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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本循环的二元结构及其空间断裂

2019-01-20熊小果

关键词:金融资本利润率实体

熊小果

(四川农业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 四川 成都 611130)

罗莎·卢森堡认为,在《资本论》第二卷中,社会总资本的扩大再生产图式,制造了一种资本积累在封闭稳定的经济空间中长期均衡增长的危险幻觉。事实上,马克思资本循环理论并非如罗莎·卢森堡认为的那样。深受黑格尔概念辩证法影响的马克思,十分清楚资本循环内在的逻辑二重性,资本逻辑追求的无限性连续和资本逻辑导致的实在性断裂。资本循环是资本运动的一般图式。按照《资本论》整体性观念,资本虚拟化是其循环运动的一般趋势。那么,高度金融化的经济能否实现再工业化?在资本金融化的全球语境中,区域经济能否通过空间转移实现“脱虚入实”?资本循环的这种逻辑给我国实体经济发展、产业结构升级带来哪些启示?这些问题值得深入探究。

一、连续与断裂:资本循环的二重性逻辑

(一)资本循环二重性的逻辑限制:内部断裂的连续

“资本划了一个圆圈,作为圆圈的主体而扩大了,它就是这样划着不断扩大的圆圈,形成螺旋形。”[1]146就性质而言,资本不允许它的循环存在任何限制,资本积累必定是一个连续不断的、扩大再生产的循环运动。然而,资本的内在矛盾规定了资本循环的逻辑限制是内部断裂的正、反、合的三段式结构。

第一,正题。资本循环是资本作为“能动的主体”和“过程的主体”[1]145之自我建构的运动,其“主体性结构”[2]令自身成为现代社会唯一的统治者,整个自然空间与社会历史都成为资本的工具和手段。在资本“主体性结构”螺旋循环的自我增殖、自我扩张的过程中,现代社会各个方面被有机地重塑,进而整合到资本循环的锁链式结构中。一旦资本循环中断或停滞,资本积累就不能事实地发生,资本就不能作为真实的资本存在。一方面,资本的内在限制规定了资本循环的周期性危机是其真实运动的必然产物;另一方面,就概念而言,资本自我规定的正题却同样真实地拒绝资本循环的这种断裂,即在时间和空间上要求资本积累片刻不能停歇。作为纯粹的自在规定,“能动主体”的循环扩张必须是非断裂的。

第二,反题。任何自在之规定都会通过状态,并与状态一起构成了内在的、同时又是被否定的为他之有。[3]110-111断裂不是在资本循环的某个特殊环节上出现,而是在整个“主体性结构”中产生:资本把商品交换中可能的断裂(这一断裂是作为资本存在的历史前提和外部先决条件)发展为自己的内部构素,断裂被内化为资本循环的逻辑限制。内化是通过资本“主体性结构”螺旋循环的、连续性的扩张运动实现的,断裂是其内在逻辑积极的否定因素。资本循环的速度越快、规模越大、越追求扩张的连续性,断裂就将以同等数量级呈现出来。资本自身的矛盾从内部“破坏”了资本循环的均衡态势。断裂既表现为资本运动不可逆转的总体趋势,又表现为整体资本运动的阶段性质变。经济危机是资本循环连续性内部断裂的外化,断裂是资本连续性运动的内在环节,是资本循环本身的一种适应机制。

第三,合题。资本循环的连续性首先拒斥任何断裂的干扰,任何断裂都妨碍了资本无限积累剩余价值的本性。其次,资本循环通过“主体性结构”将断裂内化到自身的一般结构中,使其成为资本循环积累的内在部分。最后,在整体状态上,资本依旧呈现为连续的自我增殖的过程,连续的过程是断裂的,即作为断裂的连续性运动而存在。由此,在概念上,断裂既是资本循环的逻辑限制,又是资本循环危机的一般抽象;既是资本循环的中断,也是资本循环的内在勾连,为资本循环开拓新的路径。如此,资本循环二重性的逻辑限制,就得到了更综合、更全面、更具体的性质规定。

(二)资本循环断裂与连续的“向心力”:利润率下降趋势

资本循环围绕利润率展开,但资本循环并非无限连续,利润率的下降趋势(1)《资本论》和其他正统马克思主义经济学理论都承认利润率下降的趋势,并且认为这是相比于资本投资比例失调和消费不足解释经济危机的根本理论。马克思恩格斯本人提出了7—10年左右的周期性危机。康德拉季耶夫、曼德尔提出的“长波运动”是分析利润率下降的经典理论。,在根本上规定了资本循环逻辑断裂与连续的二重性质。这一规定令资本循环呈现为“出现断裂与克治断裂(即连续)相统一”的运动过程。资本循环的逻辑限制才会真实地外化为一种“出现危机与克服危机相交叠”的周期性长波动态。(2)从《资本论》角度分析,造成该结果的根本原因是利润率下降的趋势,其外化表现是生产比例失调和消费不足。利润率只是资本循环最抽象、最纯粹的自在规定的“原力”,它只规定了资本循环无限制自我增殖的一般动因,即资本连续追逐高额利润呈现出的资本循环连续性的正题方面。其反题方面是,由资本逐利本性必然引起的利润率下降之趋势来规定。利润率下降趋势,使理想状态下资本循环“坏的无限”扩张丰富和发展为有限性的无限逻辑、波动式的螺旋运动,并最终归之于合题,即资本循环的二元结构空间。在利润率下降和阻止利润率下降的反复对抗中,资本循环不断发展出新的、具体的、更高级的运动形式,并把前置的循环形式纳入到后生的运动环节中。所以,利润率下降趋势是资本循环断裂与连续的“向心力”。

“向心力”通过反馈环机制发生作用。反馈环最初是自然科学概念,金融学家希勒借之以解释价格泡沫的发生机制[4]76-77:反馈向上发生,即价格上涨→投资增加(→GDP增加→消费增加)→价格进一步上涨,如此循环中产生价格泡沫,而泡沫破裂的结果是反馈向下发生,即价格下跌→资本游离(→GDP下降→消费减弱)→价格进一步下跌。利润率下降趋势以同样的机制作用于资本循环,但考察应该分别在古典竞争时期和垄断竞争时期进行。因为古典竞争时期展现了资本价值规律的一般性质,垄断竞争时期展现了包含一般性质之运动的充分发展(3)即曼德尔提出的在晚期资本主义时期即垄断竞争时期的“双重利润率”理论:垄断部门的利润率和非垄断的利润率问题。。

古典竞争时期,分散的单个资本在追逐超额剩余价值的驱动下,从整体上不断提高相应产业部门和区域空间的资本有机构成,从而使社会总资本有机构成提高。因此,资本的积累规模连续扩大、循环时间加速缩短,资本循环在超额利润率驱迫下呈现出反馈向上的运动态势,即经济的恢复和繁荣(正题,无限连续)。可是,自由竞争使各产业部门和区域空间的利润率不断平均化、市场化,分散的单个资本获得的超额剩余价值逐渐消失,其实际利润率下降到社会平均水平,资本循环即刻减速甚至中止,资本循环进入反馈向下的运动态势,即经济的萧条和危机(反题,连续的断裂)。于是,资本通过各种手段阻止利润率下滑(如故意贬值、资本的全球空间转移、开拓经济增长新空间),努力提升产业部门和区域空间之间的利润率差额(合题,断裂开拓了连续,即内部断裂的连续)。上述反馈环机制本身的循环作用,最终促成了资本循环的阶段性质变和历史跃迁(4)这是断裂性连续的另一种表现形式。:古典竞争进入到垄断竞争(5)垄断竞争分为国家垄断和国际(金融)垄断两个阶段。19世纪末20世纪初形成的是国家垄断,然后是20世纪70年代左右的经济危机,资本积累或者资本循环通过新一轮的全球化从国家垄断发展为国际(金融)垄断。。垄断的重要职能是制定价格,保持超额利润率高于平均利润率,利润率的平均化进程受阻。换言之,如果垄断竞争可以消除利润率下降和超额利润的平均化趋势,那上文提及的反馈环机制就不适用于这个阶段;如果不能,这个机制就可继续发挥作用。巴兰和斯威齐认为垄断资本改变了利润率下降趋势,但他们的观点从根本上违背了马克思本意。一方面,垄断意味着消除价格竞争、控制市场消费,可垄断没有脱离价值规律的遥控束缚,它是资本集中和资本竞争的结果。利润只能来自活劳动,垄断资本虽能使商品价格严重偏离商品价值、划分商品层次、保持价格多样性,可加速积累的社会总资本的有机构成之增长超过剩余价值率之增长,只是时间问题。垄断利润率随社会整体态势而下降,仍然是不可逆转的一般规律。(6)这个结论的数理论证,参考《晚期资本主义》(厄尔奈斯特·曼德尔著,马清文译,黑龙江人民出版社1986年出版,第627页至629页)。另一方面,垄断严重妨碍了古典竞争,但垄断没有消除竞争,而是把外部竞争挪移为内部竞争。垄断试图努力保持垄断利润率长期高于平均利润率的幻想被垄断本身打破了:资本循环的加快、技术革新的提速、积累规模的增加、技术“租金”的寻求等都使垄断范围扩大、程度加深,垄断资本的生产流通就越接近全部社会的生产流通。那么,以前在垄断部门之外的低于垄断利润率的平均利润率就进入垄断资本范畴,二者的差额就越来越小。(7)这是为何金融资本随垄断竞争一同降生的原因,也是资本循环“脱实入虚”和进一步金融化、虚拟化的原因。垄断是竞争的产物,也是竞争的方式。从两方面分析获知,垄断竞争时期,利润率下降趋势依然对资本循环发挥基础性的决定作用。

二、工业资本与金融资本:资本循环的二元结构

在利润率下降趋势作用下,在宏观时空中,资本循环二重性逻辑限制呈现为资本循环的二元结构。用并置的结构论视角分析资本循环的空间态势能够清晰地看到这点:工业资本循环和由此决定的并越发独立于前者的金融资本循环,是由资本循环二元结构空间的性质规定的。纵然,采用并置的结构论视角分析得到的这一规定,看上去像是一种“先验结论”,但这个结论是从资本循环的历史演进过程中抽象出来的。

(一)工业资本

从商品经济发展的一般过程看,具体范畴的资本形态有三类,资本主义萌芽时期的商业资本、古典竞争时期的工业资本、垄断竞争时期的金融资本。从具体形态的资本范畴中抽象出“共有的规定”,即令“每个一定的价值额成为资本的那种规定”[5]440只能是工业资本,因为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真正取得统治地位是从工业资本积累开始的,也就是从工业资本循环开始的。工业资本是《资本论》分析的典型的资本形态,即在工业生产领域中以获取剩余价值为目的的资本。在价值上,它由不可变资本(C)、可变资本(V)和剩余价值(M)构成。萌芽时期商业资本没有参与工业生产过程,其自身的循环形式是纯粹的货币流通形式即G—G′,也就不存在利润率下降趋势问题。当然,它为现代工业资本积累提供了大量必要的货币准备,是潜在的可能的工业资本,是工业资本循环的胚胎形式,商业资本循环也预示了工业资本充分发展后金融资本创造出的庞大商业景观。不过,萌芽时期的商业资本并非现代资本循环的逻辑起点。

(二)金融资本

工业资本一旦进入正常的循环状态,资本循环的二重性逻辑就发挥作用了。工业资本循环(生产和流通)在时间上加速、在空间上扩增要求不断将货币资本化,社会总价值量的增加需要流通领域中货币量的同等增加。货币资本和商品资本在流通领域需要独立运动才能加快工业资本循环,工业生产的扩大需要发达的银行信用制度,如此,剩余价值转化为利润、再转化为利息、进而利息转化为生息资本(包括地租)。银行信用制度不断扩大,纯粹的货币流通得到长足发展,在利润率下降趋势的倒逼下,各产业部门和区域空间的工业资本不断寻找新的增长空间,最终“银行和工业日益融合或者说长合在一起”[6]613出现了金融资本。金融资本是工业资本生产循环集中的产物,是古典竞争走向垄断竞争的产物,同时,在产业部门和区域空间之间、在世界经济体系之内,金融资本又强化和推进了垄断趋势。

金融资本在20世纪初出现,是国家垄断竞争(经典帝国主义)时期的产物,20世纪70年代,随着计算机数字技术的到来,金融资本进一步虚拟化,并在紧接而至的苏东巨变中开拓了自己的世界疆域。国家垄断竞争(经典帝国主义)发展为国际垄断竞争(晚期资本主义、新帝国主义、国际金融垄断资本主义),金融资本从“现实资本的纸质复本”[7]540变为“数字复本”。工业资本金融化,金融资本深度虚拟化、数字化。形式的改变并没有改变内容,金融资本就是虚拟资本。“数字金融”正面强化了资本的金融性质,也让金融资本循环更加脱离工业资本循环。

(三)工业资本循环与金融资本循环

“资本主义从竞争时期向垄断时期的过渡,意味着在资本的积聚和集中方面有一个质的飞跃。”[8]575竞争生产着垄断,垄断也生产着竞争;工业资本统治时期有银行信用制度,金融资本统治时期也有工业生产。“飞跃”体现了资本循环的断裂性质,即竞争与垄断、工业资本与银行资本相结合的特殊的新方式。工业资本循环取代且吸纳了商业资本成为统治者,金融资本循环取代且吸纳了工业资本循环成为新的统治者。

首先,真正制约资本生产、资本循环和资本主义运动的物质基础是工业资本。工业资本脱胎于封建宗法社会末期解体的农业生产,它的过程内含了如下要素:(1)以货币形式存在的高利贷资本和世界贸易积攒起来的商业资本;(2)“世界地理大发现”提供的原料供应和市场空间;(3)农业时期小生产者的赤贫化、封建家臣逃离封建领主、农奴脱离土地;(4)货币和闲散劳动力进入行会手工业、工厂手工业;(5)现代机器。联动的因果链机制促发后,就形成了经典的资本循环,G—W(A+Pm)…P…W′—G′,用货币购买劳动力和生产原料,进入增殖和价值转移的生产阶段,得到增殖的商品,实现商品的货币化。生产领域创造剩余价值和流通领域实现剩余价值的过程,使资本依次采取货币资本、生产资本和商品资本三种形态。三种形态的连续交替就是资本循环。资本循环始终围绕剩余价值增殖这个唯一核心展开。工业资本循环体现了资本循环的本质,工业资本支撑着其他一切形式的资本运动。

其次,与垄断竞争一同降生的金融资本,遮蔽了工业资本循环的本质。金融资本从一开始便将工业资本纳入自身循环的内部空间,对工业资本实施统治。“货币形式的银行资本,实际上已经由这种方式转化为了产业资本”[9]244,“产业资本和商业资本开始反抗谋求利息的资本家”[9]253。社会闲置货币、商业资本、高利贷资本、从生产领域中游离出来的工业资本都成为金融资本的来源,而本质不同于商业资本的金融资本的循环形式则表现为单纯的货币资本的运动即G—G′。现代资本的本质规定,即在工业资本那里展开为剩余价值的东西,在金融资本这里彻底“消失”了,“金融资本达到了权力的顶峰”[9]253。黑格尔学派会说这是资本循环的“主体性结构”以否定之否定的形式彻底发展自身:商业资本被工业资本否定了;工业资本同银行资本融合形成了金融资本并被金融资本否定了;金融资本以G—G′的循环形式否定了工业资本,开始“君临天下”。

最后,对比分析工业资本的循环(G—W(A+Pm)…P…W′—G′)和金融资本的循环(G—G′)可知道,两者既密切关联,又相对独立,二者共同构成了整个社会总资本循环的内部环节,从工业资本循环到金融资本循环的整个过程才是“资本主义的循环的完成”[9]253。第一,无论是古典竞争时期还是垄断竞争时期,整个社会生产流通的价值增殖只能来源于生产资本中的活劳动,不管各资本家获得的利润量是多是寡、利润率是高是低,无论剩余价值在流通领域以什么样的方式被分割和分配,工业资本循环始终是资本循环的命脉、根本与实质所在。可以说,工业资本循环是社会总资本循环的“物质基础”,是社会总资本循环的“生产环节”。这是资本循环的第一层空间结构。第二,金融资本循环并不带来任何剩余价值和利润的增加,它只是在流通领域改变利润的分配格局,并阻碍利润率下降。可是,由于(特别是国际垄断竞争时期的)金融资本循环已经深入开掘了自身的经济循环空间,金融资本保障其垄断利润的手段完全不同于工业资本的经典方式,庞大的国际金融资本“翻转”了资本循环的一般规定,工业资本循环服从金融资本循环,金融资本把资本循环的“主体性结构”彰显得淋漓尽致。这是资本循环的第二层空间结构。

三、实在性与不可逆性:资本循环二元结构的空间断裂

化用齐泽克在《比无更少》中透过拉康重读“实体即主体”的解读方式:晚期资本主义的金融资本获得了“实体即主体”的形式表征,即金融资本已经创造了新的“自主主体”,同时也深化了资本逻辑内在结构性的对抗性质,资本循环二元结构的“缝隙”被撕裂了。

(一)空间断裂的实在性

资本循环二元结构断裂真实地发生在以工业资本为主导的实体经济和以金融资本为主导的虚拟经济这两个不同的空间维度中。二者的分离也意味着资本循环二元结构的空间断裂。金融资本循环既不可能完全脱离工业资本循环,又不可能不脱离工业资本循环,这种不断分裂而又不能彻底分裂的状态,正是资本循环二重性逻辑限制的断裂式呈现。

“实体经济”是指这样一种经济结构和经济组织,即物质性生产活动或直接服务于物质性生产的活动。农业、工业、基础设施建设等属于物质性生产活动,交通运输、零售业、进出口商贸等属于直接服务于物质性生产的活动。实体经济因其物质性生产特点,能够直接反映人们真实的生产和生活状态。实体经济构成了人类社会生存发展的经验性活动范畴,主要对应了资本生产环节。“虚拟经济”被普遍理解为以金融市场为平台进行“以钱生钱”的经济结构和经济组织,金融信贷、知识资本、票据证券等都属于虚拟经济范畴。虚拟经济并不与物质性生产活动直接相关,它只考虑纯粹流通领域的货币量的变化。这意味着,虚拟经济实现了货币的数据符号化和高度独立化运动。虚拟经济主要对应了资本流通环节。

以工业资本为主导的实体经济与以金融资本为主导的虚拟经济之间出现了空间断裂:“和资本的现实增殖过程的一切联系就彻底消灭干净了。资本是一个自行增殖的自动机的观念就牢固地树立起来了”[7]529。虚拟经济越来越表现为独立于实体经济之自我增长的循环运动,从而造成了经济繁荣的现象。因为,事实上的这种相对独立运动在观念上表现为货币量的绝对增加,所以,这样的经济繁荣始终伴随着绝对的和持久的通货膨胀。繁荣只是假象:“资本主义企业透支信贷的发展体现了膨胀性货币创造的最重要的根源,因而也体现了持久通胀本身的最重要的根源。”[8]525虚拟经济独立于实体经济是通过金融资本独立于工业资本实现的,金融资本独立于工业资本是通过资本价值的数字化和心理投机实现的。但是,资本价值的数字表征不等于资本价值的实际存在,虚拟经济的价格同它对应的实体经济的价值发生了严重分离:实体经济的平均利润率下降趋势,驱迫工业资本进入周转更快、盈利更高、成本更低的虚拟经济;虚拟经济自行增殖的神话也促进了实体经济的虚拟化和工业资本的金融化过程。这个过程不断地制造出经济泡沫,这些泡沫就是虚拟经济和实体经济间的空间断裂:根本地,整个经济的发展状况决定于实体经济的发展状况,但实体经济在不断萎缩、虚拟经济在不断膨胀,膨胀的虚拟经济释放出繁荣的假象,由此,资本生产和资本流通间的良性循环被打破了,虚拟经济宰制了实体经济,虚拟经济统治下的资本循环抽空了资本良性流通的物质基础。

如此,资本循环在三个方面中断了,即工业资本的内循环无法继续,金融资本的内循环进入到投机倒把、坑蒙拐骗的行当,工业资本和金融资本(实体经济和虚拟经济)之间的循环被迫中断。金融资本循环榨取工业资本循环实现获利(即利息,也包括依靠利息、地租生活的庞大的资产阶级仆役阶层的收入),这是垄断竞争时期资本循环的特点。对于已经高度虚拟化且必将进一步虚拟化的经济实体而言,“脱虚入实”在根本逻辑和历史发展趋势上是不能的,即虚拟经济与实体经济在资本逻辑的内在发展趋势中,资本循环空间二元结构的断裂是不可以弥合的、分裂的趋势是不可逆转的。

(二)空间断裂的不可逆性

一方面,资本存在着金融化、虚拟化趋势,另一方面,也存在着阻碍资本金融化、虚拟化的诸多现实因素。可是,当工业化发展到现代社会所达到的普遍水平时,资本的金融化、虚拟化过程就无法逆转。在全球空间的自由流动中,完成了工业化地区的国家的一部分资本进入到国际虚拟经济体系,通过金融方式主宰国际实体经济生产和获取回报更高的国际利润利息,另一部分资本进入到国际实体经济体系,通过工业资本输出方式不断往外围和半外围地区发展实业,从而提升实体经济的工业利润。由此可见,经济依靠单纯的空间重构是无法实现“脱虚入实”战略目标的。利润率可以通过空间重构延缓其下降趋势,但不能在根本上阻止利润率下降的发生。从外在形势上看,二元结构体现为实体经济的物理空间结构和虚拟经济的信息空间结构,而且金融资本掌握了实体资本的运作,整个资本循环主要依托于虚拟经济的空间化扩张,即“信贷循环”来实现垄断竞争时期的资本循环。

20世纪70年代之前,虚拟经济的运行完全服从于实体经济的运行。商业信贷、货币流通是由工业生产的实际情况决定的,信贷周期完全由工业循环决定。但20世纪70年代之后,全球资本主义进入虚拟经济时期(不是说实体经济不重要或者不存在,资本循环依然需要实体经济为依托)。资本主义的新自由主义改革带来了全球性的金融化和持久化的通货膨胀,货币政策造成了虚拟资本的制度化和结构化后果,即货币资本取得了脱离于实体经济的循环运动形式:通过融资上市、信贷期货便能收割比工业生产带来的更多的利润利息,就没有资本能够经受得住进军金融投机行当的诱惑。所以,从盈利的角度看,资本家都会通过信贷来赚取更多价值:“今天用信贷来购买,到明天用贬了值的货币来偿还。”[8]532制造通货膨胀获取更多剩余价值是资产阶级屡试不爽的手段。这证明,虚拟经济时代,资本主义国家试图通过量化宽松货币政策刺激实体经济发展的方式,归根结底会失败。M2货币在流通领域的运转只会制造更大的经济危机,也就是更严重的通货膨胀。通货膨胀会刺激市场对货币的更大欲望,也意味对广大劳动者债务化的持久化,进而代表着对资本积累的更大危险。当然,作为上述货币政策的对立面,提高利率、收缩银根也不能促进虚拟经济中的货币向实体经济流动。因为,货币紧缩既会加重债务,也会促进投机。资本积累逻辑的外化表征之一便是虚拟资本的制度化和结构化,它脱离实体经济的程度越高就越具有“减缓工业循环的能力”[8]537,进而实体经济的衰退就更加普遍化、深度化。作为原因的结果,又进一步成为结果的原因。实体经济的深度的、普遍的衰退,会反过来强化工业资本的金融化、实体经济的虚拟化:信贷注入更多、银行票据的供应必须扩大。正如曼德尔断言,虚拟经济整个体系将日益脱离资产阶级国家的控制,而以某种不可控制的方式冲击整个金融体系、虚拟经济系统,导致其垮台。曼德尔四十多年前的判断,正在为今天的事实所确证。欧美主导下的全球虚拟经济体系,即国际垄断金融资本体系给世界人民带来的是长期性的、普遍性的、日益深重的债务赤字、贫困犯罪、失业大军。虚拟经济严重脱离了实体经济,它不再是围绕实体经济波动的函数。

如此一来,资本循环二元结构的矛盾扩大了和撕裂了,该矛盾的空间断裂也就加剧了。工业资本循环决定金融资本循环的关系被彻底“颠倒”了,货币信贷循环直接决定着生产资本循环。虚拟经济脱缰野马式的运动腐蚀了自己的物质基础。金融资本家主宰着产业资本家的命运,国际垄断性质的产业资本家也日渐发展为国际垄断性质的金融资本家。工业衰退势必导致商业衰退。挖掉了自身墙脚的金融资本,也就越来越依靠投机性、欺骗性、意识形态性的经济活动来收割工业资本的利润和货币资本的利息。通过全球化的金融平台或虚拟经济体系,经济之间的广泛联系突破了主权国家的法律边界和政治边界,包括进一步的经济危机、贫困、环境问题等。金融资本的过度发展、虚拟经济的过度脱离工业生产,垄断竞争的进一步加强,这些事实和现象正孕育着新社会形态的因素。

四、当代启示

金融资本循环既不可能彻底脱离工业资本循环,又不可能不脱离工业资本循环,这种不断分裂而又不能彻底分裂的状态是资本循环二重性逻辑限制的空间断裂。这里有些黑色幽默了。一方面,资本的内在矛盾必然随着资本循环的加速行进而不断扩张,呈现为资本循环的系统性断裂。换言之,从世界经济形势看,垄断竞争和金融化趋势只会加强不会减弱,这是主要的、实在的、不可逆的方面。另一方面,环式的螺旋结构总把前面运动环节内化为自身构素,形成一个复合式的不平衡的综合时空体系;易言之,在区域空间结构这一中观层面、在垄断竞争和金融化趋势不断加强的整体结构中,通过一系列手段,资本“脱虚入实”是可能的。这很矛盾,但却是事实。这个事实正是资本循环连续与断裂的二重性逻辑限制的产物,是利润率下降驱迫下工业资本循环与金融资本循环引发的资本循环二元结构之空间断裂的产物,是金融资本宰制下工业资本的空间运动。

首先,资本循环遵循的规律是《资本论》揭示的价值运动逻辑。资本循环每个阶段性的质变、每次时空的断裂都是既定事实发展的结果,从工业资本到金融资本、从古典竞争到垄断竞争、从福特主义到数字福特主义都是体系链式的前进。这是一个不可逆转的资本演进的历史过程。资本循环二元结构的空间断裂不等于资本循环的终止,可能意味着更高级资本循环形式的出现,即一种新的连续运动。资本循环的临界点在逻辑上是绝对的,在经验中是相对的。试图通过资本的循环自动地消除资本本身,这是自然崩溃论的论调。

其次,在区域空间中,已经高度虚拟化的经济通过工业资本的空间回流和工业资本空间拓展的方式实现再工业化是有可能的。第一,资本空间回流的可能。从资本循环的世界体系看,发达的区域空间一直在工业资本和金融资本循环链的顶端,所谓实体经济的虚拟化主要是低端组装和制造业的外迁,促成其外迁的原因正是为了节省成本以阻止利润率下降。而当这些地方的用工成本上升、利润减少,资本会再一次外迁。如果不发达区域空间无法提供更多的超额剩余价值,那么资本回流到发达的区域空间是有可能的。第二,工业资本空间拓展的可能。一般而言,资本竞争会推动科技发展。垄断竞争可以制造多样化商品以获取多样化的利润差额,这可能引发新的技术革命和新的工业革命,并改变利润的分配格局。但是,与古典竞争时期工业资本循环推动的长期繁荣、短期危机正好相反,在国际垄断竞争时期金融资本循环呈现出的是持久的投机、通胀、货币政策失灵、经济危机。在古典竞争时期,落后的区域空间是发达的区域空间超额剩余价值的主要来源,垄断竞争(尤其是晚期资本主义)时期,超额利润的来源是在发达产业部门与不发达产业部门之间产生。金融资本统治下工业资本在产业部门和区域空间上的分布格局,已经保障了发达产业部门和区域空间的垄断利润,因而垄断本身会对新兴技术形成资本优势,知识科研已是虚拟资本,新技术、新工业的产生应用受到垄断金融资本的支配。金融制度收割利润要比投资未知领域的科研划算得多,而经济危机会削弱科研投资,即存在工业资本空间拓展的可能性,但这样的可能性目前看比较小。

最后,任由资本自我运动,这必然有损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健康持续发展。所以,应该把握好“利用资本”和“节制资本”的度,既要最大限度发挥好社会主义的制度优势,又要利用好市场经济的手段优势,处理好金融资本和工业资本、生产组装和科技研发、独立创新和外资引进的辩证关系。利用好资本循环的二重性逻辑和处理好资本循环的二元结构的关键在于:第一,夯实工业资本就是夯实我国的经济质量,既要加大核心高端的科技创新,也要促进产业结构的调整升级;第二,优化金融经济制度,防止金融资本无度扩张,让金融为工业服务,通过制度的合理设计,以资本逻辑为驱力,推动资本在金融和工业层面、不同产业部门、不同区域空间的合理配置;第三,发挥好国有资本对资本流动的引导作用,让我国的资本循环和社会经济进入优良发展的反馈环机制中,这是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具备的制度优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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