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己之学”视阈下的荀子“礼”思想
2019-02-10□王晶
□王 晶
[内容提要]先秦儒家中,荀子关于礼的思想向来为学者所重。荀子对礼的起源、本质、功能做了系统的思考。荀子着重突出礼的礼仪和礼义二重作用。首先在礼仪上,荀子继承周礼的威仪观,凸显礼仪的“分”与“畏”,突出礼规范意义的建立。其次,在礼义层面,荀子继承孔孟的仁礼双彰理论,强调仁优于礼。荀子并不只强调礼的规范性与约束性,也突出礼的道德性,即成教面相的礼。荀子的“礼”论将人们内在的道德修为与外在的法度约束两者巧妙结合,为儒家的人格修塑提供了不一样的进路。
一、荀子礼思想的渊源——承周礼之威仪,转孔孟之礼论
“礼”是荀子思想的核心,《荀子》一书不仅有专篇《礼论》来谈礼,在其它篇章也有荀子关于礼思想的阐发。事实上,荀子对于礼的起源、本质、功能等的论述都有系统的思考和丰富的阐述,礼治确实成为荀子思想的最大特色之一。
荀子关于礼内涵的论述,呈现“述而作”的特点。荀子所述的礼最大特点是:周礼的礼制和孔孟的仁礼兼重,如荀子在《荀子·非相》篇提到的:“欲知上世,则审周道。”①可见,荀子以继承周礼为志向和憧憬。因此,对荀子礼思想的探析,势必要以周礼为突破口,尤其是周礼的威仪观,此与荀子强调礼仪的思想有密切联系。从思想史发展的角度来看,不仅周礼的威仪观、“据事制范”等概念是荀子礼思想建构的内容,而孔孟仁礼双彰理论所架构的道德—礼制结构,对荀子的礼义观更是深层次影响。
从周代威仪观上看荀子的礼仪规范。在周代,威仪被视为评断一个人的重要标准,它随时可在人们的一顿饭、一杯酒中体现个体举止。如《诗经·小雅》记载:“宾之初筵,温温其恭。其未醉止,威仪反反。曰既醉止,威仪幡幡。”《尚书·顾命》:“思夫人自乱于威仪”《仪礼·士冠礼》:“敬尔威仪,淑慎尔德。”在这里,“威仪”被看作是个人行为举止的规范和标准。同
时,威仪不仅被看做是判断个体行为举止的标准,甚至被抬高到关系国家生亡的地位。《尚书·酒诰》言“用燕丧威仪。”描述丧失威仪而招致亡国命运。
“威仪”一词《荀子》仅两见,分别在《荀子·富国》篇与《荀子·大略》篇。不过前者乃引《诗》为证;后者为孔子引《诗》之记载,未必出于荀子之意。此外,《荀子》一书涉及威仪者,尚有〈修身〉〈礼论〉〈劝学〉〈富国〉〈议兵〉等,这些篇章多涉及“仪”“正仪”“表仪”等的叙述中。但,孔子所论的“威仪”或“仪”“正仪”都是强调从外在规范上强调礼节、仪态、规范、标准。
周人讲威仪,荀子也多讲威仪,但此时迫切亟待解决的问题是:威仪的内涵是什么?对于威仪的内涵,荀子和周礼都没有进行明确阐释,但《左传·襄公三十一年》有相关的记载:
“何谓威仪?对曰:有威而可畏。谓之威。有仪而可象。谓之仪。君有君之威仪,其臣畏而爱之,则而象之,故能有其国家,令闻长世。臣有臣之威仪,其下畏而爱之,故能守其官职,保族宜家。顺是以下。皆如是。是以上下能相固也。”
“威仪”的含蕴有以下几点,首先从“畏”的角度看,“威仪”并不单是行为举止的规范与仪则,更是强调一种令人生畏的力量。这种令人生畏感,与周初的人文主义传统密切相关,所以日本学者说荀子礼治思想是受法家思想的影响,此点值得商榷。②荀子也强调君主之“势”、上级之势,如《荀子·性恶》篇记载:“古者圣人以人之性恶,以为偏险而不正,悖乱而不治,故为之立君上之势以临之,明礼义以化之,起法正以治之,重刑罚以禁之,使天下皆出于治,合于善也。”《荀子·荣辱》:“人之生固小人,又以遇乱世,得乱俗,是以小重小也,以乱得乱也。君子非得势以临之,则无由得开内焉。”荀子的君道、君势更具有强烈的权威色彩。
其次,从“仪”的角度看,《荀子·君道》谓:“君者,仪也;民者,景也。仪正而景正。”“威仪”含有要求上位者模范、标杆。同样的观点在《荀子·正论》篇也有叙述:“主者、民之唱也,上者、下之仪也。彼将听唱而应,视仪而动;唱默则民无应也,仪隐则下无动也”皆是说明下位者效仿上位的表仪,上位者是下位者的标准。复次,“威仪”强调尊卑上下等级关系的规范,作为名分价值的体现而存在,非但囊括社会一切的阶级关系(君臣上下),也包含伦理关系(父子兄弟)。此观点与《荀子·礼论》篇:“所以别尊者事尊,卑者事卑,宜大者巨,宜小者小也。”强调的尊卑等级思想一致。周人的威仪观体现了周人在维持社会秩序上的建构和独特思维,礼建构一套规章制度进行社会秩序的保障,明显受到周礼的影响。
荀子虽重礼,但荀子与孔子一样也言仁,甚至荀子提出仁先于礼的观念。如《荀子·大略》篇云:
“人主仁心设焉,知其役也,闻其尽也,故王者先仁而后礼,天施然也。”③
“亲亲、故故、庸庸、劳劳,仁之杀也;贵贵、尊尊、贤贤、老老、长长、义之伦也。行之得其节,礼之序也。”④
荀子仁礼关系中,强调仁是根本,礼是节,是指对仁义的施行有所节制。在次序上表明仁先礼后,这与《中庸》记载:“仁者,人也,亲亲为大。义者,宜也,尊贤为大。亲亲之杀,尊贤之等,礼所生也。”表明“礼”是从亲爱亲人有差等、尊敬贤者有差等的关系中产生,礼形成的动力是人自身内在亲爱关系蕴藏,而非完全是客观外加。荀子在仁礼关系中,主张仁义礼相通贯的,有亲爱之情而不合于伦理,则无法称为仁,若仅重礼节而不能和顺人情,则不成礼。
此外,荀子把“礼”从君子的个人规范扩大到可当治国的规范,可以判断也是对孔子的思想的继承。《论语·为政》篇:“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从国家的性质谈礼。而《荀子·王霸》篇:
“国无礼则不正。礼之所以正国也,譬之犹衡之于轻重也,犹绳墨之于曲直也,犹规矩之于方圆也,既错之而人莫之能诬也。”⑤
从将礼看作准确性、公平性的角度看,孔子与荀子有明显的差异。但荀子也是从国家政治角度谈礼,是对孔子礼论观的继承。
荀子作为“继往开来”型的思想家,继承孔子礼治思想的同时,也对礼思想进行转化,更多的是对孟子的“仁义礼智根于心”特质的改造。孟子认为“礼”是人生而即有的,具有内在道德性的特点。但是荀子对人的观察则是反其道而行,荀子更多是从人的欲望、性情等现实主义的角度出发。《荀子·性恶》云:
“今人之性,生而有好利焉,顺是,故争夺生而辞让亡焉;生而有疾恶焉,顺是,故残贼生而忠信亡焉;生而有耳目之欲,有好声色焉,顺是,故淫乱生而礼义文理亡焉。”⑥
依荀子看,人生而具有的感官本能和生理、心理欲望必须加以节制,若顺随之不加以节制则必导致祸乱。荀子不像孟子那样从人生而具有的本心、本性中出发揭示人之所以为人的特质,而是从后天自然人的角度谈制礼的必要性。换而言之,荀子不相信人天生具有道德性,但是荀子承认人具有道德实践的能力,尤其是践行礼的能力。因此,荀子所说的“礼”是后天学习的积累,是“伪”的成分。
现代的世界观和自我观之下,有一个问题显得特别重要:对于理性个体来说,怎样的规范才是合理的?对于这个问题,孟子和荀子给出了不同的解决路径:个体道德能否自主?荀子是否容许道德自主?⑦的确许多学者也认为荀子不承认道德自主。牟宗三先生就指出:“荀子只认识人的动物性而言性恶,因此礼义不在人性中有根据而纯是外在的;而由于礼义终属于道德世界,将其根源归属于外最终只会导致道德泯灭。”⑧蔡仁厚也认为荀子的礼义是外在物。⑨荀子将价值根源于权威主义。但是学界也存有诸多为荀子辩论的观点,他们坚持的基本原则是:荀子既然明确“涂之人可以为禹”,认为人人皆可成为圣人,一般人可以成圣的深层次内在根据是他们“皆有可以知仁义法正之质”。这个“质”也即“本质”“实质”,这表明人有能力自我规范,有内在动力在道德上约束自己。譬如韦政通先生就认为荀子不主张性恶,“性”在荀子那里是白纸,倾向“性”无善无恶的观点。⑩唐君毅先生也指出:荀子所谓性,无论指心或指欲,都无所谓善恶。近几年国内也有许多学者反对把荀子定为“性恶”者,如曾振宇先生的“性质美”,周炽成、林桂臻两位先生的“性朴论”等。
纵观荀子所言的礼,明显是对周礼和孔孟礼思想的继承,但其中也有转化部分。孔孟言礼还是以仁为根本,从理想主义视角谈礼,认为礼不仅仅是秩序规范更是由亲亲关系延伸而来的,还是从道德性的角度论礼。但是荀子则有明显的不同,荀子是从经验主义的心态,没有进行形而上的思考,完全是依礼谈仁,并没有对礼的根源性进行探讨,进而转化为以圣王制定的礼法是从,荀子此转化已或偏离了孔孟的原则和理路,另辟路径,但总体而言,荀子还是在儒家内部谈论礼,礼的实行还是道德教化的目的。
二、荀子对“礼”的根源性检讨
关于“礼”的来源,荀子主要基于两种看法:一种是人的欲望;一种是人性恶。《荀子·礼论》篇云:
“礼起于何也﹖曰:人生而有欲,欲而不得,则不能无求。求而无度量分界则不能不争;争则乱,乱则穷。先王恶其乱也,故制礼义以分之,以养人之欲,给人之求。使欲必不穷于物,物必不屈于欲。两者相持而长,是礼之所起也。”
荀子认为,人生来就有欲望,他不否定欲望本身。但是他认为对欲望,要节制。若放任欲望扩张的话,则必然会产生争夺及混乱。因此,必须为欲望设置“度量分界”,所欲之物与欲望之间必须寻求调和。而“礼”就是在吴直和欲望之间的度量。荀子在这里并非说情欲本身是恶的,只是情欲与现有物资供求之间的紧张导致天下悖乱是恶的。另一方面,《荀子·性恶》篇说:
“古者圣人以人之性恶,以为偏险而不正,悖乱而不治,是以为之起礼义、制法度,以矫饰人之情性而正之,以扰化人之情性而导之也。始皆出于治、合于道者也。”
荀子认为:人的本性是恶的。若放任的话,天下就会“悖乱而不治”。因此,古代的圣王便制礼制法度。用礼、法矫正人的性情,不至于使人脱离“道”。荀子在这里说性恶并不在于说性本身,而在圣王礼义,也即不在性之果为恶,而在礼义不可无。
荀子在这里的重要论点是:“顺人之情”,这里的“顺”可理解为按照人的自然本性而不加以节制,预设“顺是”主体,不加以主动选择,按照人身体的一种欲望状态,此时人的行为是一种冲动而不是行动。荀子在这里排斥人的第一序欲望,在这个过程中他们主动建构自己的第二序欲望。此即“伪”,就是人为,指人有意自觉的非本能性的行为,积伪可以生成礼义,创造礼义,并使之成为人文世界的一部分。
但《荀子·礼论》篇与《荀子·性恶》篇,两者的所谈论的“礼”侧重点有明显不同。《荀子·礼论》的“礼”包含“分”的功能,这种“礼”作为秩序的“礼”。《荀子·性恶》的“礼”是矫正及教化人的,像度量标准的“法度”,这是作为伦理的“礼”。伦理的“理”是荀子论礼的重点,荀子之前的孔子与孟子,并未提及这种“礼”。孔子所言的礼,更多的是周礼,也即周代的典章制度,而孟子多谈“礼”是人天生具有的因此,可以说是第一个从教化角度提及“礼”,并且论证了“礼”的起源,下文进行详细阐述。
《荀子·礼论》篇说礼在建构秩序上的重要功能是“分”。《荀子·礼论》篇云:
“故礼者,养也。刍豢稻梁,五味调香,所以养口也;椒兰芬苾,所以养鼻也;雕琢刻镂,黼黻文章,所以养目也;钟鼓管磬,琴瑟竽笙,所以养耳也;疏房檖貌,越席床笫几筵,所以养体也。故礼者养也。君子既得其养,又好其别。曷谓别?曰:贵贱有等,长幼有差,贫富轻重皆有称者也。”
但具体“分”的实质是什么?又如何实现“分”的功能?《荀子·王霸》篇对这“分”又进一步的说明:
“治国者分已定,则主相臣下百吏,各谨其所闻,不务听其所不闻;各谨其所见,不务视其所不见。所闻所见诚以齐矣。则虽幽闲隐辟,百姓莫敢不敬分安制,以化其上,是治国之征也。”
荀子强调“分”核心在于君臣上下等级之间各司其职、各尽其分,不务其外。而且荀子强调分的目标在于官僚支持君主。荀子认为只要各级官吏做好自己分内之事,治国才是有道,君主才能简约之治。《荀子·王霸》:
“故治国有道,人主有职。若夫贯日而治详,一日而曲列之,是所使夫百吏官人为也,不足以是伤游玩安燕之乐。若夫论一相以兼率之,使臣下百吏莫不宿道乡方而务,是夫人主之职也。”
荀子强调“分”的功能,在孟子的思想中也可以看到,如孟子强调大人之事与小人之事之分;劳力者与劳心者之分。《孟子·滕文公上》云:“有大人之事,有小人之事。且一人之身,而百工之所为备.如必自为而后用之,是率天下而路也.故曰:或劳心,或劳力;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治于人者食人,治人者食于人:天下之通义也。”
但是孟子强调的社会分工,劳心劳力,并不是在“礼”的背景下进行论述,所以吾人很难指称荀子的社会分工理论受到孟子的影响。但是在法家思想中,则有对社会分工的详细表达,如《管子·心术上》记载:“礼者,因人之情,缘义之理,而为之节文者也。故礼者谓有理也,理也者,明分以谕义之意也。故礼出乎义,义出乎理,理因乎宜者也。”不仅强调“礼”的制定是出于“理”也即合理,而且进一步明确“礼”作为社会法则具有分的职能。只有以礼为准则,发挥“明分”的职能,才是合宜的社会统治理论。毫无疑问,荀子是战国后期的儒家重要代表人物,但是荀子一书的思想有明显受到法家思想的影响,尤其是法家思想的典型代表《管子》一书。
依照荀子的观点,一个人若顺从性、欲望的发展而无度量分界,其结果难免争而为恶。荀子那里“性”并非是“人之所以为人”的本质规定,荀子对人特性的界说不从“人性观”而是从“人观”方面加以规定的,即是人有义、有辩而动物没有。在多数学者看来,荀子所言的善纯粹外在于人自身的,是人后天学习的结果,礼义法度在荀子这里被理解为正面价值,依礼义法度而行,则可“正理平治”而为善,但此种礼义法度是生于圣人之伪而不是圣人之性,如此一来荀子所言的善在人自身便不能生根,没有大本,而礼义亦成空头的无安顿的外在物。在这里还有个重要问题就是:善何以可能?荀子说的“伪”能否转化为人自身内在的道德性?此即是荀子所说的矫正化的礼。
三、作为成德教化手段的“礼”何以可能?
《荀子·性恶》篇:
故古者圣王以人之性恶,以为偏险而不正,悖乱而不治,故为之立君上之埶以临之,明礼义以化之,起法正以治之,重刑罚以禁之,使天下皆出于治、合于善也。是圣王之治而礼义之化也。
圣人使用四种方法来教化人民。(1)由“势”的君权确立;(2)以“礼义”的教化;(3)由“法正”的政治;以及(4)对“刑罚”的重视。若失去这四个对策的话,就会“天下之悖乱而相亡,不待顷矣。”在荀子的教化思想当中,“礼”包含着“法”,这是依据根源的事实。虽然礼和法都是伦理矫正的手段,但是荀子始终保持着“礼”对“法”的优越性。
荀子论礼的教化义常将礼义并柄。荀子将义解释为“理”《荀子·大略》篇:“义,理也……义,非其门而自之,非义也 ,遂理而不敢,不成义”叉将义与“行”关联来论,如《荀子·不荀》云:“惟义之为行……诚心行义则理,理则明又言……“非其门而由之,非义也”。可见荀子所说的义是指道德原理、原则,此德原则可用于断定具体行为是否合于义。荀子肯定礼义之统有助于社会秩序的建立,但对于人为何会学习礼义的问题,荀子又是如何说明?荀子未从天生根源处去谈,但不从根源处谈又该如何说明?
在《荀子·性恶》,“礼”是为了防止人从“道”脱离,而矫正地像度量般及伦理上的矫正手段。按照荀子的观点,通过礼义的教化目的为了人能够“积善成圣”,导化“性恶”之“性”。在礼义教化的过程中,荀子强调“积”的作用。荀子所谓的“积善”,强调缘使的质具必须通过转化才能成为善的德性和能力。荀子曾指出:“可以为尧、禹,可以为桀、跖,可以为工匠,可以为农贾,在注错习俗之所积耳。”“注错习俗”之间要讲适当,防止过,正确的“注错习俗”可以化性,转化人的性情,错误的“注错习俗”则会遇乱世、得乱俗。在这里荀子还是强调人的“心虑”作用,并非任自然行动,而有待人自觉施事。
随之而来的问题即是:礼义的教化何以可能?人如何能够做到知礼义且行礼义?荀子在这里提到“心”,心的认知作用和行动意志使人能够对礼义有把握。换而言之,感官有感知之性,事物有可知之理,这些特性恰恰是人能够行礼义的基础。荀子曰:“人生而有知”,在荀子看来人生而有知,能知是人的先天本性,也即人有知能;但是荀子亦谓“心生而有知”,即“知”被理解为“心”的先天本性,而物则有可知的道理。知与能对人而言显然具有先天的性格,是不待后天学习而有的能力。简而言之,荀子所说的人有认识和把握事物并获取知识的能力,而事物亦有自己的条理,可以被人的认识能力所认识和掌握。从此处来看,礼义教化之所以能使人具备道德性,正是因为人自身具备认识和掌握礼义的能力。
荀子进一步对心如何进行思维认识对象事物进行阐述。《荀子·正名》
“心有征知。征知,则缘耳而知声可也,缘目而知形可也。然而征知必将待天官之当簿其类,然后可也。五官簿之而不知,心征知而无说,则人莫不然谓之不知。”
荀子谓“心有征知”即是说心能知、能辨识、验证,从感性认识上言心之主宰。荀子在此强调感觉经验与心智作用的关系,感觉经验是认识过程的开端,心智则是认识的根本和主宰。没有心的辨识,只依靠感觉经验则无法成就知识。此心知,在成德过程中扮演着关键的角色,它不仅是个道德主宰意志,更是在礼义体系中的人经由“心之所可”可以使自己成为道德人,所以在礼义教化之所以可能是因为人有心、有知等内在力量。牟宗三就认为荀子所称能认知道的心是理智心,并指出心的特殊能力在于思辨能力,从思辨力发用的对象称礼义,从而认知礼义是由于积习。
礼义何以可能的另外一方面是人具备“学”的能力,也即将礼从制度意义转向道德意义,一个重要方式是主体“学”的途径,这在《荀子》一书中有详细的叙述,《荀子·儒效》篇云:
“我欲贱而贵,愚而智,贫而富,可乎?曰:其唯学乎。彼学者,行之,曰士也;敦慕焉,君子也;知之,圣人也。上为圣人,下为士、君子,孰禁我哉!”
《荀子·劝学》篇:
“学恶乎始?恶乎终?曰:其数则始乎诵经,终乎读礼;其义则始乎为士,终乎为圣人,真积力久则入,学至乎没而后止也。故学数有终,若其义则不可须臾舍也。为之,人也;舍之,禽兽也。故书者,政事之纪也;诗者,中声之所止也;礼者,法之大分,类之纲纪也。故学至乎礼而止矣。夫是之谓道德之极。礼之敬文也,乐之中和也,诗书之博也,春秋之微也,在天地之间者毕矣。”
荀子认为理想的学习方式,应是能掌握礼义之统,不离仁义达到坚定且通贯的学习,使所学能全尽且通贯。通过“学”,人的境况获得了巨大的改善,由贱而贵、由贫而富、由愚而智。试想一个普通人能够通过学习最终到达与圣贤君子同等的高度,那么“学”的意义也就可以想见了。“终乎为圣人”成圣目标的普遍性,不仅极大地肯定了人的道德价值,更是将“圣人”的权威形象直接转化为了人们“学”的对象,最终实现与圣王“同类”,圣王也因此能“统”万民于礼法,即“统类”,在道德的意义上“学”构成了人之所以为人的特殊性所在。
客观世界纷繁复杂,不仅人与自然万物在类别上颇有不同,即便在人与人之间,也可以分为不同的类别,如荀子所划分的“大儒”“小儒”“俗儒”“雅儒”等,如何保证散漫无分义的人群稳固而有秩序,此即是以礼义为统类,最终实现社会治理可运作。
“故操弥约而事弥大;五寸之矩,尽天下之方也。故君子不下室堂而海内之情举积此者,则操术然也。”
礼义教化之道可行,最根本在于礼义具有统类的性质。这不仅使法度之道获得了其客观的性质,而且使其获得普遍性的性质,成为宇宙的普遍原则。这种普遍原则不仅使时间上的纵贯,更是空间上的横贯。在荀子的笔下,礼义之道扩充遍及之至,荀子从礼义的普遍性上说礼义教化何以可能。此点可与王阳明的诠释进行对比,王阳明将礼义教化的根源推至人的道德主体性,从形而上的层面探讨礼义的可行性。荀子则不然,荀子并未从形而上的层面探讨,而是在形而下的经验领域说礼义。
五、结语
荀子言礼,就其所构筑的思想世界以观,可以说是经天纬地,至广至微。荀子极言礼义之道,造就社会秩序,并客观化孔子之仁义理想,荀子试图构建一个平等公道的理想社会,以“明礼定分”构成客观化的架构。荀子建构的礼,根植于人性与欲,从现实情况出发,阐述礼治的必要性。
此外,从教化的角度来看荀子的礼思想,其解决的是人为何会学习礼义的问题。荀子主张“化性起伪”此是针对所有人而言,虽然推动者是在“君王”“圣人”“君子”但实际推行是希望所有人皆适应。故荀子常“涂之人”如何如何,为了使礼义之教能普遍。荀子虽然不同于孟子从天生善性去肯定,而是从后天教育上立论,认为只要不断积累学习,人人皆可成为圣人。因此,成德之教在荀子思想中有其重要性。虽然从外王学来理解荀子的礼义之道,可见出荀子从政治、社会向度论礼义的重要,但若缺乏从成德之教的面向进行思考,实无法解释人为何要学习礼义,进而遵从礼义。因此,荀子礼义思想的重要面相之一是成德之教。
但是荀子坚持礼法、傍势力,重效验,难免会引向专制。礼义之价值,极其自本自根,若最后不经由自我的保护,则其尊严和崇高亦于何处安顿和附着?此间理绪,自不可不察也。
注 释:
①王先谦:《荀子集解》,北京:中华书局,2010年,第80页。以下文中所列《荀子》篇目皆是此书。
②菅本大二:〈荀子对法家思想的接纳:由"礼"的结构来考察〉,《国立政治大学哲学学报》(2003年12):129页-130页。
③《荀子·大略》,第488页。
④《荀子·大略》,第491页。
⑤《荀子·王霸》,第209页。
⑥《荀子·性恶》,第437页。
⑦邓小虎:《荀子的为己之学:从性恶到养心以诚》,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15年,第30页。
⑧牟宗三:《名家与荀子》,台北:台湾学生书局,1994年,第222-228页。
⑨蔡仁厚:《孔孟荀哲学》台北:台湾学生书局,1984年,第364页。
⑩韦政通:《开创性的先秦思想家》台北:现代学苑,1972年,第163-164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