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齐两皇子“违礼”事件之政治蕴含
2019-01-20张子尧
张子尧
(中国人民大学 国学院, 北京 100872)
建元元年(479)六月到九月,萧赜做太子之时,礼仪用度违反规定,最后结果竟然是杀幸臣泄愤,且高帝竟被大臣胁迫亲自到东宫太子府上作“解释”。四年之后(483年),萧赜坐上皇位,其子萧长懋宫殿建制超过规定,最后却要工匠替罪。两事件一前一后,处理方式反常且如出一辙,令人生疑,这反映了南齐高帝、武帝时期表面风平浪静实则暗潮涌动的政治状况。袁济喜先生认为:永明时代外表承平,实则统治集团政治斗争异常激烈,酝酿着祸乱,士人游移于各个政治派别与集团之间,心态十分复杂。[1]122唐春生认为萧嶷是齐高帝的爱子,政治地位高,萧嶷之僚佐又有拥立萧嶷的倾向,这是萧赜与萧嶷产生“夙嫌”的原因。[2]73汪奎认为,建元年间萧赜的“失旨”使齐高帝产生了改立太子之意,也为萧嶷争夺太子之位提供了良机,二者之争深刻影响到萧齐政局的走向。[3]11清代王鸣盛根据萧长懋给萧嶷膏药的史料推测,豫章王(萧嶷)与文惠太子固有夙嫌。[4]799梁秋洪提到齐高帝采取重用皇次子的政策,使得萧嶷与萧子良在建元、永明年间成为最显赫的宗王,并影响到了永明局势的发展。[5]1
综上,学者们都认为齐高帝对萧嶷以及萧子良的重视造成了他们与萧赜、萧长懋的复杂矛盾。本文重点从两则皇太子“违礼”的具体事件出发,印证齐高帝、武帝时期的宗王政策在拱卫王室之余,给太子造成了压力,并造成了皇次子与太子之间的嫌隙与争斗,导致建元、永明年间政坛扑朔迷离。
一、两次“违礼”事件始末
据《南齐书》记载,齐武帝萧赜做太子时,在东宫“专断用事,颇不如法。任左右张景真,使领东宫主衣食官谷帛,赏赐什物,皆御所服用。……世祖拜陵还,景真白服乘画舴艋,坐胡床,观者咸疑是太子。内外祗畏,莫敢有言”[6]573。《南史》记载:“时武帝在东宫,自以年长,与高帝同创大业,朝事大小悉皆专断,多违制度。左右张景真偏见任遇,又多僭侈。”[7]1168《南史》记载突出了“多违制度”。根据唐春生的考证,这次皇太子萧赜“违礼”事件发生在建元元年(479)六月到九月之间,即萧齐刚刚建立不久。四年之后(483年)曾经身为太子的萧赜当上皇帝,而他的儿子——太子萧长懋在永明时期的“违礼”表现与其父萧赜当年相比,可谓有过之而无不及,“(萧长懋)性颇奢丽,宫内殿堂,皆雕饰精绮,过于上宫。开拓玄圃园,与台城北堑等,其中楼观塔宇,多聚奇石,妙极山水。虑上宫望见,乃傍门列修竹,内施高鄣,造游墙数百间,施诸机巧,宜须鄣蔽,须臾成立;若应毁撤,应手迁徙。善制珍玩之物,织孔雀毛为裘,光彩金翠,过于雉头矣。以晋明帝为太子时立西池,乃启世祖引前例,求东田起小苑,上许之。永明中,二宫兵力全实,太子使宫中将吏更番役筑,宫城苑巷,制度之盛,观者倾京师”[6]401。
礼制是身份等级的外在显现。孔子云:“八佾舞于庭,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不同的等级都有符合其身份的礼仪制度,包括衣服、建筑、饮食等的具体规定,皇家更是如此。齐高帝在辅政时就已明确规定了宫禁的条目:“禁民间华伪杂物:不得以金银为箔,马乘具不得金银度,不得织成绣裙,道路不得著锦履,不得用红色为幡盖衣服,不得剪彩帛为杂花,不得以绫作杂服饰,不得作鹿行锦及局脚柽柏床、牙箱笼杂物、彩帛作屏鄣、锦缘荐席,不得私作器仗,不得以七宝饰乐器又诸杂漆物,不得以金银为花兽,不得辄铸金铜为像。皆须墨敕,凡十七条。其中宫及诸王服用,虽依旧例,亦请详衷。”[6]14“亦请详衷”就是说宫廷的礼服宫殿也要参照这个。从材料中可知身为太子的萧赜以及后来的萧长懋公然违反宫廷制度,而大臣们多数都讳莫如深,最后还是齐高帝的亲信荀伯玉对人说“太子所为,官终不知,岂得顾死蔽官耳目!我不启闻,谁应启者?”并且告诉了齐高帝。根据《南齐书》记载,齐高帝知道之后“大怒,检校东宫。……上明日遣文惠太子、闻喜公子良宣敕,以景真罪状示世祖。称太子令,收景真杀之”[6]573,太子萧赜也忧惧害怕,告病修养,但时间过了一月之久齐高帝仍然怒气不解,“太祖阴有以豫章王嶷代太子之意”,就是想用皇次子萧嶷取代皇太子。
然而此时出现了令人不解的事情:“王敬则直入,叩头启上曰:‘官有天下日浅,太子无事被责,人情恐惧,愿官往东宫解释之。’太祖乃幸宫,召诸王以下于玄圃园为家宴,致醉乃还。”[6]573-574明明是太子僭越犯上,大臣王敬则竟然要求齐高帝去太子府上“解释”,理由竟然是“太子无事被责”。《南史》的记载更加形象生动:“王敬则直入叩头,请往东宫以慰太子。高帝无言,敬则因大声宣旨往东宫,命装束。又敕太官设馔,密遣人报武帝,令奉迎。因呼左右索舆,高帝了无动意。敬则索衣以衣高帝,仍牵上舆。遂幸东宫,召诸王宴饮,因游玄圃园。”[7]1169由此可以看出,齐高帝萧道成是很不情愿去的,但是王敬则竟然代他宣旨,并且亲自将衣服穿到萧道成身上,逼迫他去太子东宫参加这次家宴。在宴会上“长沙王晃捉华盖,临川王映执雉尾扇,闻喜公子良持酒鎗,南郡王行酒,武帝与豫章王嶷及敬则自捧肴馔。高帝大饮,赐武帝以下酒,并大醉尽欢,日暮乃去。”[7]1169太子萧赜“违礼”,齐高帝在怒气未消的情况下,被大臣强迫亲自来到东宫太子宴会之上作出“解释”,并且还赐给了太子美酒,自己也大醉尽欢而归,最后这件事情也就不了了之。
再看,四年之后(483年)萧赜之子萧长懋的“违礼”事件的结果,此时当年的太子萧赜已经坐上皇位成为齐武帝,“上幸豫章王宅,还过太子东田,见其弥亘华远,庄丽极目,于是大怒,收监作主帅;太子惧,皆藏匿之,由是见责。太子素多疾,体又过壮,常在宫内,简于遨游。玩弄羽仪,多所僭疑,虽咫尺宫禁,而上终不知”[6]401。太子东宫外面设有“高鄣”“游墙”也主要是针对武帝而设,这些设备由机括牵引,可以随时遮蔽或者撤开,防止被发现。武帝前往豫章王萧嶷家中,经过太子东田小苑,发现其庄严炫目,要逮捕主持建造的人,而太子竟然将他们全部藏匿起来,再加上“二宫兵力全实”,“上性虽严,多布耳目,太子所为,人莫敢以闻”。太子养兵且在皇帝周围广布耳目,这本身就意味着犯上并有取代皇帝之意,刘宋少帝刘义符弑父取而代之的事件距离萧齐也仅数十年,武帝萧赜不可能不知道。太子公然藏匿这些工匠,掩盖证据,齐武帝也仅仅是责备一下就不了了之了。而在《南史》《资治通鉴》里又提到,在此事件之后太子非但没有悔改反而变本加厉,“又使徐文景造辇及乘舆御物虎贲云罕之属;上尝幸东宫,匆匆不暇藏辇,文景乃以佛像内辇中,故上不疑”[7]1100。直到太子去世之后,武帝才发现太子违制,“及薨,朝野惊惋焉。……世祖履行东宫,见太子服玩过制,大怒,敕有司随事毁除,以东田殿堂为崇虚馆”[6]402。
由上可见,两次太子“违礼”事件有很多相似之处:首先,整个过程之中多数大臣们讳莫如深;其次,两位当事人“太子”并未得到相应的惩罚,前者是在位皇帝被迫屈尊原谅了太子,后者是工匠替罪。
二、南齐前中期之宗王政策
刘宋元徽五年(477)七夕,宋后废帝刘昱被宠臣杨玉夫所杀,这件偶然发生的事情打乱了萧道成代宋的计划,加快了萧道成称帝的步伐。就当时的时机而言,地方上有沈攸之的威胁,而朝中有刘秉、袁粲等人的反对,此时另立“傀儡”皇帝宋顺帝,并且抢班夺权阻力很大。事实上,萧道成也的确遇到了沈攸之造反、袁粲等人石头城保卫战等阻力,南齐建立之时,四方依旧没有平静。就萧道成本人而言,他的代宋而立,并没有刘宋代晋而立那么有“底气”。这一点在清人的历史笔记中早有定论,如王夫之提到:“齐无寸功于天下,乘昏虐而窃其国、弑其君、尽灭其族,神人之所不容,义之必讨者也”[8]471。刘裕匡扶东晋朝廷,辅大厦之将倾,东晋本身已经奄奄一息,逐渐走向灭亡,刘裕南征北战,收复了淮河以北的大量领土,甚至一度打到长安,他给整个南朝社会带来希望,因此他建立刘宋水到渠成。而反观萧道成的发家史,他是在北魏与刘宋战争中拉拢青徐豪强作为中坚力量为己用,同时他的战功不多,在他主镇淮阴时期,刘宋在淮河一线丢失了大量领土,并且他属于在刘宋尚未灭亡之时就夺取了政权,因此南朝齐建立的根基并不稳固。在刘宋建立之时代表谢氏家族的谢朏不合作以及后来人们对褚渊的嘲笑都可证明这一点。
南齐初期严峻的政治形势决定了萧道成必须重用宗室力量,但前朝刘宋宗室杀戮的血腥场面依旧历历在目。因此,萧道成对前朝的宗王政策进行了损益。他继续分封诸王镇守各地,同时派出典签对诸王进行监视。另外,为了防止宗王之间相互猜忌与杀戮,他反复提倡孝义。最重要的是,他在确立了太子之后,又扶植了皇次子,并且给予皇次子相对于其他皇子更大的权力。在他看来,这样既能够防止其他宗王的嫉妒,同时也能够打消他们竞争皇位的想法。更重要的是,嫡长子继承制度本身也有缺陷,如果遇到皇子德行有亏,能力不足的情况,江山会白白断送,而皇次子则能够对此进行弥补。萧道成一共有19个儿子,查看他们的生年发现,长子萧赜与萧嶷年龄差距仅为4岁,而第三子萧映与次子相差15岁,之后的儿子则年龄相差不大。也就是说萧道成在13岁时,儿子萧赜就出生了,4年之后,次子萧嶷出生,一直等到15年之后才有了第三个儿子。长子与次子很早就跟父亲南征北战,《南齐书·豫章文献王传》记载:“太祖破薛索儿,改封西阳,以先爵赐为晋寿县侯。除通直散骑侍郎,以偏忧去官。桂阳之役,太祖出顿新亭垒,板嶷为宁朔将军,领兵卫从。休范率士卒攻垒南,嶷执白虎幡督战,屡摧却之”。[6]405由此可见,萧嶷也跟随父亲参与平定刘休范动乱、沈攸之造反,以及应对北魏的入侵,他与萧道成的关系更像是兄弟,并且在战斗中也积累了很多的经验。因此,萧道成很重视成熟稳重的二儿子,“豫章文献王嶷,字宣俨,太祖第二子。宽仁弘雅,有大成之量,太祖特钟爱焉”。[6]405萧道成在建元元年(479)继承皇位,在同一年立长子萧赜为皇太子,同时逐渐赋予萧嶷更大的政治权利。根据《南齐书》记载,萧道成即位不久,让皇次子萧嶷做“都督荆、湘、雍、益、梁、宁、南、北秦八州诸军事,南蛮校尉,荆、湘二州刺史,持节、侍中、将军、开府如故。晋宋之际,刺史多不领南蛮,别以重人居之,至是有二府二州”[6]407。荆州在南朝一直就是军事重镇,朝廷往往选派最为可靠的人担任荆州刺史,同时萧嶷还负责八州的军事,另外还负责西南蛮族方面的事物,可见萧道成对他的重视。在刘宋皇子之中这样的待遇也是不多见的,萧道成的其他儿子并没有与之相似的待遇。建元二年(480),萧嶷“入为都督扬南徐二州诸军事、中书监、司空、扬州刺史,持节、侍中如故”[6]408。扬州是都城所在地,具有重要的军事意义。另外,萧嶷在中央的官职是侍中,侍中在南朝相当于宰相。萧道成对于萧嶷提出的建议也多加采纳,“嶷不参朝务,而言事密谋,多见信纳”。当太子萧赜“违礼”事件发生之后,齐高帝甚至想要立萧嶷为太子,“豫章王嶷素有宠,政以武帝长嫡,又南郡王兄弟并列,故武帝为太子,至是有改易之意”[7]1169。王敬则认为,当时南齐刚刚建立,如果直接将太子废掉会引起政局不稳,萧道成这才作罢。
竟陵王萧子良是齐武帝萧赜的次子,齐武帝同样延续了齐高帝重用次子的政策。萧子良的地位在齐高帝时期就已经很高,建元三年(481)高帝下诏书:“是年,始制东宫官僚以下敬子良。”[6]694当时东宫太子是萧赜,根据梁秋洪的考证,萧嶷患病期间,子良成为高帝宗王政策选择的对象,从而获得了极高的政治地位。其实在皇次子萧嶷身体不佳的情况下,齐高帝完全可以从儿子辈中再选择一位,而他之所以选择孙子辈的萧子良是在告诉即将即位的齐武帝萧赜,要他在立太子萧长懋之时,也要同时赋予次子萧子良一定的政治地位,继续延续这种宗王政策。于是在齐武帝即位之后,“封竟陵郡王,邑二千户。为使持节、都督南徐兖二州诸军事、镇北将军、南徐州刺史”[6]694,并在同一年授萧子良“侍中、都督南兖兖徐青冀五州、征北将军、南兖州刺史,持节如故。给油络车”[6]694。齐武帝永明二年(484),萧子良“入为护军将军,兼司徒,领兵置佐,侍中如故。镇西州”[6]694。根据有关学者的考证,约在永明五年(487)萧子良开西邸,招揽文人学士,并举办了多次文化活动。齐武帝对于萧子良的建议“虽不尽纳,而深见宠爱”。
永明七年(489)王俭去世之后,萧子良被吏部选为国子祭酒,《南齐书·张绪传》记载:“子良竟不拜,以绪领国子祭酒”。国子祭酒是清望之职位,多是由在官场很有名望的人来担当,可见当时萧子良的声望。永明九年(491)萧子良代替柳世隆为尚书令,随后又为扬州刺史,甚至在齐武帝重病之时,很多大臣议论,皇帝可能会选择萧子良继承皇位,“世祖暴渐,内外惶惧,百僚皆已变服,物议疑立子良”[6]700,可见萧子良在当时的地位。
南朝齐高帝、齐武帝时期由于萧齐立国之基不稳定,采取了重用皇次子的政治策略,于是,在建元和永明年间,豫章文献王萧嶷以及竟陵王萧子良得以从各自同辈的宗王之中脱颖而出,掌握了朝政大权,成为当时最为显赫的宗王。
三、重用次子政策与南齐政局
南齐的统治者当然会注意到,如果重用皇次子势必会带来皇次子与嫡长子之间的斗争,所以齐高帝十分提倡孝义,他曾经向儒生刘瓛询问为政之道,刘瓛回答说:“政在孝经。宋氏所以亡,陛下所以得之是也”。齐高帝认为孝悌之道“可宝万世”。 萧道成临死之前还告诫萧赜不要骨肉相残。《南齐书·长沙威王晃传》记载:“太祖大渐时,戒世祖曰:‘宋氏若不骨肉相图,他族岂得乘其衰弊,汝深戒之。’”[6]624
但实际上,这种抬高宗室的政策带来了弊端,甚至可以说南齐仅存在了二十多年就灭亡了也与此有关系。首先,重用皇次子给太子带来了巨大的压力,太子不得不做出举动以捍卫自己的权力,从此视角出发,上述太子“违礼”事件就好解释了,无论是时为太子的萧赜还是萧长懋,面对逐渐崛起的萧嶷和萧子良,都担心自己地位不保。“违礼”是做出一种姿态,告诉大臣自己是储君。而在位皇帝对此最好的办法就是顺其自然,不予理睬,仅仅在太子做得太过分的时候适当“敲打”。次子与太子之间的猜忌争斗在某种程度上也是皇帝防止太子抢班夺权的办法。正如上文所说的,萧赜同父亲萧道成一起出征,积累了丰富的战斗经验,并且年龄上更像是兄弟而非父子。萧赜父亲萧道成坐上皇位时,太子萧赜已年近四十,他在东宫“独断专行”,试图拉拢边疆重臣垣崇祖:“(萧赜)曲加礼待,谓曰:‘世间流言,我已豁怀;自今以富贵相付。’崇祖拜谢”。他还铲除异己王瞻,这种种举动充分说明太子已经羽翼丰满,有逼宫夺权之意,太祖萧道成对这些举动也是“默无言”。重用皇次子萧嶷不得不说在某种程度上有遏制太子势力扩张的意图。当时的大臣们出于“自保”的目的,更是对这些宗室内部政治斗争讳莫如深。
另外,这种重用次子的宗王政策,引起了太子与次子之间的争斗,让整个南朝政坛更加复杂。也许皇次子并没有做皇帝的想法,但“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身处高位、手握重权的皇次子自然会成为太子猜忌与打压的对象。萧嶷本身并无争夺皇位的意图,当萧赜“违礼”之事暴露时,萧嶷还亲自去告诉萧赜,让他提前有心理准备,《南齐书》记载,“豫章王于东府乘飞燕东迎,具白上怒之意”。但是,这并不能打消他手下幕僚们的疑虑,他们知道萧赜对萧嶷的忌惮,一旦齐高帝去世,萧赜当上皇帝,肯定会打压萧嶷,而这些幕僚也会成为被打压的对象,从自保的角度,他们要拥护萧嶷做皇帝。因此,在皇次子与太子周围自然而然形成了对立的圈子。豫章王萧嶷的僚佐与友人认为太子萧赜并无执掌天下的才能,认为萧嶷更适合一些。《南齐书·王玄载附王瞻传》载王瞻:“素轻世祖。世祖在大床寝,瞻谓豫章王曰:‘帐中物亦复随人寝兴。’”[6]509《南齐书·江谧传》云:“时世祖(武帝萧赜)不豫,谧诣豫章王嶷请间曰:‘至尊非起疾,东宫(文惠太子萧长懋)又非才,公今欲作何计?’”[6]570江谧曾经在豫章王做湘州刺史时为其长史。另外,当时将萧赜的“违礼”犯上这件事汇报给齐高帝的人是荀伯玉,“伯玉谓亲人曰:‘太子所为,官终不知,岂得顾死蔽官耳目!我不启闻,谁应启者?’”[6]573荀伯玉在这里声称是为了不让齐高帝耳目受到蒙蔽,但结合他的经历可知,他当时任萧嶷府上的谘议,这里不排除有拥护萧嶷的想法。萧赜受到齐高帝严厉斥责之后,王敬则百般周旋,最终促成了齐高帝的宴会之行。《南史》记载:“是日微敬则,则东宫殆废。”这一方面可以解读为王敬则顾全大局,稳固朝纲,另一方面也可以认为王敬则认准了太子萧赜能够最后坐上皇位而站到了太子阵营之中。除此之外,还有个大臣在这场“博弈”中两面讨好。《南史》记载:“骁骑将军陈胤叔先已陈景真及太子前后得失,伯玉因武帝拜陵之后,密之,上大怒。……使以太子令收景真杀之。胤叔因白武帝,皆言伯玉以闻。”[7]1168-1169陈胤叔先偷偷告诉了齐高帝太子萧赜“违礼”,表面看来他似乎站到了萧嶷这一边,但当荀伯玉公开上书高帝之后,陈胤叔又抢先告诉萧赜这些话都是荀伯玉说的,此时又站到了萧赜这边。《资治通鉴》记载:“豫州刺史垣崇祖不亲附太子,会崇祖破魏兵,〔见上太祖建元三年。〕太祖召还朝,与之密谋。”[9]4254在萧赜的眼中,不亲附自己就是依附萧嶷,因此萧赜登上皇位之后找借口将荀伯玉以及垣崇祖等人除掉了,而胤叔却因为讨好萧赜成为了太子左率。齐武帝对二弟萧嶷的打压与防备一直延续到萧嶷去世,萧嶷死后,其亲信乐蔼写信给萧子良说要为萧嶷篆刻碑文,又写信给沈约请求他撰写碑文,均未实行。因为武帝还在,惮于皇帝之尊严,沈约自然不敢贸然为萧嶷撰写碑文,直到明帝时期萧嶷的碑文才撰写完成。
齐武帝时期太子萧长懋以及萧子显的矛盾也让政坛更加扑朔迷离。在《南齐书》中我们看到的是萧长懋与萧子良都爱好佛教,关系十分密切。《南齐书》的作者萧子显身为南齐宗室,对皇室内部的明争暗斗自然讳莫如深。但实际上竟陵王文学集团内部与萧长懋东宫太子府之间有多次人员流转,例如王思远在永明年间,最初在萧子良府中担任记室参军,后来又转到萧长懋府中为太子舍人,也就是说,他同时受到了萧长懋以及萧子良两个人的赞赏,但他却请求远调他地,远离朝廷,很有可能是觉察到了两人之间的明争暗斗。另外,萧长懋不仅防范萧子良,同时也在防范猜忌者萧嶷。《南史·豫章文献王萧嶷传》载:“嶷薨后,忽见形于沈文季曰:‘我未应便死,皇太子加膏中十一种药,使我瘫不差,汤中复加药一种,使利不断。’”[7]1067清代史学家王鸣盛据此认为,虽不能说萧嶷一定是被文惠太子毒死的,但二者之间的矛盾是显而易见的。永明中期刘绘正做萧嶷的幕僚,《南齐书·刘绘传》记载:“复为司空记室录事,转太子洗马,大司马谘议,领录事。时豫章王嶷与文惠太子以年秩不同,物论谓宫、府有疑,绘苦求外出,为南康相”[6]841。刘绘做官做得好好的,此时却“苦”求外出,应该是要躲开这场萧嶷与太子萧长懋的政治博弈,担心成为政治斗争的牺牲品。而永明八年(490)萧嶷养子萧子响造反以及被处死事件前后也一直有萧长懋的身影,萧长懋在大将萧顺之讨伐萧子响前才敢推心置腹地叮嘱:“初,顺之将发,文惠太子素忌子响,密遣不许还,令便为之所”[7]1109。此事件也是萧嶷与萧长懋斗争白热化的表现。此时身为萧长懋太子舍人的谢朓在永明八年(490)离开京城远赴荆州,应该也与当时复杂的宗室斗争有关。
在建元、永明年间表面承平实则暗潮涌动的政治环境下,文人在各个政治集团间流转,心态也十分复杂,反映在文学创作上则是咏物诗、宴饮应制之作成为文人创作的首选,王夫之在《姜斋诗话》中也提到“咏物诗,齐梁始多之”。透过两次“违礼”事件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出,在当时宗王政策影响之下政权内部复杂的斗争、文人扭曲纠结的心态以及当时文坛的创作风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