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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昌与《中州名贤文表》考论

2019-01-16钟彦飞

关键词:中州

钟彦飞

(河南财经政法大学 文化传播学院,河南 郑州 450046)

1 刘昌生平考略

刘昌,《明史》无传,现存主要传记资料为其友人陈颀所作《广东布政使司左参政刘公昌墓志铭》(《国朝献征录》卷九十九),后世其他传记多本于此,据之略梳理其生平行止如下。

明代对于刘昌的记述关注点大多集中在两方面,一为其博学强记,以诗文名闻于当时。如约同时人李东阳《麓堂诗话》曾记载这样一则轶事:

夏正夫、刘钦谟同在南曹,有诗名。初刘有俊思,名差胜。如《无题》诗曰:“帘幕深沉柳絮风,象床豹枕画廊东。一春空自闻啼鸟,半夜谁来问守宫?眉学远山低晚翠,心随流水寄题红。十年不到门前去,零落棠梨野草中。”人盛传之。夏每见卷中有刘钦谟诗,则累月不下笔,必求所以胜之者。后刘早卒,夏造诣益深,竟出其右。如《虔州怀古》诗曰:“宋家后叶如东晋,南渡虔州益可哀。母后撤帘行在所,相臣开府济时才。虎头城向江心起,龙脉泉从地底来。人代兴亡今又古,春风回首郁孤台。”若此者甚多。然东南士夫犹不喜夏作,至以为头巾诗,不知何也。[1]1382

所谓“头巾诗”者,指其多迂腐酸儒雕琢之气,可以看出,夏寅虽用工甚勤,寿龄超越刘昌,然而终究没有得到诗学重镇东南地区士夫的承认,后世评价刘、夏二人的诗学高下也大致以此事为例。

对于刘昌的整体诗歌成就,明代的评价颇有不同声音。同时人陈颀在其所作《刘公昌墓志铭》中极力称赞:“作为文章,才思华赡,言词尔雅,振笔可千百言,常若有余。诗律尤温丽可爱,海内称一时作者,盖未尝后。”其外甥、著名文士杨循吉亦称其“为文赡丽,诗宗盛唐,一时称为名家”。其后“后七子”领袖王世贞作于嘉靖二十八年(1549年)的《明诗评》中曾历数明初直至正德间诗人一百一十八家,缀以小传,评点诗学,总体推许诗法盛唐者,批判有宋元诗风气者,对刘昌评价则总体不太高:“刘钦谟才擅国琛,识穷夏鼎,尤工倩丽,更足风情,脍炙菁华,能重洛阳之纸,雕虫缀羽,尚存吴阊之集,如村女簪花,非不丰艳,本态自如。”[2]而后约于嘉靖三十七年(1558年)至隆庆六年(1572年)所作的《艺苑卮言》中则本于前述文字而持论更严,将刘昌与夏寅并列而言:“刘钦谟如村女簪花,秾艳羞涩,正得各半。”[1]1032譬喻之体虽同,而态度则有所变化,前者尚称赏其“村女簪花”有本态自如之处,此处则以为有秾艳之弊,同书卷六更多有摒弃之语:“成化中,郎署有诗名者无过于刘昌钦谟、夏寅正夫,钦谟《无题》与正夫《虔州怀古》诗,《麓堂诗话》亦载之,然俱平平耳,他作愈不称。”[1]1041虽谓各半,实寓贬抑之意,所谓平平者,盖谓此类并非有盛唐之音,而有艳情绮丽过剩之弊。《无题》者共五首,即效李商隐之体,钱谦益《列朝诗集》全部收录。通读这些诗作,总体哀婉绮丽,实为晚唐风格,与杨循吉所谓“诗宗盛唐”者不称。故其后钱谦益、朱彝尊亦同持批评观点,如“钦谟为郎时才名最著,《无题》五首一时传诵,其他诗可传者殊寡”[3]205“钦谟《无题》五首不脱元人旧染,而世顾称之。昔晋人之讥刘舆也,谓舆犹腻,近则污人。若钦谟及瞿宗吉、杨君谦、张君玉之艳诗,其不污人也仅矣。”[4]185

上述评价多以整个明代诗歌发展为着眼处,刘昌生活于正统至成化间,为明代前期人物,千篇一律、缺乏生气的台阁体文学正逐渐走向衰落,不再能引领主流,整个诗坛尚未有统一追求。刘昌为吴中人氏,受到地域诗风影响深刻,有人即以其为“吴中四杰”领袖高启文脉之续,高启在明中期以后,即因诗风有元末纤秾靡丽习气而饱受批评,但作为明代地域文学主要阵地之一,吴中诗派曾辉煌一时,其文学史地位始终为人所重视。与王世贞同时的长洲人刘凤即曾从此处为乡贤刘昌张目:

吴为文者代变,昌乃授之季迪(高启),而弘农(杨循吉)复授之昌,皆好学不倦,至废其仕专攻之,意良苦,而非以为名。随所肆各极其力,质未开浑厚有余。虽尚沿近代,不至乎盛,亦斐然可观。迩乃至以谒请事王公大人,初未窥门阈而已志在名高,若为树赤帜焉,皆欺世而罔之,取虚誉矣。可胜罪哉!余为校饰厥文,亦颇有传者,故昌之业不坠。[5]卷三

其中所言“以谒请事王公大人,初未窥门阈而已志在名高,若为树赤帜”者,所指当即少年成名、肆意批评的王世贞。刘昌授之高启,时间上是不可能的,但现存《高太史大全集》景泰元年徐庸编刊本前有刘昌序,极力称赞高启之成就,以为“言多雄伟奇古,足以耸张德业,裨益治化”,从实际诗歌风格看,刘昌也的确可以作为明代前期吴中派延续的代表人物,现可惜由于其文集散佚不存,加以稍后沈周、杨循吉、“吴中四才子”等新一代文学中坚力量出现,与“七子”有分庭抗礼之势,刘昌的存在逐渐被掩盖,以致今日几无论及者。

刘昌另一为人称道者即其著述丰富,蔚为大观,以其外甥杨循吉所作《吴中往哲记》“著作第四”中记述最为详细具体,并略记其主要内容及创作时间:

景泰史局开,首预抡选作史论; 提学河南,搜集残碑,作《中州文表》,又作《河南志》; 晚宦广中,悲忆太安人,作《炎台恸哭记》,以家在吴,作《苏州续志》,褒撮闻见,作《悬笥琐探》; 记录海内人物,作《叙士生平》; 所历大都曰金台,南都曰雨花台,河南曰嵩台,广东曰琼台,苏曰青台,故有《五台集》。[6]51

五台之名与其他记载略有出入,而总体皆以宦游之地为名,可知刘昌每至一地,不废吟咏,不辍笔耕。这部文稿最后结集为《五台集》二十二卷,据正、嘉间人李濂言,当世已梓行于世,其后黄虞稷《千顷堂书目》尚有著录,《明史艺文志》因之,今已不可得见,当已佚。其他自著类目前所存者仅有笔记《悬笥琐探》一种,多为志人志怪之类,部头极小,不足以探其文学事业。除却个人著述,刘昌编纂作品也颇多,规模可观,如其提举河南学政时,主持修纂了《河南通志》,此书当是最早的河南全志,其后诸志皆在此基础上续修:

旧有《通志》一书,明天顺间创始于提学副使刘公昌,后十余年,副使胡公谧略加芟润,后八十年,续修于都御史邹公守愚,又三年,而告成于都御史潘公恩。迄今百三十年矣。[7]卷首

现今明代河南志有胡谧《(成化)河南总志》二十卷,邹守愚、李濂《河南通志》四十五卷,皆延续刘昌天顺志,此志原貌已不可见。

刘昌自广东参政丁内艰归吴后,又与李应桢、陈颀、杜琼、陈宽等人纂修《姑苏郡邑志》,苏州知府丘霁与刘昌共同主持其事,得稿一百卷,据陈颀《刘公昌墓志铭》,此书在其生前未完全脱稿,弘治间张习、吴宽、都穆等续修,又未成,正德元年,终由杨循吉、王鏊完成此事,总而成书六十卷,此书今存。

刘昌其他著作如《叙士生平》 《炎台恸哭集》《选编明人文选》等,明代已鲜见流传,万历间人文震孟作《姑苏名贤小纪》时曾感慨:

富矣哉!刘大中公之著述也。余盖求其所为杂志及《叙士》,而不可得见,然观其他所著撰,皆持正非漫然者。……则其人亦岂仅读书缀文者乎?后有佥宪刘凤子威者,著书至八十余不衰,持论每乖而词颇奥,勒成几数百卷。[8]卷上

可见刘昌著述丰富之名最为后人所称道,后清代顾沅编《吴郡名贤图传赞》,为刘昌图以小像,赘以赞语曰:“早登甲第,健笔凌云,宦游豫粤,纂述多闻。”则是更言简意赅地概括了刘昌的主要事迹。

刘昌生长吴中文献重地,又仕宦几四十年,平生交游多一代名士,其中最为著名者为叶盛,引为平生知己,其余如高榖、刘溥、耿裕、夏寅、汤胤绩、黄仲昭、杨守陈等,皆闻名当时后世者。其子刘嘉育亦有诗名而早夭,唐寅为作《刘秀才墓志铭》。其甥杨循吉早年从其游,受其影响最深,嗜于著述,有巨名于当时。

2 《中州名贤文表》版本考述

刘昌被任命为河南学政后,致力于文化风教的倡扬实行,一项措施即是兴办书院学宫,最著名的政绩为天顺五年(1461年)于开封创建大梁书院、并于其中立十贤祠,供奉周敦颐、邵雍、司马光、程颐、程颢、张载、朱熹、吕祖谦、张栻、许衡十人,为河南第一所官办省级书院,自其后至清末延绵不绝,培养中州人才无数。又参与襄城紫云书院建设,并曾主持重修唐县儒学。这一系列举措,为经历元季战乱近百年元气未复的中州地区文教事业重新焕发活力奠定了基础。

刘昌另一项重要行为即搜辑刊印中州名人遗集,他因提举学校之务,巡视之迹遍布河南各地,对中州历史风物有更深刻的认知,先贤著名者自先秦申甫而下,汉有贾谊,唐有韩愈,宋有二程,元有许衡,认为这些中州名贤所言所行皆“本以仁义,用以礼乐,辅以诗书,饰以骚史,其言之所主要,皆教之所寓,而矩度开阖,铺张之大较,森然毕陈,此宜不戾于圣人而有传也”[9] 卷首。应予传播,以教化风俗,勉励士子。而其真正着手编纂则又契机于一件小事,怀庆府知府吕恕得许衡《鲁斋遗书》,刘昌“遂附之以姚文公燧、马文贞公祖常、许文忠公有壬、王文定公恽、孛朮鲁文靖公翀诸集之仅存者,而表章显著之,盖皆中州之名贤也,故题之曰《中州名贤文表》”[9]卷首。即现今所存之《中州名贤文表》三十卷。

《中州名贤文表》现存版本主要有四种,略作如下考述。

2.1 明成化七年(1471年)刘昌刊本

此本为现存最早版本,存世极少,仅国家图书馆及天一阁有藏。前有成化七年(1471年)三月朔旦姑苏刘昌序,共三十卷,按次序收许文正公衡六卷、姚文公燧八卷、马文贞公祖常五卷、许文忠公有壬三卷、王文定公恽六卷、孛朮鲁文靖公翀二卷,每人文后有刘昌案语。正文卷端题“中州名贤文表卷数 内集 姑苏刘昌钦谟”,半叶十行,行二十字,版心自上至下依次标“内集 中州文表卷数 字数 页数 写工、刻工名”。全书为写刻本,由汤惠、劳莘二人以赵体字写板,黄百安、吴本中、马仁、李京等刊刻,版式精美。今《北京图书馆珍本古籍丛刊》第116册影印出版,较为便利易得。惟可惜年代久远,间有漫漶坏版处,较严重者有卷七第十八叶、卷十四第七叶、卷十六第三十叶、卷二十二第九叶、卷二十八第三叶、卷三十第二十叶等,又有数处当时因底本问题,补以墨钉者。

2.2 清康熙四十五年(1706年)汪立名刊本

成化本《中州名贤文表》至清初已历二百余年,流传已不广,王士禛(1634~1711年)曾从黄虞稷千顷堂借观,叹为“足征元时之宽大”,然未暇抄录。后河南睢州人汤斌(1627~1687年)出任江苏巡抚,王士禛曾劝其重刻此书而未果。至清康熙三十九年(1700年)十二月,王氏于京城慈仁寺书市又见此本,出金购之,此时江苏巡抚任上为河南商丘人宋荦,遂又劝宋将此书与《梁园风雅》二书合刻于吴中,“以备河南文献”。宋荦听从其建议,于康熙四十四年(1704年)命陆廷灿重刻《梁园风雅》二十七卷,此书今存,其后又命弟子汪立名重刻《中州名贤文表》三十卷,成于康熙四十五年(1705年),是为康熙汪立名刊本,今台湾华文书局《中华文史丛书》之七影印此本,可得以窥其面貌。

此版底本据宋荦言,为江苏巡抚任上“得于藏书家”,疑即王士禛所购成化本。此本前有姑苏刘昌序、康熙四十五年七月既望商丘宋荦序、康熙丙戌嘉平钱塘汪立名识。其后较成化本增加有《中州名贤本传》,为节选自《元史》六人传记。又增加目录,以文体分类。正文半叶十二行,行二十二字,内容与成化本完全相同,中间墨钉一仍原样,明版坏处或据流传别集补齐,或文集不传,遂加以墨钉,如卷三十孛朮鲁翀《驻跸颂》墨钉最多,正为明刊坏版不清处。

2.3 清乾隆间《四库全书》系列抄本

据《四库总目提要》,四库本底本为“浙江鲍士恭家藏本”,“此本实康熙丙戌宋荦授钱塘汪立名所刊”[10]1715。与康熙本对比,序文顺序一致,正文阙文亦同,其中所涉蒙元时期人名、地名全部改为所谓“国语”,亦间有手抄致误处。故此本价值不高。

2.4 清光绪三十年(1904年)鸿文书局石印本

康熙本问世二百年后,除抄本外,此书未有刊本,光绪间,海虞邵松年为河南学政,访得刘昌《中州名贤文表》一书,为康熙汪立名刊本,与其所编《续中州名贤文表》六十八卷同付鸿文书局石印刊行。此版为石印本,故保持了康熙本的原貌,除篇首三序顺序略有差异外,其余体式、行款完全同康熙本,全书正文无框,半叶十二行,行二十二字,阙文、墨钉亦完全一致,此书版本意义不大,但具有较高鉴赏收藏价值。

3 《中州名贤文表》文献来源及价值

如果对元代集部文献留存情况整体加以观照的话,可以得出这样一种比较客观的认识,即时代上元初较中期以后为少,地域上北方作者较南方为少,加之元中期以后南北士人政治、文学地位的反转,又经过元末战乱,中原几无世家大族延续,文献之不足征可以想见。刘昌《中州名贤文表》共三十卷,收元代河南文士六人著作,其中许衡、王恽、姚燧可算元前期北方人士翘楚,马祖常、孛朮鲁翀为中期代表,许有壬则为晚期殿军氏人物,在当时均有文章巨名,文集流传风行于一时,而至成化间刘昌巡视河南学政时,却大多已飘零难寻,所见多为吉光片羽的残缺,刘昌极力搜辑,并每人文集之后作多篇跋文纪录,差可考其文献来源,兹以其收录顺序加以考述如下。

3.1 卷一至卷六,许衡,每卷卷端题名为“许文正公遗书”

据刘昌《中州名贤文集序》言,所据为怀庆守吕恕赠予的《许文正公遗书》,在卷六末尾题跋中又言:“《遗书》六卷,大德十年安成尹苏显忠刻梓,当时已谓残编断简,多所失遗,况昌所得者乃录本,尤多缺误,故重加订定为五卷,复以制词神道碑为附录一卷,其缺误之无考者,并用略去,盖十之四云。”[9] 卷六可见这个本子应为元大德十年(1306年)安成县尹苏显忠刊本的转抄本。苏显忠本今已不存,而现存明成化十年(1474年)倪颙刊六卷本《鲁斋遗书》,前有大德九年杨学文序,即为“中斋苏公”刊许衡遗稿所作,故成化本所据当即以大德本为底本。此本编次顺序为“卷一奏议,卷二、卷三无总目,自《读易私言》至《答丞相问》 《大学明明德》凡五篇,皆论学之文,卷四杂著,卷五书,卷六诗章乐府编年歌括”[11]卷二十二,以之对比《中州名贤文表》本,可见刘昌将大德本卷三与卷四删略合并,为“杂著”,并将制词神道碑重编为附录一卷,此本为大德本系统现存最早的明代传刻本,虽内容有所减少,但具有一定的校勘价值。

3.2 卷七至卷十四,姚燧,每卷卷端题名为“姚文公牧庵集”

按,姚燧文集据《元史》本传,“平生所著有《牧庵文集》五十卷行于世”,元至顺三年(1332年)其门人刘时中曾搜辑全集,由中书省移文刊刻于江浙儒学,由江浙等处儒学提举吴善董其事,“与钱塘学者叶景修重加校雠,分门别类,得古赋三篇、诗二百二十二篇、序三十八篇、记五十三篇、碑铭墓志一百四十篇、制诰五十八篇、传二篇、赞十五篇、说十一篇、祝册十篇、杂著十三篇、乐府百二十四篇,总六百八十九篇,凡五十卷”[12] 卷首。据卷十四末刘昌天顺八年(1464年)跋语:“姚文公《牧庵集》五十卷,其刻本松之士人家有之,昌尝闻李中舍应祯云,然南北奔走,竟莫能致。今所得乃录本,多残缺,视刻本不啻十之二。”[9]卷十四刘昌访刻本未得,又曾在辉县百泉招见姚燧后人,而“鄙野质实,不复事儒艺”,仅得见所藏姚枢手书而已。《中州名贤文表》八卷姚燧文即以所得抄本收录,又附柳贯《姚文公谥议》、张养浩《牧庵姚文公文集序》,所据抄本应为未见全集刻本,而以《元文类》所收过录并略加搜辑者,《四库全书总目提要》言:“刘昌辑《中州文表》,所选燧诗较《元文类》仅多数首,文则无出《文类》之外者。”[10]1433评价大略得当,然而此本为现存最早的姚燧文集刻本,具有较高校勘价值,今人査洪德整理《姚燧集》,即将《中州名贤文表》本列为主要校本。

3.3 卷十六至卷十九,马祖常,每卷卷端题名为“马文贞公石田集”

按,元后至元五年(1339年),马祖常文集由苏天爵呈请刊行,经其从弟马易朔与苏天爵共同搜辑整理,付扬州路儒学刊刻,此元刊本《石田先生文集》十五卷今存。《中州名贤文表》卷十九末有刘昌成化二年(1466年)跋文,略可知其所据来源:“昌前至光州,课士之暇,过兵部右侍郎霍公宅,公为体荐礼饮昌。昌因询马中丞遗事,公曰:‘吾宅故中丞公石田庄也。中丞葬后,子孙徙居关中,不闻以儒显,多习武,间有为武官者,亦不甚知名。’ 相对慨然久之,且出所藏中丞公《石田集》示昌,昌假归属录于州守,今表于集中者是也。踰年至彰德,始得许文忠公所撰中丞公神道碑,并附焉。”[9]卷十九兵部右侍郎霍公,其人不考,《石田集》在此之前仅有元刊本,刘昌从其所得当即此系统,并据以刊刻,对比二书,《中州名贤文表》本文体分类顺序与元刊本同,而少元刊本卷八“铭” “箴” “赞” “杂文” “策问” “题跋”诸体,各体所收亦较元刊本为少,为节选本,不知底本即如此抑或刘昌曾加以删选,以《中州名贤文表》整部书所贯彻的求全之心推测,前者可能较大,卷末增加许有壬撰马祖常神道碑为附录。现存元刊本《石田先生文集》所知仅国家图书馆一种,为周叔弢先生旧藏,其中卷二至卷四、卷十四至卷十五俱阙,为抄本补齐,而《中州名贤文表》本《石田集》是现存明代最早马祖常文集刻本,又源出元刊本,故校勘补订价值较大。

3.4 卷二十至卷二十二,许有壬,每卷卷端题名为“许文忠公圭塘小稿”

按,《圭塘小稿》为许有孚洪武二年(1369年)搜辑先兄许有壬遗稿,当时百卷本《至正集》在侄许桢处,未暇得顾,仅得橐中酬唱诸人作,题《圭塘小稿》为别集上,并先世所收《文过集》为别集下,厘为十六卷,总题《圭塘小稿》,当未刊刻。后五世孙许颙重辑《圭塘小稿》,自天顺八年(1464年)在京师时,即与同年朱禋校正,并请叶盛作序,后以续辑故未刊。成化五年(1469年)春,其出任南昌知府,请丘霁、张璜同校正为十三卷,别集二卷,续集一卷,外集一卷,总十七卷,绣诸于梓,成化六年(1470年)工成,此本今存。《中州名贤文表》卷二十二刘昌跋语未提及所据底本来源,而有言曰“今其诸孙孟敬起进士,擢守建康,名称烨然”云云,则其与许颙当有交游,且参与其事的叶盛与刘昌有知己之称,二书刊刻前后紧接,则刘昌所据之本应与成化六年(1470年)许颙编刊本《圭塘小稿》有密切关系,然而对比二书,则有多处差异,如《中州名贤文表》文体编次顺序与刊本不同,卷二十“歌行”置于五七言古律诗之后,而许颙刊本 “歌行”则在古诗后、律诗前,卷二十“赞” “题” “跋”在“序记碑志”之前,而许颙刊本则置诸之后,各体所收诗文虽无出许颙刊本者,而卷二十一“记”中顺序为《河南省左右赞治堂记》 《辽山县儒学记》 《鲸背桥记》 《上清储祥宫记》 《公生明堂记》,此五篇文许颙刊本分置于卷七、卷八,顺序明显不同,又《中州名贤文表》本附录中欧阳玄撰许有壬父许熙载神道碑铭为搜辑拓本增入,为许颙本所无。由此可见,刘昌所据当非许颙成化六年(1470年)新刊本,别为一本,而加以节选刊刻,因此,对于校勘《圭塘小稿》有重要价值。

3.5 卷二十三至卷二十八,王恽,每卷卷端题名为“王文定公秋涧集”

按,王恽《秋涧先生大全文集》一百卷曾于元至治二年(1322年)由中书省移文刊刻于嘉兴路儒学,为其子王公孺编次家藏遗稿,此版今台湾“国家”图书馆藏有一部元刊明补本。《中州名贤文表》卷二十八末有刘昌跋语,略云:“文定公子公孺、公仪皆能文,公孺子笴亦以文显,而笴后渐无闻。昌至卫,访之不可得,最后于史参政坐闻,参政举《玉堂嘉话》数事,顾谓昌曰:‘此在王文定公集中,集板在嘉兴,可致也。’ 昌又遍访之。祥符儒官有自嘉兴来者,乃始托购文定公集,踰年而得,则残缺过半矣。又求山镌野刻于卫浚之郊,得文定公及公孺、公仪、笴文为多。”[9]卷二十八则可知刘昌所得亦为元至治二年(1322年)嘉兴路儒学刊本,而残缺过半。对比二书,《中州名贤文表》六卷所录诗文分别见于《秋涧先生大全文集》卷一至卷十一、卷十四至卷十七、卷二十一至卷二十三(以上对应卷二十三); 卷三十五至卷四十三(对应卷二十四、卷二十五); 卷四十九、卷五十一至卷五十八(以上对应卷二十六、卷二十七,而文章顺序与元刊本不同); 卷七十一(对应卷二十八),共为三十八卷内容节选,《秋涧先生大全文集》百卷本诗文词曲部分为七十七卷,故与刘昌所谓“残缺过半”大率得当。现存元刊明补本漫漶缺叶严重,虽有明弘治十一年(1498年)马龙、金舜臣翻刻本,而阙文处仍多,故《中州名贤文表》本具有较重要的文献校勘价值,今人杨亮等所整理《王恽全集汇校》即利用此本为参校本。

3.6 卷二十九至卷三十,孛朮鲁翀,每卷卷端题名为“孛朮鲁文靖公遗文”

按,据《元史》本传言,孛朮鲁翀“有文集六十卷”,而历代书目皆未著录,当从未刊刻,久而散佚。《中州名贤文表》所辑遗文共十五篇,刘昌跋语亦未言及来源,其中九篇见于《元文类》,《大元奉元明道宫修建碑铭》 《皇元故武略将军济南冠州万户府千夫长监末赤公神道碑铭》 《河南淮北蒙古军都万户府增修公廨碑铭》 《普济宫重建麻衣子神宇铭》 《镇平县尹刘侯遗爱之铭》 《张文忠公归田类稿序》等六篇文仅见此书,可见刘昌又进行了搜辑补充,而《元文类》卷四十七《大都乡试策问》则不见于此书,当为漏收。此为孛朮鲁翀文集首次搜辑刊刻,文献意义重大,其后缪荃孙即在此基础上重新辑录遗文,扩充为《菊潭集》四卷,收入《藕香零拾》丛书,今人李修生主编《全元文》收录孛朮鲁翀文章,亦多以此书为第一底本。

4 余 论

刘昌所刊刻的《中州名贤文表》三十卷是明代地方官员整理元集活动的代表性成果,它的成书整体是在倡导文教、保存地方文献的思想指导下完成的。它的价值一方面是在于文献意义上,通过具体文本内容的考察,可以看出所辑录的六家文集文献来源比较复杂,最后所呈现的面貌全是经过深度编辑的重编之本,其中不乏后世不存者,一方面可见明代前期北方地区文献散落严重程度,另一方面也可见刘昌的辛苦搜辑保存之功。四库馆臣曾极力赞赏刘昌此举云:

考许衡《鲁斋遗书》、马祖常《石田集》、许有壬《至正集》、王恽《秋涧集》虽尚有传本,而惟《鲁斋遗书》有刊板,余皆辗转传钞,舛讹滋甚,赖此编撷其英华,得以互勘。至姚燧本集五十卷,富珠哩翀本集六十余卷,见于诸家著录者,已久佚不传,独赖此仅存,其表章之功,亦不可冺矣。每集末有昌所作跋语数则,亦颇见考订。[10]1715

《中州名贤文表》另一方面的价值还在于文化意义上。振奋文教,砥砺士风,这是地方官员刻书的最直接目的,刘昌刊行时所作关于六君子为学“有本”的论述,即在一定程度上起到了风化一地士俗的作用,如嘉靖间汴梁人李濂阅览此书后曾感慨:“(六君子)诚所谓有本之学、经济之儒,非区区浮藻词华之士可望其万一。钦谟谓其文之行世,如河洛淮济之行地,人固无有御之,不待表之而后传者,盖确论也。……顾吾党之士,为诸先正之乡后进,可不熟读而取法矣乎?”[13]卷七十二此外,这部书规模可观,所包括的六位人物身份分别各有侧重,有理学家、史学家、文学家、政治家等,时代则贯穿了整个元代初中晚期,将他们汇辑成一帙,集中展示了元代中原文士的整体面貌,同时对后世关注中州理学文化脉络起到了思路启发作用,清代两部效仿其例的中州文献汇编续作,皆从理学角度出发,形成了元、明、清三朝的清晰脉络,而其所传递的文化理念被邵松年概括为:“夫刊遗文、发潜德,使先贤立言立德永垂简册,儒者之责也; 而述前言翼后进,使学者一趋一步,咸有准绳,尤儒者当为之事,不可废也。”[14]卷首这也正是大多数地方官员刊刻一地文献的普遍性思想出发点。

同时,作为河南首部断代地域文献总集,《中州名贤文表》所实行的编纂体例也具有强烈的典型意义,其后中原文献的汇总成集,多有以之为标榜范本者。所知有:

(一) 清光绪十年(1884年)湘潭黄舒昺主持睢阳洛学书院时,仿其例收清代孙奇逢、汤斌、耿介、张沐、李来章、张伯行、窦克勤、冉觐、李棠、倭仁等十位理学家,分文抄、诗抄、语录并事略、讲义、学规,名《中州名贤集》,共二十五卷。邵松年作序称:“名曰《中州名贤集》,仿刘氏意也。”其书意在表章中州理学,今有1990年江苏广陵古籍刻印社影印光绪十年本。

(二) 清光绪三十年(1904年),由于清末政局和社会的剧烈动荡,思想风气也处于一个重要转型期,西学东渐之风甚劲,最后一次科举会试也于本年在河南开封落下帷幕,清政府也于本年颁布《奏定学堂章程》,基本确定废除科举制,曾出任河南学政的海虞邵松年出于对西学的不满,加之中州文献元代有刘昌所辑《中州名贤文表》三十卷、清代有黄舒昺《中州名贤集》二十五卷,而明代尚付阙如,遂仿效二书体例辑明曹端、薛瑄、王鸿儒、何瑭、崔铣、尤时熙、孟化鲤、吕坤、张信民、理鬯和十位理学家文为《续中州名贤文表》六十八卷,与所得康熙本《中州名贤文表》同付鸿文书局石印出版。

这正是刘昌《中州名贤文表》一书在文献、文化两方面价值结合的重要体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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