调逐一分析。为便于对比,先对壮语音系注音与普通话差异情况作一些说明:壮语音系里韵母没有设立韵头(i-、u-),只有复辅音by[pj]、my[mj]、gy[kj]、gv[kw]和半元音声母y[j]/v[v]里。by[pj]、my[mj]、gy[kj]、y[j]声母对应普通话的带i-介音的韵母,gv[kw]、v[v]声母对应普通话的带u-介音的韵母。如下表:
表6
(一)《转写表》字音与普通话字音的声母对比,见下表:
表7
续表
注:表中的符号“〇”表示零声母,“❋”表示普通话注音不正确的汉字,下同。
由上表我们可以看出壮语新汉借字音对应普通话声母的转写情况:第一,23个普通话声母中,只有3个声母可以一一对应地转写。见下表:
表8
第二,23个普通话声母中,有6个韵母转写成6个另一形式的声母。见下表:
表9
第三,23个普通话声母中,有14 个普通话声母是绝对不对应,一个声母转写成多个壮语新汉借字声母。见下表:
表10
续表
第四,极少数字与普通话注音完全不同,转写形式特别,不在转写规则之列。见下表:
表11
从以上4个字表所列举的字例看,表8、表9的情况属于相似性转写,表10属于非相似性转写,表11属于例外字,不在转写规则之内。壮语新汉借字音声母大概有这几个特点:第一,没有送气音声母,普通话的送气音声母全部转写为同一发音部位的不送气音。如:波boh[po33]=坡boh[po33],德dwz[t31]=特dwz[t31];第二,没有舌尖后音声母,普通话的舌尖后音转写成舌尖前音声母。如:三sanh[san33]=山sanh[san33];第三,普通话舌尖前擦音s[s]和舌面前塞擦音c[tsh]/z[ts]声母,分别转写成舌尖前和舌面前擦音声母s[]或c[];第四,声母分尖团音,舌面前声母转写复杂,j[t]和q[th]都有转写成c[]/g[k]/gy[kj],x[]转写成s[]、y[j]、h[h]、g[k]、c[],如:精cingh[i33]≠经gingh[ki33],清cingh[i33]≠轻gingh[ki33],星singh[i33]≠兴hingh[hi33],小siuj[iu55]≠晓yauj[jau55];第五,有少数舌根鼻音声母,如:腭ngoz[o31],饿[o24],鹅ngoz[o31],晏nganq[an35],我ngoj[o55],岩nganz[an31],雁nganq[an35]。第六,n、l不混。如:男nanz[nan31]≠蓝lanz[lan31]。
(二)《转写表》字音与普通话字音的韵母对比
表12
续表
续表
注:表中的字例,带省略号的表示字数多,列举未穷尽,不加省略号的表示字数少或已列举穷尽。
由上表我们可以看出普通话与壮语新汉借字音韵母的对应转写情况:
第一,38个普通话韵母中,只有6个韵母可以一一对应地转写。见下表:
表13
第二,38个普通话韵母中,有9个韵母转写成9个另一形式的韵母。见下表:
表14
第三,38个普通话韵母中,有20 个普通话韵母是绝对不对应,一个韵母转写成多个壮语新汉借字韵母。见下表:
表15
续表
第四,极少数字,《转写表》普通话注音不正确,不在转写规则之内。见下表:
表16
从表13-16可以看出,表13、14属于相似性转写,表15属于非相似性转写,表16属于例外字,不在转写规则之内。壮语新借字音韵母几个特点:第一,没有舌尖后元音韵母,普通话的舌尖后元音转写成舌尖元音韵母i,少数舌尖元音韵母i转写成舌面后元音w;第二,没有撮口呼韵母,普通话撮口呼韵母壮语读其他韵母。如:“句”读gi、“女”读nij、“军”读ginh[kin33]、“院”读yenh[jen33];没有m、b、d、g韵尾;第三,少数字的韵母与普通话韵母差异大,两种音系之间没有相似性转写的途径。如下表:
表17
续表
(三)《转写表》字音声调与普通话声调对比
表18
声调对比结果看出,普通话的阴平调基本转写为壮语新借字音的第六调,普通话的阳平调基本转写为壮语新借字音的第二调,普通话的上声调基本转写为壮语新借字音的第三调,普通话的去声调基本转写为壮语新借字音的第五调。只有阴平、上声、去声三个调有少数字转写成壮语新借字音的第二调,属于非相似性转写。其余极少数字,如方言字、语气词字或普通话注音不正确的字等,属于例外,不在转写规则范围。
综上所述,《转写表》字音应该是壮化的汉字音,其音系是汉语(包括古汉语)字音被壮语音“相似性借贷”组成的汉字壮音音系。其声母、韵母、声调经过时间长河“淘选”之后,保留在壮语语音系统中,又随着汉语发展变化而发展变化,且是一个渐进的发展过程。在上述的声、韵、调的转写分析中,壮语字音对应普通话字音分为“相似性转写”和“非相似性转写”两种情况。“相似性转写”是一一对应的转写,“非相似性转写”是不能一一对应的转写。“非相似性转写”情况复杂,声母方面,舌面前音j[t]、q[th]、x[]声母,舌根鼻音声母、部分舌根音g[k]、k[kh]“尖音和团音”以及〇(零声母)等与普通话声母不对应。韵母方面“没有舌尖元音韵母”,这些舌尖前元音壮语新借字转写成w[],极少数舌尖后元音也转写成w[]。还有普通话四个调类的对应不太整齐,来自古入声的字基本上转写成第二声(z),等等。这些字音转写与普通话音对音而言属于“非相似性转写”,即没有对应规律。这些“非相似性转写”的字音,主要是古汉借字的遗留,在还未找到转写依据时,暂时依照汉语古音的反切来转写。但《壮语简志》说:“新借词主要是按西南官话的语音吸收的,与柳州话的语音尤为接近。”[3]16这一观点值得我们深思,“按西南官话的语音吸收”,怎么吸收是个大问题,壮语新汉借字音不是一时一地借某个汉语字进来之后就一成不变,至今是哪里的西南官话方言音能支撑这些“非相似性转写”的新汉借字音呢?《壮语简志》说:“与柳州话的语音尤为接近”,让我们拿柳州话检验一下。
四、《转写表》音系跟柳州话的比较
这里把《柳州方言词典》的“语音特点”稍加细化,列出对照表,将新借汉字跟柳州音系作比较。表中“1”表示有,“0”表示没有。
表19
上表共比较14项,新汉借字有11项跟柳州话相同,相似度比较高。然而,壮语借汉字的实际读音跟柳州话毕竟不同,单看声母就有很大差别,柳州话声母19个,壮借汉声母只有12个,比柳州话少了三分之一强。两者的近似度高只能说明它们存在渊源关系,并不等同。下面就从声调检验一下柳州话声调与《转写表》字音声调对应转化情况。见下表:
表20 柳州话声调转写成《转写表》字音声调
表21 《转写表》字音声调转写成柳州话声调
续表
从表20、21的新借汉字调类与柳州话调类对转情况看,新借汉字第二调(z)对应柳州话第二调(阳平),新借汉字第三调(j)对应柳州话第三调(上声),新借汉字的第五调(q)对应柳州话第四调(去声),新借汉字第六调(h)对应柳州话第一调(阴平),是按借汉字与柳州话调值相似性转写,而不是借汉字与柳州话同调类对转。如:
表22
这种调值相似性转写也不是整齐划一,表20中的柳州话的阴平调转写成新汉借字音第六调的是86%,反之,表20的新汉字音第六调转写成柳州话的阴平调却是94%。其他调转写的情况也如此,说明相似性转写不是一一对等转化,还有少数字对应到其他调类去。柳州话有鼻化音,壮语新汉借字却没有鼻化音,等等。
至此,我们理清了两个问题:一是壮语新汉借字有一套规范的读音标准,应该是壮化的汉字音,即《转写表》,属于壮语语音的组成部分;二是《转写表》字音主要来自柳州话只是个笼统的说法。
从《转写表》的语音面貌看,可以再从柳州话借用,按壮语的读音习惯,加以整合成壮化的汉字音系;从使用上说,表中未收的字或柳州话也没有(平时不用)的字,该以什么规则来转写呢?本文暂从《转写表》语音表层,浅析壮语新汉借字的语音转写依据。
五、《转写表》的表层音系依据
柳州话也没有(平时不用)的字,可以通过字典查出读音。《现代汉语词典》注的是普通话读音,字数13000字,不算太多。普通话语音也可以对应柳州话音,但很多字无法直接对应,最主要的原因是普通话不分尖团,例如“馨”字,普通话里跟“新”同音,事实上,“新”是尖音,“馨”是团音,在柳州话和壮语中都不应该是同一读音。《汉语大字典》收56000多字,是目前收字最多的字典,除了用汉语拼音字母注音以外,还有反切。反切是一种超时空的标音构造,隋唐以后的不同时代、不同地域(方言)都可以切出适合当时当地的读音。但由于历史的原因,各地读音跟反切时代的具体读音有了很大的不同,解读反切就要遵守两条原则:1.上字取声(声母),下字取韵(韵母,连同声调);2.上字定清浊,下字定等呼。
取上字的声母t,跟下字带调的韵母óng相拼,得出的tóng是普通话读音。壮借汉字按壮语的读法,取上字的声母d,跟下字的带调韵母ungz相拼,得出的dungz是壮语音。
“灏,胡老切。”普通话:húlǎo——hǎo;壮借汉:huzlauj——hauj→hauq。普通话直接拼出来的音是上声hǎo,需要用反切的第二条原则加以调整。上字“胡”属匣母,全浊,新音节全浊上声应该按古今演变规律“全浊上声归去声”,改为去声的hào。壮借汉也按这条规律由对应汉语官话的j调改为q调。
“柬,古限切。”普通话:gǔxiàn——giàn→jiǎn;壮借汉:gujhanq——ganq→gianj(转写为genj)。
普通话读音直接拼出来是giài,根据反切的第二条原则,下字是开口二等去声,二等见系韵母变齐齿呼,要加i韵头;见系与齐齿呼相拼时,声母要改为舌面前音,g改为j。下字“限”在古代属上声,所以修订为jiǎn。壮语汉借字也符合这些规律,只是声母不必改变。
壮语的特殊字音,也可以按照反切原则和自身的语音规律切出壮语的读音。如:“兹,子之切”,swjcih——sih→swh。反切上字“子”属精母,下字“之”属止摄开口三等,壮借汉止开三跟精组相拼读w,所以结果应该是swh。
有的反切跟字典注的普通话读音有出入,或者反切用字难认,可以采取辗转查找的办法加以转换。
“骁,古尧切。”普通话音xiāo,声母不对。“骁”的另一个反切是“吁骄切”。“吁”是气喘吁吁的“吁”,不是呼吁的“籲”。“吁,况于切”“况,许访切”。“骁”的上字可以换成“许”。
“骁,许骄切。”普通话:xǔjiāo→xiāo;壮借汉:hijgiauh——hiauh→iauh。
“许”属晓母,“骄”属开口三等,壮借汉晓母遇开口三等读零声母,所以调整为iauh。在翻译实践中,有人把“骁”转写成siuh,等同于“消”,这就混淆了尖团。按照反切解读出的字音,很自然地保持了尖团音的区别。
壮借汉已经形成自己的系统,《转写表》的字音,绝大部分都可以按自己的音系特点,通过反切来加以检验。千百年来,汉字的读音,除了口头传承以外,大量口头不用的字,就是靠反切流传下来的。反切就是维护汉语字音系统性和连续性的法规,反切用于壮借汉不仅解决罕见字的读音问题,也是维护壮借汉语音系统的规约。当然,还有没有古音地位的新借字问题,本文暂不论及。
六、结语
不依规矩,不成方圆。壮语新汉借字音出现的偏差,就是不依规矩的结果。而壮借汉的读音规矩就是《转写表》中的字音,我们不能离开《转写表》另搞一套。同时,我们也应该重视反切,对繁难字就用反切规则和壮语标准语汉化字音演变规律相结合的方法,求得正确的读音。反切音就是《转写表》中新汉借字音的历史来源,若离开了这个根源,壮语标准语的汉化字音就失去系统性。
随着社会的发展,政治、经济、文化、科技等领域的汉语政治性术语不断增多,壮语翻译的新汉借词读音的语音转写也日益增多,生僻汉字读音转写必须有根有据,才具有科学性、合理性和准确性。尽管汉语方言向普通话靠拢的速度越来越快,但我们还要坚持《转写表》的规则,以维护壮语新汉语借词读音的稳固性与统一性,使壮文词汇系统能保持壮语的民族特色并持续有序地发展,增强壮文的社会使用功能。尤其是在将来壮文智能翻译的时代,壮语新汉语借词读音的精准是壮文智能翻译对壮语语音科学规范的客观要求。所谓的新汉语借词读音的科学规范,就是正确地掌握借汉的字音构造规律,科学地使用古代反切确定新字音的方法。通过这种方法使新汉语借词成为涉及日常生活、交际和传统社会文化等壮语民族词语的有益补充,丰富壮语词汇,增强壮语表达新事物的功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