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玛格丽特·阿特伍德《食罪者》经典重构解读

2019-02-16刘玉梅

关键词:特伍德约瑟夫现实生活

刘玉梅, 方 莎

(广西师范大学 外国语学院,广西 桂林 541006)

一、引言

经典重构缘于20世纪文学理论语境的推动,后殖民主义、女权主义、解构主义、文化研究等后现代文学理论的出现,从而产生了文学作品经典重构的趋势。到了20世纪后期,一些文学文化理论共同探讨的是经典重构中对传统的改写、对权威的倾覆。文学作品中承载了具有传统、权威、典范、永恒等品质,成为被关注、被讨论的对象,由此引发了一场关于经典问题的探讨。

阿特伍德的短篇小说《食罪者》首次出现是在她的第二部短篇小说集《蓝胡子的蛋及其他故事》,1996年被选入伦敦版短篇小说集《跳舞女孩及其他故事》。在2008年《偿还:作为隐喻的债务与财富的阴影》评论集中,“食罪者”这一形象再次出现,食罪者作为故事中的故事还出现在她的长篇小说《盲杀手》中[1],也是长篇小说《可以吃的女人》的创作基础。

“食罪者”源自中世纪,生前被驱逐出教会者,去世后家人会请食罪者在教堂外举行某种仪式,以此来去除他生前的罪恶,他们相信食罪者能够吃掉人生前的罪行,使人的灵魂获得纯净。阿特伍德利用“食罪者”这个经典故事为蓝本,创作了以约瑟夫和以第一人称自居的“我”两位主要的小说人物。整篇小说采用意识流的写作手法,围绕约瑟夫和“我”的对话以及三任妻子、凯伦、“我”对约瑟夫的死亡的认知来展开死亡主题,引领人们对生命价值、道德意义的深度关怀[2],以及升华到阿特伍德一直提及的“生存”主题。

二、从经典重构角度解读阿特伍德《食罪者》

在我国,对阿特伍德的研究远远多于门罗,前人的研究觉得玛格丽特·阿特伍德和玛格丽特·劳伦斯是奠定了加拿大的一种创作风格,他们认为阿特伍德实际上是在劳伦斯和门罗的基础上更多地走向了一个世界的主题,不那么有加拿大特色,但是更具备对整个世界、整个人类的关怀,所以她没有打上很浓厚的加拿大印记,但是她的主题更世界化[3],而她的创作手法更多元化,有神话的联想、意识流、第一人称叙事视角,她的手法比较多变,主题涉及也非常宽广。

(一)经典重构——“食罪者”故事

短篇小说《食罪者》采用了第一人称叙事。“我”是一个姓名、职业不明的中年女性,生活十分空虚。小说由“我”对心理医生约瑟夫的简洁描述,与他的几次对话,在他的葬礼上的所见所闻,“我”回到自己家中的独处生活,以及“我”的梦境几个部分组成。开篇由约瑟夫对“我”讲述“食罪者”这一经典故事:“在威尔士,很多乡村存在着食罪者这一类人。当有人去世了食罪者就会被请去,死者的家人会准备好一顿饭菜放在早已预备好的棺材上。饭菜也有其他的放置方法,有的是放在死人的尸体上,食罪者在吞食下这些饭菜后会拿到相应的酬劳。人们相信这样做的话,临近死亡的人生前犯过的过错就会从他身上转移到食罪者身上。那女人就背负满身的罪孽,就像灵魂感染了梅毒一样,没有人愿意与她搭讪。大家都不愿和干这事的女人说话,除了需要她前去吃这样的饭以外。”[4]213

食罪者缘起于中世纪,19世纪至20世纪初的英国,大多数乡村地区的食罪者由村子里固定的人或者乞丐、流浪汉担任。在荷兰,出席葬礼的所有人都要吃印有死者名字缩略字母的蛋糕[1]。大约17世纪,美国纽约一带开始盛行食罪这一葬礼仪式,继而传到加拿大。但是以往的多种仪式都没有把“食罪者”明确为女性,而且绝大部分是男性,阿特伍德将“食罪者”这个经典故事重构,将“食罪者”确定为女性,那种又老又丑没有生活寄托的,没有办法生存下去的女性才会做食罪者。阿特伍德在小说里要唤醒的是女性的自救意识和独立意识,也就是阿特伍德一直提及的“生存”主题。

约瑟夫是一位精神病医生,他的职责是排解精神问题,他的很多病人是女性,实际上从这个角度来说,约瑟夫是这些女性病人的食罪者。这个神话重构了之后,在现实社会当中,几乎每一个人都是对方的一个食罪者,而作为精神病医生,约瑟夫是一位尽职尽责、非常好的医生,不计较医药费,他自己的生活非常艰难,但从来不对病人说要收多少钱,他总是很尽心,治疗好的病人非常多,所以他成为很多病人的食罪者后,罪恶沉淀在他的精神和心灵。“我”在约瑟夫死后看到了一个如此庞大的心灵的原罪的存在,所以从这样一个角度来说,实际上承认约瑟夫是一位非常棒的医生,是很多女性病人精神上的食罪者。

在这部作品当中,因为阿特伍德是把中世纪的一个生活习俗放到现代社会进行反复思考和重塑。中世纪是那种又老又丑又没有生活寄托的、没有办法生存下去的女性才会做食罪者,进行再创造后,谁是谁的食罪者?显然“我”是约瑟夫的食罪者。“‘我’想退回去,但不可能退回去了,这个罪恶太多了,‘我’吃下去会撑坏。”[4]224“那些饼干是白色的,被切成了星星月亮形状”[4]219,星星在基督教里面象征死去的男性,月亮象征的就是死去的女性。第二任妻子一直在吃这些,“有一些巧克力酱粘到了她的脸上”[4]219, “我”还在想要不要提醒她,说明她一直在不断地吃抹到脸上了都不知道,所以第二任妻子是现实中约瑟夫的食罪者。然而在精神上,因为在“我”的梦境里面出现了那么多的饼干 ,在精神上“我”是约瑟夫的食罪者。

现实生活中妻子和约瑟夫很少有沟通,妻子对他的职业不理解,因为老是深更半夜有电话打来,约瑟夫会出去,现实生活中的一切困扰,由他对两性关系之间造成的这种难以挽回的境地进行了一个消解,所以第二任妻子是作为现实生活中他的一位食罪者存在。爱在治疗的过程当中,约瑟夫对“我”精神的排解并没有说这样或那样不对,而是共同发泄对现实生活的不满。实际上,“我”和约瑟夫之间更多是精神上的消解,所以约瑟夫在现实生活中碰到的困扰在“我”那里得到了一个最终的宣泄。这就是“我”为什么在精神上作为一个“食罪者”角色而存在,为什么“我”觉得约瑟夫的饼干太多,真的吃不下,会撑坏的,存在着现实的食罪者和精神上的食罪者。

叙事人称是第一人称,比较真实、主观,与读者距离拉近,让读者更能进入“我”的内心世界,同时“我”是一个主观的角度,是阿特伍德对世界认知的一个角度。她并非全知全能,目的是为了让世人能够思考,如果从这个角度出发是不是一条出路,所以更能够体现阿特伍德对人性的深切关怀,一种极其想要表达主观看法意味之下的给世界和人类更客观的一种呈现。弗洛伊德认为艺术创作的原动力来自艺术家们被压抑的本能[5]。阿特伍德采取第一人称的叙事手法,是希望能够引起读者共鸣,能更好地走进她的创作境界、思想世界,能够客观地呈现一种看待世界的视角。

(二)经典重构——基督故事

意识流的创作手法说明了什么问题?叙事方法采用倒叙、插叙、交替式叙事,第一人称“我”的叙事说明了“我”内心的混乱,就是现代社会的一种现状。人不知道危险从哪个方面来,所以“我”的思维往往是一种混乱的状况,想到哪是哪,给自己心理武装之后,然后再进行下一个思绪。总的来说,这样东拉西扯没有逻辑的意识流创作手法,说明了“我”实际上是一个非常严重的精神病人。“我”的严重精神疾患来自“我”的现实生活,“我”没有丈夫,生活压力非常大,得自己抚养孩子,而孩子对“我”没有任何交流,即使是母子之间的这种温暖也没有。

她和卡拉只是病友的关系,卡拉在约瑟夫死后如此哭哭啼啼,如此悲痛,她觉得不理解,觉得没有必要。尽管她自己也很愤怒,卡拉表现出来是伤心,而她是愤怒。现实生活中两类人对失去的恐惧表现得不同,同样的精神病人也是如此不同。三任妻子在葬礼上穿亮色衣服,不同的衣服颜色在基督教有不同的象征意义,蓝色被当作是象征圣母玛利亚的尊贵色彩,天使的蓝衣服表示忠诚和信任;紫色代表尊贵和威严,大主教的教袍便是紫色的;犹大穿黄衣服是叛徒、嫉妒、懦弱的象征[6]。在葬礼上,黑色衣服是比较被接受的,“我”觉得三任妻子的衣着是难以接受的,“我”选择的衣服是黑色。

约瑟夫是一位耶稣式的人物。“约瑟夫为了他花园里面的花能够接触阳光修剪树枝,从树上摔下而死。”[4]216《圣经》中上帝牺牲了自己,拯救世人,约瑟夫也是一直在治疗病人。约瑟夫出现在梦境中是另一种形式的复活,病人也把他看作圣人,“其中一些病人对他很虔诚”,有点类似基督圣徒追随者,约瑟夫也把自己当作上帝,像耶稣一样拯救世人。

小说后面说到了约瑟夫身体的颜色,“他的脸是明亮的蓝色,手也是蓝色”[4]223,最后却说到“身体颜色又再次恢复了正常”[4]224。蓝色是基督的颜色,是最高偶像,而“我”是一个凡夫俗子,说明“我”最初把约瑟夫当作耶稣基督来崇拜。“我”最终发现约瑟夫原来有那么多的原罪存在,约瑟夫在“我”心里成了一个活生生的人,所以他恢复了原来的颜色。“我”作为一个凡夫俗子是不可能和耶稣基督最高首领做精神伴侣,发现了他那么多的罪,他并不是耶稣基督,他就是和“我”一样的凡夫俗子,所以最后他们才能成为星星月亮在黑暗中闪耀。阿特伍德再次把圣经故事进行了一个转化。颜色在文本中非常富有内涵,她很明确地指示出每一个人的精神世界,他的颜色实际上就是他的一个身份说明书,是他内在世界的一个反映。

意识流的创作手法使整个作品充满着一个词,就是混杂,很纷乱。像约瑟夫,首先他的外在形象给人的感觉非常不整洁,家庭生活很不幸,面对的是有精神问题的病人,所以这是一个杂乱的精神空间。“我”、卡拉和三任妻子对约瑟夫的认知都不一样,约瑟夫在每个人面前所呈现的是不一样的外在表现。作为丈夫他很不成功,三任妻子中有两个认为他的死是从树上不小心摔下来的,有一位认为他是自杀的,对他的死亡有不同的看法。而“我”和卡拉对他的死亡悲伤、痛苦,“我”最后改变了对约瑟夫的看法,在他的梦境当中再次遇到了约瑟夫,在机场充斥着各种各样人的场景,“我”遇到了约瑟夫,意味着在这个纷乱的现实世界当中,人和人能够在精神层面上相遇相知,那是要经过推挤,通过努力才能挤到他面前,所以这是一个拼命挣扎的过程。而“我”和约瑟夫能够成为星星月亮这样一种暗含精神上的相依相伴,前提是相互成为对方的“食罪者”,所以这是阿特伍德的精神世界。在这样一个混乱的世界里,你要找到自己的出路,找到自己的一个伴侣,首先你要走进他的精神世界,走进精神世界的办法就是食罪,这就是基督故事中的替罪羊。

(三)经典重构——死亡主题

阿特伍德说过,很多人做一件事情不是因为爱,而是因为恐惧,人因为恐惧而去做事,这样他才能够有足够的心理准备应付不知道会从哪里袭来的威胁。只有足够的心理准备之后,才能够有幸存的前提[7]。在这个文本里面,每一个人都是对现实生活充满恐惧的,他们都是挣扎地活,约瑟夫属于挣扎不下去了,因为没有人作为他日常生活中的一个“食罪者”,约瑟夫和“我”交谈,“我”也实际上不能够接受,只是没有做出积极的回应,而他的妻子选择和他离婚。“我”只是不回应,所以“我”在约瑟夫活着的时候并没有与他精神上有一个深度的交流,约瑟夫说了那么多,实际上只是一个单向输出、发泄,他得不到回应,得不到吞食,他的原罪没有办法得到吞食的话,他就不能净化自己的心灵,他的原罪就永远地附在了他的身上,得不到排解,最终他没有办法挣扎下去,只能选择死亡。

这里呼应了阿特伍德生存的主题,死亡主题中含有非常多的幸存在里面。对约瑟夫来说,他死去实际上是解脱,他不再需要作为一个兢兢业业的食罪者,也不需要在现实生活中不断地超出他能力范围之外处理与三任妻子的关系。最后他在“我”的精神世界中得到了永生,而“我”刚开始非常愤怒约瑟夫为什么就这样丢掉她们死去了,不顾自己的安全爬到了高高的树上而摔死,因为“我”认为约瑟夫肩负着医生的职责,那么多的病人需要依靠他、依赖他,他怎么能够如此轻率,弃她们不顾而死去。经过和三任妻子、卡拉的交谈,“我”最终认识到约瑟夫是如此高贵、高洁的一个人之后,他永远活在了“我”的心灵世界中。

重新认识了他以后,“我”才发现其实约瑟夫内心是非常痛苦的。所以最后一个情景,小说最后一段有一个人称变换,“我记得约瑟夫现在是已经死去了的。盘子在我周围漂浮着,这儿没有桌子,我们的四周一片漆黑”[4]224。从“我”到“我们”,“我们”指的是“我”和约瑟夫,在这里,“我”和约瑟夫终于站到了一起,呼应了前面约瑟夫曾经问“我”“你喜欢我吗”,然而当时“我”差点就认为约瑟夫在骚扰,那么这时“我”已经达到了与约瑟夫精神上的交融了。“这儿有成千上万的星星月亮,当我伸手一触碰它们就会闪耀”[4]224,这里一再出现星星月亮,葬礼上第三任妻子做出星星月亮形状的饼干,“我” 认为这些像是圣诞节做出来哄孩子的,第三任妻子做这些影响了“我”对约瑟夫内心世界的认知。约瑟夫是一个孩子般的人,总也长不大,只知道做自己的事情,很任性,对自己的生活打理不好,星星在基督教中象征死去的男性,月亮象征的就是死去的女性,星星月亮在梦境中活了,因为伸手一去触碰就会发光。在黑暗之中什么都没有,只有“我”和约瑟夫以及星星和月亮,说明在约瑟夫死后,“我”才能够在精神上和他成为伴侣,才能够真正了解约瑟夫人性高度的一个方面,令“我” 敬仰的一面。

阿特伍德创作的最大特点是重构,重构带有现代社会的色彩,不再是纯粹的一个圣经故事,把重构圣经故事的手法放在当代社会中,来看当代社会存在的生存困境[8]。三任妻子衣服的颜色,约瑟夫的穿着都对应着耶稣的形象,重构了现代社会中的一个耶稣,能够拯救世人却终究不能拯救他自己,这就是现代社会人性的一个困境——你救得了别人,但是不一定救得了自己。三任妻子对约瑟夫的不理解、不接受,他自己的现实生活弄得一团糟,找不到出路,精神上没有人能够理解他,妻子都离他而去。第三任妻子坚持到最后,但是他仍然死去了,说明第三任妻子的坚持对他的现实生活是毫无意义的。约瑟夫手的颜色的变化,最后在梦境中变成了蓝色,其实基督就是这样的,更加印证了对基督神话故事的重构重写,经典重构放在阿特伍德的作品篇章中来分析,往往可以得到非常好的一个认识。现代社会有现实残酷的一面,与基督故事是不一样的,就是对基督故事的重构重写。

三、结语

阿特伍德对经典的颠覆性表现在对传统和神话的变更与修改,创新性地插入第一人称叙事和意识流手法,使文学语言符合女性的内心情感和思想表达[9]。《食罪者》中的男性和女性在现实生活中都是受害者,以“食罪者”的形象存在着,他们之间不存在对立关系,都处于非常困难的生存边缘。阿特伍德采用经典重构来刻画令人压抑的死亡话题,编织大量的死亡叙事,她重构经典的目的不仅仅是启发读者对死亡问题的思考,也是为了激发人们思考生命本身存在的价值以及对道德的深度关怀[10]。所以她关注的不只是死者之死,更是生者之生,是死亡背后带给人的深刻思考[11]。她的目的在于尝试着告诉大家,人类只有以正确的心态面对死亡、思考死亡,才能更加懂得生存的意义和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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