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医大师谈六味地黄丸（汤）的妙用

邓铁涛

邓铁涛，首届国医大师、广州中医药大学第一附属医院心血管科创始人、广州中医药大学终身教授。

六味地黄丸，原名“地黄丸”，出自北宋儿科名家钱乙的《小儿药证直诀》，本方即金匮肾气丸减去桂枝、附子而成。下面我举几个运用六味地黄汤的经验，供参考。

六味地黄丸，有补有泻，以补为主。在我的经验中，喜用六味、八味而少用张景岳的左归丸（饮）、右归丸（饮）。当然左归丸（饮）、右归丸（饮）对那些虚损甚而胃肠尚能受纳者，不失为良方。

患者李某患肺结核，为阴虚火旺之体质。曾患失眠，中西药久治不愈，病情越来越重，住于某医院，用尽各种药物与方法未见效。我到医院探病，顺为四诊，其人瘦削甚，面白潮红，唇色鲜红，每夜只能睡1～2小时，心烦不安，手心发热，舌瘦嫩，质红少苔，脉细数无力，尺寸俱弱。此阴损及阳，气阴两虚，阴阳失调，阳气浮越，夜不交于阴所致。治疗宜益气养阴，方用六味地黄汤加高丽参9克（另炖兑服）。隔两天再探视，其言某老师认为已经失眠，岂可服高丽参？但病仍未愈，我建议继续用前方，试服一剂，睡眠时间延长，三剂基本治愈。失眠已致元气大虚，不用人参以大补元气，虽有六味地黄汤之补肾阴，阴阳仍不能和调。

我还曾用六味地黄汤加党参和太子参治不育症，试举其中一例。

冯姓青年，结婚3年不育。观其外表，个头比较高大，力气过人，诊其面色如常，舌嫩胖，脉虚大。今冯氏外表一如平人，脉虚大而不能人道，是虚劳证。先按《金匮要略》法用桂枝龙骨牡蛎汤加黄芪30克，服用半月后，脉大稍减而尺弱，改用六味地黄汤加党参30克，以益气补肾阴。服药半年已能人道。女方因久不得人道，人转瘦，月经失调，曾予调经，男方能人道后不久得孕，但未能固胎而流产，又为之调补气血冲任。男方继续服六味地黄汤加党参。三年前后生两男孩。

20世纪60年代在某医院会诊一男孩，7岁，患哮喘，连续哮喘不停已2天，医生说这是哮喘持续状态，已用尽西医治法未效。诊其面色尚泽，唇红，舌红无苔，脉细数而两尺弱，此肾阴虚甚，肾不纳气所致，乃予六味地黄汤加蛤蚧一只（9克），一剂而哮喘停止。此方以六味地黄汤治其本，蛤蚧补肺益肾、定喘止嗽，既能治标又治其本。当然，蛤蚧治哮喘是有效的。曾见一中医用蛤蚧两对（活蛤蚧去内脏）浸酒服，治疗断根。可见哮喘并非不治之症，不过一般要治断根还不是那么容易。

肾主骨，骨生髓，脑为髓海，齿乃骨之余，故治骨、治齿、治脑往往通过治肾而取得效果。下述一例足证肾与脑的关系。

最近治疗一例语迟患儿，已两岁多仍不会讲话，身体瘦弱，走路也要扶着，舌嫩淡，指纹淡而脉虚，用地黄饮子加减，服半月，讲话、走路都有进步。地黄饮子由肾气丸化裁而成，功能补肾益精，治语声不出，近人用治动脉硬化、脑卒中后遗症等属于肾阴阳两虚者。

至于肾与齿的关系，如毕业于我校的一位医师治疗一例已4岁仍不出牙的儿童，用六味地黄丸治疗，牙得以生长。中老年人之牙周炎，多由肾阴虚所致，我亦喜用六味地黄丸，有一定效果。

我院李氏之女15岁，两足站立稍久即足发红，甚则脚掌前半均红，两手手指天气未冷而时见红肿有如冻疮，不痛不痒，病已数年，历经广州几家大医院反复检查没有得到确诊。诊其人瘦，面色尚润，舌质嫩红，苔薄甚，脉细稍数尺弱，乃舍症从脉从舌，辨证为肾阴虚，予六味地黄汤，服数月而愈。

六味地黄丸之适应证不少，但必须在辨证的指导下使用，不能滥用。陈修园《医学实在易》就有久服地黄暴脱之说。陈氏说：有些小病，本来可以不用服药，但过于讲究补养，医生投其所好，以六味地黄丸、八仙长寿丸、阿胶、海参胶等滋腻补剂，连归脾汤、逍遥散也加地黄，服之良久，不见其益亦不见其害。偶然因其他诱因发病猝然失去知觉，痰涎壅盛，吐、泻、大喘、大汗等症与脑卒中无异。陈氏认为这是补水滋水太过，以致水邪滔天，一作不可救止。应治之以大剂通脉四逆汤加减，或大剂术附汤加姜汁，或于前两方中重加茯苓。

陈氏告诫我们，虽然药似平和，但终有所偏，不能盲目久服。当然有些虚损之证，非十天半月所能治愈，非半年或一两年长期服药不愈，这就要讲究辨证论治的功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