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经学在中国古代社会发展中的影响
2019-01-20张金杰
张金杰
(黑龙江大学 文学院, 黑龙江 哈尔滨 150080)
“经学”之名,最早见于班固的《汉书》,在汉武帝时经学成为官方之教,正式确立。但在此之前,与经学相关的活动就已存在,此可追溯到春秋战国时期的孔子及其门人对“六经”的整理和授受。孔子曾对老聃曰:“丘治《诗》《书》《礼》《乐》《易》《春秋》六经,自以为久矣。孰知其故矣。”老子曰:“幸矣,子之不遇治世之君也!夫六经,先王之陈迹也,岂其所以迹哉!”[1]95可见,“经学”之名,是从“六经”始,起初专指孔子修订过的“六经”,后逐渐演变成儒家经典的代名词。
随着时代的发展,经学的内容和内涵也在不断地发生演变,先后出现了六经、五经、七经、九经、十经、十二经 、十三经及十四经、二十一经等说法。但总而言之,经学的定义是指一门训释、阐述、研究儒家经典的学问;它最基本的研究对象以“十三经”为主;它的基本任务是阐发经典的主旨内涵,用以指导人们的思想和实践。经学研究的内容主要有以下四项:“(1)校订、解释经典的词句;(2)阐发经典的义理;(3)研究既有的经学研究成果;(4)为了解释经典而进行的有关儒家学者的研究。”[2]13经学的传承和研究贯穿了整个中国文明发展史,至今仍然长盛不衰,它已经成为了中华文化最核心的组成部分,对中国的政治、经济、学术、教育等都产生了巨大而深远的影响。
一、经学在教育方面的影响
经学的形成、发展和研究,是一个漫长而不断演化的过程。它的产生和发展与孔子所创立的儒家学派有着密切的联系,可以说经学是儒家学说的重要思想理论根据,经学的传承和发展更是离不开儒家学派的弘扬。此外,自经学被立为官学以来,它便是统治者及知识分子汲取思想力量的主要来源,尤其是科举制度的产生,将经学的普及范围进一步扩大,使之达到顶峰。由此,经学对中国教育文明的影响主要体现在儒学、科举这两个方面。
(一)经学对儒学有着重要的影响
儒学的产生是以孔子整理“六经”为始,“六经”因此也成为了儒家的经典,同时这也使得研究儒家经典的“经学”的产生成为了可能。可以说,没有孔子,也就没有经学。因此,皮锡瑞才言“经学开辟时代,断自孔子删定六经为始”。由此可知,儒学的传承和发展是以经学典籍为依托,或者以经学典籍为外在表现形式。而经学作为训释、阐述、研究儒家经典的学问,必然会受到儒家思想的影响,两者是辩证统一的关系,相互促进和相互影响,主要表现在以下三方面:
一是从产生的时间来看,儒学的产生略早于经学。孔子修订“六经”,以之传授门徒,从而形成了儒家经典和儒家学派,此后研究儒家经典的“经学”才得以出现,至汉武帝时期“罢黜百家,表彰六经”,“经学”才得以正式确立,与之同时,儒学也成为了统治学说。二是就其内涵而言,儒学则是“游文于六经之中,留意于仁义之际”,宣扬“君臣父子”“三纲五常”的伦理道德,宗旨在于“助人君、顺阴阳、明教化”。而经学主要是注解、阐释儒家经典,或重章句,或偏义理,经学的解读常常是以儒家经典为基础,因此儒学的内涵更加深广,渗透在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三是从学科性质上来说,儒学属于思想史的范畴,而经学属于阐释学。儒学和经学在不同时期表现形式也有所不同,如在魏晋时期儒、道相融合而出现玄学,在宋明时期儒、释、道相融合而出现了理学。这种经学的玄学化和理学化,说明了儒学和经学会随着时代的不同而发生变化,两者相互依存,密不可分。简而言之,经学是儒学传播的重要方式,儒学是经学得以存在的基础。
(二)经学对科举有着深远的影响
科举考试从隋代创立之始到清末废除,共经历了大约一千三百年的历史。在科举盛行的历史长河里,经学在科举考试中起着不可估量的作用,几乎历朝的科举考试内容皆是以经学为主,解题的过程也基本是沿袭了经学的治学方法。经学研究的重要工作即是注疏经书。所谓“注”,就是对经书字句的意义等加以解释,又因为有些注释年代久远或注释较为简单,而会出现理解上的困难,因此后人为注再作解释,就称之为“疏”。除了注疏之外,还有“解”“考证”“正义”“集解”等形式。虽然每个朝代对经的注解方式和风格有所不同,但是治经的方式始终如一。同时,这种注疏的治经方式随着时间的演变,逐渐形成了一种著述模式,即注释本著作。
经学在科举制度产生以前,就已在人才选拔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汉武帝时,他采纳董仲舒“独尊儒术”的建议,开启了以儒家经术作为选拔人才的主要标准的选官制度。在“举孝廉”之外,开设明经科,借此专门察举通晓经学的人才。此种制度将明经从其他学科中分离出来并加以重视,从而导致讲习儒经一度蔚然成风,《汉书·韦贤传》提到当时邹鲁一带的民谚有“遗子黄金满籯,不如一经”[3],可见经学在汉代就已经非同凡响。因此,可以说隋代科举制度的出现,也是南北朝时经学积累的结果。
等到了隋代,选拔人才的科举考试出现,此时经学典籍仍然是考试的重要内容,经学仍然是衡量人才的标准。如隋代科举考试分为明经和进士两科,明经科主要考帖经和墨义,考试范围几乎在经学典籍之内。唐代高宗以后,进士科更加受人重视,因为进士科考诗词文赋,偏向自由发挥,考查你的真才实学,考上之后便可做官,而明经科只需熟读经书便能考上,则被读书人所轻视。明清时期,乡试和会试皆是以四书的内容命题,要求考生以古人的语气阐述经义,代圣人立言,用八股文作答。至此可以看出,经学典籍作为考试内容,是贯穿于整个科举考试制度之中的。
(三)经学对教育理念有着重大影响
经学作为一门阐释儒家经典的学问,每个朝代都有其各自的特点,因此也产生了不同的学术流派,其流派分类多样,最主要的分法是将其分为“汉学”与“宋学”两派,但有学者将“汉学”又分为“今文学派”和“古文学派”,这样加之“宋学”即为三派。这些不同的学派虽然对于经学的研究有着不同的理念和方法,但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遵从师法或家法,用以寻找自己治经的师传源流,以证明自己学术的正统性和合理性。
重视师承和家学,使学有所本,传有所据,是中国历来的学术传统,这一学术传统与经学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师承的传统,最早自然要追溯到孔子,孔子是私学的创立者,他整理“六经”,用以教授弟子。其去世后,“六经”皆有传人,详见刘师培《经学教科书》中《孔子弟子之传经》上下篇。在《经学教科书》中,刘师培用简练的语言,论述了从先秦到近代经学的师承源流关系,从另一个角度说明了在治经过程中所形成的这种师承关系的重要性,它是经学得以继承和流传的重要媒介。尤其在经学传承的早期,口耳相传是主要的教学方式,师承关系便成为了重要的传承关系,它对当时社会乃至近代社会都产生了深远影响,而且也成为了“尊师重教”理念的来源。正如清代经学大师惠栋在《九经古义序》中所言:“汉人通经有家法,故有五经师。训诂之学,皆由师所口授,其后乃著竹帛。所以汉经师之说,立于学官,与经并行。五经出于屋壁,多古字古言,非经师不能辨,经之义存乎训,识字审音,乃知其义,是故乃知古训不可改也,经师不可废也。”[4]2
二、经学在学术方面的影响
经学作为中国古代社会正统学术的重要组成部分,它的影响力渗透在社会生活的各个方面。而“十三经”是经学重要的学术典籍,其中包含了众多学科的重要著作,如作为文学起源的《诗经》、作为史学起源的《尚书》《春秋》、作为哲学起源的《易经》等。经学所涉及的学术领域广泛,影响也极其深远。
(一)经学对史学的影响
经学和史学是中国传统学术的两大显学,二者有密切的关系:一方面,经学思想作为中国古代社会的统治思想,必然会对不同历史时期的史学与史学思想的发展和演变,产生重要影响和指导作用;另一方面,史学作为一门记录和研究历史的学科,也为经学的建构和发展提供了丰富的历史资料。因此,经学对史学的影响和意义是不言而喻的。
首先,经学孕育和促成了史学的诞生。从两者的产生过程来看,经学和史学在早期阶段是一个统一的整体,史学依附于经学而存在,之后史学才渐渐从经学中脱离出来,成为一门独立的学科。清代史学家章学诚、国学大师章太炎皆提出过“六经皆史”的说法,亦足以证明经学和史学的不可分割性。
其次,经学思想对史学思想的影响巨大。如在汉代时,经学繁盛,使得经学思想特别是公羊学的大一统理论,渗透到史家的历史理论与历史认识之中,《公羊传》开篇即讲述“大一统”思想,此也是公羊学为经学思想的发展所做出的巨大贡献。就连伟大的史学家司马迁也接受了这一思想,并用以考察社会历史的演进。
再次,经学的撰写体式对史学的撰写体式有着借鉴意义。史书的撰写方式主要有编年体、纪传体、纪事本末体、国别体、通史、断代史等几种,其中影响最大的是编年体和纪传体,《春秋》《史记》是此方面的代表。《春秋》奠定了中国传统史学的基础,使之成为历代史学家学习和借鉴的标准,例如:“其一,‘书法不隐’的书法原则;其二,通过一定的记事原则对历史事件毁誉褒贬,从而体现褒善贬恶道义的‘春秋笔法’;其三,为尊者、贤者、亲者讳饰的道德理念;其四,求善劝诫的治史目标”[5]。刘勰《文心雕龙》开篇即是《原道》《征圣》和《宗经》,他在《宗经》篇中说道:“经也者,恒久之至道,不刊之鸿教也”,即经是最高的道,是一切撰述的总纲,是不可更改的真理,足见经学思想对当时学者的影响之深刻。
(二)经学对文学的影响
经学与文学的关系,犹如经学与史学的关系一样,文学亦是从经学中逐渐分离出的一门学科,因此与经学的关系自然也密不可分。文学的独立是在魏晋时期,在此之前文学基本是经学的附庸,依靠经学的存在而存在。可以说经学是后世文学发展的源头,经学从文学体裁、题材、创作手法、风格等方面,都对后世文学产生了深远影响。后代各种文体多渊源于“六经”,古人早有定论,如刘勰指出:“论说辞序,则《易》统其首;诏策章奏,则《书》发其源;赋颂歌赞,则《诗》立其本;铭诔箴祝,则《礼》总其端;纪传铭檄,则《春秋》为根。并穷高以树表,极远以启疆,所以百家腾跃,终入环内者也。……唯文章之用,实经典枝条,五礼资之以成,六典因之致用,君臣所以炳焕,军国所以昭明,详其本源,莫非经典”[6]11-13。颜之推也有相似的结论,提出“夫文章者,原出《五经》”的观点。
经学对诗歌、散文、小说、戏剧等文学体裁都产生了深刻影响。
在诗歌方面,身为“六经”之一的《诗经》是我国第一部诗歌总集,它是后世诗歌创作模仿的先驱。尤其是《诗经》中“诗言志”“思无邪”“温柔敦厚”“讽谕美刺”“发乎情,止乎礼仪”“兴观群怨”等思想,以及《诗经》的赋、比、兴的创作手法,都成为了后世诗歌遵循的典范。历代诗歌中所蕴含的这些创作风格和特点,皆是受经学思想的影响而出现的产物。
散文方面,经学中的“经世致用”的思想,促生了“文以明道”“文以载道”等文论思想的提出。最早提出“明道”说的文论家是刘勰,他提出“道沿圣以垂文,圣因文以明道”(《原道》)的观点,揭示了文、道之间的密切关系。同时,也正因为经学治世思想的影响,当文学脱离于经学之后,使得具有教化、美刺、劝善惩恶等思想的文章,有时成为了文学创作的主流,有时又成为了文学评论家们批评的对象。
在小说方面,经学“通经致用”的思想,使得小说常常具有纪实性、说教性的特点,因而缺乏必要的艺术想象和虚构。即使是在魏晋时期文学自觉的时代开启以后,南北朝的志人、志怪小说,以及唐代的传奇小说,虽有虚构的痕迹,但是仍然没有成为小说创作的主要手法,这也是受到经学只注经、解经,而不任意发挥经典的学术思维影响的表现。
戏剧方面,晚清经学家兼文论家刘熙载在《艺概·词曲概》中论道“故曲之无益风化,无关劝戒者,君子不为也”,足以看出经学家对“劝善惩恶”思想的重视。对于无关劝诫的作品,当时的许多作家也不会去创作,这也是深受经学“劝善惩恶”思想影响的重要表现。
(三)经学对哲学的影响
在我国古代,虽然没有明确的哲学概念,但是哲学思想却早已存在。如在《周易》《尚书》《诗经》《论语》《孟子》等经学典籍中都包含有丰富的哲学内容,蕴含着本体论、天人观、人性论、鬼神观等等诸多哲学思想。中国古代哲学与经学是重叠统一存在的,其表现之一是,经学家常常也是哲学家,如董仲舒、朱熹、王夫之、魏源等;表现之二是,从学科关系来看,经学与哲学是互为依存的关系,哲学以经学为基础,经学以哲学为支撑。
进一步说,在一定程度上,一方面,古代学者对经学的注解是哲学产生的必要条件,哲学的产生需要以本体论为基础,而本体论在很多的情况下蕴藏在经学之中,学者在注经的过程中,无意识地推动了哲学本体论体系的建立;另一方面,经学的发展和深入必须依赖哲学理论,从而将经学提升到哲学的高度。因此,中国哲学可以说是哲学诠释与经学诠释相结合的产物。将哲学与经学相结合,通过注经、解经来阐发哲学,也是中国哲学的一个显著特征。
朱熹可谓是此方面的代表,他的“天理论”哲学体系的建构,即是通过对儒家经典的诠释而提出来的,其哲学思想主要体现在他对“四书”的注释中。如在哲学本体论方面,朱熹通过注释经学典籍,提出并论证了中国哲学的一系列命题和理论,使得哲学本体论与儒家伦理政治思想紧密结合;在心性哲学方面,朱熹通过对《孟子》《中庸》等儒家经典的注解和论说,丰富完善了中国心性哲学的思想理论体系;在哲学认识论方面,朱熹通过注解《大学》《尚书》等经典,阐发自己的“格物致知”论和“知行说”,将哲学认识论发展到了当时的最高水平。简而言之,朱熹通过对经典的诠释,并融合三教,把儒家思想哲理化,大大提高了中国儒学的哲学思辨水平,同时也以注经的形式发展了中国传统经学。
经学对中国学术的影响和意义,远远不止于上述所论。除此之外,又如古文经学中训诂、校雠、考据、辨伪等学术研究方式,对古代语言文字学的建立也有促进性的影响。由于汉代的古文经学家特别强调名物训诂对于治经的重要性,所以在汉代诞生了我国第一部字典《说文解字》和第一部词典《尔雅》。另外,经学中的典章制度的规定,对我国的法律制度也有深远影响,由于篇幅所限,在此不展开论述。
三、经学在政治方面的影响
经学在我国古代社会,不仅仅是一门学问,更是一种思想统治工具。国家的变革和维护,都需要从经学中寻找理论根据,尤其是经学成为了官学以后,经学就成为了统治者治理国家的思想武器。经学对中国政治文明的影响主要体现在以下两个方面:
(一)经学是推动政治家们进行社会改革的工具
社会的变革必须有一定的理论基础,必须合礼合法,才能最大限度地减少社会改革的阻力。因此,以经学为基础的变革思想,是进行社会改革的重要前提条件之一,中国历史上的“改制”,在大多数情况下都是依据“经学”这一工具来实现的。经学中的《春秋》《周礼》《尚书》等儒家经典,是古代知识分子推动“改制”的立说依据,他们常常借此论证其“改制”的必然性和权威性。中国古代社会的更迭变革中,这样的例子数不胜数。
如董仲舒是提出用经学来干预国家政治的第一人,他试图从《春秋》经学的各种事例中推出具有实用性的社会政治规范,从而形成一套君主专制主义的理论,这一思想主要体现在他的《春秋繁露》一书中。而最早用经学思想进行社会变革实践的事件是王莽篡权,王莽夺取政权以后,他多次援引《周礼》,使之作为其施政依据。自此,经学“或作为进行社会政治改革的传统依据和理想政治模式,或作为制定现行法律而必须参照的先王典章和传世圣书,由此经典也就有了实践的意义”[7]。
又如十六国时期,少数民族建立了许多政权,最后是鲜卑族拓拔氏用武力统一了北方,建立了北魏。拓跋氏是草原民族,文明程度较低,但是为了维护其自身统治,他不得不任用中原汉族士大夫来管理国家。而这些汉儒又都受经学思想的影响,在辅政的过程中自然会依经献策。如北周时宇文泰仿效《周礼》,改革朝廷官制、“朝仪”“车服”“器物”等方面的制度。
到了清末,一批深受外国先进思想影响的爱国人士,仍然是借助经学来进行社会变革,他们将今文经学的思想与现实政治制度相结合,从而产生了振聋发聩的作用,对社会的各个方面都产生了积极而深远的影响,这其中最具代表性的人物是魏源和康有为。魏源经济上主张“实业救国”和“师夷长技以制夷”;在思想上认为要“以经术为治术”。他提倡在“复古”中寻求变革的力量,以达到“贯经术、政事、文章于一”,其实质在于改变当时的典章制度。而康有为的做法是 “以西解经”,他以今文经学中的 “三世说”来对应西方的政治观念,以此重新解释了三世观念,提倡君主立宪制,并解释其合理性。因此,康有为的思想具有现代政治观念的特征,他以经学的方式完成了一种中国制度与政治观念的转换,从而为维新变法寻求到了理论上的支持。
总而言之,经学与政治改革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经学的盛衰、分合、争辩,以及经学发展史上各派的传承、兴衰,一方面,往往与古代中国的政治有关,也影响了中国古代的政治思想。另一方面,经学中虽然有维护统治者统治、稳定社会的一面,但是也包含了儒生们发挥儒家传统的教化万民和‘屈君以伸天’即限制君权的一面。”[7]
(二)经学是统治者维护和稳定国家政权的工具
社会的变革需要依靠经学,社会的稳定同样需要经学,经学作为古代皇权的正统思想,是维护国家统治的最有力武器。在古代社会,经学似乎已成为万世之法,甚至可据以解决一切现实问题,于是出现了“以《禹贡》治河,以《洪范》察变,以《春秋》决狱,以三百五篇当谏书”[8]90的现象。
经学从学术体系过渡到制度体系,是从西汉开始。西汉宣帝时,召开“石渠阁会议”,标志着经学由理论走向指导实践。自此以后,汉元帝、武帝等则以经术治国,招揽大批经师儒士,用以辅佐国事,出现了“公卿之位,未有不从经术进者”的特殊现象。到了东汉章帝时,他亲自召开了“白虎观会议”,让今、古文学家进行辩论,内容涉及当时政治、经济、军事及社会生活制度各个方面的经义解释。根据这场辩论记载整理而成的《白虎通义》一书,可称为章帝钦定的学术法典,对东汉一代的学术与政治有深远的影响。
不仅是皇权统治者利用经学治理国家,一些知识分子或政治家们也利用经学来参政议政。因此,在很多情况下,经学也就成为士大夫们建言献策的依据和援引。以董仲舒为例,一方面,他利用《公羊传》的“大一统”观念,为汉代的统一与稳定奠定了理论基础;另一方面,他主张利用《春秋》经义断狱,赋予了经学教条以法律效力,使得经学与国家的法律相结合,具有了一种权威性。董仲舒的“春秋决狱”,即是“引经入法”,是经与法有机结合的实例。
《论语》和《孟子》是反映治国理念最为突出的两部经学典籍。孔孟思想中的“以民为贵”“以民为本”的亲民思想、“天人合一”“道法自然”的共存思想、“仁爱诚信”“法礼并用”“为政以德”的尚德思想以及“尚贤使能”“任人为贤”的选才思想等,是经学思想的精华和提炼,影响着历代统治者的治国策略。
总之,经学与政治相结合,便会产生积极的影响。首先,经学提供了社会秩序建立的理论根据。如儒家的政治理想是建立一个大同、大一统的和谐世界,其政治学主要阐述君臣关系、官民关系。孔子“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孟子“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荀子“从道不从君,从义不从父,人之大行也”,是此种政治思想的代表。这种以经学为根基,以法律权威为依托的经学思想,一方面强化了封建君主专制,巩固了皇权统治,另一方面又缓和了阶级矛盾,促进了国家的长治久安。其次,经学维护了社会意识形态的统一稳定。经学一直是中国政治社会的主流思想,被统治者使用了两千多年,从未间断,这种根深蒂固的中华政治文明思想,是支撑庞大的中华文化和社会意识形态统一的基础。再者,经学继承和发扬了中华政治文明。经学是政治制度存在和发展的载体,政治制度需要借助经学的传承而发扬光大。但“经学与政治不是简单的结合,而是通过树立可遵循的道德风范构筑起中华民族的核心价值观,进而创建出一个强有力的文化认同体系。儒学提倡的伦理道德、重义轻利、宽恕忠信、杀身成仁、舍生取义、敬老爱幼、乐于进取等成为中华民族的共同心态和理想人格。”[9]
简而言之,经学与政治的关系是辩证统一的关系:一方面,作为官方意识形态的经学,担负着为政权提供合法性证明的功能,需要将经学中的某些思想与社会现实连接起来,发挥其治世的作用;另一方面,统治者将经学中有利于维护社会稳定的思想制度化、规范化,变成一种社会意识形态固定下来,使之成为其维护政治统治的工具。
四、经学在经济方面的影响
经学不仅对国家政治思想有重要影响,对国家经济思想也有重要影响。国家经济思想和经济策略的制定离不开理论的指导,而在古代社会,在“尊经”文化传统下,经学思想就成为了经济政策制定的依据,是历代统治者制定经济策略的纲维。
最早将经学中的经济学思想运用到实践中的是王莽。王莽自幼谙熟经义,对《周礼》《左传》等经学典籍了如指掌,烂熟于心。他篡权以后,召集了一大批经师儒士,为巩固其新政权出谋划策。王莽的改制,可视之为经学在政治和经济改革中的一次伟大实践,他“每有所兴造,必欲依古得经文”。因此当他要改革井田制,实行王田制时,仍然在各种经学中寻求记述井田制的信息,甚至是纬书中提出的井田制思想也会拿来参考,从中提取土地变革的积极因素。
新莽时期,经学中所表现出的抑商思想,在此时期也最为明显和典型。在“劝农桑”的同时,为抑制富商大贾的投机倒把和剥削,王莽根据《周礼·地官·泉府》中的“赊贷”,以及另一经学著作《乐语》(已佚) 中的“五均”,又参考《周易·系辞》“理财正辞,禁民为非” 之语,下令“开赊贷,张五均,设诸斡者,所以齐众庶,抑兼并也”。(《汉书·王莽传》)随后,他又“在长安、洛阳、邯郸、临淄、宛、成都等城市设置五均官,其中‘司市’、‘贾师’、‘肆长’等职掌,皆与《周礼》所载相同。”[10]
另一个代表人物是董仲舒。他最先揭露了土地买卖和土地兼并所带来的社会危机,并用《春秋》中的灾异说来说明其危害:“ 强奄弱,众暴寡,富使贫,并兼不已。……不能禁止。日为之食,星陨如雨,雨螽,沙鹿崩。……《春秋》异之,以此见悖乱之征。”(《春秋繁露·王道》) 因此,他提出“限民名田”的经济主张,此经济主张对后世产生了深远影响。
武帝时期,董仲舒直接从儒家经义出发,提出了重农思想,董仲舒的重农思想得到汉武帝等统治者采纳,进而成为了治国之策。“为使重农政策落到实处,两汉政府依据经学理论,对勤于耕作的农民减免赋税,在经济上给以优惠,并采取假民公田等具体措施,吸引无地或少地的农民回归田亩。……最高统治者还屡屡称述经义,告诫各级官吏不要大兴徭役,滥用刑罚,以免妨害农事,在政治上保证重农政策的推行。”[10]
除了汉代经学在国家经济中的理论实践外,经学中还有其他一些零散的经济学思想,至今仍然发挥着巨大影响。首先,经学中“重义轻利”“义以制利”经济观,在其整个经济思想中是最主要也是最核心的思想。经学中包含着较多的礼治思想,因此极为重视道德在社会生活中所发挥的作用。它要求商人要见利思义,取之有道,反对在商品买卖中出现唯利是图、见利忘义、欺诈等不符合社会道德准则的不良行为。而这种“重义”的商业原则,被历代商人所推崇,成为一种商业文化传统。而当今商业活动中的“诚信”原则就是从此处而来。孟子曾说“市贾不贰,国中无伪,虽使五尺之童适市,莫之或欺”(《孟子·滕文公上》),认为最理想的市场秩序应是价格公平,童叟无欺。
其次,经学中还包含着重要的“民本”思想。“民惟邦本,本固邦宁”,百姓是国家的根本,只有百姓生活富足安定,国家才能繁荣昌盛。孟子就曾描绘过这样一个理想世界:“五亩之宅,树之以桑,五十者可以衣帛矣;鸡豚狗彘之畜,无失其时,七十者可以食肉矣;百亩之田,勿夺其时,数口之家可以无饥矣。”(《孟子·梁惠王上》)孟子描写的是一个自给自足、百姓安居乐业的国家图景,而古代的统治者基本也是以此为目标努力的。这种“以民为本”“自给自足”的经济思想,影响了我国整个封建王朝。
此外,“天人合一”也是经学中重要的经济学思想。“天人合一”,即达到人与自然和谐统一。在发展生产的同时,要注意保护环境,反对一味地向自然界索取,反对片面地利用自然与征服自然。孔子曾提出的“钓而不纲,弋不射宿”(《论语·述而》),就是强调要用钓竿钓鱼,而不用网捕鱼。孟子亦说:“不违农时,谷不可胜食也;数罟不入洿池,鱼鳖不可胜食也;斧斤以时入山林,材木不可胜用也。”(《孟子·梁惠王上》)足见孔子和孟子对竭泽而渔,破坏生态环境的行为是极其反对的。只有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社会才能达到持久的平衡,才能形成一个有益的良性循环。
综上所述,统治者和政治家们所提出的各种经济政策,常常会折射出经学思想的影子,而这种带有经学思想的策略,又成为了统治者最有权威性的治国工具,二者有着辩证统一的密切关系。当然,除了上述积极影响,这种带有经学色彩的经济策略,往往也有其消极的一面。由于经学具有复古的色彩,其中有着大量的落后的、陈旧的思想,如果我们不能去其糟粕,取其精华,根据时代的发展而对其进行新的阐释,那么制定的经济策略就有可能违背社会发展趋势和客观经济规律,最终阻碍社会的进步和发展。
五、结语
经学是一个大而杂的学术系统,其中蕴含了各种各样的思想精髓。本文所阐述的经学在教育、学术、政治、经济等方面的影响,仅仅是经学思想中的几个方面,其中更多的经学价值和意义,还需要学者去挖掘和阐述。
经学蕴含丰富的人生智慧,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文化宝藏。特别是一些优秀的经学思想,具有超越时空的真理价值,且能够贯穿于整个中国历史文明之中,对传承和弘扬中华文化具有特殊的意义。不同时代的学者会根据其时代的变化,将经学思想进行新的阐释,赋予其新的内涵和生命力,使之成为一种永恒的所在。根据时代的变化而对经学进行新的解释,是赋予经学生命力的一种特殊手段,它可以达到两种功效:“一是还原过去,二是生成未来。通过经典解释不仅能够使古代的经典不断地代代相传,也能使后代不断地了解本来的历史真实,更能不断地使人们在古今的‘视域融合’中形成‘效果历史’、‘再创新经’,实现不同时代的理论升级和观念创新。”[11]简而言之,经学典籍的创造者和经学典籍的阐释者是经学得以传承和发展的最大贡献者,也是中华优秀文化得以延续的传播者,而经学是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得以延续的重要载体,二者缺一不可,共同守护和发展了中华优秀的传统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