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浙图藏《九宫谱》版本与查继佐曲学思想考*

2019-01-15黄金龙

文化艺术研究 2019年3期
关键词:总论九宫曲谱

黄金龙

(苏州大学 文学院, 江苏苏州 215123)

《九宫谱定》为清初时编订的南曲格律谱。从源流上讲,《九宫谱定》其编谱承袭沈璟《增定查补南九宫十三调谱》(以下简称《沈谱》),其《九宫谱定总论》(以下简称《总论》)部分则是承袭王骥德《曲律》,但亦并非陈陈相因,无有创见。《九宫谱定》的特色在于其将舞台实践与理论相结合,在理论与实践上均有自己的创见和发明。钱南扬先生于《论明清南曲谱的流派》《曲谱考评》等文章,周维培教授于《曲谱研究》一书均对该谱做过简略的论述,其《总论》部分,任中敏编《新曲苑》(凤凰出版社,2014年版),俞为民、孙蓉蓉编《历代曲话汇编》(黄山书社,2006年版)等书均有收录,但原书惜一直未有影印出版,故学界未能引起足够关注与重视。笔者近日于浙江图书馆(以下简称“浙图”)偶然访得《九宫谱》(即《九宫谱定》)一书,其版本信息已残缺不见,笔者经过与其他图书馆藏版本信息进行对比,以期补足该版本的详细信息,并对《九宫谱定》的曲学思想做一番考订,分述如下。

一、浙图藏《九宫谱》版本考述

浙江省图书馆古籍部孤山馆区历史文献阅览室藏《九宫谱》四册,检索号:普812.023/5028,检索信息和内页显示著者信息为:(清)东山钓史,(清)鸳湖逸者辑。全书十二卷《总论》一卷,题“清顺治刻本”,白口,四周单边,七行十八字,23.5cm×17cm。四部分类号属集部:曲—曲谱。浙图藏该书破损较为严重,原书版本信息和序文更是缺失不见,因此有必要对其版本信息进行补充完善。

《九宫谱》内页名为《九宫谱定》,著者“东山钓史”为明末清初文人查继佐的别号。查继佐(1601—1677),浙江海宁人,字伊璜,原名继佑,因应试时试册误书,遂仍之。自号与斋,长期于杭州敬修堂讲学,故又称敬修子。题书画时多署钓史、钓玉。入清后更名省,字不省。游粤时曾隐姓埋名称左尹,号非人氏。其所居近东山(即审山),居庐名朴园,故世人又称其为东山先生或朴园先生。查继佐为崇祯六年癸酉(1633)举人,浙东授职方主事。明亡后查继佐隐居于杭州铁冶岭,筑敬修堂,讲学其中,寄情诗酒,著书自娱。有关查继佐生平事迹,正史著述不多。清沈起撰,张涛、查榖纂注的《查继佐年谱》记述其事迹颇详,可参。鸳湖散人,姓名、事迹俱不可考,《查继佐年谱》附录《东山外纪》记载:“与同社禾中高公有《订正九宫谱》行世。”[1]128禾中、鸳湖皆是浙江嘉兴的别称,因此该“高公”应是鸳湖散人。鸳湖散人撰《九宫谱定凡例》,从文中可看出其亦是一个懂音律、善度曲之人。

关于浙图藏《九宫谱》的刻本信息,原本已经缺失,只能和其他图书馆所藏版本对比分析后考知。根据《九宫谱》的版本流传信息来看,目前留存为金阊绿荫堂刻本,通过与郑振铎所藏版本,以及苏州图书馆藏金阊绿荫堂刻本《九宫谱》对比分析后发现,三者明显为同一刻本,均为白口,四周单边,七行十八字。另据瞿冕良编《中国古籍版刻辞典》:“绿荫堂”为明末吴郡金阊书坊,该书坊曾刻有查继佐撰《九宫谱》十二卷《总论》一卷。因此,可以确定,浙图藏《九宫谱》为金阊绿荫堂刻本。所不同的是,郑振铎所藏版本于各卷目录后均有小字注释(九卷、十一卷、十二卷除外),经查,该小字注释内容实为沈谱各宫调后的“尾声总论”,应为藏书者后加,浙图所藏本应为未加增删与批注的原本。浙图所藏本另有“京兆宋氏家藏”篆书方印一枚。经多处查证,未知宋氏家藏主人名姓,浙图所藏应为私家藏本。

《九宫谱定》的创作与刊行年代,现今学者一般以清初笼统行之,浙图所藏本称“清顺治刻本”,此书的修订刊行年代确应在顺治年间,更确切地说是在查继佐入粤以后最终完成的,该次入粤时间为顺治十四年(1657)至顺治十六年(1659)近三年间。查继佐《九宫谱定序》记:

旧九宫谱大略耳,其中错紊颇多,且甚俚率。余友沈子旷、宋遂声、宋彦兮相依数十年。子旷每有特解,而数子歌最工。又时时得从陆君扬、陈瑞初、汪异先、陈素如、蔡令斐扬扼音调,互有发明。今来岭南,与鸳湖逸者偶及声事,遂取故谱厘正之。意欲再增许目录,未及也。[2]

与《东山外纪》“与同社禾中高公有《订正九宫谱》行世”所录对比,则可以知道,浙图所藏《九宫谱》应为查继佐与鸳湖逸者最终在粤所作《订正九宫谱》,而《九宫谱定》的编定则是经历了数十年的时间,是与沈子旷、宋遂声、宋彦兮、陆君扬、陈瑞初、汪异先、陈素如、蔡令斐等人共同参与的结果。至于最终完成的时间,尚有其他资料可以佐证,《东山外纪序》署:“己亥上巳,安城门人刘振麟轩孙甫拜手识。”[1]74《东山外纪》记有查继佐与鸳湖逸者作《九宫谱定》的详细情况,刘承干《东山外纪跋》又记“是书成于己亥距先生之没尚十六年”[1]145,查继佐卒于康熙十五年丙辰(1676),“己亥上巳”即顺治十九年(1659)三月初三,可见,《九宫谱定》成书至迟应在这个时间以前,且最终厘定在顺治十四年至顺治十六年三月之间。

至于刊行的年间,则不应在此时间范围内。一者作者当时身处粤东,粤东与吴郡相距甚远,再者作者游粤时曾隐姓埋名称左尹,号非人氏,出于此目的不可能题“东山钓史”名。《查继佐年谱》云:“庚子(顺治十七年,一六六〇),先生六十岁。寒食后,先生携家侨居毗陵。秋杪,复归敬修堂。”[1]53毗陵即今江苏常州,距吴郡较近,寒食即清明节前一二日,秋杪即暮秋、秋末,故《九宫谱定》刊行于顺治十七年四月初到秋末之间是极有可能的。况绿荫堂刊行过沈谱和王骥德《方诸馆曲律》,故从查继佐作谱缘起上选择在此刊行,也在情理之中。因此浙图题“清顺治刻本”最为准确,清初的说法符合查继佐作谱的全过程,而于刊行时间上不确。

二、《九宫谱定》编纂体例与特色

《九宫谱定》是一部指板谱。指板谱一般注在曲词的右侧,腔的部分一般是师徒辈辈相传,记在艺人脑海之中的,不记在曲谱之中。现在的昆曲曲谱,多是依照“工尺谱”流传的,曲调的定腔、定板均注于曲谱中,这种拍曲方式俗称“拍台子”。而“拍台子”之前都是根据“指板谱”进行拍曲的。王季烈《螾庐曲谈》“论谱曲”云:

曲谱(笔者注:即指板谱)之作,由来已久,而宫谱(笔者注:即工尺谱)之刊行,则始于康乾之际。《南词定律》成于康熙末年,《九宫大成》《纳书楹》《吟香堂》皆成于乾隆年间,前此未之见也。所以然者,古时昆曲盛行,士大夫多明音律;而梨园中人亦能通晓文义,与文人相接近。其于制谱一事,士人正其音义,乐工协其宫商,二者交资,初不视为难事。是以新词甫就,只须点明板式,即可被之管弦,几不必有宫谱。自昆曲衰微,作传奇者不能自歌,遂多不合律之套数。而梨园子弟,识字者日少,其于四声阴阳之别,更无从知。于是,非有宫谱,不能歌唱矣。[3]

《九宫谱定》之订谱起源,如上文言“旧九宫谱大略耳,其中错紊颇多,且甚俚率”,查继佐有感于沈谱中错误颇多,因此欲制新谱订正错误。其所收例曲皆多从沈谱删汰,对于沈谱中冷僻的曲子一律删去,而最突出的是具列谱式以一调一曲为准则,不做变格异体的总结,增强了曲谱的实用性。

《九宫谱定》在列谱上有独特的历史地位,首先体现在它对“九宫”“十三调”的合并之上。从《南九宫谱》《十三调谱》开始,诸曲谱对于“宫调”的问题多是认识不足的,以为《南九宫谱》中是没有“调”的,《十三调谱》中是没有“宫”的,从现存的南曲谱来看,除去残本、辑本,懂得将《九宫》《十三调》合并的,《九宫谱定》应是第一部。因此,《九宫谱定》对于明代以来宫调不明问题的拨正是有较大贡献的。《九宫谱定》共十二卷总论一卷,先说十二卷,分卷一“黄钟”,卷二“正宫”,卷三“仙吕”,卷四“中吕”,卷五“南吕”,卷六“越调”,卷七“商调”,卷八“双调”,卷九“仙吕入双调”,卷十“羽调”“般涉调”“大石调”“小石调”,卷十一“凡未详宫调与所犯或所失简无板附考”,卷十二“各宫互犯可通行者或即附本宫用之”。每卷宫调又分“引子”“过曲”“附载(通未详板)”。《九宫谱定》承袭沈谱,但较沈谱体例上编制更为规范,将《九宫》《十三调》合并,在沈谱的原有体制上将各宫调慢词并入引子,近词并入过曲,这一点上体现了《九宫谱定》的创见。其次,它将沈谱以及诸谱中指板不明的曲子俱列入附载中,选用较为通行的曲牌作曲例,显示了查继佐等人尚“实用”和“简便”的订谱原则。卷十二“各宫互犯可通行者或即附本宫用之”将一些长久以来犯调不明的曲子从“各宫调互犯”的角度详细分类,一一厘定,也为一些曲牌的犯调问题的考订提供了新的材料。如【雁鱼锦】曲注“犯中吕”,以【雁过声】【中吕二犯渔家傲】【中吕二犯渔家灯】【中吕喜渔灯】【锦缠道犯】五曲相犯而成,相较前谱来说,《九宫谱定》指明了【雁鱼锦】曲牌的犯调范围,佐证了【正宫】可与【大石】【中吕】出入,为【雁鱼锦】曲牌进一步订正集曲范围提供了思路。

《九宫谱定》更多是从舞台演唱实践角度出发的。查继佐精于音律,又家蓄女伶,能登台演唱,故其曲学理论与舞台演出相互实践,使得《九宫谱定》具有鲜明的当行本色的特质。钮绣《觚胜》记载:“(查继佐)亲为家奴拍板,以正曲误。以此查氏女乐遂为浙中名部。”[1]162金埴《不下带编巾箱说》也有查氏女乐“登场搬演”的记载:

康熙初间,海宁查孝廉伊璜继佐,家伶独胜,虽吴下弗逮也。娇童十辈,容并如姝,咸以“些”名,有“十些班”之目。小生曰风些,小旦曰月些,二乐色(笔者注:俗误称脚色,以乐与脚音相似也)尤蕴妙绝伦,伊璜酷怜爱之。数(朔)以花舲载往大江南北诸胜区,与贵达名流歌宴赋诗以为娱,诸家文集多纪咏其事。至今南北勾栏部必有“风月生”“风月旦”者,其名自查氏始也。[4]116—117

因此,在对沈谱的承袭之上,《九宫谱定》在对曲牌的订正上基本只订正曲谱而不作注解。学界对《九宫谱定》的删减问题、对不列变格异体的问题均认为,该谱割裂了与前谱的承袭关系,实是未了解《九宫谱》的适用范围,《九宫谱定》是以舞台演出为出发点的,指板谱在其时也能为士大夫与伶人所掌握,从《九宫谱定》的选曲范围来看,也是尽可能选择曲律固定,易于演唱之曲,而不作注解显然是不以理论为主,以舞台演出为目的。如《九宫谱定凡例》中就已指明了该谱的使用范围是为“歌者”准备:

四声平上去入之谓也,歌之相习,往往乱之。果平仄协,按声求之,即平读而曲在矣,所以音调千古不没。[2]

《九宫谱定》与沈谱不同之处在于,用平仄代替了平上去入的注声方式,这一做法也是考虑了音调的逻辑演变和歌者的便利性。在平仄的注声问题上,查继佐与沈谱的意见出入较多,从曲谱中可以看出,查继佐在音调上进行了很多的修正,显然是吸收了最新的演唱实践。

其次,查继佐对沈谱中的曲牌格律错误也进行了一些修正,并非一味因袭,其中一些修订是为启示曲牌订正之发端,如卷十一【薄媚曲破】曲已注意到与【入破】—【破第二】—【衮第三】—【歇拍】—【中衮第四】—【煞】—【出破】联套的不同。南戏《董秀英花月东墙记》录一联套【越调近词】【入破】—【破第二】—【衮第三】—【歇拍】【中衮第四】—【煞】—【出破】七曲。沈谱总题为【薄媚曲破】,《寒山堂曲谱》《南词定律》题作【薄媚破】,总作一曲,不分段,此题名与分段俱不合格律。【入破】七曲套式,出于唐宋大曲。宋时大曲,【水调歌头】、道宫【薄媚】诸曲,其节目有【散序】【靸】【排遍】【攧】【正攧】【入破】【虚催】【衮遍】【实催】【衮遍】【歇拍】【杀衮】成一曲,谓之“大遍”。其词段数繁简不同,源出于《霓裳羽衣曲》。陈旸《乐书》一百八十五卷云:“大曲前缓叠不舞,至【入破】则羯鼓、震鼓、大鼓与丝竹合作,句拍益急。舞者入场,投节制容,故有【催拍】【歇拍】之异,姿制俯仰,百态横出。”[5]因此,【入破】以后皆是舞曲。此套来源很古,而有定法。然其与今曲已不同,《琵琶记》第十六出“丹陛陈情”此曲乃一人独奏,词曲格律,章法已与大曲本意相去甚远,然亦不可以总题之名,破此套之大曲格式,当以七曲联套为正。《张协状元》第十六出,亦有此套,以【菊花新】为首曲,【菊花新】非曲谱引子曲,该处用于过曲,与下文【后衮】【歇拍】【终衮】文意相连,成为一套。与【入破】七曲对照,【后衮】为【衮第三】,【终衮】为【中衮第四】,这里省去了【破第二】【煞】【出破】三曲,是为【入破】一套的简体。该套七曲传奇运用亦多,已成戏曲定法,不可以总题【薄媚曲破】合并为法。

再如【风入松】—【急三枪】套。南曲戏文中补注【前腔】或【前腔换头】,是为分段之重要性。然补注之时曲家亦有讹误:如【风入松】【犯衮】在南曲戏文中应作联套,二曲格式亦迥然有异,《风月锦囊》本《摘汇奇妙戏文全家锦囊杀狗十一卷》中,该套只作【风入松】名,不分段。然《六十种曲》经文人之手,不明格律,于首曲【风入松】下皆作【前腔】,是为讹误。【犯衮】又与俗名【急三枪】曲本出自同一曲,然格律不同,沈谱不明所以,以致坊本也不敢题名,洪升于正曲犯调,已处处留心,然作《长生殿》“权哄”一出,亦不敢题名,亦不作【前腔】,以致曲文分段不明,格律相混,此法亦不可取。今按格律,则【犯衮】与【急三枪】格律不同,【犯衮】为【黄龙衮】与【风入松】相犯,属南戏格律;【急三枪】为【犯衮】格律脱变,为正曲,属传奇与折子戏格律,与【风入松】联套作“缠达”形式,二者应有区分。《九宫谱定》中运用新近舞台演唱实践,对这一联套形式作了订正。

再次,《九宫谱定》注重舞台实践,在每曲曲牌下标注了适用的声情和排场,这一方式是其他曲谱所不具有的。总体来说以“情景通用有换头”“情景通用、亦可接调”为多,又有特殊排场用如【锦缠道】【普天乐】“气概用又一体”,【八声甘州】“道路通用”,【一封书】“书信用”,【泣颜回】“悲感用”,等等。总体来说,突破了元燕南芝蓭《唱论》抽象的宫调声情论:

仙吕调唱,清新绵邈。南吕宫唱,感叹伤悲。中吕宫唱,高下闪赚。黄钟宫唱,富贵缠绵。正宫唱,惆怅雄壮。道宫唱,飘逸清幽。大石唱,风流蕴藉。小石唱,旖旎妩媚。高平唱,条物滉漾。般涉唱,拾掇坑堑。歇指唱,急并虚歇。商角唱,悲伤宛转。双调唱,健捷激袅。商调唱,凄怆怨慕。角调唱,呜咽悠扬。宫调唱,典雅沉重。越调唱,陶写冷笑。[6]

《九宫谱定》在声情上更符合排场实践,而不至于陷入宫调声情论抽象而拘泥的窠臼之中。

因此,综上所述,《九宫谱定》是查继佐在家乐舞台实践基础上修订的一部具有鲜明特色的指板谱。该谱与其他大多曲谱有着明显的不同,它更多运用于指导舞台实践,并吸收了最新的演唱实践,一定程度上促进了曲牌音乐的发展,因此,具有一定的历史地位和实践意义。

三、《九宫谱定总论》理论特色

《九宫谱定》另一重要的理论成果体现在其卷首的《总论》上。明清曲谱作者多习惯在序跋、凡例中阐述自己的制谱经验、填词技巧以及曲牌考证,又往往拘泥于格律论证、曲调韵律、四声句法、用字正衬等问题,寥寥数语,不成系统,又或是如王骥德《曲律》专作理论考证,而未能与曲谱相佐证。《总论》共十六则,分为“套数论”“务头论”“引子论”“过曲论”“换头论”“犯论”“赚论”“尾声论”“板论”“平仄论”“韵论”“字论”“腔论”“各宫互犯论”“程曲论”“用曲合情论”。其中,“套数论”“务头论”等均是袭用王骥德《曲律》以及历代曲论的部分习见文字,但叙述更为简略,明显能够看出其目的是方便实用。《总论》整体以板腔关系为框架,探讨了作曲制曲与演唱的各个方面,其中多条不乏启发性,如论换头,云:

换头论:换头者,即前腔首句稍多寡,以便下板接调。或以换头误为起调,非也。过曲常有第一语便可加板者,以此曲或偶作接调故也。若以此为第一过曲,必须直起,竟用底板。至于再作前腔,乃始用板,即不必换头可也。篇中或么或衮,大率即是前腔云云。或有二换头,三、四换头不同耳。[2]

南曲前腔于换头之法,同一曲牌连用若干次,从第二支起,不再称牌名而称“前腔”。用“前腔”时,原曲头几句的句式、字数常有变动,称为“换头”。古曲戏文,往往牵连而下,故于“换头”“前腔”处多出现讹误。《总论》“换头论”则是从板式角度出发,论证了换头、前腔等之间在演唱起调时板式上的区别,又指出“么或衮”多为前腔,这一论证显示了南曲与北曲之间的演唱差异。此“换头”之说启发了后出谱在换头问题上的重视,注意以板式角度、演唱角度区分原曲和前腔,尤其是在【三换头】【四换头】等曲牌总题的问题上,《南曲九宫正始》《南北词简谱》等曲谱均注意到了换头问题,吸收了《总论》的有益实践,纠正了前谱的错误,比如:

犯论:犯者,割此曲而合于彼之谓也,采集一名命之。此制曲以后,知音队之事。然未免有安、有不安。余以只犯本宫为便。或偶犯别宫则音调必稍异,如醉太师、猫儿出对之类,只宜直作本曲之名,不必分作犯体。至有犯而失其所自来者亦然。或有即犯本宫而不甚安者,亦宜审慎用之。[2]

各宫互犯论:犯则新听,或犯而不考何调,从来相习,仍系本宫,作词者亦只因之。至明犯别宫,且一曲而三四宫杂者,不可复存本宫,因另载于后。以第一句属何调领之。至有习用断不可少,如【金络索】【九回肠】等曲,声情俱妙,又似不宜以互犯黜之。如【羽调排歌】之在【仙吕】,【黄钟赚】之在【正宫】,明是错乱,既正之矣。[2]

赚论:赚即不是路,多有异名,亦多异体。各宫皆有之。然腔不过是,非有异也。谱中或有一宫不载赚者,是其失考,疑而阙之也。凡剧到移宫换调,缓急悲欢,必须借此曲为过接,万不可少。至于分名不必太拘。[2]

“犯论”与《九宫谱定》谱例结合,形成了其曲谱于犯调问题上的明显特色。《总论》论述了“犯调”的定义,以及犯调在使用时关于宫调选择的问题。对于犯调,宜多用本宫;而用他调时,要颇为注意音调上的差异,是否能照顾到音调上的衔接自然的问题,如若曲调之间稍有差异,应作本曲之名,而不作犯调。《总论》将此法则运用于其曲谱编排之中,将各宫调犯本宫和犯别宫的曲牌分别列举出来,并详细注明所犯何调。明清以来,集曲之法盛行,但士大夫已多于曲律上不甚了了,又于集曲上有明显的炫技嫌疑,致使集曲愈来愈多,而犯调更不明。《九宫谱定》“犯论”间接启发了张大复等人的“犯调”理论。它于犯调处格外留意,以犯本宫为主,犯别调处于板腔、字声之处要格外注意自然统一,并强调犯调要以演唱实践为主,如“古曲中之犯调,其音韵美听,沿用已久,如……则直可作正调看[7]”。这一“集曲正曲化”现象,引发了后谱在集曲问题上的思考,于南曲格律理论的建立有明显贡献。

“赚论”也是《九宫谱定》一条理论创见,王骥德《曲律》“论过搭第二十二”也曾论及赚曲:“古每宫调皆有赚,取作过度而用。缘慢词(即引子)止着底板。骤接过曲,血脉不贯,故赚曲前段,皆是底板,至末二句始下实板。戏曲中已间宾白,故多不用。”[8]《九宫谱定》于曲谱编排上亦将赚曲单列,是注意到了赚在“移宫换调,缓急悲欢”时所起到的过接作用,是从排场和格律中得出的理论总结,较王骥德又有新见。

板论:板有四节,赠板则有八节。如一岁之四时,而分八候。声与气通,自然之理也。但制曲便有文理,不免加数赠字,赠字之上,断不可下板。然无赠字,曲便不变,唱者无处作巧;而赠字过多,使人棘口。或以实字作赠字,尤不合律。至于接调,原无赠板,至后必快。若赠字太多,益不可唱,作者慎之。[2]

腔论:腔不知何自来,从板而生,从字而变,因时以为好,古与今不同尚,唯审者之裁取之,改旧作新,翻繁作简。既贵清圆,尤妙闪赚,腔裹字则肉多,字矫腔为骨胜,总期停匀适听。近又贵软绵幽细,呼吸跌宕,不必以高裂为能,所为时也。[2]

程曲论:旧谱所载,亦似未详,赠字作正,有板而缺,今更详明。至于又一体等,参差不同,不知其由来,亦姑按古用之,意欲更采新词,去其俚鄙,未能也。[2]

“板论”“腔论”“程曲论”在《总论》中应被视为一组考察。显然查继佐于实践中注意到了曲词乐因应的关系。他认为在板腔、衬字问题上,板式的使用以及正衬字的使用,均要与音乐结合,“词乐一体”,方能合律美听,曲家作曲、伶人演唱时要颇为留意,戏曲应遵循舞台演出实践,案头与舞台并重。查继佐认为古曲“又一体”等,多参差不齐,不知其由来,故于其曲谱中只作一调一曲,亦注意采用新词,以适应音乐与文词在新的演唱实践中的变化。这一理论阐发,解释了《九宫谱定》选曲时的初衷,是为其理论创见。如他在“用曲合情论”中云:

凡声情既以宫分,而一宫又有悲欢文武缓急等,各异其致。如燕饮陈诉,道路军马,酸凄调笑,往往有专曲。约略分记第一过曲之下。然通彻曲义,勿以为拘也。[2]

前文已经提及,“用曲合情论”亦是《九宫谱定》所独创,在歌例曲后照顾到曲牌所适用的排场实践,显示了该谱舞台实践的指导意义。

因此,《总论》虽承袭王骥德《曲律》,但理论创见又颇为明显,集中体现在其将丰富的舞台实践运用和阐发于其中,彰显了该谱的舞台实践性和本色当行的特色,是其理论与实践价值所在。

结 语

《九宫谱定》的编谱原则在后代曲学中产生了极大影响,如吴梅《南北词简谱》在编谱上,受到了《九宫谱定》“尚实用”“重排场实践”思想的影响,《南北词简谱》南曲部分采用了《九宫谱定》的很多例曲和格律规范,又在其错误之处进一步订正,确立了近代曲学在“倚声填词度曲”方面的基本框架和规范。《总论》对后代曲学的影响从《钦定曲谱》引用始:“北曲参考《元人百种》所载诸家论说;南曲稍采近日所行《九宫谱定》一书,择其根柢雅顺者,附于卷首。”[9]可见《总论》在南曲曲学理论构建中的重要作用。又如《九宫大成总论》显然是受到了《总论》编纂体例的影响。《总论》亦影响了近代吴梅的《曲学通论》、许之衡的《曲律易知》、王季烈的《螾庐曲谈》等的理论构建,诸著作于南曲格律术语使用上,均不同程度地借鉴、转录了其某些观点和文字。当然,《九宫谱定》在其编谱上的问题也是比较明显的,这主要体现在以下三个方面:首先,其目的在于纠正沈谱中的问题,但在具体实践中对于沈谱中的某些错误仍未纠正,而且对于曲谱的删汰,适应了查继佐家乐度曲和演唱的需要,但同时也减小了曲谱的使用范围,因此为人所诟病。其次,在例曲出处的标注上,《九宫谱定》极为随意,多处用“传奇”称之,不加求证,亦有标注错误之处,还有的是不标注“同前”,或是不明曲词出处,直接不加以标注,因此在曲谱溯源问题上给后世曲谱造成了一定的干扰。再次,其于曲牌声情适用方面仍显得笼统。但总体而言,作为一部曲学理论与实践相结合的曲谱,《九宫谱定》所体现的曲学思想有其独创之处,其演唱实践与理论阐发对后世曲谱产生了较大的影响,应予以适度的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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